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如意

圖騰崇拜是原始宗教信仰發(fā)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chǎn)物，是在原始社會后期產(chǎn)生的，它融自然崇拜、動植物崇拜、鬼魂崇拜、祖先崇拜為一體，在世界原始民族中都曾普遍盛行。

鹿，柔順而善于奔馳，和美而具有神力，蒙古薩滿認為鹿能顯靈，可以驅魔鎮(zhèn)邪；狼對于原始人群來說是非?？膳碌囊矮F，它們往往集合成群，無論捕食或對付進犯之敵，都協(xié)同搏斗，富有靈性且兇猛異常，于是北方草原上的先民們由恐懼而敬奉，把它們視作自己的親屬和同類。

人們把圖騰看成自己的祖先的標志，不僅認為圖騰是自己的庇護者，而且幻想圖騰能同自己交流，通過它們獲得超人的力量。因此，便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膜拜圖騰的儀式和習俗，把人類的期望或者恐懼敬畏的情感傳遞到這種自然的東西上去，正如蒙古薩滿認為鹿能顯靈，可以驅魔鎮(zhèn)邪一樣。這樣人類的某種情緒第一次與自然景物有了一定的對應關系，并讓其具有豐富的文化功能或社會功能。

有了這種人的原始想像與敬畏感和自然景物的對應關系之后，到了以政治哲學為主題的先秦，這種對應便從宗教和神話中脫身出來，過渡到了所謂的“比德”階段。孔門儒學強調(diào)禮、樂、仁學，社會、宇宙和諧地融為一體，強調(diào)“天人合一”，因此許多自然景物或社會現(xiàn)象都被賦以人類的情感，但這種情感僅限在“道德”的范疇之內(nèi)，人有善惡之分，自然、社會也具有了倫理的內(nèi)容?？鬃釉唬褐邩飞剑收邩匪?，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對自然的感受與倫理感情相交融。屈原的文章中“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虬龍鸞鳳，世托君子”。山、水、星、辰都有著確定的倫理道德的含義。由于這種文化傳統(tǒng)的延續(xù)，明代湯顯祖的《牡丹亭》里陳最良把《詩經(jīng)》中“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解釋為詠“后妃之賢德”?，F(xiàn)如今，“花中四君子”——梅、蘭、竹、菊成了具有高尚品格的人的象征；京劇臉譜的色彩也予以道德含義，“墨、白、紅、藍、黃、綠”分別代表“剛、奸、忠、兇、勇、殘”。這些以不同方式將社會的倫理感情與自然形象特征對應起來文化習慣，將“圖騰崇拜”以來所形成的這種人與自然的聯(lián)系結合得更緊，更全面，而且離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更近了。

從魏晉南北朝開始，這種“比德”型的想象不占主要地位了。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對個人命運的關注，使他們在對自然美的欣賞時，突破了“比德”的框框，他們不是把自己的道德觀念加到自然山水身上，而是欣賞自然山水本身的蓬勃生機。情感的豐富使得許多的自然景物都滲透了人文的依戀和深情，“文以情生，情因物感”。陶淵明算是其中的一典型，他的作品《歸園田居》中“羈鳥、池魚、方宅、草屋、榆柳、桃李、遠人村、墟里煙、狗吠、雞鳴”等，哪一樣不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哪一樣沒有傾注深深的情感，把真率的性格、內(nèi)心世界的種種活動和盤托出?！肮旁娛攀住敝坏摹短鎏鰻颗Ｐ恰纺恰坝凰g，脈脈不得語”，這中間流露出刻骨銘心的愛情；南朝詩人謝靈運更是不必說，以精工富麗的語言，十分生動逼真地再現(xiàn)了自然的景象，表現(xiàn)了它們的無限生機；阮籍的《詠懷八十二首》（其一）中“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孤鴻、翔鳥”不正是孤獨苦悶的詩人的寫照，景中有情，情景交融。精神的高度自由的時代，個人的情感得到充分的宣泄，應目而至的自然幾乎全部都成了文人們情感的對應物，喜、怒、哀、樂，脫離官場的快樂、個人才志不能抒展的悲哀、國家前途黯淡的憂慮等等，已經(jīng)全然超出了“比德”的范疇。自然物被人的情感對象化，于是這種情與景相結合的特殊物象就成了我們今天的“意象”。

經(jīng)過魏晉南北朝的“精神貴族”的開拓，唐人把這種傳統(tǒng)發(fā)揚光大，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詩歌王國”，詩人層出不窮，流派百花齊放，佳作源源不斷，內(nèi)容包羅萬象。而“意象”在千百年的發(fā)展中，由于人們情感的注入，往往承載著特定的情感內(nèi)容。冰雪的晶瑩比喻心志的忠貞、品格的高尚；草木的繁盛反襯荒涼，以抒發(fā)盛衰興亡的感慨；鴻雁，引發(fā)游子思鄉(xiāng)懷親之情和羈旅傷感之意；對月思親，引發(fā)離愁別緒，思鄉(xiāng)之愁；折柳表惜別；蓮表達愛情；鷓鴣鳥表離愁別緒；梧桐，凄涼悲傷的象征；杜鵑鳥，凄涼哀傷的象征等等。這一傳統(tǒng)豐富了人們的情感，也豐富了人們的精神生活。

從“圖騰崇拜”到“比德”再到意象的產(chǎn)生，中國文學走向了一個全面繁榮的時代，中國文人走向了一個全面豐富自我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