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走考拉
學校里沒人不知道小靜,即使不知道,只要你提起三班那個自來卷,大家也會恍然大悟地“噢”一聲。
按說自來卷也沒有什么稀奇,只要不像小靜這樣。
你的爆炸頭在哪兒燙的呀?
你爸爸是非洲人嗎?
你的頭發(fā)好像方便面呀!放在熱水里就直了吧?
你踩到電線了吧?
小靜聽到這些問題都不生氣。照鏡子的時候,她看著自己的頭發(fā),也覺得它們像方便面——沒完全泡開的時候。
我們家有非洲的親戚嗎?某天飯吃到一半,小靜放下筷子問爸爸。
爸爸哭笑不得。媽媽拍拍她的頭。
每次走在外面,大街上,劇院里,電梯間,只要是陌生的人群,總會有人把目光聚焦在小靜的頭發(fā)上。不是她白里透紅的臉頰,不是她精心搭配的粉色襯衫和灰色短裙,也不是她的史努比紀念胸章,永遠是這該死的頭發(fā)。
它們真的太卷太卷了。
小靜用春節(jié)的壓歲錢背著父母去理發(fā)店做了拉直。
“真的是自來卷嗎?哇哦!我在發(fā)廊做了這么久,還從沒見過像你這么卷的自來卷呢?!?/p>
理發(fā)師嘖嘖地贊嘆著。
小靜假裝沒聽見。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只想讓噩夢快點結束。
好像成了另外一個人,鏡子里的女孩一頭利索的齊耳短發(fā),就像校園里任何一個同齡女孩那樣,乖巧溫順的樣子。小靜輕輕甩了甩,那些倔強的彈簧和線圈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頭發(fā)從沒有這么服帖平順過,像一群正在午睡的小草乖乖地趴在頭上。小靜深深呼出一口氣——以后再沒有人問我奇怪的問題,再沒有人盯著我的頭發(fā)不放,再不會有一個非洲的奶奶在夢里輕輕拍我的肩膀了。
傻孩子,拉直了也沒用,新長出來的還是彎的。媽媽說。
小靜顧不了那么多。和大家一樣,哪怕只有片刻也值得。
頭發(fā)直了以后,人也好像溫柔了。
和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直發(fā)的小靜還是焦點。
“小靜還是以前卷發(fā)那樣好看?!编従诱f。
“哎呀,周小靜,差點沒認出來你,你的頭發(fā)怎么了?”老師說。
“小樣兒,你以為你拉直了頭發(fā),我們就不認識你了嗎?”班里的男生起哄。
最煩惱的是,沒過多久,頭頂上新長出來的頭發(fā)宣告小靜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而且更糟糕的是,現(xiàn)在頭發(fā)上半截是彎的,下半截是直的,好像某個趕時髦又沒趕到點子上的愚蠢女明星。
學校里不準留奇怪的發(fā)型,更不許燙發(fā)。
周一的校會上,新來的教導主任一邊說,一邊把兇兇的眼神甩向小靜。
個子小小的小靜站在班級隊伍最前面,正對著主席臺。
似乎能感到,全校人的目光都朝她的一半筆直一半卷曲的頭發(fā)射過來。小靜委屈極了,臉一直紅到脖子根,背上開始流汗,心跳越來越快,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可是我又沒有做錯事!頭發(fā)長成這樣又不是我的錯!
小靜只覺得每一根頭發(fā)都豎了起來,仿佛要爆炸了一樣。
她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迎著教導主任的目光高高舉起了手。
主任有些遲疑的時候,小靜已經上了主席臺。
她站在麥克風面前,對著全校的老師、同學說:“我沒燙過卷發(fā),我沒違反校紀。我的頭發(fā)就是這樣,自來卷,天生的?!?/p>
班里的同學不知是誰帶頭,開始鼓掌。掌聲越來越大。
好像要幫她宣告一樣,風把小靜的頭發(fā)吹得一下飄向這邊,一下飄向那邊,像面快樂的小旗子。
(王傳生摘自《少年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