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壇村是浙西一個偏僻貧窮的小山村,海拔1000多米,地勢較高,山勢險峻,在金華市素有“小西藏”之稱。窮像根鞭子,把村民往城市趕。村里1/3的人在金華或經(jīng)商,或打工。
2009年10月下旬,村委主任鄧士明將穿村而過的龍?zhí)断邪鋈?,在城里討生活的年輕人不干了。他們要鄧士明收回龍?zhí)断?,要罷免鄧士明……
這座被時代遺忘的山村猶如落進龍門山地震帶,頻頻發(fā)生“地震”,震波不僅傳到金華市、浙江省,還傳遍全國。
一、村里出事了!
2009年10月27日傍晚,一陣秋風掃過之后下起牛毛細雨。
廖祥海趕往金華市東關超市。他沒撐傘,讓街燈柔和的燈光和蒙蒙細雨盡情灑落在臉和身上。他剛30歲,那張娃娃臉掛著掩飾不住的稚氣,尤其笑起來就像孩子似的無拘無束,天真無邪。此時,他卻笑不出來,憤懣像把草塞在心里。
下午,榮海打電話說村里出事了,鄧士明把龍?zhí)断o包了出去,一年才1.6萬元。
榮海姓張,比廖祥海大12歲,不僅是樣海的親娘舅,還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琴壇村不大,偏僻閉塞,村民的婚姻只得“就地取材”。這么一來,村里親戚套親戚。廖祥海跟張榮海是親戚,跟鄧士明也是親戚。廖祥海的父親是鄧士明爺爺?shù)酿B(yǎng)子,這樣算來,鄧士明還是他的堂兄。鄧士明跟現(xiàn)任村黨支部書記鄧士根也是堂兄弟。
廖祥海19歲就離開了村,現(xiàn)在跟妹夫合伙在模具城開一家模具公司。生意忙,他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琴壇。別看他年紀不大,已是兩屆村支部委員。琴壇村134戶374人,2/3在村里。琴壇跟其他經(jīng)濟欠發(fā)達的村子一樣,留守的是“386199”特種部隊,除了女人孩子就是老人,年輕力壯的沒幾人。
兩委成員也分為兩地,以鄧士明為首的村委會有3位成員,駐守村里;以鄧士根為首的支委會的5位成員,3位在金華市區(qū),2位六七十歲老人的在村里。鄧士根也在模具城做生意,另一位委員在金麗溫高速公路出口處打工。
張榮海還說,承包龍?zhí)断腨老板在鄰鎮(zhèn)茶山那邊也承包一條溪,一年16.66萬元。
張榮海屬于“兩棲”人,一腳在城,一腳在村。他有一輛柳州五菱小貨車,在金華的市場門口拉腳。一是有車方便,二是老婆孩子還在村里,回村頻繁。他老婆是村委委員,村里的消息自然靈通。
“他們的溪比我們的短,河道也沒我們的寬。憑什么我們的承包費還不到他們的1/107再說,這么大的事,鄧士明怎么能一個人做主?”廖祥海一聽就火了。
“合同簽了28年?!睆垬s海說。
“溪灘?他連溪灘都敢包掉,這么大膽啊?剛當1年多村委主任,別的事沒干,倒先賣東西了。”張林軍氣憤地說。
張林軍27歲,現(xiàn)在金華一家投資公司當會計和跑業(yè)務。
“有意見就碰碰面,聽聽大家的?!睆埫魅A不快不慢地說。
張明華是能人。他38歲,不僅腦袋靈光,而且很有能力,20多歲就當過村委主任,10年前跑到金華經(jīng)商,現(xiàn)在是紅雙喜婚慶廣場的老板。溪灘承包的事,他2天前就聽說了。
晚上7點半,13位琴壇村的年輕人就聚集在東關的超市。這是村民余金爐開的,租的是鄧士勇的房子。
鄧士勇是老村委主任申小妹的兒子。4歲時,他戶口就遷到了市里,在市里讀書,又從市里參軍。轉業(yè)后,在中國銀行金華分行工作。鄧士勇是村子里的城市人,不僅文化水平高,有頭腦,有能力,而且還擁有人脈資源。他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幾十年,有同學、戰(zhàn)友和同事,還有以各種各樣方式結交的朋友。鄧士勇就住在超市樓上,廖祥海之所以選擇在這里,就想請鄧士勇參加,讓他這個城里人給出出主意。
“龍?zhí)断怀邪鋈チ?,我們怎么不知道?”關心此事的村民一見面就抱怨。不是對這事不滿,而是感到自己被村里忽略了,有點兒惱火。
“這么大的事,沒經(jīng)過村兩委討論,沒召開村民代表大會,也沒經(jīng)過鄉(xiāng)招標辦公開招標,他鄧士明就把合同給簽了,承包費還這么低,是不是有什么貓膩?”廖祥海說出自己的猜測。
“溪灘是全村人的,要包也得包個好價錢,也不能賤包呀?!睆埫鬏x說。
張明輝在金華開家電器商店。生意不錯,一年能賺二三十萬元,在村里人眼里算得上大老板了。
超市太小,除了貨架、貨物之外,空間有限,十幾個人擠在里邊有點壓抑,好像這人呼氣時,那人才能吸氣,影響思維。外邊的雨善解人意地戛然而止,他們把凳子搬到外邊,圍成一圈,一邊喝茶,一邊嗑瓜子,一邊聊天,一邊商量。
“溪灘承包不是個人說了算的,那是村里的資源,是不能隨便拿出去包給別人28年的。”張明華說。
在政府機關,說話的分量往往不在于說者聰明還是愚蠢,而在于其級別的高低;在民間,說話的分量有時不在于對錯,而在于說話者的威望。張明華說話聲音不大,卻很有鼓動陸。
“我們要想辦法把這龍?zhí)断栈貋?,不能這樣就算了!”廖祥海建議。
“鄧士明上來之后什么事都沒做起來,還亂講話,搞得村里不得安寧,我看趁早把他免掉算了?!睆埩周娬f。
張林軍說話直言不諱,從不轉彎抹角。
聚會不同于開會,開會猶如龍?zhí)断灰话l(fā)洪水就會順著河道流淌下去,聚會是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一條溪流,流到了一起,說不定在哪兒就掀起巨瀾,甚至于決口。
張林軍的話有人稱贊,有人沉默,張林軍紊性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想法統(tǒng)統(tǒng)倒了出來:“我們不能再對村里的事不管不問了,應該為村里做點什么了……”
鄧士勇提議成立個同鄉(xiāng)會。在座的人不禁拍案叫好,讓鄧士勇負責起草章程。
大家興奮地聊到半夜12點才散去。
次日晚上,大家在世貿(mào)大廈張林軍的辦公室再次聚會,參會人數(shù)增至17人,其中有村支部委員余根基。這一天,余根基休班,回村看望父母,搭張榮海的車返市里時聽說了此事,飯沒吃就跑來了。
這次聚會的頭一件事就是選舉同鄉(xiāng)會會長。大家過去就佩服鄧士勇,昨晚之后就更佩服他了,一致推舉他為會長,張明輝為副會長。鄧士勇已起草好同鄉(xiāng)會章程。章程的主要內容是:以主持正義,扶貧、扶弱,團結同鄉(xiāng),共同為村的發(fā)展盡力為宗旨,共同幫助村民致富;會員盡自己所能上繳會費,每年不得低于500元,所交費用用于主持正義、扶貧、扶弱及本會的正常運轉;會員做的所有事都是義務。章程在表決后通過。
余根基的月工資只有1200元,加上補貼才2000來元。他40歲結婚,孩子才1周歲,開銷很大,另外每月要還六七百元的房貸,還要補貼父母一點,一下拿不出500元。他提出分期交付,先交300元,等緩緩勁再交200元。其他人見余根基都交了會費,沒帶錢的借錢交了,連平時一毛不拔的人也痛快地掏出了錢。
接下來的議題是罷免村委主任鄧士明。
廖祥海和張林軍上網(wǎng)查過,沒查到罷免村委主任的辦法,只查到幾則報道,了解到罷免遠比選舉復雜,要成立罷免委員會,要村民投票表決,許多村子折騰了幾番還沒成功。
鄧士勇起草罷免申請書,眾人紛紛提供罷免理由。
“他的村官當?shù)貌环Q職。事情呢,不做,村莊整治到現(xiàn)在都沒有搞上去,在鄉(xiāng)里都倒數(shù)了……”
“他領人查了一年多的賬,誤工費就花了好幾萬元……”
“他把村里的禮堂無償讓給鄒旺根的小姨夫搞來料加工……”
鄒旺根是村委委員,是鄧士明的得力助手,也是張林軍的親娘舅。他們舅甥關系本來不錯,自從鄧士明當選村委主任,鄒旺根當選村委委員之后,他們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關系越來越僵。
這種材料對鄧士勇來說是小菜一碟。很快就寫完。給大家念了一遍——
琴壇村村民罷免村委主任申請箬陽鄉(xiāng)人民政府:
我村村委主任鄧士明不顧村集體利益,未經(jīng)正常程序,出讓村集體資源。極大地損害了村民的利益,有出賣集體利益的可能。加上上任后不做實事,只停留在無根據(jù)的事上亂翻,管理混亂。使全村村民處于不斷爭吵中……現(xiàn)村民按序聯(lián)名,特提請上級部門批準罷免村委主任及部分村委(委員職務),并同時提前進行改選。
特此申請
琴壇村村民 聯(lián)名(略)
廖祥海和張林軍率先簽字畫押。
這時,有人傻眼了:這白紙黑字、鮮紅手印,將來想反悔都來不及。鄧士明和鄒旺根等人要知道自己背著他們參與策劃了罷免,在村的家人還有好果子吃么?鄧士勇提議起草一份承諾書,承諾同心協(xié)力,共進共退。為防止有人違約,承諾書加了一條:“為樹立個人信用,特此承諾,如有違反,即通過媒體向社會公布?!弊詈?,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承諾書上簽了字,畫了押。
鄧士勇舉著承諾書對大家說,有了承諾就誰也不能退出,共同堅持到底。誰要是退出,誰要是出賣我們,或做了對不起我們的事情,我們就把這張承諾書貼到村里去,叫他沒法做人!
(下期請看《村委主任鄧士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