范春歌
那年夏天,我跟隨一個旅游團來到黃山。同行者中有幾對正在熱戀的年輕人。導游說,在天都峰那條長達千級的石梯兩邊的扶鏈上,系有一串串同心鎖,大都是雙雙來黃山游覽的戀人鎖上去的,象征著至死不渝的愛情。幾對戀人顯得異常興奮,登山前紛紛鉆進店鋪挑選鎖具。
一路上,隨著山路的上升,石階兩邊漸漸出現了一串串同心鎖。它們緊緊相扣于長長的鐵制扶鏈上,因為太多太沉,粗壯的鏈條被壓得墜下來,仿佛難以承載這么多份沉甸甸的感情。細看這些鎖,有老有新,新的在太陽的照耀下宛若一塊塊閃爍的金錠,老的則被多年的黃山煙雨侵蝕得斑駁陸離。
幾對戀人氣喘吁吁地坐在冰涼的石階上,顧盼兩邊的萬丈深淵,再眺望仍然升向云端的石梯,不免有點灰心。一個女孩開始和男友商議,是不是中斷前行,就將同心鎖系在這里。男友堅決不同意,認為只有將同心鎖系在天都峰的峰頂,才能見證偉大的愛情。男友毫不猶豫地蹲下去,將女孩背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山頂走去。
那一刻,我目睹了愛情的巨大能量。
大家向著峰頂進發(fā),越接近頂峰,石階兩邊掛的鎖就越稀落,看來能執(zhí)著地將同心鎖系上峰頂的人確實不太多。我的感嘆讓一個旅伴笑出了聲,那是一個30歲出頭的女子。我注意到,當大伙兒都在買鎖的時候,她一臉漠然。
“只有傻瓜才相信一把鎖能將愛情固守得天長地久?!彼f?!澳悴幌嘈艕矍??”我問。她堅決地搖搖頭:“我什么都不信!”我沒有追問,因為我知道大凡不相信愛情的女人和男人,都有一段受傷害的感情經歷。
峰頂終于到了,一對對戀人熱淚盈眶地緊緊擁抱在一起,接著紛紛掏出揣了一路的同心鎖,莊重地將它們懸掛在黃山之巔。風兒搖晃著扶手鏈,串串銅鎖相互碰撞著,銀鈴般的聲音回蕩在云端。
當我不經意地回過頭時,忽然發(fā)現了同樣令我感慨的一幕:那位不相信愛情的女子,正拿著一把鑰匙試圖打開鐵鏈上鎖著的一把滄桑老鎖。無論她如何費力,那鎖都像一只緊扣的河蚌,怎么也打不開。鎖眼已經銹死,無奈的她撲在鐵鏈上失聲痛哭……
10年前,她和初戀情人一起來到黃山,也像那些癡情的戀人一樣,在天都峰留下了愛情的信物,上面還刻著“海枯石爛”4個字。下山的時候,她酸疼的雙腿邁不動步,靠著男友的攙扶才一步步挪下去。他們來的季節(jié)是冬天,由于雙腳磨得紅腫不堪,簡陋的旅館里又沒有暖氣,那天夜里,男友將她冰砣似的雙腳摟在胸口,整整摟了一夜。
幾年后,他們沖破雙方家長的阻撓結了婚,還沒來得及要孩子,感情就已出現裂痕。又過了兩年,他們離了婚。她說,是男方背叛了她。從此,這把當年歷經艱難鎖上去的同心鎖成為她心中的一個結。她沒有扔掉當年留作紀念的鑰匙,而是默默起誓:有朝一日再去黃山,要將那把同心鎖打開,然后像扔一塊廢銅爛鐵似的將它扔進深谷。
為了打開這把鎖,她參加旅游團來到黃山。她應該想到——但偏偏沒有想到——經歷了這么長的歲月,鎖眼早銹住了。生銹的同心鎖仍然牢固地掛在山之巔,仿佛和碩壯的鐵鏈融為一體,仿佛黃山在它就在,甚至黃山不在了,它還會在。
看著身邊氣喘吁吁的登山者,我不知道有多少是來系同心鎖的,又有多少是來開鎖的。但我相信,每一把鎖掛上去的時候都有著一段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而當初親手將它掛上去的戀人們都是真誠的。
生活會變化,正如同心鎖也會在風雨中變得斑駁,然而黃山始終將它作為一道美景珍藏著。
人生,何嘗不是如此呢?
(鄧卉卉摘自《女士》2011年第10期,戴曉明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