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光遠

摘 要：按照禮制精神和法律規(guī)定，我國古代的婚制為一夫一妻制。但實際上男子大多擁有多名配偶，并且她們的地位低于正式妻子，這是禮儀和法律所允許的。與此同時，在某些歷史階段和特定地區(qū)也存在著擁有多名地位相等配偶的“一夫多妻”現(xiàn)象，隨著歷史的發(fā)展這種現(xiàn)象最終消亡了。

關鍵詞：一夫一妻制；多妻制；一夫多妻

中圖分類號：K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21-0118-02

關于中國古代婚制的問題，學術界一直多有探討。而爭論的核心議題之一即為我國古代的婚制以“一夫一妻”為主還是以“一夫多妻”為主。伴隨著禮法和律令的發(fā)展，“一夫一妻制”在我國古代婚姻制中占有了核心的地位。根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我國在殷商時代就產生了這種制度。而至周代，一夫一妻就成為了被禮法唯一認可的婚姻制度，“并后”乃“亂之本”。隨著儒家思想及禮制觀念更廣泛作用于社會，一夫一妻制也進入了作為調節(jié)社會關系的律令條文中。《唐律疏議》便規(guī)定“重妻者徒”，其后直到清代，各朝的律法也多沿用了這一規(guī)定。

雖然禮法中規(guī)定一妻，但是決不意味著古代男子只能擁有一名配偶。無論禮制還是律令都賦予了男性擁有眾多配偶的權利?！疤熳尤蛉?，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便是《儀禮》中為天子規(guī)定的配偶數(shù)量（當然其上還有一后）。根據(jù)儒家的禮法觀，其下各有等差，直到庶人才只能專有一配偶。律令同樣規(guī)定了可以擁有多個配偶?！睹鲿洹酚涊d其時刑部律例，許“親王媵妾十人”直至“庶人年過四十，無子者許娶一妾”。對于此筆者有不同的看法。就上述禮制和律法來看，其中提到的其他配偶是不同于具有專有指稱的“妻”的。其區(qū)別主要在于禮制上和法律上地位的差別。在禮制上，“妻”與“夫”具有平等地位，《白虎通》解釋“妻”的意思即“妻者，齊也。與夫同體，自天子下至庶人，其義一也”。在家中夫與妻的地位是等同的，所有的僅是男女的差別。而多以“妾”為名的其他配偶則不同：“妾者，接也，以賤見接幸也”。說明其他配偶的地位是低于夫的，同樣也低于妻，自然不能等同。此外在建立關系的禮儀上也有差別?！捌竸t為妻，買則為妾”，娶妻一定要正式的禮聘過程，而其他配偶則不能享有同等禮儀。在法律上妻與其他配偶的地位也不等同?！洞笄迓伞繁阋?guī)定“妻者齊也，與夫同體；妾者接也，僅得與夫接見。貴賤有分，不可紊也”，可見二者地位之高下。此外擅自變更這種地位差別的人將受到法律懲處：唐代法律規(guī)定“諸以妻為妾，以婢為妻者，徒二年”。在解除配偶關系上，解除與其他配偶的關系不受“七出”、“三不去”等規(guī)定保護。由此可見，盡管古代社會男子擁有多個配偶的情況很常見，但是禮制及法律都對“妻”的地位及權益是有所保護的，尤其是明文規(guī)定了妻與其他配偶在地位上的不同（其他配偶不過是奴仆一級，以滿足男主人及家族的需求，而妻是與男主人同等地位的），實際上也就支持了“一夫一妻制”。

但是在實際上，我國古代社會確實存在過“多妻制”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一名男子同時擁有多個配偶，并且她們與男子的妻室擁有相同的地位等級。在禮制上這種情況也存在，不過在法律中并沒有明確地說明。下文中將對歷史上存在過的這種“多妻”現(xiàn)象進行一些考察。

對文明社會進行考察的話，在西周及春秋盛行的“媵妾制”可能是“多妻制”較早的表現(xiàn)形式。這種制度指的是在諸侯國與天子或者諸侯國之間聯(lián)姻時，除正妻外要陪嫁其他一些女性，而她們則有可能也成為男方的配偶?！蹲筠D》記載諸侯聯(lián)姻“同姓媵之，異性則否”。而可成為“媵”的人則是女方的侄女或妹妹。“媵者何？諸侯娶一國則二國往媵之，以姪娣從；姪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雖然媵的身份不是正式的妻室，也并未作為婚禮的主角，但是由于媵和妻在母家是具有同樣地位等級的，因此在夫家也不會出現(xiàn)等級上的差別，只是身份的不同。有論者認為這是古時對偶婚制的殘余，而這也證明“媵”是妻的一種。此外這時“妾”作為男子配偶的稱呼也已出現(xiàn)，但是是區(qū)別于“妻”的。例如鄭文公有四夫人，同時也有稱謂為“賤妾”的配偶?！半翩啤彪m然在春秋之后不在流傳，但是“媵”作為區(qū)別于“妾”而也不同于“妻”的配偶稱呼則流傳于后世，直到唐代“媵”也用來稱呼妻之外而高于妾的配偶。

自漢代至六朝，儒家的禮法已經(jīng)成形并成為國家統(tǒng)治的基本思想，但是社會上多妻的現(xiàn)象仍很普遍，“并立二嫡”也可為人所稱道。西晉安豐太守崔諒“先已有妻，后又娶，并立二嫡”。盡管這種行為有違禮法，但是在這時禮法的作用也很有限了，由其對占據(jù)社會統(tǒng)治地位的官僚貴族而言?！度龂尽菚芬灿涊d了東吳孫權易妻妾而立的事件。此外存在于這一時代的對于配偶的多種稱謂也表明與“妻”、“妾”皆不同的其他配偶的存在。早期進行研究的學者認為“下妻”、“小妻”、“旁妻”等配偶與近代所稱的姬妾稍有不同，而更近似于正妻，主要體現(xiàn)在結姻時的禮儀上。除此之外，法律上“小妻”與“正妻”也有同等的地位。西漢時定陵侯淳于長犯大逆罪，主審法官認為“小妻”與正妻一樣負有連坐的責任。但總體上“小妻”的地位已經(jīng)不如春秋時的“媵”那樣有保證，與正妻也開始有所分別。西晉使武帝便規(guī)定“自今以后，皆不得登用妾媵以為嫡正”。尤其是后世通過法律強化了禮制的原則之后，名義上的多妻喪失了存在的可能，這些原有的“妻”與“妾”之間的過渡都開始向著后世“姬妾”的方向發(fā)展。

唐朝的律法中明文規(guī)定“重妻者徒”。名義上的其他形式的“妻”也不復存在。“媵”作為有品級的“貴妾”僅存在于貴族及官員家庭內，而且地位等級明確低于正妻，在法律上“妻”和“媵妾”擁有的權利也出現(xiàn)了明顯的分野。如唐律中規(guī)定“妾犯妻者，與夫同；媵犯妻者，減妾一等。妾犯媵者，加凡人一等”。即便如此，在新歸附于唐王朝以及漢化程度比較低的地區(qū)也存在多妻的現(xiàn)象。根據(jù)對敦煌莫高窟第94窟中供養(yǎng)人題記的考古發(fā)現(xiàn)，其時敦煌地區(qū)的節(jié)度使應該有超過一個的夫人；而同屬這一地區(qū)的歸義軍首任節(jié)度使曹議金也同時有兩位正夫人。這種現(xiàn)象都是見于定制之外的，也體現(xiàn)出不同文化的沖擊對于婚制的影響。在漢文化受最大沖擊的蒙元時代更是如此。元代沒有在法律上規(guī)定必須一夫一妻，“諸色人同類自相婚姻者，各從本俗法；遞相婚姻者，以男為主，蒙古人不在此例”。但是由于儒家禮法早已深入漢人文化，因此元朝法律不承認漢人的重婚行為，尤其在禮制上不能同時擁有一名以上的正妻。而其他民族多妻則十分普遍，而且蒙古人認為他們的次妻是有別于漢人的“妾”的，這種情況可稱得上是一種多妻制。直到受到了漢人文化的更深影響，這種現(xiàn)象才逐漸減少了。

明清兩代也嚴格執(zhí)行一夫一妻的法律制度?！洞竺髀伞泛汀洞笄迓伞范家?guī)定“若有妻更娶妻者，杖責九十，離異”。僅清代乾隆后有一例可除外。根據(jù)當時律法，兼祧者可同時娶兩房妻室，但也前后有別，身份地位并不是完全相等。而此時妾已經(jīng)完全落入了仆隸層級，地位十分低下。但是明清一些筆記小說中仍存在“平妻”的說法。大多原因是夫妻居于兩地，夫在其居住地另置妾室的情況。這樣所謂的“平妻”并不具有“妻”的地位和權利，不過是“妾”的一種罷了，可以說到了這一階段多妻的現(xiàn)象幾乎不存在了。

在以上考察的歷代存在的“一夫多妻”之中，除了極個別外幾乎沒有公開在禮制上或律法上贊成“一夫多妻”的。但是實際狀況迥異于禮制和法制的要求。為什么在很長的歷史時期內規(guī)定與實際是矛盾但又并行不悖的？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兩個原因。第一是古代婚姻的實際要求。古代婚姻的本質是兩個家族的聯(lián)合，“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③。這種聯(lián)合可能出于多方面的需求，而同樣的，為了滿足家族或家庭的其他需求則很可能與沒有聯(lián)合的家族進行新的聯(lián)合。而聯(lián)合的家族往往是對等的，那么就需要結合的二者擁有相等的地位，從這一點上來講多妻是絕對可能且必要的，尤其在戰(zhàn)亂時期更為如此。三國時孫權“妻妾易位”理由之一就是后妻家族的地位更高。而唐代敦煌地區(qū)以及蒙古族的多妻制則也有很多是出于戰(zhàn)略考慮而進行的與異族或者其他部落的聯(lián)盟的結果，而這種方式獲得的每個配偶在地位上是不能有差異的，這是多妻的來源之一。而婚姻的要求還包括必須產生后代來使家族延續(xù)，也需要更多的配偶來作為一種保障。第二是個人欲求的原因。在男權社會以及私有制條件下，擁有較多的配偶是個人財產以及身份的象征之一，因此男性傾向于擁有更多配偶。而在古代社會早期這種多配偶則體現(xiàn)為多妻的情況。隨著后世禮制的發(fā)展和律法的嚴格，其他配偶的地位下降了，而獲得眾多配偶的條件則更加寬松了，這也是男權社會的發(fā)展和經(jīng)濟水平上升的結果。

總之，“一夫多妻”在我國歷史上盡管長期存在，但是并未成為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制度。而且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這種在早期表現(xiàn)比較明顯，帶有制度遺存的狀況也逐漸消亡了，那些原來擁有“妻”這種稱號的其他配偶也逐漸降到了和“仆隸”同等的地位，除最高等級（正妻）外以下的等級整合后逐漸劃一，差別縮小，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我國古代社會的發(fā)展趨勢（由嚴明的等級制發(fā)展至完全的專制）。這似乎與儒家禮法為維護等級制度和家族延續(xù)而提倡“一夫一妻”的初衷有很大不同。但是一妻制還是相對于多妻制的一種文化進步（從我國古代來看，漢民族早期以及之后的漢化程度不高的地區(qū)多妻比較普遍），而且也直接影響了今天中華民族的婚姻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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