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璐,田祥斌
(三峽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宜昌443002)
《哈萊姆區(qū)的悲劇》的美學蘊涵
謝 璐,田祥斌
(三峽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宜昌443002)
曾被評論界譽為美國現(xiàn)代短篇小說之父的歐亨利一生寫下了300多篇短篇小說,其中《麥琪的禮物》,《最后一片藤葉》,《愛的犧牲》,《警察與贊美詩》,《帶家具的出租房》等都頗具盛名。它們都躋身于世界優(yōu)秀短篇小說之列。歐亨利筆下的故事多在平淡的筆調中開始,卻在出乎讀者意料的驚奇中結尾,給美國的短篇小說帶來了全新的氣息?!豆R姆區(qū)的悲劇》是他眾多短篇小說的作品之一,其影響并沒有其它小說之深遠,但是它同樣具有典型的歐式結尾的風格。本文試圖從美學的角度探討小說中人物與人物之間以及人物與讀者之間的距離美,正是由于作者恰當?shù)卣{整這種距離,小說的情節(jié)、主題以及意義才得以發(fā)展及升華。
歐亨利;悲劇;距離;敘事技巧
被譽為“美國的莫泊?!雹俚臍W亨利(O.Henry)是20世紀初期著名短篇小說家,他的作品總是有著十分精巧的藝術構思。故事在平淡的筆調中開始,卻總有一個出乎讀者意料的結尾。更可貴的是,每個故事的結尾都合乎邏輯,令人信服。歐亨利一生困頓,他平時所接觸的,多是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對于這些小人物的生活,他用自己幽默冷靜的文字將其刻畫的既真實又生動?!豆R姆區(qū)的悲劇》(A Harlem Tragedy)是其短篇小說中的作品之一。它繼承作者的一貫文風,人物簡單,情節(jié)卻大起大落。作品講述了兩個黑人婦女的悲劇生活??ㄎ鞯咸∕rs.Cassidy)以丈夫對自己的“拳打腳踢”為傲,并以暴力留下的傷痕索要所謂的幸福。而芬克太太(Mrs.Fink)因丈夫過于安靜溫順而苦惱。她在卡西迪太太的炫耀教唆下決定要挑起夫妻之間的戰(zhàn)爭。然而她最終沒能得到丈夫的“拳頭”,故事以芬克太太的一反常態(tài)的失望而結束。
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作者的創(chuàng)作構思是一個頗為重要的過程?!八囆g構思的成熟與否,巧妙與否,往往決定著一篇作品的成敗優(yōu)劣。”②人們常說“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作家的創(chuàng)作就是類似于這樣的一個過程,從角色,情節(jié)的設計安排到主題的醞釀,都是需要下很大功夫的。短篇小說由于篇幅有限,作家通常都只截取人物生活的小片段,以小見大,以部分見整體。而片斷在時間和空間上都有很大的局限性,那么很恰當?shù)奶幚硭x取片斷與整體之間的距離,以及片斷中人物與人物之間的距離成了短篇小說的重要技巧。在歐亨利的《哈萊姆區(qū)的悲劇》中,作者切斷芬克太太與卡西迪太太與不相關人物的生活,只選取了發(fā)生在兩者之間的一個小片段。從故事開始到結束,兩個主人公被限定在她們的生活圈之內,但又與平時的生活有著一定的距離。當我們僅僅去讀故事的時候,她們像汪洋之中的一個孤島,與世隔絕。然而當故事在芬克太太的哭泣中戛然而止的時候,水漲島沒,孤島上的生活頓時與現(xiàn)實相連。整個故事以小見大,以集中的一點見出人物生活及其性格的悲劇所在。而作者歐亨利就像一個照相機,恰如其當?shù)恼{整焦距,讓人物與人物之間以及人物與讀者之間保持完美距離,使得小說雖短小卻精悍。
首先是兩位“無辜”丈夫之間的距離。在整個故事中,芬克先生與卡西迪先生就像兩條平行線,從來沒有相交過,也沒有任何相交的趨勢。作者將兩位丈夫之間的距離拉遠,使他們置身于作者所寫的故事之外。而兩個家庭的婚姻生活都在兩位太太的評論,交談和炫耀中呈現(xiàn)。芬克從未對卡西迪的暴力做出過任何反應,而卡西迪對于芬克的安靜溫柔也沒有發(fā)表過任何評論。在勞動節(jié)那天,兩個男人不同的表現(xiàn)更是讓讀者感受到了兩者之間的距離?!埃ǚ铱讼壬⒃诿罎M姻緣之中,就像一塊未溶化的羊油嵌在布丁里面。這就是他的平穩(wěn)的極樂世界。”而對于卡西迪先生的描寫是這樣的:“杰克的懺悔慷慨大方的,已經訂了美妙的計劃,包括逛公園。野餐和比爾森啤酒?!雹墼趯晌幌壬糜谕耆煌氖澜缋锏耐瑫r,作者對于前者的描寫是從芬克先生的心里感受為出發(fā)點的,而對后者的描寫更像是卡西迪太太的炫耀,略顯夸張。但從字面來看,我們發(fā)現(xiàn)兩個男人之間的距離消失,或者說兩人之間無距離可談。他們都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制造并感受幸福。芬克悠閑愜意,而卡西迪懺悔羞愧。兩位丈夫在完全不同的狀態(tài)之下,以完全不同的方式享受所謂的幸福,這樣的平等與兩個妻子之間的羨慕與攀比形成了強烈的對照。
故事中兩個女人之間的距離是情節(jié)發(fā)展的主線。而兩者之間的距離又是隨著芬克太太情緒的變化而變化的。故事一開始,卡西迪太太就大肆炫耀丈夫暴力相對之后留下的傷痕,即她所謂的“美”:“一只眼幾乎是閉不著的,周圍一大圈青紫;嘴唇開了個口子,還有點淌血;頸項兩邊都有紅紅的手指印?!雹芊铱颂诿赖恼T惑之下,一開始就低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在讀者意料之外猛然拉開。芬克太太的情緒從“不讓羨慕之情外露”,“裝作得意”,到“點頭承認”,“目光軟和下來”再到“一下子陷入沉思”,“嘆了口氣”,最后到“說不出什么名堂的哭泣”,芬克太太一再的彎腰低頭,直到最后卡西迪太太成了她眼中的大象,而她自己,則成了受人嘲弄的小螞蟻,在原本安靜幸福的生活里痛苦的掙扎。同時卡西迪太太恰如其分的挪動她的步子,一步緊逼一步的將丈夫的暴力形象美好化。在雙方共同的努力下,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遠到最后卡西迪用“甜蜜的補償”將“幸福”的太太抱走,而芬克太太獨自一人在樓上“短暫而絕望的哭泣”。⑤故事的情節(jié)隨著兩位妻子的距離拉開而繼續(xù)發(fā)展。芬克太太開始一個人上演悲劇性的鬧劇。勞動節(jié)的早上,芬克太太受到卡西迪夫妻“甜蜜”刺激之后,一回到安靜的丈夫身邊便開始“妒火中燒”。當她在煩躁的想辦法惹怒丈夫的時候,作者細致描寫了芬克先生的悠閑。在他心中,現(xiàn)在的生活美滿幸福,他心里什么都不想,更不會想到什么時候要打老婆。然而芬克太太卻以完全不同的心態(tài)決定要打破這平靜。此時無辜的芬克先生就像一個固定的參照物,原地不動,而妻子愈逼愈緊,無形之中拉遠了夫妻之間的距離。此時,因距離而產生的并不是美了,而是更遠的距離。芬克太太在朋友的炫耀下迷失在自己對幸福的誤解中,盲目病態(tài)的追求家庭暴力。她想要靠近幸福、靠近丈夫的愿望從來就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相反,她的掙扎和努力更拉遠了夫妻心靈的距離,這也是小說主題的悲劇之所在。
在讀完整篇小說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作者用第三人稱的客觀敘事視角使得讀者與故事中的人物保持了相當?shù)木嚯x。這種距離感給讀者留下了很寬廣的想象空間。19世紀末之前的傳統(tǒng)小說,最常采用的是第三人稱全知視角,即“通過一個全知全能,能洞察一切的敘述者來觀察故事。這種全知視角在敘事上非常自由,敘述者既可以講故事,也可以隨時站出來發(fā)表評論,也可以深入人物的內心”。⑥但是這種敘事方式使得讀者成了說教的對象,敘述者的評論也顯得太主觀。在《哈萊姆區(qū)的悲劇》中,歐亨利采用的第三人稱的敘事角度在敘事上也非常自由,但是整個故事是被作者展示在我們面前,而非全知者的講述。通篇小說中,作者沒有發(fā)表任何評論。開篇的一個單詞“哈萊姆區(qū)”⑦以最少的文字交代了最復雜的故事背景。我們知道,哈萊姆區(qū)是紐約市曼哈頓區(qū)的黑人聚居地區(qū)。這就暗示了故事中的兩個主要人物的相關信息。在讀者眼中不可理喻的卡西迪太太以丈夫踢打她之后留下來的傷疤為美和甜蜜的象征,她的驕傲和炫耀都是在作者客觀真實的展示中流露出來的。這種敘述使讀者一下子陷入迷茫,我們與卡西迪太太距離相隔太遠,根本無法靠近這個人物。這樣的距離就是作者的敘事角度所造成的。因為他所有的描述都很客觀,未加任何評論。這就使得讀者開始猜測,到底卡西迪太太是真的以此為傲呢,還是像我們理解的,越是炫耀的東西越是你生活中所缺少的?小說的敘述者達到了這樣的效果:“我不會給你講述任何事情。我將允許你偷聽我的人物談話,有時他們吐露真情,有時他們說謊,你必須自己斷定他們講的酒精是真話還是假話。”⑧但是不管讀者持有的是哪種觀點,我們都明白卡西迪太太生活的悲劇之所在。而對于更為悲劇的主要人物之一的芬克太太,作者的展示一如既往的平淡。從她與卡西迪太太對話時候的情緒變化到她回到家看到悠閑的丈夫時候再次發(fā)生情緒變化,敘述者在此段講述中愈是平靜,讀者的心情愈是糾結。對他人的盲目羨慕,導致了芬克太太對幸福的錯誤理解,從而導致了她對暴力婚姻的病態(tài)追求,最終讓讀者無可奈何的嘆息心痛。在幕后敘述者的展示明確說明,他是故事中唯一清醒的人,并以此來拉近他與讀者之間的距離。我們之所以能靠近他,或者說愿意拉近與芬克先生之間的距離,是因為我們更容易找到,也更容易理解芬克先生在生活中的原型。只有他對幸福的理解是合乎正常思維的。整個故事發(fā)展中,作者對使用暴力的卡西迪先生著墨不多,但是對他每次出場的描寫都不含任何厭惡或者批評的語調。這樣的敘述使讀者再次遠離這對夫妻,我們總想著跳出故事,然后試著尋找一個至高點,認認真真的思考為什么他們所謂的幸福生活能這樣被展示出來,他們的悲劇到底源自什么,又毀滅了什么。
《哈萊姆區(qū)的悲劇》是歐亨利眾多短篇小說中沒有被廣泛流傳的作品之一,但是它同樣有著典型的歐式寫作風格。兩個黑人主婦生活的不幸在他幽默冷靜的筆調中盡顯無遺。都說距離產生美,在本篇小說中,作者就像一個無聲的照相機,客觀真實地展示了故事的發(fā)展。在情節(jié)安排上,他忽遠忽近地調整人物與人物之間的距離,使故事的發(fā)展以距離的變化為主線而推進;在敘述方式上,他用第三人稱的無聲敘述拉開了讀者與人物之間的距離,使讀者可以利用自己的想象和理解去思考故事背后的意義及小人物的大悲劇之所在。
注 釋:
① 歐亨利:《歐亨利短篇小說選》,王輯、唐明強,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年,第299頁。
②③④⑤ 范湘其:《短篇小說集》,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1985年,第8、303、299、302頁。
⑥ 珀西·盧伯克:《小說美學經典三種.小說技巧》,方士人、羅婉華,譯,上海文藝出版社,1996年。
⑦紐約市曼哈頓區(qū)的黑人聚居地區(qū)。
⑧ 韋恩·布思:《小說修辭學》,付禮軍,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70頁。
[1]范湘其.短篇小說集[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1985.
[2]蔣孔陽.美學新論[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
[3]歐亨利.歐亨利短篇小說選[M].王輯、唐明強,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
[4]珀西·盧伯克.小說美學經典三種·小說技巧[M].方士人、羅婉華,譯.上海文藝出版社,1996.
[5]申丹.視角[J].外國文學,2004-05.
[6]韋恩302布思.小說修辭學[M].付禮軍,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