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森
(天津城市建設學院 中國 天津 300384)
夏濟安(1916—1965) ,筆名夏楚、馬津等,江蘇蘇州人。夏濟安先生曾在昆明西南聯(lián)大教授英文。 1944 年至1948年執(zhí)教北京大學外語系。 1949 年春從上海去香港,翌年秋赴臺灣。1955 年春在美國印第安那大學英文系進修一學期。翌年在臺北創(chuàng)辦《文學雜志》,主編這份對臺灣當代文學發(fā)展影響深遠的刊物長達4 年之久。1959 年春再度赴美,先后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柏克萊州大學分校任教并從事研究,不幸因腦溢血而英年早逝。 夏濟安對英美文學有著精湛的研究,也是國際公認的研究中國新文學的專家, 其中英文著譯甚多。 所選注的《現(xiàn)代英文選評注》暢銷海峽兩岸。 他翻譯的《名家散文選讀》剛剛在香港由今日世界出版社出版時,讀者竟將其視為本土作品。 譯本行文之流暢,用詞之地道可見一斑。
筆者選取了夏先生的幾段譯作,擬從增譯,句式變換,音樂效果,選詞煉字這幾個角度出發(fā)分析夏譯作品,鑒賞個中的美感。
翻譯要達到的目的就是使譯文的讀者可以和原文的讀者從文本中得到相等的信息和美的感受. 夏譯作品正是這一思想的成功范例. 夏譯的可貴之處則在于雖然他采用的是歸化的翻譯策略.并且好多地方有增譯,但是這些增譯并非天馬行空,憑空加上的,而是嚴格依照原文,是有“本”可依的.所以他的翻譯真正達到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例:亨利·梭羅的《冬日漫步》
It finally melts the great snow,and in January or July is only buried under a thicker or thinner covering.
譯文:大雪雖厚,終究要被它所融化。 此火終年如一,所不同者,只是正月里掩蓋稍厚,熱力難透,七月里掩蓋稍薄,熱力容易上達而已。
原文是將正月和七月的情形放在一起說,這在英文里是不無大礙的,但譯成中文時,如果不加以分析,就很難將意思說清楚。 所以譯者此處采用總分的敘述方法,先加了一句“此火終年如一,所不同者……”接著分別敘述了正月的情形和七月的情形,較之原文,譯文將這種對比體現(xiàn)得更為明朗,清晰。 而且譯文在“正月里掩蓋稍厚”“七月里掩蓋稍薄”后分別加了“熱力難透”“熱力容易到達而已”兩部分,這一增譯屬于意義上的增補,有助于將原文的意思傳達得更情楚,使得邏輯上更為完整。
增譯是夏濟安譯作的一個很顯著的特點,增譯的部分飽含著譯者的良苦用心,在近些年出版的《名家散文選讀》中對他的增譯作了大量的刪減,造成了夏譯作品美感的流失。 這種做法是有待商榷的。
夏濟安的譯作中的另一個特色就是不拘泥于原文的句式結構,語言順序,他對英文原句進行得分析有如皰丁解牛,游刃有余而條理清晰, 弄清了原句的結構和邏輯關系之后,在按照中文的語言習慣對信息進行重組,這樣得到的譯文則是通達的,地道的。
例:亨利·梭羅《冬日漫步》
Every sound is fraught with the same mysterious assurance of health,as well now the the creaking of the boughs in January,as the soft sough of the wind in July.(P82)
譯文: 這里每一個聲音都充滿了一種神秘的健壯的氣息,七月里微風低吹的聲音固然如此,正月里樹枝的顫動聲又何獨不然?
在梭羅看來:“冬天是一個很愉快的樵夫,或者是一個熱血的青年,同夏天一樣的活潑”冬天并不是敗落頹萎的季節(jié),冬季里的聲響,自然也是充滿健康的氣息的。 但是這個思想與一般人對冬的既成印象是相背離的。 所以這句話的重點在于說冬季的聲響透著健壯的氣息。 譯者將“七月里微風低吹的聲音”置于前,因為這是為大家所共認的,是較次要信息,之后用反問句譯出“正月里樹枝的顫動聲又何獨不然?” 準確地把握住了原文的語義側重點。 同時用反問句代替原文的陳述句,猶如平靜的水面上蕩起調(diào)皮的漣漪,增強了行文的生氣以及文章的感染力。
夏譯散文受到讀者的青睞的另一個原因則是它們有如同詩歌的音韻之美,讀起來朗朗上口。 筆者分析了下個中原因,大致有三:善用排比,善用四字結構,善用疊詞。
1)善用排比、四字結構
例七:華盛頓·歐文的《作者自敘》
Her mighty lakes,like oceans of liquid silver;her mountains,with her bright aerial tints;her valleys,teeming with wild fertility;her tremendous cataracts,thundering in their solitudes;her boundless plains,waving with spontaneous verdure;her broad deep rivers,rolling in solemn silence to the ocean;her trackless forests,where vegetation puts forth all its magnificence;her skies,kindling with the magic of summer clouds and glorious sunshine;(P41)
譯文:美國有大湖,銀波閃翻,浩瀚汪洋;有高山,空靈縹緲,上接蒼空;有草木橫生鳥獸繁殖的山谷,有在荒山中澎湃直瀉的大瀑布;有一望無際滿目綠色的大平原;美國的大河,身闊水深,莊嚴地靜靜地流向海洋;美國的森林,古木參天,綿延千里,至今沒有樵徑可循;美國的天空,陽光普照,夏云過處,光彩奇麗;
這段譯文既是由“有……,有……,……”構成的排比句,又是應用四字結構的典型譯例。 四字結構使得譯文結構工整,節(jié)奏明快,以四字結構為單位,進一步構成的排比,又增強了譯文的氣勢,達到了氣貫如虹,一瀉千里的效果。
2)善用疊詞
由于疊詞的使用而產(chǎn)生音韻美感的例子在漢語的行文中是比比皆是的,比如杜甫在《江畔獨步尋花》中的名句“流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時時”和“恰恰”兩個疊詞的使用,使得這兩句詩讀起來十分悅耳。 夏譯作品中使用了大量的疊詞,成為其譯作語言的一大特點,和排比和四字結構一起增加了行文的音樂感.
例八: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論美》
The leafless trees become spires of flame in the sunset ,with the blue cast for their background ,and the stars of the dead calices of flowers , and every withered stem and stubble rimed with frost ,contribute something to the mute music.
譯文:霞光照處,禿樹皆熠熠如尖塔著火,東方一片蔚藍,成為美妙的背景;花朵謝落,然花萼點點猶如繁星;敗枝殘干,風霜之跡斑斑——這一切都構成了我面前無聲的音樂。
縱觀夏濟安先生的譯作可以看出, 他在選詞煉字上也是頗有功力的。 在《白話文與新詩》一文中他指出:“我們習用的文字,也可以表達外國文字里面的很多思想”,在他的譯作中我們經(jīng)??梢钥吹揭恍墓盼幕蛘吲f語中化出的一些詞語,他將它們用在恰當?shù)奈恢?,使得中英文的對應渾然天成?/p>
例十:亨利·梭羅《冬日漫步》
Down yonder little glen the shrubs are drooping under their burden,and the red alderberries contrast with the white ground.(P77)
譯文:在那邊小小山坳之中,灌木已經(jīng)累累結實,紅色的漿果同白色的雪地相映成趣。
累累結實源自俗語“果實累累”,但在這里譯者將這個俗語加以轉(zhuǎn)化,成為動詞,和原文中的“drooping under their burden”巧妙對應,將灌木果實之豐,壓彎枝杈的情形準確地再現(xiàn)出來;“contrast”本意是“對比,對照”的意思,在這里,譯者將它譯作“相映成趣”,可謂生花之筆。 并且同前面的“累累結實”相照應,使得譯文結構工整。
通過對具體的譯例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夏先生的翻譯不是亦步亦趨的小學生的描紅,而是通過準確地把握文章的氣韻和神采,意在“傳神”,他就像成熟的畫家,在落筆之前,早已成竹在胸,從何處落筆,何處手筆,揮灑自如。 所以譯文才得以如同行云流水,天衣無縫;他中西文造詣極高,從而使得他在中西文的轉(zhuǎn)換過程中游刃有余; 他獨具匠心的增譯,靈活的句式變換,朗朗上口的音韻效果,精益求精的選詞煉字成就了夏譯作品的不朽魅力,這些都是十分值得我們仔細研究和學習的。
[1]夏濟安.名家散文選讀:第1 卷[M].香港:今日世界出版社,1976.
[2]夏濟安.名家散文選讀:第2 卷[M].香港:今日世界出版社,1976.
[3]夏濟安.夏濟安選集[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