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瑞澤
(河南科技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 河南 洛陽 471003)
【歷史學(xué)】
北魏時期本土的多重祭拜
薛瑞澤
(河南科技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 河南 洛陽 471003)
北魏作為鮮卑族建立的政權(quán),在進入中原地區(qū)之后,除了原有的祭拜自然神之外,接受了漢族的一些文化傳統(tǒng)。統(tǒng)治者祭拜境內(nèi)的名山大川,普通百姓則祭拜本地的名山。為了贏得中原民眾對其政權(quán)的認同,從定都盛樂開始,鮮卑族就不斷地以漢族歷史上的名人作為祭拜對象。
北魏;鮮卑族;自然神;名人
《魏書》卷一《序紀》記載,鮮卑族圣武帝詰汾曾率領(lǐng)部落民在山澤狩獵,與“侍衛(wèi)甚盛”且名為“天女”者“遂同寢宿”,并相約一年后再會,“天女以所生男授帝”,這就是拓跋部的始祖力微。筆者認為:“這似乎是一則神話故事,魏收為了把拓跋氏說成神的后代,所以特將歷史事實加上神話色彩?!边@其實是以詰汾為首的拓跋部落與“天女”部落的結(jié)合。[1]魏收的描述是為了神化鮮卑族拓跋部,將其提到神的后代位置,為鮮卑族建立政權(quán)張目。而在此前詰汾之父鄰就曾受到神的啟示,為民族的發(fā)展予以指點。作為興起于東北地區(qū)的古老民族,在鮮卑族的信仰中,原始神仙崇拜在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影響了民族的發(fā)展,因而時刻感受到神仙對民族發(fā)展的影響。在建立政權(quán)與漢族交往過程中,精神層面也吸收漢文化中的信仰內(nèi)容,容許漢族地區(qū)多神崇拜的存在。在北魏的社會信仰中出現(xiàn)了多重祭拜現(xiàn)象。①關(guān)于北魏西郊祭天制度的研究成果有楊永俊《論拓跋鮮卑的西郊祭天》,《民族研究》2002年第2期;楊永俊《論拓跋鮮卑的原始祭天》,《西北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2002年第3期;孫險峰《北魏鮮卑人的宇宙觀——從鮮卑人的祭天禮制看宇宙觀的變遷》,《自然辯證法研究》2010年第11期。
北魏作為北方草原民族所建立的政權(quán),自然神崇拜在民族興起、發(fā)展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因人們無法解釋自然界的一些現(xiàn)象,就將其歸于神靈的功勞。興安二年(455)八月,文成帝在詔書中稱“即位以來,百姓晏安,風(fēng)雨順序,邊方無事,眾瑞兼呈,不可稱數(shù)”,文成帝將風(fēng)調(diào)雨順和“邊方無事,眾瑞兼呈”的原因解釋為“實由天地、祖宗降佑之所致也”(卷五《高宗紀》)[2]。太和十六年(492)十月,孝文帝在太極殿建成后,將行考室之禮。在會聚群臣后,卻大雪紛紛。孝文帝感到“將由寡昧,未能仰答天心”所致,而樓毅則為孝文帝解釋了這是自然現(xiàn)象,告誡他“禮自古而然,不足為異”。即便如此,孝文帝仍然有“朕德謝古人,不能仰感天意故也”的看法,表示對上天的敬畏(卷三十《樓伏連傳附從曾孫毅傳》)。[2]正因為上天的崇高地位,因此有“天地明靈”、“天地?zé)o私”、“天地曰神祇”、“天地垂仁”等贊美天地神靈的譽辭。
在鮮卑族視域中,拓跋力微作為神的后代,他的祭天活動更具有雙重意義。在即位三十九年,遷都盛樂(今內(nèi)蒙古和林格爾縣北土城子)后,“夏四月,祭天,諸部君長皆來助祭,唯白部大人觀望不至,于是征而戮之,遠近肅然,莫不震懾”(卷一《序紀》)[2]。拓跋力微的祭天活動開啟了北魏對天神崇拜的先河,而且延續(xù)了多年,成為北魏歷史上重要的文化現(xiàn)象。登國元年(386),拓跋珪“即代王位于牛川(今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東南),西向設(shè)祭,告天成禮”(卷一百八《禮志一》)[2]。向上天告知自己繼承王位。登國六年四月,拓跋珪再次“祠天”。天興元年(398),拓跋珪定都平城,即皇帝位后,立即“立壇兆告祭天地”。同年四月,“帝祠天于西郊,麾幟有加焉”(卷二《太祖紀》,卷一百八《禮志一》)[2]。并在天興二年確定了“冬至祭上帝于圜丘,夏至祭地于方澤”的制度。拓跋珪晚年,“天賜二年(405)夏四月,復(fù)祀天于西郊,為方壇一,置木主七于上”,從此之后,“歲一祭”已經(jīng)成為一種制度。祭天活動除了展示北魏統(tǒng)治者向上天報告成功外,也是通過此項活動籠絡(luò)人心的重要手段。明元帝時期也有郊祭活動,因為擔(dān)心清河王拓跋紹作亂,明元帝在平城西武周、車輪兩座山上“祈福于天地神祇”,永興三年(411)三月開始,在兩座山上作為常祭,“后因以為常祀,歲一祭,牲用牛,帝皆親之,無常日”。崔浩在明元帝郊祠多次跟隨,“每至郊祠,父子并乘軒軺,時人榮之”(卷三十五《崔浩傳》)[2]也說明明元帝郊祭的常態(tài)化。鮮卑族南遷之后,其先祖早期活動的大興安嶺嘎仙洞石室廢棄多年,太平真君年間,烏洛侯國遣使朝獻,并言嘎仙洞“石廟如故”。太延元年(435),太武帝“遣中書侍郎李敞詣石室,告祭天地,以皇祖先妣配”。這既是對先祖的祭祀,也是向上天告知其成功。這種告祭上天的舉動,到太和十八年(494)三月,孝文帝“詔罷西郊祭天”,西郊祭天活動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兩個世紀之久。再加上方澤祭地活動,構(gòu)成了完整的祭拜天地的完整信仰體系。(卷一百八《禮志一》)[2]雖然孝文帝確定了廢除西郊祭天制度,但對于祭天制度又重新加以制定。太和十九年十一月,孝文帝“幸委粟山,議定圓丘”,并與咸陽王元禧,司空公穆亮,吏部尚書、任城王元澄及議禮之官共同商議圓丘祭天禮儀。甲申長至日,孝文帝“祀昊天于委粟山,大夫祭”。次年,“立方澤于河陰,仍遣使者以太牢祭漢光武及明、章三帝陵”。景明二年(501)十一月,“改筑圓丘于伊水之陽。乙卯,仍有事焉”。立方澤、筑圜丘依然是想通過上天的庇佑使政權(quán)長治久安。
祭拜上帝是鮮卑族繼承漢文化傳統(tǒng)后形成的一項祭拜自然神的內(nèi)容。天興二年(399)正月初一,道武帝拓跋珪“初祠上帝于南郊,以始祖神元皇帝配,降壇視燎,成禮而反”(《太祖紀》)[2]①因為此次祭拜上帝是北魏歷史上的重大事件,所以在《魏書》其他卷多有記載,如卷一百五《天象志三》記載,天興元年十二月,“群臣上尊號,正元日,遂禋上帝于南郊。由是魏為北帝,而晉氏為南帝”。卷一百八《禮志一》云:“二年正月,帝親祀上帝于南郊,以始祖神元皇帝配?!?。此次祭拜上帝實際上包括五帝在內(nèi),“為壇通四陛,為壝埒三重。天位在其上,南面,神元西面。五精帝在壇內(nèi),壝內(nèi)四帝,各于其方,一帝在未”。因為等級、方位不同,其所用的祭品也不一樣,“上帝、神元用犢各一,五方帝共享犢一,日月等共享牛一”(卷一百八《禮志一》)[2]。祭拜對象的多樣化,表明道武帝并沒有將上帝視為唯一的神仙,而是將上帝與始祖同等對待。永興四年(412),明元帝在白登山立太祖廟后,除每年祭祀外,“兼祀皇天上帝,以山神配,旱則禱之,多有效”(卷一百八《禮志一》)[2]。這種祭拜仍然有功利的因素在內(nèi),是欲憑借上帝的威力來達到祛除旱災(zāi)的目的。到太和十五年八月,北魏朝廷又“議肆類上帝、禋于六宗之禮”,孝文帝親臨決斷。次年正月初二,孝文帝“宗祀顯祖獻文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太和十七年八月,孝文帝遷都之前,再次“類于上帝”(卷七下《高祖紀下》)[2]。何謂“肆類”,《尚書·舜典》云:“肆類于上帝。”孔《傳》云:“肆,遂也。”類乃祭名。后世以“肆類”稱祭天之禮。由此可見,北魏時期對于上帝之重視,將其作為祭祀對象的同時,往往要以先祖配祭。
從先秦以來中國即有祭拜名山大川的文化現(xiàn)象,北魏統(tǒng)治者也繼承了這一傳統(tǒng)。除了祭祀天地上帝外,境內(nèi)的名山大川也是北魏統(tǒng)治者祭拜的對象,并且隨著占領(lǐng)區(qū)的擴大,祭祀的名山也在不斷增多。首先祭拜的名山為恒山,即史書所言的“恒岳”。恒山地處今山西省中部地區(qū),距離北魏早期都城代京頗近,是鮮卑族心目中的圣山,因此北魏統(tǒng)治者多次拜祭恒山。泰常四年(419)八月,明元帝在東巡過程中,“遣使祭恒岳”(卷三《太宗紀》)[2]。泰常七年正月,“南巡恒岳,祀以太牢”。次年四月,“遣使以太牢祀嵩高、華岳”。五月,“至自洛陽,諸所過山川,群祀之”(卷一百八《禮志一》)[2]。在太武帝的心目中,諸山岳屬于頗有靈性的仙山,為了方便祭拜,“太延元年(435),立廟于恒岳、華岳、嵩岳上,各置侍祀九十人,歲時祈禱水旱。其春秋泮涸,遣官率刺史祭以牲牢,有玉幣?!痹诤闵健⑷A山、嵩山分別設(shè)置90人以供祭拜的方便,每年祈禱免除水旱災(zāi)害。然而,因為祭祀神山太多而有些雜亂,所以到次年六月,司徒崔浩建議:“神祀多不經(jīng),案祀典所宜祀,凡五十七所,余復(fù)重及小神,請皆罷之?!钡玫教涞鄣呐鷾?。但是,太武帝迷信山岳河流之靈,逢大山江河都要祭祀,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十一月,太武帝南征過程中,“逕恒山,祀以太牢。浮河、濟,祀以少牢。過岱宗,祀以太牢”。太武帝拜祭的名山有恒山、嵩山、華山、泰山等名山,囊括了北方地區(qū)的所有名山,其重要的原因除了通過祭拜名山祈求神靈庇護外,還有顯示北魏占領(lǐng)區(qū)域的不斷擴大之意,祭拜名山也就表明占有了這些地區(qū)。
太武帝廢棄不祀小的山川之神,到文成帝即位之后全面恢復(fù)祭拜。文成帝即位之初,即派主管官員到華山修廟立碑。和平元年(460)正月,文成帝在東巡狩中,“歷橋山,祀黃帝。幸遼西,望祀醫(yī)無閭山。遂緣海西南,幸冀州,北至中山,過恒岳,禮其神而返。明年,帝南巡,過石門,遣使者用玉璧牲牢,禮恒岳”。到了四月天下大旱,文成帝“下詔州郡,于其界內(nèi)神無大小,悉灑掃薦以酒脯。年登之后,各隨本秩,祭以牲牢。至是,群祀先廢者皆復(fù)之”。文成帝恢復(fù)祭拜大小山川之神,其目的也是祈求眾山神庇佑民眾不再遭受自然災(zāi)害的威脅。到獻文帝時,隨著北魏占領(lǐng)地區(qū)的進一步擴大,祭祀的地域范圍更是快速拓展,如皇興二年(468),“以青徐既平,遣中書令兼太常高允奉玉幣祀于東岳,以太牢祀孔子”。據(jù)有關(guān)官員的統(tǒng)計,孝文帝即位后,北魏占領(lǐng)區(qū)內(nèi)有“天地五郊、社稷已下及諸神,合一千七十五所,歲用牲七萬五千五百”,足見可供祭祀的山神之多。因為殺牲太多,獻文帝規(guī)定:“非郊天地、宗廟、社稷之祀,皆無用牲”,普通的“群祀悉用酒脯”。在依靠農(nóng)業(yè)立國的社會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如果每年大量宰殺牲畜用于祭祀,雖然能夠表達對群神的崇敬心理,但對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發(fā)展的損害則是顯而易見的,獻文帝的規(guī)定無疑對農(nóng)業(yè)發(fā)展是有利的。即使對祭拜諸神有了一些限制,但對于著名的山川祭拜依然如故。如太和十九年(495)正月,在南征過程中,孝文帝率軍渡過淮河,“命太常致祭”,“又詔祀岱岳”,對江河山川的祭祀也還是祈求神靈的庇護。
除了北魏統(tǒng)治者對大的名山多次祭拜外,一些地方上小的山神多為當?shù)匕傩占腊菀郧蟾??!段簳肪硪话倭兜匦沃尽酚涊d了各地祭拜的神祠。燕郡良鄉(xiāng)縣有大房山神,漁陽郡潞縣有樂山神,中山郡唐縣有狼山祠,榆次縣有鹿臺山祠,中都縣有原過祠,上黨郡有白馬祠、劉公祠,其屬縣屯留縣大王山上有關(guān)龍逢祠,壺關(guān)縣有五龍祠,鄉(xiāng)郡襄垣縣有五音山神祠,樂平郡樂平縣有象山祠,襄垣郡建義縣有鹿臺山及祠,趙郡房子縣有嶂洪祠,高邑縣有墠亭祠,南趙郡有廣阿縣銅馬祠,中丘縣有鵲山祠,浮陽郡章武縣有大家姑祠,俗云海神,或云麻姑神。樂陵郡樂陵縣有白麻泉神祠,陽信縣有鹽山神祠,厭次縣有蒲臺祠,平寇縣有雞頭山神祠,蒲子縣有索山祠,驢夷縣有代王神祠,秀容郡秀容縣有“石鼓山神、女郎神、金山神、護君神、風(fēng)神”。燕郡薊縣有狼山神,永安郡永安縣有霍山祠,河內(nèi)郡野王縣有太行山、華岳神,五城郡隰城縣“有鳳皇臺、安郎神、皇侯神”。建德郡石城縣有白鹿山祠,遼西郡肥如縣“有孤竹山祠、碣石、武王祠”。在泰山郡鉅平縣有亭亭山祠、龍山祠,奉高縣有梁父山、岱岳祠,博平縣有龍山祠、野首山、牟山祠,嬴縣有馬耳山祠,梁父縣有貞女山祠,任城郡亢父縣有風(fēng)伯祠,鉅野縣有任山祠。東陽平郡樂平縣有青山祠。齊郡臨淄縣有堯山祠,盤陽縣有甑山、巨平山、太山祠、九山祠。東萊郡掖縣有掖山祠,長廣郡長廣縣有馬山祠、康王山祠,東牟郡黃縣有萊山祠,陽翟郡陽翟縣有九山祠。南陽郡南陽縣有大劉山祠,漢廣郡高陽縣有首山祠。東武郡扶其縣有常山祠,高密郡黔陬縣有野艾山祠,下邳郡下邳縣有巨川神祠,武原郡武原縣有睹闌山祠,東彭城郡安樂縣有伊萊山神、圣母祠,蒙郡勇山縣有勇山祠,這些名山為僅次于前文所提到的北方可稱為“岳”的名山,為一地的名山,對其山神以祠祭拜,體現(xiàn)了當?shù)匕傩占腊萆缴袂蟾5脑竿?/p>
孝文帝即位之初,因為太皇太后馮氏執(zhí)掌朝政,所以朝廷的許多大事都是由馮氏決斷的,所以到太和十四年九月馮氏駕崩之前,雖然孝文帝多次祭拜天地,但多是在馮氏授意之下進行的。太和二年,因為天旱,“帝親祈皇天、日月五星于苑中,祭之夕大雨,遂赦京師”。次年,“上祈于北苑,又禱星于苑中”。這時孝文帝僅僅是十一二歲的兒童,顯然不可能有這樣的意識,而是按馮氏之意而祭拜。太和十年四月,孝文帝“祀于西郊”。十二年閏九月,“帝親筑圓丘于南郊”。在西郊、南郊祭天,以獲得上天的眷佑。太和十三年正月,孝文帝“以大駕有事于圜丘。五月庚戌,車駕有事于方澤”,確立了祭祀天地的程序。李彪贊美云:“立圜丘以昭孝,則百神不乏饗矣”(卷六十二《李彪傳》)[2]。孝文帝執(zhí)政后,對祭拜諸神有許多新的規(guī)定。太和十五年八月,孝文帝兩次發(fā)布詔書簡省所祭祀諸神。其一為:“國家自先朝以來,饗祀諸神,凡有一千二百余處。今欲減省群祀,務(wù)從簡約。”其二為:“先恒有水火之神四十余名,及城北星神。今圓丘之下,既祭風(fēng)伯、雨師、司中、司命,明堂祭門、戶、井、灶、中溜,每神皆有。此四十神計不須立,悉可罷之?!?卷一百八《禮志一》)[2]孝文帝之所以發(fā)布這兩個詔令,是因為祭拜諸神太亂,導(dǎo)致民眾信仰的多樣化,威脅政權(quán)的穩(wěn)定,而且祭拜神祇太多也必然浪費大量財物。
北魏作為鮮卑族所建立的政權(quán),其民族的屬性應(yīng)當是草原民族,與漢族歷史上所擁有的眾多先賢難以媲美,但為了在進入中原之后獲得中原民眾對其政權(quán)的認同,所以從定都盛樂開始,就不斷地以歷代漢族名人作為祭拜對象。這種少數(shù)民族祭拜漢族先賢的現(xiàn)象在中國歷史上多有出現(xiàn),而且在北魏時期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
從進入中原后,北魏統(tǒng)治者首先祭拜的名人多為中華民族始祖式的人物,如五帝,天興三年五月,道武帝拓跋珪“車駕東巡,遂幸涿鹿,遣使者以太牢祠帝堯、帝舜廟”(卷二《太祖紀》)[2]。神瑞二年(415)六月,明元帝“幸涿鹿,登橋山,觀溫泉,使使者以太牢祠黃帝廟。至廣寧,登歷山,祭舜廟”。泰常七年(422)九月,明元帝再次“幸橋山,遣使者祠黃帝、唐堯廟”(卷三《太宗紀》)[2]①《魏書》卷一百五之三《天象志三》亦載,泰常七年,“駕幸橋山,祠黃帝”。卷一百八之一《禮志一》亦云:“幸橋山,遣有司祠黃帝、唐堯廟。”。神元年八月,太武帝向東至廣寧,觀溫泉,并“以太牢祭黃帝、堯、舜廟”(卷四上《世祖紀上》)[2]。孝文帝親政之后,對漢族的始祖崇敬有加,以不同的方式多次祭拜先賢。太和十六年二月丁酉,“詔祀唐堯于平陽,虞舜于廣寧,夏禹于安邑,周文于洛陽”。在太和二十一年三月,孝文帝到平陽后,“使者以太牢祭唐堯”。四月庚申日,孝文帝到龍門,“遣使者以太牢祭夏禹”。癸亥日,到蒲坂,“遣使者以太牢祭虞舜”。戊辰日,“詔修堯、舜、夏禹廟”。正因為北魏統(tǒng)治者崇拜漢族以五帝為代表的先祖,所以,在北魏時期各地出現(xiàn)了不少祭祀五帝的神祠。據(jù)統(tǒng)計,北魏時期,各地修建的堯祠有6所,分布在司州、定州、并州、營州和北豫州。堯廟5所,分布在并州、晉州、海州等地,有的州有2所之多。黃帝的神祠則分布在南秦州、幽州等地,還有黃帝洞、黃帝冢等遺跡。在涿鹿有帝堯、帝舜廟。齊州歷城有舜山祠、娥姜祠。(卷一百六《地形志》)[2]
對于漢族歷史上具有重大影響的人物,北魏統(tǒng)治者采取多種方式加以祭拜。這其中最為典型的先賢是孔子。太武帝即位之后,在始光三年(426)二月,“起太學(xué)于城東,祀孔子,以顏淵配”(卷四上《世祖紀上》)[2]。太平真君十一年十月,在南征途中,還“使使者以太牢祀孔子”(卷四下《世祖紀下》)[2]②《魏書》卷一百八之一《禮志一》:“后三年二月,祀孔子于國學(xué),以顏淵配?!碧秸婢荒晔辉?,“世祖南征,逕恒山,祀以太牢。浮河、濟,祀以少牢。過岱宗,祀以太牢。至魯,以太牢祭孔子?!薄帮@祖皇興二年,以青徐既平,遣中書令兼太常高允奉玉幣祀于東岳,以太牢祀孔子。”。獻文帝皇興年間,曾派遣高允以太常的身份,“至兗州祭孔子廟”(卷四十八《高允傳》)[2]③《魏書》卷一百八之一《禮志一》:“顯祖皇興二年,以青徐既平,遣中書令兼太常高允奉玉幣祀于東岳,以太牢祀孔子?!薄Q优d二年二月,針對祭拜孔子中的種種混亂現(xiàn)象,獻文帝詔曰:“自今已后,有祭孔子廟,制用酒脯而已,不聽婦女合雜,以祈非望之福。犯者以違制論?!?卷七上《高祖紀上》)[2]太和十三年七月,“立孔子廟于京師”。太和十九年四月,“癸丑,幸小沛,遣使以太牢祭漢高祖廟。己未,行幸瑕丘,遣使以太牢祠岱岳。詔宿衛(wèi)武官增位一級。庚申,行幸魯城,親祠孔子廟。辛酉,詔拜孔氏四人、顏氏二人為官”。正光二年三月庚午,“帝幸國子學(xué)祠孔子,以顏淵配”。孝明帝初年,劉道斌出任恒農(nóng)太守,“道斌在恒農(nóng),修立學(xué)館,建孔子廟堂,圖畫形像。去郡之后,民故追思之,乃復(fù)畫道斌形于孔子像之西而拜謁焉”(卷七十九《劉道斌傳》)[2]。祭拜孔子是因為孔子作為儒家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在漢族歷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祭拜孔子也是對儒家學(xué)說的認同,可以獲得更多士人的歸附。
漢族歷史上一些著名人物也是北魏社會祭拜的對象。孝文帝時期,盧道將出任燕郡太守,“道將下車,表樂毅、霍原之墓,而為之立祠”(卷四十七《盧玄傳附淵子道將傳》)[2]。在鄴城有西門豹祠。太和二十三年正月初五,孝文帝“幸西門豹祠,遂歷漳水而還”。李安世任相州刺史時,“勸農(nóng)桑,禁斷淫祀。西門豹、史起,有功于民者,為之修飾廟堂”(卷五十三《李孝伯列傳附祥子安世傳》)[2]。而孝明帝初年,奚康生任相州刺史期間,因為天旱,“令人鞭石虎畫像”,而天氣仍然干旱依舊,“復(fù)就西門豹祠祈雨,不獲,令吏取豹舌”。這種臨時求助的現(xiàn)象,在沒有結(jié)果后就毀壞畫像的行為足見其心不誠。高允在任懷州刺史時,“秋月巡境,問民疾苦”,又“勸民學(xué)業(yè),風(fēng)化頗行”,所以到孝明帝正光年間,河內(nèi)人常景“追思允,帥郡中故老,為允立祠于野王之南,樹碑紀德焉”(卷四十八《高允傳》)[2]??梢姴粌H有歷史名人被祭拜的現(xiàn)象,就是當代名人也為百姓所立祠樹碑。
除了上述這些祠外,《魏書》卷一百六《地形志》記述了北魏時期各地紀念先賢的祠堂,分別如下:在汲郡北修武縣有伏羲祠,東郡東燕縣有伍子胥祠、涼城縣有西王母祠、長垣縣有子路祠和衛(wèi)靈公祠,北廣平郡南和縣有張相祠,中山郡毋極縣有趙堯祠、常山郡真定縣有趙朔祠、靈壽縣有西王母祠,博陵郡深澤縣有女蝸神祠,勃??ば蘅h有董仲舒祠,太原郡晉陽縣有介子推祠和晉王祠、石艾縣有妒女泉及祠,永安郡定襄縣有趙武靈王祠、介君神、圣人祠,在泰山郡博平縣有伍子胥廟、魯郡魯縣顏母祠、叔梁紇廟,濟南郡歷城縣有舜山祠、娥姜祠,廣武郡苑陵縣有鄭莊公廟、子產(chǎn)祠、子產(chǎn)墓、卓茂冢祠,彭城郡留縣有張良冢祠、戚夫人廟,北濟陰郡離狐縣有單襄公祠、宓子賤祠、漢高祖祠,陳留郡小黃縣有曹騰墓、曹嵩墓、鄧艾祠,南譙郡渦陽縣有曹操祠,谷陽郡高昌縣有項羽祠。在扶風(fēng)郡石安縣有四皓祠、周文王祠、漢武帝祠,幽州有黃帝祠,泰州有后土祠,陜州有鄧芝祠,上洛郡上洛縣有漢高祖祠、四皓祠、高東祠(卷一百六下《地形志下》)[2]。這僅僅是《地形志》所列各地祭拜歷代名人的有關(guān)祠,從各地歷代名人祠廟如伍子胥廟、叔梁紇廟、顏母祠、娥姜祠、子產(chǎn)祠、卓茂冢祠、張良冢祠、戚夫人廟、漢高祖祠、鄧艾祠、四皓祠、周文王祠、漢武帝祠、鄧芝祠等神祠來看,多為百姓所熟知的人物,也有一些可能為當?shù)氐拿耍绫睆V平郡南和縣張相祠、中山郡毋極縣趙堯祠、常山郡真定縣趙朔祠,可能就是為了祭拜當?shù)氐拿硕ǖ撵?。這些祠廟多為當?shù)孛癖姼鶕?jù)信仰的需要所建立,顯示了北魏民間社會崇拜的復(fù)雜性。
海神崇拜主要分布在今山東沿海地區(qū),其目的是求得海神的庇佑?!段簳肪砥呤弧杜崾鍢I(yè)傳附從子粲傳》云:“出帝初,出為驃騎大將軍、膠州刺史。屬時亢旱,士民勸令禱于海神。粲憚違眾心,乃為祈請,直據(jù)胡床,舉杯而言曰:‘仆白君。’左右云,前后例皆拜謁。粲曰:‘五岳視三公,四瀆視諸侯,安有方伯而致禮海神也?!洳豢习荨!?/p>
裴粲在孝武帝時期任膠州刺史,期間膠州境內(nèi)發(fā)生旱災(zāi),出現(xiàn)了膠州民眾請求裴粲拜祭海神,以減輕旱災(zāi)的威脅,但為裴粲所拒絕。海神作為沿海地區(qū)的祭拜對象,在滄州章武縣也有分布,“大家姑祠,俗云海神,或云麻姑神”(卷一百六上《地形志上》)[2]。勃??h有東海明王神。
北魏出現(xiàn)的多重祭拜涉及社會各個階層,上至以皇帝為代表的封建統(tǒng)治者,下及普通民眾,祭拜的對象多種多樣,既有自然神,也有歷代名人,祭拜對象復(fù)雜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北魏統(tǒng)治者進入黃河流域之后,為了更好地控制這一廣大地區(qū),除了以武力征服外,在社會信仰上與北方民眾的信仰趨同也是十分必要的。只有將鮮卑族的信仰與黃河流域民眾的信仰趨于一致,才能夠贏得民眾的認同。而上帝崇拜作為從夏商以來在黃河流域所盛行的社會信仰,正與鮮卑族的社會信仰相吻合,使鮮卑族得到了黃河流域民眾的認同。為了更進一步贏得漢民族對鮮卑族的接受,北魏統(tǒng)治者在進入黃河流域之后就開始繼承黃河流域業(yè)已成熟的社會信仰,除了拜祭漢族歷史上的著名人物,對于各地所出現(xiàn)的祭拜歷代名人也多給予允許,這也是北魏各地有許多不同時期歷史人物的祠廟的重要原因。
正因為如此,北魏統(tǒng)治者在遇到需要拜祭的對象時,往往以漢文化的思維方式來表達自己對拜祭對象的感恩。太延元年(435)六月,太武帝在詔書中指出,春天干旱少雨,農(nóng)作物生長受到嚴重的威脅,因為“憂勤克己,祈請靈祇,上下咸秩”,他認為是自己“精誠有感”,結(jié)果是“云雨震灑,流澤沾渥”,甘露普降,旱災(zāi)解除。他還感覺到方寸玉印上的“旱疫平”是“神靈之報應(yīng)”的結(jié)果,且自然界的多種嘉祥的出現(xiàn),更使他感到應(yīng)當對神靈有所表示,“其令天下大酺五日,禮報百神;守宰祭界內(nèi)名山大川,上答天意,以求福祿”(卷四上《世祖紀上》)[2]。
其次,朝廷應(yīng)對自然災(zāi)害的需要。北魏時期水災(zāi)發(fā)生的頻率是相當高的,有時是相隔兩三年發(fā)生一次水災(zāi),有時是一年內(nèi)多次發(fā)生水災(zāi)。水災(zāi)所發(fā)生的地域主要集中在黃河中下游地區(qū)的徐淮平原上,計有京師、河內(nèi)、平州、青州、雍州、東徐州、兗州、濟州、平州、豫州、光州、南豫、朔州、東豫州、司州、冀州、瀛州、滄州、定州等,其中青、齊、光、南青、徐、豫、兗、東豫、冀、定、滄等州不止一次發(fā)生水災(zāi),呈現(xiàn)出地域分布廣闊、持續(xù)時間長、頻度高等特點。這些水災(zāi)往往破壞性極強,造成了百姓生活的困窘。為了減少災(zāi)害給社會經(jīng)濟帶來的危害,北魏統(tǒng)治者還通過祭拜上帝或山川諸神祈求神靈的庇護。[3]271-278太和四年二月,下詔:“朕承干緒,君臨海內(nèi),夙興昧旦,如履薄冰。今東作方興,庶類萌動,品物資生,膏雨不降,歲一不登,百姓饑乏,朕甚懼焉。其敕天下,祀山川群神及能興云雨者,修飾祠堂,薦以牲璧。民有疾苦,所在存問?!?卷七上《高祖紀上》)[2]孝文帝曾多次于武州山、北苑以及其他山川祈雨,且“澍雨大洽”。這些記載在史書中可以說是連篇累牘。孝明帝也多次下詔要求“可敕內(nèi)外,依舊雩祈,率從祀典”。“今可依舊分遣有司,馳祈岳瀆及諸山川百神能興云雨者,盡其虔肅,必令感降,玉帛牲牢,隨應(yīng)薦享?!?卷九《肅宗孝明帝紀》)[2]而有些求雨舉動看來是非??尚Φ?,孝靜帝天平二年五月,因大旱,乃“勒城門、殿門及省、府、寺、署、坊門澆人,不簡王公,無限日,得雨乃止”(卷十二《孝靜帝紀》)[2]。這種通過用水潑人而求雨的方式透著時人認識的局限。
其三,因特殊原因出現(xiàn)的祭拜現(xiàn)象,再現(xiàn)了北魏社會信仰的復(fù)雜性。時人相信人死后有靈魂,太武帝在西巡五原后,“回幸犲山校獵,忽遇暴風(fēng),云霧四塞。世祖怪而問之,群下僉言跋世居此土,祠冢猶存,其或者能致斯變。帝遣建興公古弼祭以三牲,霧即除散。后世祖搜狩之日,每先祭之”(卷二十八《和跋傳》)[2]。太武帝祭拜和跋或許是為表達自己心中的愧疚。還有利用女巫詛咒自己所痛恨的人。如孝文帝幽皇后因為奸情敗露,心中憂懼,乃“與母常氏求托女巫,禱厭無所不至,愿高祖疾不起,一旦得如文明太后輔少主稱命者,賞報不貲。又取三牲宮中妖祠,假言祈福,專為左道”(卷十三《皇后傳·孝文幽皇后馮氏傳》)[2]。通過巫婆和妖祠來表達自己的奢愿,殊為可悲。
北魏時期本土的多重祭拜所蘊含的文化內(nèi)涵豐富多彩。既展現(xiàn)了鮮卑族拓跋部對本民族傳統(tǒng)的繼承,也表明了進入黃河流域后的鮮卑族以廣博的胸懷對漢族社會信仰的認同,接受漢族的社會信仰,使鮮卑族受到漢族廣大民眾的文化認同。同時,也大大提高了以鮮卑族為代表的草原文化與以漢族為代表的黃河文化的融合進程。
[1] 薛瑞澤.北朝婚姻簡論[J].北朝研究,1990(2).
[2] 魏收.魏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3] 薛瑞澤.北魏時期的水旱災(zāi)害及其防治[C]//北朝研究(第四輯).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4.
A Study of Multi-Worshiping System in Northern Wei Dynasty
XUE Rui-ze
(School of Humanity,He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Luoyang 471003,China)
After the conquest of Central Plains,Northern Wei Dynasty which was founded by Xianbei Nationality accepted some cultural traditions of Han Nationality.Apart from their original worshipping of natural gods,the ruling party worshipped the famous great mountains and rivers,while the common worshipped local mountains.To win over the recognition of the regime by the Han people,the Xianbei rulers began to take historical figures of Han Nationality as their objects of worshipping,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Shengle as the capital.
Northern Wei Dynasty;Xianbei Nationality;natural gods;historical figures
1672-2035(2012)04-0028-06
K239.21
A
2012-04-20
薛瑞澤(1962-),男,河南靈寶人,河南科技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院長,洛陽市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河洛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碩士研究生導(dǎo)師。
【責(zé)任編輯張 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