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瑜
(西北師范大學 教育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李秉德先生的教學論研究及其方法論啟示
李瑾瑜
(西北師范大學 教育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李秉德先生在教育學的很多領域形成了豐富的學術思想。他創(chuàng)立了教學的 “七要素說”,建構了完整的教學論學科體系。他認為教學論的研究要特別重視正確的態(tài)度和科學的方法。在語文教學思想中,他提出了構建語文教育學的構想。他認為解決教學理論與教學實踐 “兩張皮”問題必須區(qū)分不同情況。李先生對教育無限熱愛的情懷,對學習永不懈怠的追求,對學術深入研究的執(zhí)著,對學生嚴慈相濟的關愛,對人生老實做為的信念都給我們以深長的啟迪。
李秉德;教學論;方法論;教學思想
李秉德先生 (1912—2005)是我國當代教育學界一位德高望重的著名教育家,是新中國教學論、教育科學研究方法、語文教育學等學科領域的開拓者和奠基人。在跨越了兩個世紀、長達六十余年的辛勤耕耘中,李秉德先生在教育教學的多領域形成了豐富的學術思想,他對教育教學創(chuàng)造性的實踐、研究和貢獻,也得到了社會公認與尊重。
在李秉德先生誕辰一百周年之際,回顧學習他在教學論學術研究、學科發(fā)展和人才培養(yǎng)上做出的巨大貢獻,是對老一輩教育家最好的紀念。當我們總把目光投向歷史、投向西方的教育家去研究他們的教學論思想時,我們卻常常遺忘了讓我們真正受益的是我們自己身邊的教育家的思想光芒。其實,“總結、研究教育家,是回顧歷史、學習歷史和展望未來、創(chuàng)造未來的一種好形式,因為教育家代表著他們時代教育思想的最高水平,反映了他們時代教育理論的精華和教育發(fā)展變革的脈絡。從他們身上可以看出那個時代教育事業(yè)和教育理論發(fā)展的軌跡、特點和規(guī)律,還可以看到后生一代應有的責任和使命?!保?](P495)
但是,從研究教育家教學思想的方法論上來考慮,該怎樣學習、研究、介紹和借鑒教育家的學術思想?是一般地概括介紹,還是綜合描述?是客觀地反映,還是要主觀性地推論?是忠實于當時的研究背景,還是用當下的概念觀點詮釋?這太多的疑慮,說明要厘清教育家的思想脈絡,其實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我們無法去理解一個教育家為什么在其所處的時代有那么多的問題進入他的研究視野,我們更無法真正地體會和感悟他對那些問題是怎樣用心去思考的過程。所以,對教育家的思想研究難免會掛一漏萬,甚至會歪曲錯解。正因為這樣,要學習梳理李秉德先生的教學論思想,其實也是一項很艱巨的任務。尤其面對李秉德先生涉及教育眾多領域,如教育基本理論、教育政策、教育發(fā)展戰(zhàn)略、教育法規(guī)、教育人口、教育經費、教育文化交流、高等教育、早期教育、家庭教育、社會教育等等多方面問題的研究與論述所形成豐富的思想,更是不能隨意綜合闡釋、理解和評論。所以,要展現(xiàn)李秉德先生在教學論領域的研究成就,必須要認真學習他的著述,用心體會他的學術思想,力求避免歪曲錯解的可能。所以,本文以個人學習體會與總結梳理的方式,盡可能忠實地對李秉德先生對教學論研究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閃光的思想觀點和貢獻,以及對我們在教學論研究上的方法論啟示予以論述,不妥之處期待同仁批評指正。
關于教學問題的研究,是李秉德先生的學術生命中的首要領域。針對20世紀80年代初我國中小學教學存在的許多實際問題,李秉德先生從理論上給予了仔細闡析。如1980年他發(fā)表的 《論啟發(fā)式》一文,提出教學中最關鍵的問題,就是充分調動學生學習的積極性和主動性,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把啟發(fā)式的思想貫徹到一切教學方式方法中去。他指出,啟發(fā)式是一種普遍的教學指導思想,必須澄清在 “啟發(fā)式”問題上的一些模糊認識,如把啟發(fā)式等同于問答法,或把啟發(fā)式看成是 “?;印?,“走過場”等。他尤其對實踐中許多教師認為 “教學時間少,教學任務重,啟發(fā)式浪費時間,影響進度,完不成任務,不如灌著省力省時間”而否定“啟發(fā)式”的說法,給予了非常細致的學理分析。李秉德先生指出,否定啟發(fā)式的說法究竟是浪費時間,還是節(jié)省時間,必須從學習效果上全面地加以衡量比較。灌的 “多”又 “快”,學生沒學通,不掌握,不會用,只是教師 “講”完了,這樣能算是達到了進度,完成了任務嗎?能說是 “多灌多得”嗎?究竟 “多得”了些什么呢?至于是否浪費時間,不能從形式上看 “進度”達到了沒有,從主觀上看 “任務”完成了沒有,必須要從實際效果上,看學生是否能用所學到的理論、知識、技能去分析、解決實際問題。而且,浪費不浪費時間,要算總賬,不能只算一二次零賬。他舉例說:“由于教師怕在備課上花時間,沒在方法上深鉆,學生學習效果不好,還得補習,甚至增加了以后學習上的困難,造成了難以彌補的損失,這不是很大的浪費嗎?這個賬倒值得好好地算一算呢!如果著眼于實際學習效果,全面地算總賬,那就一定會得出這樣的結論:還是啟發(fā)式效果好,省時間?!保?](P65)這樣入理透徹的分析,才可以解決廣大教師的疑惑,也顯示了一位教育家用理論解釋、判斷和分析解決教育實際問題的堅實功力。
在研究教學具體的、實際的問題的基礎上,李秉德先生一直在思考建立中國自己的教學論。他說:“回顧半個多世紀來我國學校教學的發(fā)展軌跡和個人學習教育學的情況,我產生了這樣一種反思:我們?yōu)槭裁蠢鲜歉鈬慕逃龑W者們亦步亦趨呢?學校教學現(xiàn)象是我們教育工作者天天遇到的現(xiàn)象,為什么不可以用我們自己的頭腦對之加以認真的探討呢?這就是我給自己提出的一個嚴肅的課題。當然,我這樣說絲毫沒有閉關自守或閉目塞聽、拒絕學習外國的意思。我在這里只是強調,用自己的眼睛看我們的教學現(xiàn)象,并且用我們自己的頭腦來對之進行分析”。[2](P100)為了給自己這個 “嚴肅的課題”尋找答案,為 “我們自己”的教學論謀求一席之地,李秉德先生 “花了近五年的時間”研究思考,于1989年在 《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第3期發(fā)表了 《試論教學諸要素以及他們之間的關系》一文,吸收現(xiàn)代系統(tǒng)論的觀點,首次提出了學校教學由學生、課程、教學目的、教學方法、教學環(huán)境、教學反饋、教師七個要素 (范疇)所構成,并詳盡闡述了七要素之間的相互關系,探尋到了確立我國現(xiàn)代教學論體系結構的邏輯基礎,并從 “現(xiàn)代教學的任務”出發(fā)討論和分析了 “現(xiàn)代教學論的基本任務”。他明確指出:“現(xiàn)代教學論就是從教學諸要素的聯(lián)系中,探討各要素的本質特點與基本內容,從中找出一些帶有規(guī)律性的東西來,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一些原則、方法與建議,以期能幫助教學工作者自覺地處理好各要素之間的關系,使能達到最優(yōu)化的程度,最后達到培養(yǎng)社會主義新人的目的。這就是現(xiàn)代教學論的任務與基本內容”。沿著教學 “七要素”學說所提供的邏輯思路和架構,李秉德先生于1991年主持編寫了我國高等學校文科教材 《教學論》。這本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教材,依照教學 “七要素說”的設想展開,比較系統(tǒng)地表達了李秉德先生在建構中國自己的教學論的理論思想,在教育教學理論界產生了廣泛深遠的影響。這一標志著李先生在教學論學科體系建構上的重要成果,不僅為廣大的教育工作者提供了教學理論學習和研究的理論成果,也以其理論上的創(chuàng)新成就,奠定了他在中國教學論學科研究上的重要地位。2000年,《教學論》又被教育部師范教育司作為全國中小學繼續(xù)教育學習參考書再次修訂出版時,李秉德先生又組織相關研究者吸收了國際國內教育科學研究和其他學科研究的最新成果,使之更加科學和完善。
從對教學實際問題的關注和研究開始,積累和形成關于教學論的學術思想,再到構建更具理論價值的教學論學科體系;從對一個個具體問題研究所發(fā)表的成果,再到奠定形成具有更大影響力的學術著作,是李秉德先生在教學論研究上給我們最具示范性的方法論啟示。對于教學論的研究,傾注了李秉德先生畢生的心血。在已取得一系列重要成就的基礎上,他不斷思考和完善現(xiàn)代教學論的學科體系。他認為:“教學論同其他學科一樣是不斷發(fā)展的,要與時俱進才行。現(xiàn)代教學論研究既要適應時代的要求,又要能體現(xiàn)中國的特色。這是我們現(xiàn)代教學論工作者的努力方向”。[2](P134)基于此,他繼續(xù)研究探索現(xiàn)代教學論的學科體系與發(fā)展問題,于1996年發(fā)表了 《論教學論三題》(《教育研究》第4期)、1999年發(fā)表了 《時代的呼喚與教學論的重建》(《社科縱橫》第2期)等文章,深入探討了教學論作為一門學科在科學體系中的位置及其與相關學科的關系問題、教學論研究方法論問題和新的時代背景下現(xiàn)代教學論范疇體系框架等,進一步明確了教學論的學科地位、學科范疇和研究方法,進一步發(fā)展了他的教學論體系建構的思想。
在李秉德先生關于教育研究的思想中,非常重視強調研究者必須講究正確的研究態(tài)度和科學的研究方法。雖然這些思想是就整個教育研究而言,但作為以教學論為核心研究領域的教育家,關于教育研究的思想貫穿在他對于教學論研究的始終。早在1946年,34歲的李秉德先生在 《國立河南大學學術叢刊》復刊第l期上發(fā)表了近8000余字的 《學術研究與科學態(tài)度》一文,[2](P36)文章圍繞 “從學術研究說到科學態(tài)度”、“什么是科學”、“科學的態(tài)度應該怎樣”、“科學態(tài)度與科學方法”、“科學研究在應用上的限度”等幾個方面非常嚴密地論述了一個非常專業(yè)的非 “教育和教學”的學術研究問題,闡明了他的學術研究立場。如果我們能用心去體會李秉德先生的學術之路,可以真正體會他不斷強調和身體力行的學術信念。在 《學術研究與科學態(tài)度》中,他獨到地談到了 “科學的態(tài)度”在實際中其實表現(xiàn)為消極和積極兩個方面,消極的方面是:勿為權威所操縱、勿為名利所動搖、勿為成見所支配、勿為情感所左右。并強調這四者中,權威與名利屬于外力,成見與感情屬于內力。“科學工作者于此內外二力雙方夾擊的情況下超脫以后,還只是做到了消極方面的修養(yǎng),更重要的是要有積極方面的修養(yǎng)”。這樣的修養(yǎng)包括:要忠誠——學者第一需要忠實,也就是要憑良心;要客觀——一個學者在研究學問時總是要守著第三者的立場,不能有入主出奴之見,要以純然客觀的態(tài)度去觀察評述一切事物,而不能戴有色眼鏡;要認真—— “確切”既為科學知識之特質,那么確切的態(tài)度自然也是為科學研究者所應有的,這也就是一種認真的功夫;要實在——就是說研究學問的人要尊重發(fā)生的實在事件,要求證驗的具體結果沒有踏虛的地方,一步一步都是腳踏實地地走,一步不實,不踏第二步;要忍耐——普通的人們都有一種毛病,就是不喜歡把疑惑的問題留存在心里,仔細考究,而想立刻予以解答以求滿足。[2](P41,P44)這些學術研究應有的態(tài)度,不僅是李秉德先生治學的根基,也是他倡導教育(教學)研究的思想和方法論基礎。
改革開放初期,我國教育事業(yè)和教育研究工作在中斷十多年之后獲得了恢復與發(fā)展的新機遇,李秉德先生就呼吁和倡導對教育一定要進行科學研究,采用科學的研究方法。在1979年 《教育研究》第1期 (創(chuàng)刊號)上,他發(fā)表了題為 《教育研究,必須講求科學的研究方法》一文,尖銳地指出,我國的教育學缺乏科學性,要使教育學真正成為一門科學,就必須承認教育 “有著它本身的規(guī)律”。要辦好教育,就不能不尊重教育本身的客觀規(guī)律,不能靠老經驗、常識或 “長官意志”辦事,必須開展教育科學研究,而要搞好教育科學研究,又必須具有科學的態(tài)度并講求科學的研究方法。1981年,李秉德先生又發(fā)表了 《要充分認識教育、教育科學、教育科學研究的重要性》,1982年發(fā)表了 《如何開展教育科學研究新局面》等文章,非常鮮明地表達了對教育、教學必須用科學的態(tài)度和方法去研究的思想,并且介紹了教育研究的一些主要方法。這些思想現(xiàn)在看來也許是常識,但在李秉德先生那個時代,卻是一個必須直面認識和需要思想引領的重大問題。
在教育和教學的多種研究方法中,李秉德先生特別倡導和推崇 “實驗法”。20世紀30年代中期,李秉德先生就在河南開封教育實驗區(qū)從事 “廉方教學法” (又稱 “合科教學法”、 “卡片教學法”或“二年半制”)的實驗工作,進行 “以一般小學學齡兒童二年半授課時數修完四年課程之實驗”。這項實驗在當時的農村學校課程和教學等諸方面的改造取得了顯著成績,也使李秉德先生認識到 “實驗是鄉(xiāng)村教育改善最有力的武器”。不僅如此,他還從學理上論述了 “實驗法”對教育教學研究的獨特價值。他指出,有許多教學實驗效果很好,甚至有些實驗問題一致而采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方法都取得了顯著效果卻無法評判孰優(yōu)孰劣而進行推廣,主要是因為 “實驗的方法不大嚴格、規(guī)范,實驗報告不很詳細、具體,未能將實驗數據進行科學處理”的緣故。因此,李秉德先生不但在各個時期極力倡導教育實驗活動,而且還深入研究教育實驗的方法和技術,并率先在 《教育研究》雜志上向廣大教育工作者介紹教育實驗方法,如單組實驗法、等組實驗法和循環(huán)實驗法等幾種常用的教育實驗方法,并對實驗情況的控制、采用教育實驗法的先決條件以及教育實驗的實踐等具體問題進行了深入討論,對于教育實驗法的普及和推廣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參閱王嘉毅 《學高身正為人師——專訪西北師范大學李秉德教授》,《李秉德文集》515頁)。
80年代中后期,我國教育學術界發(fā)出了 “教育科學的生命在于教育實驗”的呼聲,并在基礎教育領域形成了繁榮的 “教育實驗”局面,許多觀點、流派此起彼伏。在這個過程中,也產生了一些“非科學”甚至 “反科學”的形式化的 “教育實驗”現(xiàn)象。針對這些現(xiàn)象,李秉德先生及時給予理論的分析與引導。在1984年 “部分省市區(qū)中學語文教學實驗討論會”上,他發(fā)表了 《進一步提高語文教學實驗研究的科學性》一文,指出要使教學實驗合乎 “科學要求”,必須要真正做到 “實驗對象選樣要有廣泛的代表性”、“實驗因子要明確突出”、“確定測量標準與方法,做好對照比較”、“對比較結果要進行認真分析”等。1988年又發(fā)表了 《對于教育實驗要保持科學的態(tài)度》,(《教育研究》第10期),明確呼吁: “既然把實驗當作科學研究的方法,就應該在實驗的全過程始終保持科學的態(tài)度,也就是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文中對 “實驗者”、“行政部門”和 “具有權威者”提出了非常中肯的建議。這些思想的聲音和理論的及時引領,對于推動教育教學改革和實驗的順利進行,無疑都是非常必要和重要的,也顯示了一個教育家在對教育研究和實踐的責任力量。
李秉德先生又在多年對教育教學研究方法的具體問題的研究和思想的表達的基礎上,也基于我國教育教學研究的現(xiàn)實狀況和需求,力圖構建更具理論價值力量的 “教育科學研究方法”的學科體系。在教育教學研究方法這個領域的研究中,李秉德先生又為我們展現(xiàn)了從關注具體問題開始、到多方面的思考研究、再到建構學科體系的方法論的魅力。1986年,他主持編寫了 《教育科學研究方法》,并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這部作為李秉德先生對教育科學研究方法學科體系構建的思想結晶,被教育部列為我國高等學校文科教材的專著,是20世紀80年代我國教育科學研究方法的第一部著作,也是我國出版次數較多、影響最大的一部教育科學研究方法著作。它反映了當時國內外教育科學研究方法方面的最新成果,也較為詳細深入地介紹了教育研究的基本方法和技術,并探討了現(xiàn)代方法論思想對教育研究的指導意義,對推動我國教育研究的科學水平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也幫助許多人走上了教育教學研究的道路,并成為廣大教育工作者必備的學習參考書。
我國教學論研究者,大多數長期被一個羞澀又糾結的問題所困擾,那就是研究教學,只有 “一般教學的專業(yè)理論”而沒有 “學科教學的經歷與背景”。也許這是造成理論研究較為空泛、理論缺乏影響力和變革力的重要原因之一。李秉德先生在1982年的 《如何開展教育科學研究新局面》一文中,談到教育研究工作者要 “眼光遠大”時說,教育研究者 “就應該力求多知道一些東西,作為我們研究的基礎。多知道些什么呢?第一,教育科學范圍內的東西要盡量多知道些,包括教育內部的規(guī)律,特別是外部規(guī)律的重要內容。第二,除教育知識外,要盡可能掌握一門專業(yè)學科,社會科學或自然科學都行;能掌握一門自然科學,達到大專程度更好。第三,新的技術科學最好也能知道一些。”[2](P52)不難看出,李秉德先生倡導教育研究者“除教育知識外,要盡可能掌握一門專業(yè)學科”,他自己就是一個具備這樣知識結構的教育家,他在中小學語文教學方面的研究與影響,以及所形成的思想觀點,不僅是他思想體系的重要部分,他的研究之路更為我們樹立了榜樣,值得我們學習借鑒。
李秉德先生對語文教學的研究,是有其學術的實踐和興趣基礎的。早在20世紀30年代中期,李秉德先生從事李廉方先生在河南開封主持的 “改造小學國語課程”三期教育實驗方案,在民眾和兒童識字教學方面形成了一些基本觀點,也為他打下了語文教學研究的基礎。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李秉德先生被下放到小學教語文課程。雖然身處逆境,但他以自己的教育專長,結合教學實踐,集中研究小學語文教學問題,先后撰著了 《關于小學生作文中錯別字情況的一個小型調查》(1959)、《小學識字教學改革途徑的探討》(1960)、《小學學生課外閱讀的組織與指導》(1960)、《引導學生通過語文形式逐步深入理解內容是語文閱讀教學的中心問題》(1962)等文章。雖然教小學語文是對李秉德先生的 “懲罰”,但這種 “懲罰”卻成為他在教學實踐中研究教學問題的絕好機會。我們一直倡導最為理想的教學論研究是針對實際的教學問題又能解決問題的研究,李秉德先生不僅以自己的行動踐行了這種理想的研究信念,也為我們如何做研究樹立了榜樣。
十年動亂之后,李秉德先生返回大學的教學研究崗位,但他對語文教學的關注、思考和研究從未間斷。他結合自己的觀察和思考,先后發(fā)表了 《漫話中小學語文教學三十年》(1979)、《論中小學語文講讀課中的讀、練、講》(1979)、《努力使中小學語文教學方法科學化》(1980)等文章。這些基于語文教學實踐和研究的思想,又以學科體系的方式集中反映在1980年由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小學語文教學方法》專著中,更加全面系統(tǒng)地探討了小學語文教學改革的重大問題,也奠定了他在中小學語文教學研究中的學術地位。
20世紀80年代后期,李秉德先生雖然擔負著大學教學、研究和管理的重任,對中小學語文教學問題繼續(xù)給予深入細致地研究,先后發(fā)表了 《關于小學語文閱讀教學重要性的再認識》(1984)、《在小學語文閱讀教學中培養(yǎng)學生的創(chuàng)造性》(1985)、《“以識字為重點”不可輕易丟掉》(1985)、《當前小學語文教學中存在的問題和我們的著眼點》(1985)等一系列文章,其中所論及的問題,在今天仍具有現(xiàn)實意義和時代意義。尤其是在這些研究基礎上,李秉德先生已不再滿足對語文教學具體問題的思考,而是開始構建具有學科意義的語文教育思想。1987年,他在 《教育研究》第6期發(fā)表了《關于建立語文教育學的初步設想》,1996又在《教育研究》發(fā)表了 《從語文教學法、語文教學論到語文教育學》,這兩篇文章在當時教育界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李秉德先生認為,語文教學法這一學科,主要是從教學方法上著眼,來培養(yǎng)未來教師的授課能力,從而保證并提高語文教學質量的。其實,從時代發(fā)展來看,影響人們語文教育水平的人,不僅是有關的語文教學工作者,還有廣大的社會群眾,特別是語文工作人員。因此,在已有的語文教學研究的基礎上發(fā)展、建立 “語文教育學”,不僅能有力地普及并提高語文的教育功能,而且能從更廣闊的視野和更高的角度來審視語文教育現(xiàn)象。李秉德先生從中小學語文教學問題的研究再到他努力建立 “語文教育學”學科的觀點和思想,得到了國內同行的廣泛贊同和響應,也再一次給了我們研究教育教學問題的方法論啟示。20世紀末許多師范院校紛紛將 “語文教學法”轉型為 “語文教學論”和 “語文教育學”,與李秉德先生的研究、倡導和努力有著密切的關系。
教學理論與教學實踐的關系,是長期以來困擾教學論研究和教學論學科發(fā)展的 “老、大、難”問題。解決這一問題應該努力的方向是,教學論研究者如何既捍衛(wèi)教學論學科的理論本性,又增強教學論學科的實踐品性。而廣大的從事教學實踐的教育工作者又能夠不斷用理論滋養(yǎng)自己的教育教學觀念和思想,使理論成為實踐行動的力量源泉??墒?,越是期望努力,人們越會失望,問題的癥結究竟在哪里?許多人借助于多學科的知識與方法,從多個角度給予過分析和探討,也提出過許多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教學理論與教學實踐的關系問題仍然沒有破解的有效途徑和方法。
作為教育家的李秉德先生,在他一生的教育學術生涯中,都在不斷倡導教育教學研究必須聯(lián)系和結合實際,必須腳踏教學實踐,他在教育每個領域尤其是教學領域的研究,都是緊緊把著時代與實踐的脈搏,而且用自己的行動體現(xiàn)著理論研究與實踐發(fā)展的緊密結合?!耙驗榻逃虒W工作從來都是實際的。理論必須能夠回答實際性的問題。不聯(lián)系實際的教學理論只能叫 ‘教學空論’,不是真正的 ‘教學論’。所以,理論聯(lián)系實際是現(xiàn)代教學論應該始終貫徹的一個重要原則”。[2](PP.103-104)針對教學理論與實踐相脫離的 “兩張皮”現(xiàn)象,李秉德先生認為,之所以這個問題長期解決不好,是人們沒有認真仔細地分析各種原因,區(qū)分不同情況,要么對 “兩張皮”現(xiàn)象有夸大和誤解,要么因為原因和情況不明而束手無策。1996年,李秉德先生在 《教育研究》第10期發(fā)表了 《關于教學理論與教學實踐的所謂“兩張皮”現(xiàn)象的剖析》的文章,他指出,用理論來指導實踐,以實踐來促進理論的學習,這樣往復循環(huán)不斷地把教學實踐和理論提到更高的水平,是理論與實踐結合的目標。但是對教學實際工作者和從事教學理論工作者 “雙方都感到苦惱”的所謂教學理論與教學實踐 “兩張皮”的現(xiàn)象,要解決必須分析不同情況,方可找到道路和方法。
在李秉德先生看來,所謂教學理論與教學實踐“兩張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是由五種情況所導致。第一種情況是,有些教師并未認真地系統(tǒng)地學習理論;第二種情況是,有些所謂教育教學理論工作者,雖然讀了些教育書籍,學了些關于教育的知識,但是對于教育理論并未真正掌握,對于教育教學實際情況更是不甚了了……這種情況屬于書籍文章的質量問題,也就是作者的態(tài)度與水平問題以及出版界的風氣問題,不能責怪教師;第三種情況是,由于理論表達深淺的程度與教師已有的水平不相符,因而產生不能很好地結合的情況;第四種情況是,從較高的教學理論到實際應用,這中間還缺乏相應的一系列過渡性學科的建設問題,或者是指教學論的應用性的層次而言;第五種情況是,教學實際工作者運用理論的態(tài)度與方法問題,有的教學實際工作者總是想著把書上現(xiàn)成的東西搬來直接就用,結果發(fā)現(xiàn)未能取得預期效果,因而怪罪教學理論脫離實際?;趯@五種情況的仔細分析,李秉德先生指明了 “理論”與 “實踐”雙方各自努力的方向,也從各種情況中提出了具體的解決辦法。對“理論聯(lián)系實際”或 “理論脫離實際”這樣一個“老、大、難”問題的細致入微的梳理分析,令人耳目一新,豁然開朗。李秉德先生更加強調指出:“特別是理論工作者要面對教育實踐,并盡可能參與實踐活動,絕不可一直坐在書齋里苦思冥想、閉門造車”。也就是說,在解決教學理論與教學實踐結合的問題上,教學理論研究者要特別明確自己的責任。同時,教學實際工作者也要學理論,用實踐行動促成 “有用”的理論。“這樣,雙方心里都想著對方,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應該說,這是使教學理論與教學實踐結合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思想基礎”。建立這樣的思想基礎甚至比方法更重要,而人們卻總在尋找方法的路上忘記思想基礎的重要性。
當我們借助體現(xiàn)李秉德先生思想智慧的文本,學習、理解和分享他的教學論思想,尋求他給我們的方法論啟示時,我們還能感受到一位教育家之所以能給我們留下他的思想光輝和成就,是與他治學與做人的崇高品德分不開的,秉承這些品德,也能讓我們獲得比具體的思想與方法更有價值的財富。
對教育無限熱愛的情懷。李秉德先生在60多年的學術生涯中,始終不渝地忠誠于自己摯愛的教育事業(yè),記掛著他的教學論專業(yè)。他是把教育作為終身職業(yè),把學術當做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是生命意義的全部。在他2002年90歲生日前夕完成的《一個老年教師的心聲》和2004年 (也就是他去世的前一年)寫作的 《我對教育工作的認識和體會》兩篇文章,是李先生對自己教育人生發(fā)自內心的整理和總結,文章中充溢的那種對教育的摯愛之情,今讀來仍令人感動不已。那一句 “假如有來生,我還會從事教育事業(yè),我還會當老師”的話語,令人感佩。李秉德先生就是這樣以自己對教育的無限熱愛,既 “向我們詮釋了教育事業(yè)與人生價值之間的互動發(fā)展規(guī)律”,[3]也使我們尋求到了他的學術成就的根本。
對學習永不懈怠的追求。教育的人生在本質上是學習的人生。學術的研究也是以學習奠基。學習二字,對李秉德先生是一種生活的習慣,也是他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田慧生博士說: “回想起來,先生在治學方面給我留下的最深印象,除了嚴謹、求實、博學外,就是他對教育現(xiàn)實問題的格外關注、對各種知識始終如一的學習熱情以及對新事物、新觀點抱有的一種孩童般的好奇”。(見 《李秉德文集》第525頁)。正是每天的對新的信息的閱讀思考,使他對新知識、新問題、新動向保持了非凡的敏銳性。即使到九十高齡的晚年,他依然堅持每天閱讀教育方面的書刊,還要思考寫作。李秉德先生真正用自己對學習永不懈怠的追求精神與行動,為我們樹立了 “終身學習”的榜樣。
對學術深入研究的執(zhí)著。一個教育家的思想,必定依賴于他對學術系統(tǒng)深入的研究。從李秉德先生對教學論的思想貢獻看,無論是對教學論的研究,還是對教育教學研究方法和語文教學的研究,都清晰地體現(xiàn)了他對學術系統(tǒng)深入研究的執(zhí)著。對每一個研究領域,李秉德先生都從關注具體的現(xiàn)實和理論問題開始,圍繞這些問題,全面深入思考和表達,形成自己的學術觀點,再以此為基礎,形成系統(tǒng)的學術思想,建構相應的學科體系。同時,以科學的方法為手段,從一般的教學論問題到學科教學論問題的研究,也體現(xiàn)了他對教學研究的系統(tǒng)深入。這樣的 “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執(zhí)著,不僅成就了李秉德先生教育家的地位,更對我們 “今天如何做研究”給予了最有說服力的回答。許多時候,我們對學術研究缺乏的就是系統(tǒng)深入的執(zhí)著,對問題零敲碎打、淺嘗輒止,甚至功利性地趨炎附勢,雖然會略有 “成果”,但必定難以 “成家”。
對學生嚴慈相濟的關愛。教育家的形象不僅體現(xiàn)在對學術的研究與貢獻,也體現(xiàn)在教育活動中對學生的教誨與培養(yǎng)。李秉德先生曾把他對學生言行總結為八個字:那就是 “關心愛護,嚴格要求”。他對學生既有嚴師的期望與要求,更有父母般的寬容和朋友般的關懷。在對學生的嚴與慈之間,他更是有慈有嚴、先慈后嚴。他曾說:“博士生、碩士生都是我從事的這個專業(yè)的接班人,將來要為國家的教育事業(yè)做貢獻。因此,我愛護他們,關心他們的成長,關心他們的疾苦,維護他們的利益,盡力幫助他們。盡管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這顆愛心卻是非常重要的。有了這顆愛心,師生關系就建立在一個堅固的、深厚的相互信賴的基礎之上?!保?](P498)2002年底,李秉德先生已是九十高齡,而且剛剛動完一個較大的手術,出院休養(yǎng),一些碩士、博士研究生很想見見他,聽聽他的教誨。他得知后十分重視,認真準備,而且坐著輪椅到教室,就 “教育”的概念、觀念和思想,給學生長達3個小時的講解。這次晤聚講課后,他寫了一首表達自己喜悅之情的詩:“憎恨往日分兩地,最喜今日共一席。腿軟須靠輪椅推,腦健猶然壯思飛。九十老人何所愿?薪火更旺超前輩?!蹦菚r那景定格難忘,愛生之情何止深厚!
對人生老實做為的信念。李秉德先生曾在 《群言》雜志的專訪中談到:“為人之道與治學之道是相通的,都離不開 ‘老實’二字,即老老實實地做人,老老實實地做學問。老老實實做人,這意思是說,對人對己,都要表里如一,言行一致。人活著不僅是為自己,也要做一個有益于別人的人,有益于社會的人,提得高一些就是要為人民服務。我這里說的有益于人民、有益于社會的人,不一定是指做大事的人,而是指大多數普普通通的人。我認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只要能忠于本行本職工作,把本職工作做好,就已經是對自己也對別人做了好事。然后力之所及地再給別人一些有益的幫助,就算是無愧于心了。我想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都能做得到的,我就是這樣的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我時時刻刻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并在努力地這樣做?!保?](P499)也正是基于這樣的信念與行動,才使我們從他身上感知到了大家的風范,這種風范也是我們后學晚輩努力追求的境界。
[1] 郭戈.李秉德先生的教育思想 [M]//李秉德文集.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5.
[2] 李秉德.李秉德文集 [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5.
[3] 張鐵道.我的導師李秉德先生 [M]//李秉德文集.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5.
On the Pedagogical Research Done by Mr.LI Bingde and its Methodological Implication
LI Jin-yu
(School of Education,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Gansu,730070,PRC)
Mr.LI Bing-de formed abundant academic thoughts in many fields as to teaching and education.He created the “Seven Elements”Theory about teaching,established a comprehensive disciplinary system of pedagogy;and held the view that special attention should be paid to a correct attitude and scientific methods.as to the thoughts on Chinese teaching,he put forward a conception of establishing Chinese the pedagogy of Chinese.He also advocated that situations vary when it comes to solving the problem of separating teaching theory from teaching practice.Mr.Li's boundless enthusiasm about education,his unremitting pursuit of knowledge,his persistence in profound academic research,his“strict yet tolerant”care and love for his students,and his belief in“One should achieve what he wants in life with an honest attitude”,all these have a far-reaching enlightenment on us.
Li Bing-de;pedagogy;methodology;thoughts of teaching
G 42
A
1674-5779(2012)02-0011-07
2012-01-02
李瑾瑜 (1963—),男,甘肅莊浪人,西北師范大學教授,教育學院院長,教育學博士,主要從事課程與教學論、農村教育、教師培訓等研究
(責任編輯 張永祥/校對 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