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時期邊緣崛起的廣西文壇中,當人們在開列“文學桂軍”“桂西北作家群”和“都安作家群”名單的時候,韋俊海都被置于相當重要的位置之上,這不僅因為韋俊海在文學之路上出道較早而且至今銳氣未減,筆耕不輟,還由于韋俊海的創(chuàng)作頗具實力,實績突出。
自20世紀80年代初進入文壇以來,韋俊海先后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小說月報》《作品與爭鳴》《中華散文》《散文選刊》《紐約時報》等二十多家國內外大型文學刊物發(fā)表文學作品,出版有詩集《異性的土地》,中短篇小說集《苦命的女人》《裸河》《引狼入室》《廣西當代作家叢書·韋俊海卷》,長篇小說《大流放》《浮生》《春柳院》《上海小開》(與黃粲兮、徐中杰合作),影視編劇《黑哨》《玩家》《關愛青春》《給孩子下跪》等。其中,中短篇小說集《苦命的女人》《裸河》和長篇小說《浮生》先后獲第二、三、四屆廣西壯族文學獎,中短篇小說集《廣西當代作家叢書·韋俊海卷》獲第三屆廣西少數(shù)民族文學獎,小說《等你回家結婚》獲《人民文學》貝塔斯曼文學獎,《很想看見你》獲《中國作家》小說獎,中篇小說《族譜里多了個女孩》榮獲2011年《小說選刊》全國小說一等獎。
縱觀韋俊海的小說創(chuàng)作,至今可分為兩個階段,以2000年韋俊海成為廣西第三屆簽約作家為界,即1982至1999年為第一階段,這是韋俊海小說創(chuàng)作的探索時期,其主要作品包括長篇小說《大流放》《浮生》和中短篇小說集《苦命的女人》《裸河》,創(chuàng)作成績在同期廣西作家中處于中上水平;2000年至今為第二階段,這是韋俊海小說創(chuàng)作的成熟時期,其主要作品除新近出版的長篇小說《上海小開》(與黃粲兮、徐中杰合作)外,其中短篇小說主要收于《引狼入室》和《廣西當代作家叢書·韋俊海卷》,與前期相比,韋俊海這一時期的小說作品構思奇特,敘事流暢,技法嫻熟,意蘊深沉,明顯發(fā)生了一種“轉型”,實現(xiàn)了一次“質變”的飛躍。
(一)
韋俊海第一時期的中短篇小說,多取材于桂西北山區(qū)少數(shù)民族生活,揭示少數(shù)民族原始生活狀態(tài)與在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下文化心態(tài)的嬗變,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和鮮明的地域民族色彩。其代表作品有《苦命的女人》《沉睡的裸魂》《魚鎮(zhèn)》《將軍的前半生》《高山那邊的足跡》《獵人的槍聲》《腰桿硬了》等。
《苦命的女人》中的香梅勤勞樸實,天真善良,她愛上了悶哥,大膽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殘酷的現(xiàn)實粉碎了她的理想,悶哥走了,香梅成為馬仔的妻子,被無情的丈夫折磨得變了人形。十三年后,在回到故鄉(xiāng)的悶哥的幫助下,香梅卸下了束縛心靈的枷鎖,擺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麻木心態(tài),恢復了青春期的嬌媚,愛心重萌,而最后又以輕生的方式結束十三年無愛的生活;《魚鎮(zhèn)》中的細妹是紅水河邊的漁女,這位樸實純潔的少女習慣于每天劃船打魚的生活,出于同情,她愿意將自家的魚賣給那個被魚販子們欺辱的跛崽。幾經接觸,細妹愛上了具有新知識新思想的跛崽,對祖輩相傳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產生了懷疑,對山外的新鮮生活充滿著期望,幻想著跛崽賺了錢帶她到外面看世界,跛崽的那輛紅色的嘉陵摩托車成了她理想的期盼。但不幸的是細妹卻被一個魚販子糟蹋了,而跛崽也因為搶救落入紅水河中的一小女孩已經離開人世,從此不再出現(xiàn)。而且,細妹后來還知道原來跛崽是縣委書記的兒子,已有妻子,丟下一個小女孩。細妹的幻想破滅了,她滿頭汗珠,面色怏怏……《沉睡的裸魂》中的么爸是岜地寨一帶的瑤王,生性強悍粗蠻,以打獵體現(xiàn)其地位和生存價值,三十余年千方百計維護自己瑤王的地位和尊嚴,而在外來人黎老解的影響下,么爸最終打開封閉的心態(tài),決定“出門闖世界”,九峒十八寨的白褲瑤人為他舉行了盛大的祭牛儀式,送他上路。韋俊海的這一系列小說,植根于桂西北,運用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一方面反映了桂西北山區(qū)少數(shù)民族群眾舊有的特殊地域的自然和社會生活狀態(tài),表現(xiàn)少數(shù)民族文化心理積淀和文化品格特性;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現(xiàn)代文明對山區(qū)原生態(tài)生活的沖擊,揭示少數(shù)民族在走向現(xiàn)代文明道路中舉步維艱的現(xiàn)實狀況,具有鮮明的時代精神和時代氣息。韋俊海的這一系列小說創(chuàng)作,與全國文化尋根的潮流是同步的,雖然情節(jié)單純,但故事感人,環(huán)境描寫十分出色,民族文化與民族風情色彩濃郁,體現(xiàn)出明顯的地域小說的美學特征,并由此而成為桂西北作家群地域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要代表之一。
除了中短篇小說,韋俊海還創(chuàng)作出版長篇小說四部:《大流放》《浮生》《春柳院》《上海小開》,均為歷史題材,反映社會歷史風云,描寫世間人生滄桑,塑造具有特性的人物形象,具有強烈的歷史感和文化反思色彩。其中,《浮生》取材于《柳州文化志》:1939年12月下旬,中國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抗敵演劇九隊與柳州各界發(fā)起“一角錢勞軍捐獻運動”,慰勞昆侖關抗日將士。韋俊海從這段文字中嗅出柳州抗日的烽火味道。他從“一角錢勞軍捐獻運動”聯(lián)想到當時柳州“大雞籠”妓女義演救國的事情。于是,以當年的柳州柳蔭路附近的紅燈區(qū)(俗稱“大雞籠”)妓女生活和昆侖關戰(zhàn)役為背景,演繹了一個妓女參加抗日救亡的生動故事。小說描寫“春柳院”的妓女們揮淚出青樓,舉行義演,并組成抗日捐款隊,到五十公里外的昆侖關戰(zhàn)場向國民革命軍捐款,因被日軍飛機轟炸,所有的姐妹英勇陣亡,竟無一具完尸。昆侖關戰(zhàn)役勝利后,國軍將柳州妓女陣亡之地的血土,裝入青花陶瓷罐,送回柳州,灑入柳江。《浮生》作為中國第一部描寫妓女參加抗日救亡的長篇小說,取材新穎,大膽突破,受到文壇好評,并榮獲第四屆廣西壯族文學獎?!洞罅鞣拧访鑼懺?957年“反右斗爭”政治運動中淪為犯人并被流放到大西北勞動改造的一群知識分子的悲慘命運,對政治運動給民族與個人帶來的厄運與危害進行了深刻的揭露與反思,驚心動魄的事件與人物內心的驚怵,給讀者留下強烈的震撼與深刻的思考。創(chuàng)作于這一時期,直到2011年才出版的《上海小開》(與黃粲兮、徐中杰合作)以上個世紀40年代的上海灘為背景,以富家子弟丁小開與舞女羅苡的愛情故事為主線,再現(xiàn)歷史風云,“江南歌女描繪三十年代生活畫卷,上海小開演繹半個世紀萬種風情”,小說描寫十里洋場,燈紅酒綠,烽火連天,悲歡離合,國恨家仇,大浪淘沙,大學生丁小開混跡于上海灘,脫離家庭,顛簸于四方,由一個富商子弟走上抗日救國的道路,小說描寫滬上社會生活,場面逼真,人物對話運用上海方言,富有地道上海小說的韻味。韋俊海這幾部長篇小說的取材,都來自偶然的機遇,但卻充分地體現(xiàn)出他善于把握和駕馭題材的能力,體現(xiàn)出他富于想象、擅長虛構和演繹故事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技能。
(二)
韋俊海第二時期的中短篇小說,取材廣泛,構思新奇,意蘊深刻。其代表作品有《等你回家結婚》《很想看見你》《地主》《最后一只鼻煙壺》《引狼入室》《守望土地》《復仇的麻雀》《給孩子下跪》《眼睛在飛》《族譜里多了一個女孩》等。
短篇小說《很想看見你》描寫幾位傷殘軍人的故事,在當代社會背景下,展現(xiàn)傷殘軍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小說通過一位盲人榮軍到戲院聽戲的過程,描寫了兩位肢體傷殘榮軍的爭吵與和解,描寫了兩位盲人榮軍的心靈交流,由此而展現(xiàn)傷殘軍人們的內心世界和美好愿望。小說故事情節(jié)簡單明了,但敘事舒緩,在淡化政治話語而突出人性的氛圍中,娓娓道來,充滿博愛的情愫。作為一部弘揚主旋律的作品,《很想看見你》獲《中國作家》小說獎,應該是名至實歸。而《地主》描寫一個工程承包者孔祥林的一段特殊經歷。發(fā)誓要成為地主的孔祥林在深圳郊區(qū)買下了三百三十五平方米的土地,成為一名“新興的地主”,他帶著土地證明書返回家鄉(xiāng)柳城,要給懷孕六個月的妻子一個驚喜,乘車途中他做了一個夢:他回到家后沒有看到妻子,在老母狗“朵朵”和三張粉紅色的紙條的指引下,他一直尋找到了幾十里以外的六坡村,妻子林曉燕在六坡村用他寄回的十萬元錢承包了四百畝荒林和一百畝良田,成了名副其實的大地主……孔祥林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裝著土地證書的皮箱已經被人調包,兩手空空的孔祥林已經跟那些下車出站的民工沒什么兩樣,他意外地看到妻子林曉燕挺著大肚子在出口處時,拉出站口的男人做睡覺的生意……這是一個具有土地和生態(tài)意識的小說,小說的主體在于孔祥林的那個夢。小說細致地描寫了孔祥林尋找妻子的過程,尋找妻子的過程也就是尋找土地和自然生態(tài)的過程,老母狗在途中竟開口說話,譴責人類濫殺動物,破壞生態(tài)平衡。一覺醒來方覺夢,小說對現(xiàn)代文明和社會風氣帶來的生態(tài)破壞和人性異化的批判不言而喻。
中篇小說《等你回家結婚》中的農行儲蓄所所長牛勝利因要湊錢給未來的岳母娘做手術而犯了盜竊罪,在六年刑滿釋放后連夜趕路想盡快見到等他回家結婚的女人馬麗,他在路上經歷了兩次女性的勾引,他擺脫欲望的誘惑,選擇回家,他在路上還兩次目睹了丑惡,見義勇為卻被人誤解為丑性不改,當他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回到家時,等待他的馬麗已經因山洪暴發(fā)搶救落水學生而身亡?!兜饶慊丶医Y婚》榮獲《人民文學》貝塔斯曼文學大賽二等獎,評委主任著名作家李國文、曹文軒點評說:“《等你回家結婚》是一部構思巧妙、文筆老辣的大墻文學……小說故事使人十分清晰地解讀人性的痛苦和人性的扭曲。盡管性文學是中國小說最忌諱的雷區(qū)。但韋俊海的小說就在雷區(qū)上走得很到位?!比藗冋J為這是一部涉及性饑渴的作品,但在我看來,性饑渴絕不是這部小說所要揭示的唯一對象,小說所要揭示的是人性中善良與丑惡,揭示人性的痛苦和扭曲,揭示人性中最富有誘惑力的生理與心理的欲望,性饑渴只是這其中一種成分。人性中的欲望無所不在,必須抵抗欲望才能夠達到真正意義上的回家——塞或許才是這部小說所要體現(xiàn)的主題。
《引狼入室》描寫一位鄉(xiāng)鎮(zhèn)小學女教師以狼復仇的故事。為人兇悍的鎮(zhèn)長為了霸占小學教師張巧翠,故意讓她的丈夫喝酒又派其出車,以致車禍死亡,鎮(zhèn)長以掌握張巧翠的隱私為把柄,長期霸占張巧翠。張巧翠為保全兒子和自己,只得忍受凌辱,為報殺夫之仇,她處心積慮設計復仇計劃,她讓鎮(zhèn)長吃長黃曲霉的爛花生,希望鎮(zhèn)長患癌癥。后來又無意中在鄉(xiāng)下老家得到一只野狼仔,把它當做好狗送給鎮(zhèn)長家養(yǎng),小狼長大后食肉成陛,并與鎮(zhèn)長妻子建立感情,當鎮(zhèn)長強迫妻子讓其發(fā)泄欲望時,被那只取名為“狗勝”的狼在極度饑餓的狀態(tài)下咬斷了他的生殖器致其死亡,張巧翠也因此付出沉重的生命代價。小說以一個小男孩“我”的視角進行敘事,借“我”之口抒發(fā)感慨:“我想,人生就像一場電影,我的父母自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就一直和這個世界做游戲。他們玩人玩魔方玩一種二十世紀都無法理解的愚昧。直到我的母親和那個鎮(zhèn)長的死亡。使我永遠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我的父輩們在那個燈光暗淡的舞臺上演完了人生的戲。而我這個晚了一代的受害者卻一直站在臺下觀看劇情的發(fā)展。想來,我也是一個傻孩子?!毙≌f的故事情節(jié)荒誕而精彩,實際上,小說中“引狼入室”的不只是那個鎮(zhèn)長,也包括了張巧翠和鎮(zhèn)長老婆等人在內?!兑侨胧摇方沂旧鐣某髳含F(xiàn)象,揭示人生的曲折和復雜,揭示人性中兇殘的狼『生與流毒,讀來令人拍案叫絕又陷入深思。
(三)
縱觀韋俊海的小說創(chuàng)作,韋俊海一方面以他細致的筆觸反映桂西北和桂中民族群眾的社會生活,守望那片土地,注重描寫民族群體特殊的生存狀態(tài)與生活習俗,揭示在現(xiàn)代文明沖擊下民族自然與生活的變遷,揭示民族文化心理的嬗變;同時,又關注當下,注重揭示當代社會人際關系,關注社會底層生活,注重人性挖掘與民族文化心態(tài)展示,關注人與土地、人與自然的關系,挖掘民族集體記憶,具有深刻的文化反思和社會批判意義。
在韋俊海的中短篇小說中,之所以中篇小說《族譜里多了一個女孩》榮獲2011年《小說選刊》全國小說一等獎,是因為這個小說的故事與立意都是與眾不同的,甚至是少有的取材于舊時代的作品。小說敘述了一位女子的坎坷遭遇。小說中的姑娘余華家鄉(xiāng)遭受水災,她的男人又因車禍身亡,由姨媽牽線嫁給了鐵匠劉毅夫,成為頗有根基的劉氏家族中的一員,被鄭重地將姓名載入族譜。但不幸接連發(fā)生,劉毅夫打鐵傷了睪丸,喪失了性交能力。劉毅夫的堂弟在一場大火中被燒傷上體,余華在照顧堂弟的過程中,與之發(fā)生了關系并懷孕。堂弟自責上吊自殺,余華要被按照族規(guī)沉潭處死,在劉毅夫以留下劉氏種為理由的求情下,暫留性命。兩人在特大水災來臨之時逃離家鄉(xiāng),在漂流中救活了一位氣存一息的解放軍戰(zhàn)士,并找到了部隊,但余華卻因顛簸勞累過度,在產下一個女嬰后死去……小說意在反映舊時代女性的悲劇命運,揭露封建家族扼殺人性的罪惡,描述了一個舊時代和舊家族的死亡,描寫一個新社會和新家庭的誕生?!蹲遄V里多了一個女孩》因此也可視為一個家族小說的文本。而從文學人類學的角度上看,劉毅夫和余華在洪水中漂流的過程也頗有民族民間傳說中民族誕生故事原型的色彩,讓我們聯(lián)想到一個民族的新生。
韋俊海以一顆博愛之心關注社會底層生活,尤其關注弱小群體。如《魚鎮(zhèn)》中通過細妹的行為表達對跛腳青年的同情;《很想看見你》以殘疾榮軍的生活為題材;《眼睛在飛》揭示盲人的內心世界,關注殘疾人的生存狀態(tài);《引狼入室》寫女性遭受強權和欲望的凌辱;《給孩子下跪》反映孤苦兒童的坎坷命運,其故事尤其令人揪心。這個小說描寫一個年僅九歲的農村女孩的不幸遭遇,她的父親意外死亡,母親為湊錢給她上學參加偷竊電纜被判刑,她受到歧視,被叔叔當豬仔稱斤販賣,她逃跑出來后,歷經磨難,做出包括在水果攤偷錢、放火燒毀叔叔家的房屋、到監(jiān)獄探望母親等一系列超乎她的年齡所能做的事情,最后茫然無知地被送往少年教養(yǎng)所。《給孩子下跪》是一部值得關注的社會問題小說。
中篇小說《復仇的麻雀》反映人與自然的關系。小說中的“滅雀英雄”張奎為了完成工作隊交給的政治任務,同時為了應對饑荒,想盡辦法捕鳥,后來卻遭到群鳥的瘋狂報復,“張奎”變成面目猙獰的“張鬼”,從此村里人見人怕,雞不鳴狗不叫,直到“張鬼”死后,這才“雞歡狗樂”一切正常。真實歷史背景下的故事包含著荒誕的成分,荒誕的故事諷刺歷史的荒唐?!稄统鸬穆槿浮窂突畹氖顷P于中國1958年“大躍進”年代的集體記憶,物質貧困與精神愚昧交織的陰影,至今仍在許多上了年紀的老人心頭卻之不得,揮之不去。
中篇小說《守望土地》涉及當下社會熱點問題,聚焦土地。小說描寫年逾八旬、久臥病榻的農民劉富貴臨終時向兒孫叨念,要買下夫子廟那塊七畝二分責任地,以使他死后能埋葬在那塊土地上。因為那塊土地原來是他妻子的陪嫁,解放時被沒收了。分田到戶時,他又以治好隊長馬家明妻子的不育癥為條件,分到了那塊土地為責任地。小說圍繞那塊土地的購買展開敘事,馬、劉兩家針鋒相對,請客送禮,美色引誘,拉攏官員,不擇手段。最后劉家孫子劉福高憑借自己銀行行長的地位技高一籌,以未婚妻小婕港商的名義得到了那塊土地。小說圍繞著一場土地之爭,真實地反映當下的社會現(xiàn)實,同時,重在揭示中國人的土地觀念,揭示人生與土地的生命關系。在劉姓家族的三代人里,“我”的祖父劉富貴、三叔劉斤三、堂哥劉福高都長有小六指,這是家族的遺傳,同時也似乎是一種象征,連同那只裝有《劉氏家譜》《本草綱目》《三字經》《幼學故事瓊林》和存折的枕頭箱一起,即象征對土地的情結與掌控,也略帶中國傳統(tǒng)“耕讀傳家”的色彩。
中篇小說《眼睛在飛》以主人公按摩師瞎子炳與三個穩(wěn)定的客戶富姐馬莉莉、作家章偉、市政府秘書長劉江河的交往為敘事框架,從較廣闊的面上展示社會生活。瞎子炳的妻子韋小芬瞞著他賣掉房子并帶著二十萬元房款和他祖?zhèn)鞯木挼轸浯潆x家出走。瞎子炳在尋找妻子的旅途中恰巧與韋小芬同車同座,卻沒有相互認出,車禍突然發(fā)生,韋小芬死亡,瞎子炳卻因其得救。雯博士手術成功,但瞎子看到所有的東西都感覺是障礙、是壓力,他找不回從前的感覺,包括與馬莉莉做愛的感覺,原來靈敏的聽覺和嗅覺也隨著他眼睛的明亮而退化,因不再是瞎子,他被迫下崗,開美容院,馬莉莉成了老鴇,劉江河是美容院的龜頭,瞎子炳看到了種種污穢之事,所見的場面與腦海所有儲存的圖像格格不入。面對“光明里的黑暗”,
瞎子炳想:“我覺得在瞎子的世界里沒有黑暗,沒有骯臟,沒有腐敗,甚至沒有邪惡?!睂τ谝粋€天生瞎子來說,看見東西的人才是殘疾。瞎子炳因此而發(fā)出“我不愿看到這樣的骯臟的場面,我愿回到我瞎子的干凈的世界里”的心聲。而在劉江河眼里,不明事理的瞎子炳“生來就應該是個瞎子,眼睛亮了多礙事”?!堆劬υ陲w》的內容和主題可以概括為一句話——即表現(xiàn)“黑暗中的光明與光明中的黑暗”,這部小說因此具有極為深刻的社會認識價值與現(xiàn)實批判意義。小說對于瞎子的感覺和心理活動的刻畫,相當細致生動,十分到位。從某種角度上看,《眼睛在飛》算得上一部意蘊深刻而有益于世道人心的社會生活寓言。
(四)
比較韋俊海兩個時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其第一個時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運用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著意于桂西北民族文化和民族風情表現(xiàn),注意營造氣氛與意境,語言清晰,結構別致,彰顯出鮮明的地域小說的美學特征。而韋俊海第二時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依然堅持運用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只是這種現(xiàn)實主義已經有別于傳統(tǒng)意義的現(xiàn)實主義,容納和吸收了部分西方現(xiàn)代派小說的技法,不妨稱之為開放的現(xiàn)實主義。韋俊海將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性結合,走自己的創(chuàng)作道路,以一種全新的面貌出現(xiàn)于廣西文壇。從總體上看,韋俊海的小說創(chuàng)作已經進入了成熟的時期,并形成了他構思新奇、結構靈活、語言凝練、意蘊深沉的小說藝術風格。
韋俊海的小說創(chuàng)作巧于構思,講究結構。中篇小說《等你回家結婚》《復仇的麻雀》《眼睛在飛》《引狼入室》等作品構思都相當新奇,而又結構巧妙,情節(jié)連貫,并富有深刻的象征意義,具有現(xiàn)代小說寓言的理性思考的色彩。
韋俊海的小說敘事流暢自然,多采用第一人稱敘述,但卻不斷變換觀察視角和敘述角度,敘事節(jié)奏穩(wěn)健,時間與空間變化自如。中篇小說《守望土地》的敘述方式與文本結構都相當講究,歷經六十多年的時間跨度敘事自然,跳躍轉換十分靈活;《眼睛在飛》則是一個相當奇特的文本,除了以主人公與幾個重要人物的關系構建框架,巧妙地展開敘事以外,其中作家章偉的小說《生活》還套用了廣西作家著名東西的小說名篇《沒有語言的生活》。而章偉的小說《眼睛》取材于瞎子炳的經歷,其中一段虛構故事發(fā)展的情節(jié)又被巧妙地用以代替小說本體的敘事,其敘事手段多變而靈活,敘事技巧的運用頗具匠心。而小說《地主》中的老母狗竟然開口說話,譴責人類濫殺動物,破壞生態(tài)平衡。其荒誕的情節(jié)設置亦為對西方現(xiàn)代小說手法的一種借鑒。
韋俊海的小說創(chuàng)作一直都堅持以桂西北母語敘事,桂西北方言的運用俯拾皆是,人物對話民間化、口語化、通俗化。隨著時間的推移,韋俊海小說的語言日趨簡潔老辣,形成了他簡潔凝練而老辣深沉的小說語言風格。
韋俊海是從桂西北走出來的鄉(xiāng)土作家,對于土地的執(zhí)著守望,使韋俊海的小說創(chuàng)作始終植根于本土,而不斷自醒,成功地進行轉型,則使韋俊海的小說創(chuàng)作實現(xiàn)了一種“質變”的飛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