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首豆

有關(guān)晏殊詞研究的幾點看法

汪首豆

梳理近三十年來有關(guān)晏殊及其詞作的研究，認為20世紀80年代偏重其詞作價值的研究，而存在研究視野狹窄的問題；90年代的研究偏重其詞作的藝術(shù)特征，又存在片面化、文本化的問題。對晏殊詞作價值的研究應更多地聯(lián)系詞的發(fā)展歷史，對其藝術(shù)特征的研究應將專題研究與比較研究想結(jié)合。

晏殊研究；《珠玉詞》；價值評判；藝術(shù)特征

詞至北宋眾體具備，蔚為大觀。宋人內(nèi)斂而精微，宋詞的審美取向更多轉(zhuǎn)向日常生活。詞，古詩流也［1］。然宋詞如布粟，不似唐人珠玉詩詞。倘若非要眾里尋得一人，惟晏殊著有珠玉之詞。

歷來學人認為晏殊與詞之發(fā)展關(guān)系甚密。清人馮煦《蒿庵論詞》中稱晏同叔為“北宋依聲家初祖”［2］，近人吳梅稱其“承十國之遺者”［3］。近三十年對晏殊詞作的研究由價值評判轉(zhuǎn)向藝術(shù)特征深化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然而研究過程中，也忽略了不少問題。

一、晏殊其人

晏殊，字同叔，撫州臨川人。七齡能屬文，十四歲以神童入試，賜同進士出生。晏殊歷任翰林侍讀學士、兵部侍郎、樞密副使、禮部尚書、刑部尚書、參知政事、尚書左丞相、同平章事、樞密使等官職，晚年外放為地方官。晏殊著有文集二百四十卷（失傳），有詞集《珠玉詞》收詞136首。

晏殊一生，少年得志，富貴顯達，仕途頗順。這顯然不能滿足一般人對于 “文章憎命達”“詩窮而后工”的心理預期?！端问贰り淌鈧鳌分蟹Q其“文章詹麗，應用不窮，尤功詩，閑雅有情思”［4］。歐陽修認為晏殊小詞最佳，詩文次之。這不免令人狐疑。詞本是古玩玉器笙簫，非尋常人家所聞。晏殊歷經(jīng)富貴，出淤泥而不染，超然其上。近人宛敏灝在《二晏及其詞》中認為，晏殊詞多為“富貴得意之余”的“無病呻吟”［5］。乍看似乎很有道理，其實則不然。

二、晏殊詞作研究的成果與不足

（一）價值評判階段

20世紀80年代，研究者認為過去全盤否定晏殊及其詞有失偏頗，提出應歷史地看待作家及其作品。這一階段理論研究的焦點在于晏殊詞的思想內(nèi)容價值。有的認為晏殊詞也不乏“思想高尚，寄托深遠”的篇目，如張富華《有關(guān)部分宋詞作家的評價問題》、李獨清《關(guān)于晏殊＜珠玉詞＞的評價問題》。耿百鳴在《論晏殊詞的傷感及其他》一文中提出《珠玉詞》超出了五代的范圍，彭宇在 《人類苦難和情感的流露與表現(xiàn)——晏殊詞》中認為晏殊詞是人類苦難和情感的流露與表現(xiàn)。在生平研究方面，鐘陵先生著有《二晏家事事跡補辯：二晏事跡掇補之一》，將夏承濤 《二晏年譜》、宛敏灝《二晏及其詞》中未涉及到的資料收集起來。文本研究方面，有些篇目、詞牌得到了足夠的重視，如《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踏莎行》（小徑紅?。ⅰ镀脐囎印罚ㄑ嘧觼頃r新社）、《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山柳亭》（贈歌者）。 葉嘉瑩《論＜珠玉詞＞》中就將《山柳亭》解讀成有寄托之作，涂木水也對《珠玉詞》中的祝壽詞展開了研究。

這一階段對晏殊及其詞的研究重點在于評價其詞作的意義，對晏殊詞的情感特色、藝術(shù)手法方面的研究比較薄弱。大多研究者認為晏殊詞感性和理性相結(jié)合，藝術(shù)手法繼承了唐五代詞的藝術(shù)手法，語言明凈雅致，體驗深刻細膩，構(gòu)思渾然天成。但對晏殊及其詞價值的判定，缺乏宏觀詞學史的視野觀照，更多的是價值評判的反彈。

歷史就是一個“生命之流”，文學亦是。晏殊及其詞作可以看作這個“流”中的一朵“浪花”或一個“漩渦”，然而研究不能離開這個“流”。宋人劉頒在《中山詩話》中曾提出晏元獻對于馮延巳的繼承。清人馮煦《蒿庵詞論》中稱晏殊為“北宋依聲家初祖”，且將其歸為西江一派。近人吳梅《詞學通論》中稱“承十國之遺者，為晏、歐”［3］。慶歷、嘉佑間，晏殊一直處于這個“流”的中心，譬如范仲淹、歐陽修皆出于其門下，韓琦、富弼皆為進用。《宋史·晏殊傳》言：“殊性剛簡……吏民畏其悁急”［4］。正是因為處于這個“流”的中心，所以晏殊才會益發(fā)孤寂、敏感、傷感。有詞為證，其《蝶戀花》曰“多少衷腸猶未說，珠簾一夜朦朧月”；《鵲踏枝》曰“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王國維認為后一句乃古今大事業(yè)、大學者所必經(jīng)之第一境，且頗為悲壯［6］。晏殊的詞處于宋詞發(fā)端，前承晚唐五代詞之俊麗，后啟永叔詞之深者。晏殊繼承了晚唐五代“詞為艷科”、“詩莊詞媚”、“娛賓遣興”的詞學觀念，卻否定了“花間詞人”的輕浮、鄙俗。他將詞導向雅華，且崇尚雅華，變伶人詞為士大夫之詞。

研究晏殊及其詞作不能孤立地去研究，而應更多與詞史結(jié)合，將晏殊和其他相關(guān)詞人進行比較研究。

（二）藝術(shù)特征研究深化階段

20世紀90年代后期至今，對北宋詞的研究取得了很大的進展，開始嘗試多角度的專題研究、比較研究，如關(guān)于北宋詞的文化研究、意象研究、意蘊研究、藝術(shù)手法研究。對晏殊詞作的研究自然受到了這種研究思潮的影響。

這一時期對晏殊詞的研究主要放在其詞的藝術(shù)特征方面，開始關(guān)注晏殊詞的理性色彩、雍容華貴的氣象、生命意象等。葉嘉瑩在《迦陵論詞叢稿》中認為，理性色彩為晏殊詞藝術(shù)特色之一。趙文《吳上房樂府序》言：“觀歐、晏詞，只是慶歷、嘉靖間人語”［7］。 歷來許多研究者皆以晏殊乃承平宰相，其詞風格過于圓融平靜，缺乏藝術(shù)和生命的張力，多 “風轉(zhuǎn)蕙”、“歌斂黛”、“花不盡”、“紅箋小字”、“淡淡梳妝薄薄衣”、“青杏園林煮酒香”、“一曲新詞酒一杯”之類。晏殊詞雖然始終無法脫離“溫柔敦厚”的詩教，但這些詞卻如實反映了上層文人特定的生活情趣、特定的歡樂與悲哀。細讀其《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就能體會到理性對于情感的節(jié)制。詞中雖有傷感情緒，卻不至于頹廢，詞中更多的是一種澄凈圓融的理性觀照。

近年來一些學者也對晏殊詞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如李春麗《晏殊詞的理性》、陳志斌《論晏殊詞的客觀理性色彩》。宋華《淺議理學對于晏殊詞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談及宋朝理學勃興對于晏殊詞的影響，認為晏殊融理學思想于創(chuàng)作中，故其詞具備了對生命理學的光照。

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認為晏殊詞有“雖不作態(tài)，而一笑百媚生矣”的氣象。這一時期研究者也開始重視晏殊詞的“氣象”。葉永勝就認為晏殊詞特別追求詞的“氣象”，力求達到一種臻乎完美的境界。有關(guān)晏殊詞氣象的研究，多關(guān)注其“富貴氣象”。吳功正《晏殊富貴氣象和清婉心態(tài)》就將“富貴氣象”闡發(fā)為“兼顧富貴和文化”的氣韻以及淡雅、閑雅的審美追求。謝炎則將“富貴意象”分為富貴心態(tài)和審美趣味兩個層次。

晏殊詞之所以有“富貴氣象”，更多的是在于其對于意象的選擇。《青燈雜記》載：“公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而唯說其氣象……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之類是也?！保?］關(guān)于晏殊詞意象研究，研究者多著眼時間意象，挖掘其內(nèi)在隱含的意義。意象更多的是一種符號的表達方式，而這種符號又必須蘊藉莫可名狀或“莫須有”的情感、認識、感受。高國藩《論晏殊詞的意象》認為，晏殊詞在意象選取上超越和突破了花間范式，多以一組形象群體建構(gòu)特殊的意象［9］。王欣星《燕子意象：晏殊生存和反思的載體》認為，晏殊詞中的燕子意象代表了惜時、思人、惜春的意味。肖錦川《晏殊詞的夕陽意象》認為，晏殊詞中的夕陽意象是人生的嘆息和人間情思的外在形式［10］。晏殊詞中的意象最為突出的是“燕子”和“夕陽”，這兩種意象都是詞人對生命、人生認識的凝結(jié)。意象是心靈的對象化，也許燕子承載了晏殊的種種情思，而夕陽卻靜靜地見證他情感的消歇。

對晏殊詞藝術(shù)特征的研究過于文本化，忽略詞與音樂之關(guān)系。晏殊詞依聲和婉明麗、聲律結(jié)構(gòu)左宮右徵。《宋景文筆記》載：“相國不自貴重其文，門下客及官屬解聲韻者，悉與酬唱”?？梢婈淌夂苌瞄L音律，日常唱和亦必以歌樂相佐。唐圭璋簡釋《浣溪沙》（小閣重簾有燕過）二、三、五、六句中第五字皆入聲，另外用雙生亦頗多。晏殊詞大多可歌可唱，詞調(diào)平和舒緩，或押平聲韻或押入聲韻［11］。

總之，晏殊之于詞關(guān)系甚大，其一在于晏殊于詞的發(fā)展有承上啟下之功；其二在于晏殊珠玉之詞溫潤如玉、圓融平靜、明凈雅致的藝術(shù)特征。二三十年來，對晏殊及其詞的研究由重價值判定到重藝術(shù)特征，都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筆者以為，還應更多以詞史觀照晏殊及其詞，避免孤立化研究；其次，對晏殊詞的藝術(shù)特征的研究應專題研究與比較研究想結(jié)合，多角度、多視野層層深入，避免片面化；同時不能停留于文本表面，要能入乎詞樂之內(nèi)明了通透，出乎其外吟詠不輟。

[1]毛晉.宋六十名家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33.

[2]馮煦.蒿庵論詞[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

[3]吳梅.詞學通論[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

[4]脫脫.宋史：晏殊傳[M].北京：中華書局，1985.

[5]敏灝.二晏及其詞[M].上海：商務書店，1934.

[6]王國維.人間詞話[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7]趙文.青山集[M].臺北：藝文印書館，1959.

[8]吳處厚.青燈雜記[M].李裕民，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5.

[9]高國藩.論晏殊詞的意象[J].江西社會科學，1996（2）.

[10]肖錦川.晏殊詞的夕陽意象[J].語文學刊，1999（5）.

[11]唐圭璋.宋詞三百首箋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I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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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2）11-0088-02

汪首豆（1987-），男，安徽安慶人，安徽大學(安徽合肥230039)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2012-0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