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子江

最近國內(nèi)很多輿論認為英國媒體報道中國代表團時充滿偏見。奧運會結(jié)束后，筆者重讀了奧運會期間的所有的《泰晤士報》和其他部分主流報紙，包括《每日電訊報》《金融時報》《獨立報》以及倫敦唯一的晚報《旗幟晚報》等，就它們對中國的報道進行了分析和研究。我的最終結(jié)論是：英國媒體對新聞的選擇和報道邏輯秉持了一以貫之的理念，基本無失實之處，亦無特別的對中國的偏見。

倫敦奧運會期間，關(guān)于中國的焦點事件有兩個：羽毛球故意輸球事件和16歲的葉詩文成績超過男子引發(fā)質(zhì)疑一事。在開賽第一周當中，關(guān)于中國的報道大多集中在這兩件事情上。

羽毛球“丑聞”：支持多于反對

羽毛球故意輸球事件是開賽以來最大的負面新聞，《旗幟晚報》在頭版用了兩行通欄標題“中國運動員被控打假球”。多家報紙在刊登消息的同時，也撰寫了評論。不過，這些評論大都力挺運動員，批評制定規(guī)則的世界羽聯(lián)官員。

《泰晤士報》用大篇幅刊登了專欄作家馬修·薩義德和首席體育記者西蒙·巴恩斯的文章。前者在題為《我們贏得勝利的渴望……意味著我們必須輸》一文中，用自己當年參加歐洲比賽的經(jīng)歷說明：不要指責運動員。“這是基于錯誤理由下的錯誤決定。這不是打假球或者諸如此類的錯誤，被開除的應該是官員，不是運動員?！?/p>

巴恩斯在專欄中說：“不要指責運動員，希望獲勝是他們的工作。”他說：“我不會對她們輸?shù)舯荣惖淖龇ㄓ幸缓恋闹肛?。她們刻苦訓練多年，為的就是贏得獎牌。應該負責的是制定規(guī)則的官員。他們的任務不是為了給觀眾上演比賽，如果我們?yōu)榱丝幢硌荩菓撊タ疵绹?。?/p>

不過，兩人的觀點遭到了很多讀者的反對，該報第二天在《讀者來信》版，刊載了5篇讀者來信，配發(fā)“如果運動員不努力贏得勝利，輸?shù)舻氖求w育”的標題，幾篇來信對巴恩斯和薩義德的文章提出了批評，有一篇這樣寫道：“我看到兩位非常出色的記者寫出這樣的文章來，感到驚詫……二位將向今天的年輕人發(fā)出什么樣的信號？贏得勝利比運動精神更重要？我希望貴報其他記者趕緊寫文章，強烈反駁薩義德和巴恩斯的觀點?！?/p>

《獨立報》專欄作家克里斯·赫維特也表達了與巴恩斯和薩義德同樣的觀點，他列舉了自從1908年奧運會以來多屆奧運會上的丑聞，最后總結(jié)道：“任何人在奧運會上遇到類似的情況都會這么做，不過他們做得實在太過火了?！?/p>

《金融時報》從經(jīng)濟角度分析了這一事件，認為在體育比賽中，類似的事件很正常，觀眾也早已習以為常，所以對于中韓運動員的指責是不正常的，世界羽聯(lián)也不應取消她們的比賽資格?！耙驗槿绻麕酌\動員是公司的話，她們?yōu)榱碎L期盈利暫時虧損的行為值得贊揚，因為很少有企業(yè)有這樣的長遠眼光。”

羽毛球事件發(fā)生后，中國媒體也發(fā)表了多篇文章，對故意輸?shù)舯荣惖男袨檫M行了嚴厲批評。觀點與《泰晤士報》相反，但同樣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對。

葉詩文被懷疑：背景構(gòu)成新聞

西方新聞學教科書里有這樣的定義：“背景構(gòu)成新聞”。葉詩文正是基于這樣的背景受到了懷疑。讓我們先來看背景：奧運會開幕前1個月，葉詩文的隊友，同樣是16歲的李哲思被查出服用興奮劑，被取消了參賽資格。1994年羅馬世界游泳錦標賽，中國女隊贏得12塊金牌，震驚世界，年底的廣島亞運會，共有11人被查出服用違禁物品，其中包括7名游泳選手。1998年珀斯世錦賽四名中國游泳運動員在賽前藥檢中被檢出利尿藥氨苯蝶啶呈陽性，原媛更是因為賽前在悉尼機場被發(fā)現(xiàn)攜帶13瓶生長激素，被澳大利亞方面驅(qū)逐處境，并受到停賽四年嚴懲。

再看葉詩文，她400米混合泳最后50米自由泳中的成績超過了該項男子冠軍美國選手羅切特最后50米自由泳的成績，這在歷史上是頭一次。任何有新聞敏感的記者，把這樣的成績放在一個大背景下，提出質(zhì)疑是無可厚非的。

對葉詩文的報道主要集中在7月30日至8月1日，幾乎所有報紙都把她放在顯著位置。《獨立報》8月1日刊登首席體育記者勞頓的評論《懷疑她感覺上是錯了，但歷史讓我們必須懷疑》，他列舉了歷屆奧運會上那些被查出服用禁藥的運動員名單，包括本·約翰遜、喬伊娜，瓊斯和愛爾蘭的布魯克林等，最后說明：很多沉重歷史證據(jù)表明，保持懷疑的態(tài)度是正確的。

不過，8月1日之后，大部分報紙都開始力挺葉詩文，主要是因為包括英國奧委會主席和倫敦奧組委主席都公開支持她，各報除紛紛報道各方面對她的支持外，還拿出版面刊登對葉詩文本人的采訪。《獨立報》的標題是“葉無視興奮劑指責奪得第二塊金”。文中說，中國16歲的明星堅持說，她沒有受到服用興奮劑指責的影響。贏得勝利后，面對全世界媒體的提問，她說：“偏見，在其他國家，有很多人獲得了很多獎牌，他們也沒有問這個問題。為什么我贏了兩塊金牌就要受到指責？”

《金融時報》引用英國反興奮劑官員的話來支持葉詩文，并強調(diào)葉的表現(xiàn)也讓人看到，男性和女性運動成績的差距正逐漸縮小?！睹咳针娪崍蟆返奈恼抡f，葉詩文用第二塊金牌反擊懷疑她的人。文章引用前奧運冠軍的話說，對她的指責是“侮辱”，指出“葉詩文并不是一夜成名的”。

《旗幟晚報》的專欄作家米黑爾·布斯在《葉因為中國的秘密訓練遭懷疑，梅盧提特在得益于開放態(tài)度》，說立陶宛的15歲游泳選手魯塔·梅盧提特在雖然也贏得了金牌，但沒有受到懷疑，是因為她在英國訓練。同一版面上，該報也刊登了新華社記者周欣的文章，說明葉詩文是中國發(fā)現(xiàn)的如菲爾普斯一樣的天才運動員。

8月2日之后，各報基本不再出現(xiàn)對于葉詩文的報道?？v觀整個奧運會期間，作為一名外國運動員，葉詩文受到的媒體關(guān)注，只有博爾特和菲爾普斯能夠與之相比。從報道內(nèi)容上來看，如果找出某日的某篇報道來看，可能覺得他們有偏見，缺乏公正，但如果把所有的報道作為一個整體來看的話，報道基本是客觀公正和平衡的。因為葉詩文的成績畢竟是前無古人，作為世界級明星，也必須經(jīng)得起懷疑的考驗。

圖1 為2012年7月21日，記者乘坐班車抵達主新聞中心。倫敦奧運會的腳步日益臨近，來自世界各地的媒體記者陸續(xù)進駐倫敦奧運會主新聞中心，迎接到來的新聞“大戰(zhàn)”。（公磊/攝）

圖2 為2012年7月28日，葉詩文在倫敦奧運會女子400米個人混合泳決賽后慶祝奪冠。（劉大偉/攝）

圖3 為2012年8月6日，孫楊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接受媒體采訪，當日下午，在倫敦奧運會上贏得5金2銀3銅共10枚獎牌的中國游泳隊抵京。（馬儒壯/攝）

同樣贏得兩塊金牌的中國男選手孫楊，自始至終都沒有受到過懷疑?！缎瞧谌仗┪钍繄蟆房橇藰祟}為《孫楊閃亮，中國創(chuàng)造歷史》的消息，里面沒有一句質(zhì)疑孫楊的話?？梢姡瑧岩勺钪饕倪€不是因為葉詩文是中國運動員，而是因為她在成績上的歷史性突破。

關(guān)于中國運動員的報道：林丹第一明星

倫敦是北京之后的第一個奧運會東道主，英國報紙很多時候無法避開北京?！短┪钍繄蟆返诙娴脑u論中多次提到北京，分別有這樣的描述：“北京奧運會開幕式象征了一個有雄厚財力支撐的偉大力量?！薄爱斠粋€城市舉辦奧運會，整個國家都是世界的東道主。剛剛富裕和現(xiàn)代化的北京在2008年上演的一幕，讓全世界對新中國的能力和實力感到震驚。倫敦的理由很簡單，它要代表英國展示，自己依然希望被看做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p>

但是整個奧運會期間，英國報紙很少大篇幅報道中國運動員奪得金牌的消息，中國運動員出現(xiàn)在報紙上，要么以簡訊方式出現(xiàn)，要么是因為對手是英國人。譬如雙人10米臺跳水，中國的陳若琳和汪皓的照片登上了《獨立報》，那是因為記者想介紹沖擊獎牌失利的英國運動員考奇和巴魯。

林丹是唯一一個以正面形象被英國報紙大篇幅報道的中國運動員，《泰晤士報》7月31日長篇描述了林丹與愛爾蘭選手伊萬斯的比賽。文章寫到：“你看過貝利踢球嗎？你看過布拉德曼打板球嗎？好。昨天我們有幸目睹了林丹打羽毛球?！?/p>

《每日電訊報》8月6日在報道林丹與李宗偉的決賽時，對林丹大加贊揚：《林對李，技術(shù)和尊重之上的對抗》，文章說：“和所有偉大的對手一樣，這不僅僅是建立在偉大的技術(shù)之上的，而且還是建立在幾乎超過國界的互相尊重。而誰能不愛上這樣一項運動呢？”幾乎全是溢美之詞。

跳水選手吳敏霞和何姿也得到了巴恩斯的表揚，他在專欄《中國選手展示人類的杰作》中說，兩人把童話式的表演帶到了跳水池里?！捌渌倪x手都是跳進水里，她們像跳到了一缸糖漿里?！彼€說：“奧運會上，只有看到中國跳水選手開始比賽后，我才覺得奧運會真正開始了?！?/p>

《泰晤士報》奧運會期間共出12期（周日無報），每期都贈送一張巨幅照片封面，除了博爾特外，只有丁寧是非英國運動員，丁寧登上封面并非因為她的比賽成績，而是因為她那張發(fā)球的照片照得精彩，比賽期間曾多次出現(xiàn)在報紙上。

除了運動員的報道之外，英國媒體還關(guān)心中國媒體與公眾對奧運會的反應。8月3日，《泰晤士報》在國外媒體摘選欄目中，簡要刊登了新華社和《人民日報》的評論，文中說：中國媒體對本國運動員受到的指責提出批評，認為這是西方的偏見和傲慢。

《每日電訊報》8月8日增刊的頭版刊登了中國、澳大利亞、美國、法國和俄羅斯等世界主要國家對奧運會的看法，標題為《他們想的和我們一樣嗎》，其中中國放在最前面，配發(fā)的三張照片中，其中一張是北京觀眾在餐廳里觀看奧運會的照片。文中報道了《環(huán)球時報》對開幕式的評論，還有公眾的反應，這些反應主要來自微博，最后的結(jié)論是中國公眾的反應基本是正面的?？梢?，英國人也非常在意別人的看法。

有關(guān)中國奧運成功的關(guān)鍵的報道

面對中國代表團在奧運會上取得的優(yōu)異成績，英國多家媒體對中國培養(yǎng)運動員的體制進行了探討。除了少數(shù)媒體認為金牌是以犧牲運動員童年為代價之外，大部分文章并沒有表現(xiàn)出對中國運動員培養(yǎng)體制的不認同。

《金融時報》在一篇文章中說，中國的選材機制是運動員贏得金牌的關(guān)鍵，里面把舉國體制用拼音“juguo”的方式代替，介紹了中國體育背后的機制。

《每日電訊報》在《中國的體操為什么這么強》一文，描述了作者早些時候參觀中國體操隊訓練的情況，結(jié)論是，中西方運動員沒什么不同?！坝幸馑嫉氖?，我們印象最深的是他們的性格，而不是訓練。”“中國人不完美，西方人也不完美。中國人很棒，西方人也一樣。奧林匹克精神慶祝的是人類的成績，不管他國籍、種族和信仰?！薄绑w育確實能夠成為不同的民族之間的橋梁和紐帶。”

《旗幟晚報》布斯的文章有些片面：“不要抱怨西方妒忌你們，中國需要在開放體制方面做得更好些，以證明沒有什么需要隱藏的。”他指出中國現(xiàn)在的體制仍然與前蘇聯(lián)一樣，運動員平時秘密訓練，只在大賽時候出來。其實他根本不了解，中國運動員現(xiàn)在參與的國際交流非常多，很多項目請的是西方國家的教練，包括孫楊和吳鵬在內(nèi)的游泳運動員經(jīng)常在西方國家訓練和比賽。

《泰晤士報》在談到中國隊贏得男團乒乓球金牌時寫道：“中國已經(jīng)將乒乓球帶到了另一個高度，不管是技術(shù)還是力量方面。世界與中國的差距正在擴大。世界乒聯(lián)也意識到了中國控制這項比賽的帶來的問題，把單項比賽改成團體比賽，但是中國即使派三線隊伍來，仍然可以贏得金牌?！?/p>

結(jié)論：英國媒體對中國的報道總體客觀

可以說，除了少數(shù)幾篇文章作者主觀性較強，與事實有些差距之外，對中國代表團的報道基本客觀。對葉詩文的質(zhì)疑也不單單是針對她是中國運動員。其實英國媒體對興奮劑的態(tài)度向來非常明確，筆下從不留情。這次代表英國參加男子百米比賽的錢伯斯，因為以前曾經(jīng)被禁賽兩年，英國媒體始終反對他復出?！短┪钍繄蟆繁荣惼陂g還曾刊登獨家消息：《6成運動員服用禁藥》，該報絲毫不因為本國舉辦奧運會而漏過這樣的消息。11日《被禁運動員卷土重來》一文，列舉了眾多禁賽期滿后參加奧運會的運動員。配的大幅照片是加特林，他在男子100米比賽中獲得銅牌。

總體來看，英國媒體把90%的版面用來報道本國運動員，對非英國運動員關(guān)注極少。其實按照新聞就近性的原則，這樣的報道方針無可厚非。林丹與吳敏霞等幾個跳水運動員受到英國媒體關(guān)注，也是因為他們或多或少都與英國有關(guān)系。林丹因為幾乎每年都參加全英羽毛球公開賽，在英國有著眾多球迷，跳水受到關(guān)注是因為英國有明星戴利。從這點不難看出，英國媒體要么報道負面新聞，要么報道與自己有關(guān)的新聞。

其實，有一點英國媒體是無法躲避的，那就是每天的獎牌榜是必須刊登的，中國始終排在英國之上。這是讀者最關(guān)注的。當然，正如《經(jīng)濟學家》雜志在最近給中國提出的建議：強國的最好心態(tài)，就是根本不在意其他國家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