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聰

(暨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東 廣州 510632)

關(guān)于明清俗語辭書及其所錄俗語詞，學(xué)界迄今尚無系統(tǒng)的研究。本文擬就明清俗語辭書的范圍、“俗語詞”的界定、特點與研究意義作一探索。

一、明清俗語辭書的范圍

中國古代有編纂方言俗語辭書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西漢揚雄的《方言》是最早記錄方言詞的著作，東漢服虔《通俗文》則是第一部記錄并佺釋俗語的著作。受其影響，歷代研究者綿延不絕。明清時期，尤其是清代，編纂方言俗語辭書蔚然成風(fēng)。清平步青《釋諺·序》謂:

方言俚語，皆有自來。古人甄錄為書者，如《隋書·經(jīng)籍志》子部雜家類載劉霽《釋俗語》八卷，《舊唐書》載李少通《俗語難字》，《新［唐］書》載張推《證俗音》、顏愍楚《證俗音略》、李虔《續(xù)通俗文》，今皆不傳。傳者只宋人《釋常談》，《肯綮錄》、《容齋隨筆》亦偶及之?！独W(xué)紀聞》卷十九羅列百十五條，疏證尚未備也。乾隆中，翟氏灝《通俗編》出，句稽繁夥，分門別類，蔚為巨編，宜偁備矣。然如焦文端《筆乘》所載數(shù)條，猶未賅而存之。梁山舟學(xué)士所以有《直語補證》之作也。同時趙東潛有《營庭錄》，其書未刊。諸秋士仿晴江例，集遠近方言，證以經(jīng)傳，征引既博，援據(jù)尤精，分韻編之，成若干卷，惜亦無槧本?！囤脞艆部肌烦烧Z凡二百條，則在翟、趙、諸三家后?！倨讲角?《釋諺》序，《＜邇言＞等五種》，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59年，第81頁。

《釋諺·序》所錄者，不盡為方言俗語辭書，然亦可見古人研究俗語之風(fēng)氣。在當今學(xué)術(shù)全面發(fā)展的時代，學(xué)界對明清方言俗語辭書總體上來說還是不夠全面，研究也還是欠深入的，甚至以為“從漢代到清代，一千多年間，專門收集民間方言俗語的著作傳世者極少。到清代中葉，才出現(xiàn)了《通俗編》等幾部專著”②吳小如、吳同賓編:《中國文史工具資料書舉要》，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63頁。，這不是事實，也有欠公允。相對來說，在《中國大百科全書·語言文字》中，許寶華、詹伯慧兩位先生所撰寫的“漢語方言”條在談及關(guān)于“古代方言的研究”時，論述更為全面、客觀:

從魏晉迄于元明時期，方言詞匯的研究專著很少，零星的材料大多散見于筆記、雜談之類的著作之中。如宋代陸游的《老學(xué)庵筆記》、明代陶宗儀的《輟耕錄》、揚慎的《丹鉛總錄》、胡應(yīng)麟的《莊岳委談》、郎瑛的《七修類稿》等書中都有方言俗語的記載，但其規(guī)模和成就遠不及揚雄的《方言》。

清代是中國傳統(tǒng)語言學(xué)的鼎盛時期。漢語方言的研究這時也得到了比較全面的開展，取得了較大的學(xué)術(shù)成就:撰寫了許多調(diào)查、輯錄和考證方言俗語的著作。其中有的以比較通行的一般性的方言俗語作為調(diào)查、輯錄和考證對象，如錢大昕的《恒言錄》、陳鳣的《恒言廣證》、孫錦標的《通俗常言疏證》、錢坫的《異語》、翟灝的《通俗編》、梁同書的《直語補證》、張慎儀的《方言別錄》、錢大昭的《邇言》、平步青的《釋諺》、胡式鈺的《語竇》、鄭志鴻的《常語尋源》、易本烺的《常語搜》、顧張思的《土風(fēng)錄》、梁章矩的《稱謂錄》、羅振玉的《俗說》等;有以某個地點方言或區(qū)域方言的方言俗語作為調(diào)查考證對象的，如孫錦標的《南通方言疏證》、李實的《蜀語》、張慎儀的《蜀方言》、胡韞玉的《涇縣方言》、胡文英的《吳下方言考》、范寅的《越諺》、毛奇齡的《越語肯綮錄》、茹敦和的《越言釋》、劉家謀的《操風(fēng)瑣錄》、詹憲慈的《廣州語本字》、楊恭恒的《客話本字》等。①許寶華，詹伯慧:《漢語方言》，《中國大百科全書(語言文字卷)》，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8年，第147頁。

以上論述中對古代的方言俗語著作列舉得較多，雖然還不夠全面，但比較真實地反映了古人研究方言俗語的大致情況，由此可以看出中國古代對于方言俗語的輯錄、整理與研究的風(fēng)氣是源遠流長的。

同時，這一論述也促使我們進一步考慮:什么是俗語辭書?“俗語辭書”這一名稱似乎得名于日本學(xué)者長澤規(guī)矩也輯集的《明清俗語辭書集成》。但是他在輯集這一叢書之時并未對“俗語辭書”作一界定。我們認為，關(guān)于“俗語辭書”可以從兩個方面討論:

其一，“俗語”與“方言”。雖然“俗語”與“方言”經(jīng)常連用且互有交叉，但“俗語辭書”與“方言辭書”還是有必要區(qū)分開。由《中國大百科全書·語言文字》中的論述出發(fā)，我們可以認為，古人“調(diào)查、輯錄和考證方言俗語的著作”中“以比較通行的一般性的方言俗語作為調(diào)查、輯錄和考證對象”而不是“以某個地點方言或區(qū)域方言的方言俗語作為調(diào)查考證對象”的，即是所謂俗語辭書。簡單一點說，俗語辭書指的是記錄并詮釋較通行的一般性的漢語方言俗語和俗語詞的辭書，實際上是我們泛指的方言俗語辭書中的一部分。也正如清孫錦標《通俗常言疏證·例言》第六條所說，“常言之謂為三等社會所常言，故文人學(xué)士、農(nóng)工商賈、婦人女人，多有人人能道之者，他省亦然，不必限以方隅也?！雹陂L澤規(guī)矩也:《明清俗語辭書集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092頁。由此，明李實《蜀語》、清張慎儀《蜀方言》、胡文英《吳下方言考》、王有光《吳下諺聯(lián)》、范寅《越諺》等明確標示為研究某個地點方言的著作就只能認為是“方言”著作而非“俗語”著作。當然，明清俗語辭書中也有的暗含了“以某個地點方言或區(qū)域方言的方言俗語作為調(diào)查考證對象”的成份。

其二，“辭書”與“筆記體辭書”。古人的辭書不完全能用我們今天的“辭書”去界定。正規(guī)的語文辭書需具備詞目、釋義、書證，但明清俗語辭書中雖然也有一部分符合我們今天的“辭書”標準，但更多的往往沒有明確的釋義，或釋義比較隨意，有時書證也欠缺。這類著作我們過去習(xí)慣稱為筆記，從辭書學(xué)的角度來說，稱為“筆記體辭書”更為恰當。事實上，不少辭書我們不好判定究竟是“辭書”還是“筆記體辭書”。正如長澤規(guī)矩也在《明清俗語辭書·序》中所說:“盡管題為‘辭書’，但也包括了從書籍體制而言應(yīng)當稱之為隨筆的著作”③長澤規(guī)矩也:《明清俗語辭書集成》序，第2頁。。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出版說明”也說:“《集成》中所輯的有些著作，按類別不屬于字書(引者按，當稱“辭書”更為準確)，但它們也提供了不少民俗謠諺、成語典故、風(fēng)俗習(xí)尚、名物制度等的釋義和源流，有些不僅是閱讀文史的參考書，而且是研究漢唐以來語言、民俗、名物制度發(fā)展的難得資料?！睆淖鹬毓湃说闹鴷?xí)慣和學(xué)界已有的習(xí)慣稱呼出發(fā)，可以稱為“俗語辭書”。當然，這些俗語辭書與一般的語文辭書的相同相異之處值我們深入探討。

因此，明清俗語辭書的范圍可以認定為:明清時期(兼及民國)④說“兼及民國”，是因為《明清俗語辭書集成》中收錄了幾種民國時期的辭書，其性質(zhì)與明清時期編纂的俗語辭書基本一致。編纂的記錄并詮釋較通行的一般性的漢語方言俗語或俗語詞的辭書。

二、明清俗語辭書中的“俗語詞”

明清俗語辭書既稱“俗語辭書”，其收錄的對象當然是“俗語”?！八渍Z辭書”之稱大概是長澤規(guī)矩也先生編纂該叢書時為這些書取一總名時首次所用，從之可也(但明清俗語辭書并不限于該叢書所錄)。我們認為“俗語”之稱是傳統(tǒng)的、不夠精密的。這里作一討論。

關(guān)于俗語的名稱。“俗語，或稱言、里言、俚言、鄉(xiāng)言、俗言、傳言、常言、邇言、恒言，或稱諺、里諺、野諺、古諺、鄉(xiāng)諺、俗諺，或稱語、里語、俚語、民語、常語、古語、直語、鄙語、諺語、俗語，或稱俗話、古話、煉話、常談、俗談、方言土語、街談巷語等。其中最為常用的還是‘俗語’?！雹傩熳诓?《俗語》，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年，第1頁。

關(guān)于俗語的范圍。徐宗才先生說:“從古代傳統(tǒng)的俗語概念來看，俗語包括俗語詞、俚語、慣用語、成語、歇后語、諺語和俗語等，指稱的范圍很寬泛。近年來有人對俗語的范圍作了這樣的劃分，即把俗語分為廣義和狹義兩種，廣義的俗語稱作‘熟語’，包括成語、典故、俗語、諺語、格言、慣用語、名句、警句、俚語等;把狹義的俗語仍叫‘俗語’，它與諺語、歇后語、慣用語、成語等并列，是一種獨立的語類?！雹谛熳诓?《俗語》，第9頁。溫端政先生認為:“我們可以把俗語定義為:漢語語匯里為群眾所創(chuàng)造、并在群眾口語里流傳，具有口語性和通俗性的語言單位。按照這種定義，俗語首先應(yīng)包括諺語?！酥V語之外，俗語還應(yīng)該包括歇后語和慣用語?！雹蹨囟苏?《漢語語匯學(xué)》，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6年，第73頁。

從明清俗語辭書收錄的“俗語”范圍來看，“俗語”實際上可以分為兩類:

一是“熟語”，即相當于徐宗才先生所謂“廣義的俗語”，包括成語、諺語、慣用語、歇后語、名句、警句等。這是“語”而非“詞”，即徐宗才和溫端政先生所說的“語句”。

二是“俗語詞”，即相當于徐宗才先生所謂“狹義的俗語”，這是“詞”而非“語”。

那么究竟什么是俗語詞呢?學(xué)界關(guān)于近代漢語俗語詞的研究尤其是詞語考釋成果已很多，相關(guān)的界定例如郭在貽先生說:“所謂俗語詞，指的是古代文獻中所記錄下來的古代的口語詞和方言詞之類(二者有時難以截然劃清界限)”④郭在貽:《俗語詞研究概述》，《郭在貽文集(第三卷)》，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362頁。。蔣紹愚先生說:“……在談及口語詞匯時，一般已不再使用‘俗語’這一名稱，而稱之為‘俗語詞’?！雹菔Y紹愚:《近代漢語研究概要》，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274頁。傳統(tǒng)的觀點是，“俗語”包括“俗語詞”在內(nèi)，甚至將二者等同，長澤規(guī)矩也在編纂《明清俗語辭書集成》時也許就是這樣考慮的。按照郭、蔣二位先生的說法，今天的“俗語詞”概念與“口語詞”、“方言詞”基本一致。但我們不采用“口語詞”、“方言詞”的概念，一方面是因為今天的稱呼應(yīng)與過去的稱呼(“俗語”)銜接，另一方面要是因為考慮到過去“俗語”之得名是因為它是與“雅”、“文言”相對來說的。朱慶之先生說:“俗語詞是相對于雅語(文雅的)而言的，主要指口語中那些粗俗鄙俚難登大雅之堂的詞。”⑥朱慶之:《佛典與中古漢語詞匯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92年，第58頁。我們認為，俗語詞一般“俗”、“俚”，但未必“粗”、“鄙”，所以最好還是改稱“俚俗”。綜合諸家觀點，并結(jié)合前面我們所討論的“俗語辭書”的性質(zhì)，我們認為“俗語詞”就是:比較通行的一般性的方言俗語中俚俗性質(zhì)較重的口語詞。

明清俗語辭書中所收錄的對象既有我們上面所說的“熟語”，也有上面所說的“俗語詞”。從單部辭書來看，有以“俗語詞”為研究對象的，有以“熟語”為研究對象的，更多的既包括“俗語詞”也包括“熟語”。除“詞”、“語”之外，有少數(shù)辭書也包括少數(shù)“字”的探討，此不贅論。從總體上來看，明清俗語辭書以收錄并詮釋“俗語詞”為主要工作。

三、明清俗語辭書所錄俗語詞的特點

其一，口語性與俚俗性。明清俗語辭書所錄之俗語詞多為鄉(xiāng)俗常語，具有明顯的口語詞與俚俗性。這從一系列書名用語就可以看出:“俚言”、“通俗”、“直語”、“通俗常言”、“常譚”、“常語”、“里語”等等。從諸書之“序”中也可以看出。清周天度為翟灝《通俗編》作序，開首即說:“語有見于經(jīng)傳，學(xué)士大夫所不習(xí)，而蕘僮灶妾口常及之?！雹叩詾?《通俗編》(附直語補證)，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58年，第7頁。清易本烺《常譚搜·弁語》:“天下有常談?wù)Z句，操觚家習(xí)知之，及叩其出處，則老生宿儒或有不能驟應(yīng)者矣。”⑧長澤規(guī)矩也:《明清俗語辭書集成》序，第425頁。清伊秉綬《談?wù)鳌ぷ孕颉?“至若吾人日用所常見常聞及所常行者，多習(xí)焉不察?！雹衢L澤規(guī)矩也:《明清俗語辭書集成》序，第1150頁。這些“蕘僮灶妾口常及之”、“操觚家習(xí)知之”的“日用所常見常聞及所常行”之語，具有充分的口語性。當然，最能說明問題的還是這些俗語辭書所收錄的俗語詞，試看《土風(fēng)錄》卷十四所錄條目:官役曰差、上移下曰仰、下白上曰稟、詳察曰查、批答用準字、成獻曰案卷、補償曰賠、避人曰畔、守候曰等、滿足曰夠、放置曰安、買物曰置、出錢借物曰賃、以錢送禮曰折、豎棚架曰搭、以草蓋屋曰苫、高起曰、誑語曰趙、不認曰賴、不受曰璧、微曬曰晾、記薄曰賬、蕩船曰劃、補足曰找、以木橫門曰閂、橜子曰樁、打樁曰孔、箸曰快、田畦曰棱、岸坳曰墈、火干物曰、食物干掉曰拌、食變味曰餿、手裂物曰斯、鼻就物曰齅、口吸物曰嗽、口取食曰嚃曰呷、舌品食曰、懸物曰、物并和曰羼、待客曰款、得力曰虧、營謀曰鉆、嘆氣曰欸、意不喜曰啎、手按曰撳、手承物曰庹、典屋曰徣、盡量飲食曰孻、手拗轉(zhuǎn)曰捩、手提曰拎、手豎握曰捘、兩手轉(zhuǎn)物曰搓、以器取物曰打、兩手扶曰綽、背負物曰馱、肩舉物曰、振去余物曰抖、鳥理毛曰擻、花卉筍萌曰建、以物平推曰擋、以勺取水曰舀、手牽物曰扯、與犬豕食曰喂、皮冒鼓曰漫、遺像曰真。按，這些條目本身已經(jīng)用釋義形式“A曰B”列出釋語與被釋詞，被釋詞都是單音節(jié)俗語詞，釋語是通語(或書面語)性質(zhì)的短語或句子。相對于釋語的書面性，被釋詞的口語性與俚俗性非常明顯。

其二，同時代性。所謂同時代性，指的是明清俗語辭書所記錄的俗語詞與該辭書作者(編者)是同一個時代的，即作者(編者)記錄下來的一定是當時口語中所說的活的語言。雖然相當一部分俗語詞的用法可以追溯到不同時期的文獻典籍中的某些用例(這也是明清俗語辭書編纂的目的之一)，但直到明清時學(xué)者把它們記錄下來的時候，這些俗語詞仍活躍在口語中。明清俗語辭書中常用“今人”、“俗謂”、“今人稱”、“今人言”“今俗謂”、“今俗”、“今謂之”這樣的釋語，證明該俗語詞是當時的口語詞。例如《俚言解》卷一“頑皮”條:“……古人罵老革，猶今人罵老頑皮耳?！?P27)卷二“殘杯冷炙”條:“俗謂殘杯冷炙、殘茶冷酒，皆古語?！?P31)卷二“手鐲手蠋”條:“……今人稱臂環(huán)曰鐲，蓋方言也?！?P32)《證俗文》卷六“鶻侖”條:“今人言物完具謂之囫圇……?！?P2375)《談?wù)鳌ぱ圆俊贰摆暋睏l:“今俗謂小兒匍匐曰跁……?！?P1230)《通俗編》卷十四《境遇》“平白地”條:“……按，白，猶言空，今俗以徼幸營求而空費心力曰‘白白兒’，同此?！?P301)《直語補證》“油頭”條:“……今俗‘油頭滑腦’之謂，疑當時已有之?！?P885)《邇言》卷三“兄子壻”條:“兄子壻，今謂之侄壻。……”(P41)

其三，豐富性。指明清俗語辭書中所錄俗語詞數(shù)量多，非常豐富。例如，《通俗編》收詞目(含熟語與俗語詞，下同)5000余條，《直語補證》452條，《恒言錄》800余條。從具體詞目來看，其豐富性更為明顯。例如，《世事通考》一書，長澤規(guī)矩也解題說:“此雖非純粹俗語辭書，然分為天文、地理、時令、人物、文職公署、武職公署附文官服色歌［武官服色歌］①長澤規(guī)矩也的解題原脫“武官服色歌”一句，今補。、身體、病癥、俗語、百工、商賈、釋道、農(nóng)業(yè)、女工、婚姻、喪祭、數(shù)目、訟獄、花、草、竹、木、藥名、五谷、蔬菜、菓品、葷食、素食、酒名、屠宰、禽、獸、魚、蟲、馬器名色、衣冠、首飾、靴鞋、絲帛、顏色、寶貝、銀色、雜貨、船只、宮室、木料、木器、竹器、漆器、酒器、瓷器、瓦器、石器、米器、樂器、玩器、文器、農(nóng)器、鐵器、軍器等類，俗語之外，尚有雜入雅語之俗語，或無釋義，或有釋義。……”②長澤規(guī)矩也:《明清俗語辭書集成》，第56頁。該書僅二卷，然分六十類，廣泛收錄當時俗語詞并對部分詞作了釋義，頗能反映明代漢語詞匯的實際面貌。

該書所收詞目的豐富性，由其“人物”類所錄俗語詞可見一斑:三族、九族、六親、四民、三父、八母、諸父、皇帝、陛下、東宮、王子、世子、椒房、彩女、妃嬪、宮娥、公主、儀賓、駙馬、閹宦、仕宦、斯文、鴻儒、童生、案首、監(jiān)生、秀才、生員、廩膳、增廣、附學(xué)、青衣、遺才、外郎、提控、農(nóng)民、司吏、典吏、承差、省祭、當該、辦事、書辦、書手、巡書、援例、隊長、哨官、百姓、黎庶、里長、排年、見年、糧長、團長、保長、坊長、貼戶、解戶、甲首、耆老、總甲、應(yīng)捕、弓兵、巡攔、皂隸、民壯、快手、差人、牢子、禁子、門子、鋪兵、羈兵、仵作、軍卒、師旅、劊子手、夜不收、把勢、漁翁、樵子、牧童、稍公、駕長、撁夫、伶人、騷客、公婆、爺娘、爹母、叔伯、哥哥、姊妹、侄孫、姑嬸、姨舅、外甥、女婿、郎嫜、丈夫、漢子、命婦、妳奶、節(jié)婦、烈女、佳人、阿嫂、媳婦、堂兄、表弟、老嫗、稚子、唲子、子、孩童、豎子、穩(wěn)婆、椿萱、考妣、岳翁、泰水、橋梓、伯仲、昆玉、螟蛉、冡子、跨灶、令眷、尊閫、房下、拙荊、藁砧、盛寵、側(cè)室、令嬡、閨玉、小女、弱息、令器、冡器、賢郎、小兒、蠢頑、豚犬、嫡庶、親晚、密房、同宗、丫鬟、姬妾、婢使、奶娘、乳母、虔婆、伻價、小廝、伴當、奴仆、家人、牌頭、粉頭、娼妓、、私科、鴇兒、忘八、孤老、顧老、表子、幫閑、抽幫、灑皮殼、夷虜、奤子、韃靼、回回、寇盜、乞丐、叫化、甲頭、四窮、嫠、孀、媵、、侗、耄。該辭書共六十類，上舉詞目僅為其中一類，由此可見其豐富性。也正因為如此，如果想以個人之力對明清俗語辭書所錄俗語詞作窮盡性研究，是不可能的。我們只能以這些辭書中的一部分俗語詞為例進行分類研究。

四、明清俗語辭書所錄俗語詞的研究意義

其一，對明清俗語辭書所錄俗語詞進行研究可以拓寬近代漢語詞匯研究的領(lǐng)域。

近代漢語詞匯研究，最近三十多年來發(fā)展很快。從已有研究來看，研究的語料已非常廣泛，但還有很多材料可以進一步挖掘，明清俗語辭書就是一座有待大力挖掘的富礦。雖說歷代訓(xùn)詁大師的興趣幾乎集中在先秦兩漢的雅詁舊義上，對魏晉以下的白話文獻和白話語匯關(guān)注甚少，但承東漢服虔《通俗文》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唐宋以來大量出現(xiàn)的以考釋俗語詞為主要內(nèi)容的筆記以及明清以來大量出現(xiàn)的俗語辭書卻是例外。明清俗語辭書所錄俗語詞是近代漢語詞匯研究的重要領(lǐng)域。

其二，對明清俗語辭書所錄俗語詞及相關(guān)釋義進行研究可以為漢語詞匯史研究、方言詞研究、異形詞研究、外來詞研究、詞的理據(jù)研究等提供豐富的語料和有益的前期研究成果，也有助于相關(guān)學(xué)術(shù)的深入發(fā)展。

明清俗語辭書所錄俗語詞，多是當時生活中活的語言的反映;明清俗語辭書“沖破了傳統(tǒng)訓(xùn)詁學(xué)主要以先秦文獻語言為研究材料的束縛，開了后代學(xué)者收集研究俗語詞的先河”①符淮青:《漢語詞匯學(xué)史》(第4版)，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47頁。;明清俗語辭書及其所錄俗語詞與釋義、書證，可以幫助我們了解漢語詞語發(fā)展歷史的線索。對明清俗語辭書所錄俗語詞進行研究，可以返觀當代俗語詞研究的得失，可以通過豐富的個案分析以進行漢語詞匯史研究。同時，因明清俗語辭書中收錄了相當多的方言詞、異詞形和部分有特色的外來詞，我們還可以之為基礎(chǔ)進行明清時期的方言詞研究、異形詞研究、外來詞研究。明清俗語辭書中還對詞的理據(jù)進行了的探討，這一工作的成績與不足也值得我們進一步總結(jié)。

其三，研究明清俗語辭書所錄俗語詞，對今日權(quán)威語文辭書的編纂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當前比較權(quán)威的語文辭書如《漢語大詞典》、《漢語大字典》、《漢語方言大詞典》、《漢語外來詞詞典》、《明清吳語詞典》等在編纂時似對明清俗語辭書及其所錄俗語詞重視得不夠。對明清俗語辭書所錄俗語詞進行研究可以為當代語文辭書的修訂與完善提供一定的參考作用;對方言詞典的編纂、外來詞詞典的編纂以及大型語文辭書中的異形詞問題、詞的理據(jù)問題的研究，都將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同時，對明清俗語辭書及其所錄俗語詞進行研究可以促使我們對辭書編纂上的“語”“詞”分立觀作出進一步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