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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已經(jīng)退役、消失3年的湖南籍羽毛球世界冠軍黃穗重新回到人們視野，并在中國體壇掀起了一場“叛逃”風波。從最開始湖南乒羽中心策劃的“被失蹤”，到后來滋生的“領(lǐng)空餉”，再到日前黃穗本人在微博上的強力反擊，“黃穗事件”一波三折，其真相到底是什么？究竟誰該為這一事件埋單？

“失蹤3年”迷霧重重

如果時光倒流30年，黃穗或許就是另一個胡娜，或許也會導致兩國外交關(guān)系緊張，她一生都要背負“叛國”的罪名，被十幾億人唾罵。然而，30年后的今天，她只是千千萬萬移民大軍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一分子。

對于黃穗這個名字，羽毛球愛好者并不陌生。湖南省體育局官方網(wǎng)站明星專欄里至今還有對她的介紹——黃穗，曾與高崚搭檔在雅典奧運會上獲得女雙亞軍。但在備戰(zhàn)北京奧運會期間，由于“個人原因”在2007年年底離開國家隊，此后再無國際大賽經(jīng)歷。因此，記者在查閱有關(guān)網(wǎng)站時看到，黃穗的“比賽經(jīng)歷”，自2007年10月國際羽聯(lián)系列賽丹麥站賽后便是空白，而關(guān)于黃穗本人的國籍是否更改，至今仍然是個謎。

事實上，曾有過國家隊經(jīng)歷的羽毛球運動員在退役后移民并不少見——在本次澳大利亞公開賽上和黃穗搭檔女子雙打代表東道主出戰(zhàn)的，正是曾代表中國羽毛球隊獲得尤伯杯女團冠軍的唐鶴恬。

唐鶴恬原名唐永淑，當年和秦藝源搭檔，代表中國出戰(zhàn)亞特蘭大奧運會，并勇奪銅牌。在那個年代，葛菲和顧俊的女雙組合幾乎天下無敵，唐、秦組合稍遜一籌。為此，唐永淑受高人指點，將諧音“永輸”的“永淑”改為“鶴恬”，但改名之后，唐鶴恬很快選擇了退役，和丈夫移民澳大利亞并在墨爾本定居。唐鶴恬的丈夫是大連人，入選過國家二隊，他們移民之后，就在當?shù)氐挠鹈蚓銟凡繐谓叹殹Ｈ缃?，他們膝下已?個孩子，生活倒也其樂融融。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移民已經(jīng)不再是富有爭議性的話題，尤其是個人的選擇和國家的需要不發(fā)生沖突的時候。”體育社會學家金汕對《新民周刊》表示，“乒乓球項目中的這種現(xiàn)象可能是最多的，劉國梁教練也曾表示，不怕優(yōu)秀選手通過正當途徑和我們競爭。這是一種觀念上的進步?！?/p>

湖南是羽毛球大省，涌現(xiàn)過唐九紅、龔智超、龔睿那、鮑春來、鄭波等羽球世界冠軍，上述幾位名將還因其榜樣作用獲得諸多社會榮譽稱號。然而，黃穗代表澳大利亞參賽引發(fā)的風波卻讓球迷感到詫異，甚至是震動了整個中國體壇。

事實上，“黃穗事件”的焦點在于，湖南省乒羽運動管理中心公開指責她“叛逃”、“領(lǐng)空餉”，這樣一來，整個事件變得非常嚴重。而另據(jù)中國羽協(xié)內(nèi)部人士向記者透露，黃穗2007年離開國家隊，正是因為“在奧運會參賽問題上和湖南省體育局產(chǎn)生了矛盾”，所以“她對湖南省體育局為安撫她而安排的乒羽運動管理中心副主任一職不愿接受”。

那么，黃穗與湖南乒羽中心的矛盾究竟從何而來呢？

早在6年前，黃穗還在中國羽毛球隊時，便已和一位名叫王曉軍的房地產(chǎn)商人辦理了結(jié)婚手續(xù)。當時考慮到黃穗正在備戰(zhàn)北京奧運會，他們計劃北京奧運會后舉辦婚禮。

然而，因為父親病重、國羽女雙競爭激烈等多方面原因。黃穗放棄了參加北京奧運會的機會，并在2007年底選擇了離開國家隊。從那以后，黃穗雖然一直都是湖南省羽毛球隊的在編運動員，但她并沒有繼續(xù)代表湖南省隊參加國內(nèi)大賽。

北京奧運會后不久，黃穗和王曉軍補辦了一個盛大的婚禮，當時婚禮上還有一個很大的亮點，他們抱著剛剛過完滿月的孩子王子喬，一家三口走上了紅地毯。在兒子半周歲時，黃穗曾在博客上開心地談到了寶貝兒子：“我的寶寶小名叫果果，很有意思吧！我媽取的，意思是我們的婚姻終于結(jié)果了，也希望寶寶是個開心果。”“今天的我已經(jīng)有一個五個月大的兒子，他很可愛很健康。他是老天賜給我最好的禮物。”

當天黃穗還通過博客問候了她在國家隊時的教練田秉義、中國羽毛球隊總教練李永波以及謝杏芳、張寧、鮑春來等前隊友。但此后黃穗就再也沒有在其博客上發(fā)表過任何言語。但據(jù)她曝料，也正是在那個時候，湖南省乒羽中心曾“逼”她代表湖南隊參加當年在山東舉行的全運會，而剛結(jié)婚生子的黃穗不想?yún)⒓?。雙方談不攏，黃穗于是采取斷絕一切聯(lián)系的方式“出逃”了。

其實，黃穗的拒絕沒有什么可指責的。一方面父親剛過世不久，而且兒子又剛剛出生不久，這種情況下，她哪有心情和身體狀態(tài)去備戰(zhàn)第二年的全運會呢？至于那個湖南省乒羽中心副主任的職務，是2007年4月湖南省體育局為鼓勵黃穗在國家隊堅持下去、力爭在北京奧運會爭取金牌，才獎勵給她的，跟黃穗本人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說得不好聽一點兒，那也可視做湖南體育局的“一廂情愿”。

退一步講，既然黃穗沒到省乒羽中心上過一天班，2009年開始又以“失蹤”的方式“逃避”全運會，黃穗已擺出了一副不想再當運動員、也不想要副主任這一職務的姿態(tài)時，省乒羽中心為何還要給她長期保留職位呢？為何還給她發(fā)工資呢？

兩年前，黃穗在國外接受記者采訪時，如此描述自己退役后的幸福生活：“退役后的我，生活的重心全部轉(zhuǎn)移到了家庭中了。女人嘛，我感覺還是應該以家庭為中心?！闭琰S穗所說，無論是和朋友談心，還是在自己的博客里，黃穗所說所想的一切，都是圍繞著自己的家人，她甚至因此坦言想當有錢人，“我們并不是非要怎么的有錢，我們想當有錢人的原因無非是為了改善生活條件，讓身邊的人可以衣食無憂，這一切都是因為愛！所以我想當有錢人……”

而黃穗退役后的理想和目標，和羽毛球運動幾乎脫離了關(guān)系?！坝泻芏嗯笥鸭娂娞嫖页鲋饕?，看我到底喜歡或適合做什么好？有的人認為我應該開一個羽毛球館，有的認為我應該在湖南省乒羽中心當副主任，有的認為我應該去世界羽聯(lián)工作，有的人認為我應該去老公的公司，夫唱婦隨地一起做房地產(chǎn)……而我的理想和目標很簡單，我只想學好英語，然后做服裝設計，有時間就和媽媽滿世界走，滿世界看?！蓖ㄟ^黃穗在4年前發(fā)表的這篇名為《退役以后的我》的博文來看，不難發(fā)現(xiàn)黃穗的突然離開似乎沒有湖南省體育局宣傳的那么“突然”和“邪乎”了。

對于一個熱愛生活、以家為中心的女人來說，退出羽毛球界，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有什么可指責、可大驚小怪的呢？

如今，在“黃穗事件”被炒得沸沸揚揚之際，一直保持沉默的當事人終于通過微博進行了回應。當時，她隱晦地引用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隨著事件持續(xù)發(fā)酵，黃穗終于按捺不住發(fā)表聲明：“最近有關(guān)我的新聞在網(wǎng)上炒得沸沸揚揚，本來我不想作出任何評論，但是事態(tài)的發(fā)展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了我和家人的生活，以及我個人的名譽。什么叫失蹤3年？什么叫我不去上班？什么叫逃跑？真是這樣嗎？你們別逼人太甚，如果我的家人再因此受到傷害的話，那些你們曾經(jīng)的謊言，我將一一揭開！”

誰為“吃空餉”埋單？

原本，“黃穗事件”的導火索是由湖南乒羽中心主任唐輝拉響的。然而，唐主任萬萬沒有想到，由于他的炮轟卻令自己陷入了被動的局面中，并牽涉到了湖南省體育局。

唐輝在第一次接受媒體采訪時曾透露:“黃穗的職位依然保留著，工資也一直發(fā)著（副處級的工資）?！贝撕螅鎸γ襟w的質(zhì)疑，唐輝依然堅稱：“黃穗身為副主任，怎么能代表澳大利亞打球，等參加比賽的國家隊回來，我們會和國家隊進行溝通，并對黃穗做出相應的處罰?！?/p>

“黃穗事件”被唐輝曝光后，頓時招致外界的普遍質(zhì)疑：“人間蒸發(fā)”3年多，近日因代表外國隊參賽才被“發(fā)現(xiàn)”，簡直是荒唐得可以！有網(wǎng)友指出，就個案而言，最該追問的當數(shù)湖南省乒羽中心了。人事管理為何如此混亂失察？官職形同虛設無人過問，那么她的工資照發(fā)到底發(fā)到誰的兜里去了？這么長時間才發(fā)現(xiàn)，難道沒有別的隱情？這恐怕不是“工作失誤”就能搪塞的。人“失蹤”了幾年，官銜還在，工資照發(fā)，這也絕不是常人可享受到的“禮遇”。

對此，唐輝曾解釋說，因為考慮到黃穗是對湖南和中國羽毛球做出過突出貢獻的運動員，因此才對她在職不在崗“網(wǎng)開一面”，“因為她是運動員，處理時比較謹慎”。不過，隨著外界對湖南省乒羽中心做法的質(zhì)疑越來越多，唐輝也覺察到當初自己炮轟黃穗其實已經(jīng)給自己和整個體育局帶來了很大麻煩。

當黃穗還是一名在役運動員時，相關(guān)方面就能以“讓其安心訓練”為理由，堂而皇之給她一個副處級的職位。類似安排十分常見，而縱覽中國體壇，“賽而優(yōu)則仕”更幾乎已成固定模式，似乎非給一個官位才能體現(xiàn)對退役優(yōu)秀運動員的關(guān)心一樣。沒人否認體育名將們付出過很多心力、曾經(jīng)為國爭光的事實，但在他們已經(jīng)因此得到榮譽和豐厚物質(zhì)報酬的同時，如果再以官位作為報酬，不僅對那些同樣付出過很多心力但沒有取得優(yōu)秀成績的普通運動員不公平，更重要的是，拿出職位安置運動員的不論是公務員機構(gòu)還是事業(yè)單位，想必都有起碼的進人和用人制度，制度的剛性何在？

在其他人身上絕對不正常的事情到了體育名將這里突然就正常了，難怪新華社的署名文章要發(fā)出質(zhì)疑：難道運動明星在工作單位中真的應該享受“特權(quán)”么？

越過“黃穗事件”，不得不反思體育在中國社會中的合適位置。體育的特殊化一度起到了良好作用，但不必諱言，其負面影響也日趨顯現(xiàn)，“黃穗事件”不過是這種負面影響的一次集中暴露?！绑w育是到了終結(jié)特殊化，和其他行業(yè)一樣邁進市場化、產(chǎn)業(yè)化、社會化的時候了?！庇袑＜胰绱撕粲?。

日前，當《新民周刊》再次撥通了唐輝的電話后，他的語氣沒有幾天前那么堅定了，并不耐煩地說：“我不對此事再作任何說明”，隨后便不再接聽電話。

“其實，我們體育界現(xiàn)在有很多有級別或級別較高的干部，都是運動員出身，他們在各自的崗位上做得相當出色，比如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蔡振華，也曾經(jīng)是世界冠軍，這說明他適合在這種位置上發(fā)揮自己的特長?！庇兄w育評論員指出，“但并不是每一名世界冠軍都適合當領(lǐng)導干部，通常干部的任命要經(jīng)過所屬單位嚴格的人力資源考試。把干部職位用來獎勵運動員的做法，顯然是不可取的?！?/p>

對于讓運動員從政，自上世紀80年代就有爭論。人們爭論后的基本共識是運動員當然可以從政，但值得商榷的是數(shù)量是否過多、一切以金牌劃線是否合理，而“黃穗事件”更提出一個亟待重視的問題，就是金牌運動員從政后是否可以超越法律我行我素。黃穗5年前離開國家隊，對她的安排，從湖南方面看可說是呵護有加，就在她退役之前，湖南省乒羽中心已為她提供了副主任一職。“出人意料”的是黃穗并不領(lǐng)情，自從退役后就基本沒有上過班，5年期間工資照發(fā)。主管單位對此解釋是“她是名運動員，情況比較特殊”。黃穗作為事業(yè)單位的干部，必須在相關(guān)法規(guī)的約束下行事，然而她卻“失蹤”了，對此，主管單位不僅是不作為，甚至已經(jīng)涉嫌違法。納稅人有理由對此提出質(zhì)詢并要求得到答復。

那么，究竟是誰應該為“黃穗事件”埋單呢？

有業(yè)內(nèi)專家認為，首先應為“黃穗事件”買單的，應該是湖南省體育局相關(guān)官員。黃穗是作出過貢獻的運動員，她退役后官方是否應為其提供副處級職位，我們權(quán)且不論，但是，有職位卻不上班，尤其是她“失蹤”后，湖南省乒羽中心在媒體上刊登尋人啟事未果后，還為其保留職位。黃穗玩失蹤后這3年，其官位的保留、工資的照發(fā)，是哪些領(lǐng)導拍腦袋決策的？對此，有關(guān)部門應該查個水落石出，不能讓他們做無辜狀，像“局外人”般只憤怒于黃穗的不仁不義。

除此之外，還應該為“黃穗事件”埋單的是流行不死的“吃空餉”潛規(guī)則。時下，在有些地方，在編不上班、工資卻照拿的“吃空餉”現(xiàn)象并不鮮見。就如湖南省，僅在2011年就曝光多起“吃空餉”丑聞：婁底查處109名“吃空餉”人員；永州查處逾百名教師“吃空餉”，當時媒體曝光時，永州零陵區(qū)教育局長還大言不慚地說：“空餉吃的是地方財政，關(guān)你記者什么事？公務員‘吃空餉的更多，你們記者怎么不去關(guān)注？”在這種語境下，湖南省乒羽中心對黃穗“吃空餉”當然會熟視無睹。

還應該為“黃穗事件”埋單的是根深蒂固的“體而優(yōu)則仕”做法。一邊是中國體育界的“舉國體制”，一邊是從全國到地方的“金牌戰(zhàn)略”，在機制和考核目標的雙重作用下，即使有嚴格的選拔任用制度和組織考察程序，明星運動員走上仕途路依然有相對寬松的環(huán)境。僅是在湖南省，多年來，除了黃穗外，還有唐九紅、楊霞、熊倪、龔睿那、李敬、張連標、尹衛(wèi)萍等體育明星，都被委任一定的“官職”。由此可見，不上班的黃穗能“吃空餉”、當副處級干部也就不足為奇了。

很顯然，解剖“黃穗事件”，我們不應該將譴責的矛頭唯獨指向黃穗，而更應該問責那些不依法行政的相關(guān)官員，尤其是要冷靜反省生長“吃空餉”潛規(guī)則、“體而優(yōu)則仕”這些“常青樹”的土壤，并剔除病灶，杜絕那些“黃穗們”占著官位不上班，而且還白白占有百姓的納稅錢。

有法律界人士稱，對于“吃空餉”行為，我們國家完全可以“動刑”。《刑法》第266條規(guī)定：“詐騙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用虛構(gòu)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數(shù)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俺钥震A”往往以偽造等手段，騙取國家工資福利。因此給“吃空餉”定性詐騙罪不算過分。除了嚴懲“吃空餉”的人，更要懲處導演“吃空餉”和為“吃空餉”者創(chuàng)造條件的人，正是他們的直接亂作為和不作為，才導致“吃空餉”現(xiàn)象泛濫。

從某種意義上說，與其說“黃穗事件”僅是個案，毋寧說這是制度落后于時代的普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