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能夠給生活帶來許多的樂趣，幽默風(fēng)趣的人常常最能博得別人的青睞。然而，能夠讓自己的幽默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的人卻不多。在西藏，阿古頓巴和尼曲桑布算得上是極具幽默和詼諧氣質(zhì)的人，但他們的幽默直接而又尖銳，哈哈大笑之后能讓人回味的較少，而有這么一個人，身世高貴，生活窮困，深厚的知識積累，讓他的幽默又多了幾許文人氣質(zhì)，他的幽默作品含蓄內(nèi)斂，以詩體或節(jié)奏性而彰顯個性，讓人聽后回味無窮，他就是吉蘇啦。

吉蘇啦屬于十九世紀(jì)末和二十世紀(jì)初的人，對于現(xiàn)在的人來說，他的名字也許有些陌生，他既沒有傳記，也沒有記載于文字。他在世時即興口頭創(chuàng)作的幽默作品，也隨著他那一代人的謝世而流傳下來的越來越少。不過，在當(dāng)時的年代里，衛(wèi)藏一帶無人不曉吉蘇啦，一提起吉蘇啦，大家便笑逐顏開，誰都能講一兩個吉蘇啦創(chuàng)作的幽默作品，大家常常說，一兩個吉蘇啦的作品能夠一解貧賤的生活、沉悶的生活所帶來的不快。由于興趣使然，我長年收集吉蘇啦的幽默笑話作品，也考究他的身世，能夠比較準(zhǔn)確地從據(jù)稱是吉蘇啦的作品中，辨認出他的正宗口傳作品。然而，對遠年民間紅極一時人物的探尋，就像是挖掘古玩殘跡一樣，很難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原樣。

有人說歷史上出現(xiàn)過兩個吉蘇啦，一個生活在十八世紀(jì)中葉，一個生活在十九世紀(jì)末至二十世紀(jì)初，兩個都是幽默笑話的創(chuàng)作者，他們所說的笑話在民間流傳時往往張冠李戴?？筛嗟娜酥怀姓J歷史上吉蘇啦只有后者，認為，所有以吉蘇啦的名義流傳的笑話，均出自于他的口。在我進行這方面的研究時，有些笑話所涉及的人和事，確實有點牛頭不對馬嘴，但在沒有一點資料做參考的情況下，還是以民間流傳的說法詮釋吉蘇啦吧。

吉蘇啦是后藏江孜人，是從貴族吉普家族分出來的支系，故被稱為“吉蘇”，意即吉普家的旁系，“啦”是對他的敬稱。民間口耳相傳他的幽默笑話作品時，忽略了他的真名，都以家名吉蘇作為他的稱謂。也許，這原本就不是什么問題，記得有句話這么說：“只要雞蛋好吃，又哪管是哪個母雞下的。”

吉蘇啦算是吃上了皇糧的普通沖郭（噶廈地方政府的低品官位），也是一個沒落的小貴族。雖屬貴族，卻家境貧寒，負債累累，往往是寅吃卯糧，經(jīng)常處于為生活疲于奔命的狀態(tài)。惟能顯耀的是，他有一個極為機靈的腦袋和一張出口成章的嘴，能夠按照詩歌體的創(chuàng)作形式，即興口頭創(chuàng)作幽默笑話。憑著那張嘴，在上流社會中受到達官貴人們的寵愛。達官貴人們聚會或過林卡消遣的時候，都喜歡把吉蘇啦叫上。請他參加這樣或那樣的聚會，絕不是出于對他小小官位待遇的考慮，而是憑著他的一張巧嘴，說一些有趣的笑話，讓達官貴人們開心。因此，賢達聚會或大官出差時，經(jīng)常能看到吉蘇啦的身影緊隨著，他本人也樂意與之相伴，這樣既可以接近達官貴人，也能吃上美味佳肴，天天在歌舞取樂中度日。更重要的是，遇上老爺們高興，金口玉言一發(fā)，能把困擾著吉蘇啦的生活難題一下子得到解決，使他拼死拼活也無法擺脫的債務(wù)一下子得到免除。

達官貴人們很講面子，平日里容不得半句損人或影響身份的言論，可對吉蘇啦他們放寬了規(guī)矩，每一次讓吉蘇啦根據(jù)他們的境況、長相、場合創(chuàng)作一個笑話時，總是告訴吉蘇啦，不要怕他們生氣。于是，吉蘇啦帶著一幅唯唯諾諾，生怕得罪大人們的樣子，說出了一個個“銳利”的笑話。

有一次，噶廈官員過夏季林卡時，把吉蘇啦也叫去了。那次的聚會，匯集了出生前藏拉薩、達布、工布、潘布等地的沖郭，也有后藏各地的沖郭。西藏貴族間的地位和身份有很多差異，像吉蘇啦之類徒有貴族之名，卻沒有多少家產(chǎn)的只能排在最末。吉蘇啦明白自己的身份，謙卑地坐在席位的最后?？腿俗R后，茶司把大家的茶碗倒?jié)M。按照慣例，佛教信徒在喝第一碗茶前，先要把自己的茶碗舉起來念頌茶經(jīng)獻諸神佛。這時，有一個噶倫打破席間的寂靜，以玩笑的口氣說：“諸位，這次請吉蘇啦頌茶經(jīng)?！奔K啦謙卑地吐了吐舌頭：“色旺（噶倫）大人，怎么讓我一個人頌茶經(jīng)呢?！鄙笮Φ溃骸斑@里坐的大都是前藏人，只有你們少數(shù)幾個是后藏人，這次的茶經(jīng)我有個要求，你就在內(nèi)容里贊頌后藏人，貶低前藏人，大家說好不好？”大家哄聲說好。前藏貴族不論在語言上、家境上、見識上，還是在其它各個方面都有很強的優(yōu)越感，他們常常以自己的“精細”貶低后藏人的“粗糙”。色旺的提議，明白著就是想讓吉蘇啦難堪。吉蘇啦環(huán)視全席，都是身著黃緞的大官，所有的眼睛都瞧著他，個個面帶笑容等待他的即興茶經(jīng)。吉蘇啦右手摸著腦袋，吐了吐舌頭連聲道：“豈敢，豈敢?！鄙f：“沒事，沒事，讓大家樂樂，我們不會生氣的?！贝蠹乙哺貜?fù)這話。吉蘇啦沒有辦法，舉著茶碗稍忖后道：

羌、曲水、尼唐、熱瑪崗，

還有吃虱人之地潘布，

這些都是不凈化人生存之地，

愿我來生不在野蠻地達工，

這碗茶敬獻給圣地后藏。

這個“改頭換面”的茶經(jīng)把衛(wèi)地幾個最具代表的地方舉出來一一貶低透徹，最后一句把后藏頌揚得無比美好。吉蘇啦的這段茶經(jīng)，還有另外一個民間版本：

尼木人吃酒糟，

曲水人賊嘴臉，

潘布人吃虱子，

衛(wèi)地人不凈化，

愿我不生在達工，

向凈化的后藏敬茶。

在這兩則笑話中，吉蘇啦按照當(dāng)時的場合，把衛(wèi)地說的不成樣子，把自己的老家后藏贊美一番。貶損本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但是，經(jīng)得別人同意，能夠貶損有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交通極不發(fā)達的過去，一個后藏人對衛(wèi)地的地理地形如此熟悉，并且在羅列的過程中依次按照它們在地理上的排列順序，實屬不簡單。也證明了吉蘇啦并不是一個只會耍貧嘴的人，而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吃虱、吃酒糟、賊嘴臉之類僅僅只是激人的玩笑之詞。說完后，全席人一片哈哈大笑，笑得前翻后仰。

由于吉蘇啦的貴族身份，使他經(jīng)常有機會接觸一些當(dāng)時的大人物，大人物們對他的幽默作品也非常喜歡。據(jù)說，十三世達賴?yán)锏拇笾偷┌瓦_杰長相特別，禿頂下有一臉濃密的絡(luò)腮胡子。一天，知客見到吉蘇啦，很想聽他即興創(chuàng)作幽默作品，就不惜自己的“尊嚴(yán)”說，你看我的樣子說一段笑話吧。知客是主管達賴?yán)锝右娰e客、傳達圣旨的人，像吉蘇啦這樣的小貴族怎敢對有權(quán)有勢的大人物冒然取笑呢？吉蘇啦忙說：“我不敢，不敢?！笨芍蛨?zhí)意要他說一段精彩的笑話，吉蘇啦只好無奈地道：

頭上拔來一撮毛，

栽在嘴的兩邊邊，

左看右看像個鬼，

不要送禍于我身。

知客大人聽后愣了一下，半天才恍然大悟般地哈哈大笑起來。如出一轍的論貌取笑，吉蘇啦曾經(jīng)也給榜木糖大秘書說過。大秘書長得樣子是禿頂扁腦袋，暴牙露在嘴外面，并且又是一個大胡子。吉蘇啦對他的“評價”是：

亮頂無毛蹋腦頂，

嘴皮難遮大暴牙，

黑毛套在兩腮上，

比你丑的還有誰？

詩歌是不能翻譯的，這兩個笑話作品翻譯出來以后，雖然它的幽默性仍在，然而美妙的節(jié)奏感和音樂性卻淡化了許多，這兩首都是由藏文字母中的最先一組字打頭組成的，念起來音樂性很強，朗朗上口，所以流傳也最廣。

為了生活，吉蘇啦不得不時常去接近那些大官，求他們給自己辦一些事。靠著一張巧嘴，他也認識了不少達官貴人，可輪到求人之時，別人總會哼哼哈哈能拖就拖，一個沒落小貴族的難事又怎會被記在心間呢？吉蘇啦求熱嘎廈噶倫辦一件事，噶倫每次都是含含糊糊，即不答應(yīng)也不拒絕。一天，吉蘇啦再次去熱嘎廈噶倫大人的府邸，那天，噶倫大人盤腿坐在一間光線昏暗的房子里，閉著眼睛念頌白雜古如經(jīng)，旁邊還有一個噶舉派喇嘛。色旺大人睜開眼睛見是吉蘇啦來了就說：“吉蘇啦，你坐下，今天你給我說一個笑話?！奔K啦看著他的樣子，就知道噶倫根本沒有回復(fù)他求助那件事的意思，有些絕望地說：“給色旺大人贊頌一段是很簡單的?！奔K啦張口就說：

在昏暗的房屋中，

坐著昏暗的熱嘎廈噶倫，

誦著昏暗的巴雜古如經(jīng)，

我的事大概也成昏暗了。

色旺大人知道吉蘇啦在責(zé)怪自己沒有幫他辦成事，不覺有些尷尬。為了打破這個難堪的局面，色旺把話鋒一轉(zhuǎn)，指著坐在一旁的噶舉派喇嘛說：“你給仁布欽（大智者）說一個笑話吧。”吉蘇啦說：“我怎么敢對仁布欽胡說呢？”仁布欽傲慢地說：“可憐的凡夫嘴中什么都會說。沒事，你看我的模樣隨便說吧?！蓖耆桓辈话鸭K啦放在眼里的樣子，吉蘇啦本來就有些意冷，便沒了多少好氣，仔細上下打量著這位噶舉派喇嘛，他頭上是盤結(jié)的一團黑發(fā)，下身裹著一塊白布裙，肩上挎著一條黑色的打坐時用的禪帶。吉蘇啦從頭頂開始為他解釋道：

頭上盤發(fā)象死狗，

業(yè)障未洗之象征，

一尋之長氆氌帶，

修習(xí)愚癡用的帶，

請你脫掉白色裙，

穿上陰間便裝吧。

過林卡，在舊西藏的貴族和有錢人家中很盛行，入夏之后各種名義的聚會很多，這樣的時候也是貴族之間比地位、首飾和衣著的最好機會。說的是在札基大審計那天，三個俗官噶倫穿著象征身份和地位的黃色大袍，排坐在一頂帳篷里的高墊上，他們的頭頂上，是已使用了多年的一頂破舊帳篷。那天驕陽燦爛，破洞百出的帳篷，把百道陽光直射到地上。透徹的百道光線像是許多追光燈照在地上。吉蘇啦正趕上這個場面，有個噶倫提議吉蘇啦，看著他們現(xiàn)在的樣子說個笑話樂樂，其他兩個噶倫也咐和著。吉蘇啦看著他們現(xiàn)在的樣子，腦海中立刻出現(xiàn)了兩句話，可他還是按照平時的謙卑習(xí)慣，客氣了半天。三個噶倫等不急，同聲一再說：“沒事沒事。不要怕我們生氣。”吉蘇啦這才不客氣地道：

在百道陽光直射的白帳篷下面，

端坐著三個黃得像大便的人。

吉蘇啦樂觀的性格背后，卻是捉襟見襯的窘迫生活，他背著貴族的身世，過著和一般平民無異的生活，經(jīng)常從別處借錢維持貴族的名份。他曾從噶倫夏扎處借來一百伍拾銀兩用于生活開支，過了很長時間總沒有閑錢還債。噶倫催了好幾次，都是吉蘇啦美言幾句：“只要手頭有錢，馬上給色旺大人還?！睍r間過了很久很久，吉蘇啦還是沒來還錢的意思。一天，色旺大人派一個仆人去吉蘇啦家，看看他家中有沒有什么可以抵債的物品。仆人一進家門，就催吉蘇啦把債還清。吉蘇啦一副很誠懇的樣子說：“如果我手上有錢，馬上會還，怎么敢不還噶倫大人的錢呢？”仆人說：“等你手上有錢，那等一輩子也等不到還清老爺債的那天，看看你家里還有什么抵債的東西？”仆人看看他的房屋，除了生活用具外，確實找不到一件值錢的東西。仆人絕望的眼神移到吉蘇啦時，吉蘇啦笑瞇瞇地抓起仆人的手，把他帶到院子里，指著馬廄邊拴著的一匹馬和一頭牛說，請你從它倆中選一個抵老爺?shù)膫?。仆人看那一馬一牛，兩個都是瘦如木柴，快要倒下去的樣子。吉蘇啦在一旁求情：“從中牽去一個吧?！逼腿诵南?，牽去一個總比空手回去好，這頭牛養(yǎng)起來也許比養(yǎng)馬更保險一些。“我先把牛牽走，看看老爺要不要?！奔K啦連聲道謝，并懇請他在老爺跟前多說些好話，盡可能地抵消債務(wù)。仆人到了夏扎府邸，把牛拴在牛圈里，然后請老爺過來瞧瞧。夏扎色旺圍著牛轉(zhuǎn)了一圈，牛瘦得可以說只剩骨架子，尾巴上還粘著剛拉出的稀屎，眼看著就要倒下去。他一想吉蘇啦想用這么一頭瘦牛抵消他一百五十兩銀子，不覺為吉蘇啦的“愚蠢”笑出了聲。他趕緊讓仆人去叫吉蘇啦過來。不一會兒，吉蘇啦氣喘吁吁地到了?！拔业囊话傥槭皟摄y子就值一頭快倒下的牛嗎？”色旺大人質(zhì)問道。吉蘇啦不好意思地說：“色旺大人，現(xiàn)在我的家中能夠抵債的也就剩這么一頭牛，請老爺看在吉蘇啦的面上行行善收下吧?！逼鋵?，一百五十兩銀子對夏扎老爺來說，猶如九牛拔一毛，算不了什么大數(shù)目?，F(xiàn)在想要，也確實要不到?！敖o你借錢算我倒霉，這樣吧，看你這個破牛的樣子說一個笑話詩，如果我能笑出來，就收下這頭牛?！?/p>

這樣的要求，對吉蘇啦而言，真是小菜一碟，吉蘇啦高興極了，有些討好地吟道：

額頭是鐵腳是銅，

鐵銅相雜獻夏扎，

抵消債的伍拾兩。

脊梁是刀肋骨是甲，

刀甲相配獻夏扎，

抵消債的伍拾兩。

尾巴是弓拉稀是箭，

弓箭相套獻夏扎，

抵消債的伍拾兩。

從此了清全部債。

夏扎色旺聽著吉蘇啦一張巧嘴，把一頭瘦牛說得如此“貴重”，忍不住笑出了聲，只好如約兌現(xiàn)諾言，算還清了這筆債。

光憑上面的這些幽默作品，我們就斷定吉蘇啦是個貧嘴的人，用一張巧嘴解決自己生活之憂的人，恐怕不確切。他說說笑笑，看上去不關(guān)心時局，其實，他對當(dāng)時的政治形勢看得清清楚楚。作為食客，吉蘇啦經(jīng)常出入于豪門大族的家門。一天，他來到帕拉的府邸，帕拉嘎倫問吉蘇啦：“現(xiàn)在社會上有什么新聞？”吉蘇啦回答：“沒有什么別的新聞，只是孩子們在唱一首新歌?！备羵愸R上來了興趣：“這新歌是怎么唱的，快唱唱。”吉蘇啦揮著手很有節(jié)奏地唱起來：

老豬肉用石頭砸，

一二三

被石頭壓得站不直，

四五六

當(dāng)時的噶倫是帕拉、夏扎、拉讓寧巴、多仁四個人，其中多仁能力強，口氣大，專橫。其他的噶倫壓制得沒什么實權(quán)，吉蘇啦對時政看得很清楚。這天，他謊稱是街上流行的兒歌，其實，是他對噶廈官員權(quán)利大小的總結(jié)。這里指的“老”是拉讓寧巴，“豬”是指帕拉，“肉”是指夏扎，“石頭”是指多仁，都是用藏語諧音來暗示的。歌詞只有十幾個字，卻闡明了噶廈官員之間明爭暗斗的情景，意思就是拉讓寧巴、帕拉、夏扎被多仁噶倫壓得沒有實權(quán)。帕拉老爺聽后稍時回味，才知歌中的意思，既感到可笑，又頓燃憤懣。

身為普通“沖郭”的吉蘇啦，其社交總是圍繞在大小貴族之間，在貌似深受貴族歡迎的背后，一個沒落窮困的貴族，當(dāng)然要遭到些許奚落，哲同老爺就喜歡經(jīng)常挖苦吉蘇啦。吉蘇啦也想要狠狠地反擊一下哲同老爺，可惜，無論是在財產(chǎn)或地位上，吉蘇啦都沒法在哲同老爺跟前直起腰來，他只能用巧嘴捍衛(wèi)作為一個沖郭的尊嚴(yán)。有一天，吉蘇啦在哲同府邸豪華的大門板上亂寫了一氣調(diào)釁他。哲同老爺看到后很生氣，質(zhì)問仆人這些字是誰寫的？仆人說：“吉蘇啦剛才在門邊站著，肯定是他寫的?！崩蠣斏鷼獾卣f：“這吉蘇，應(yīng)該把他的手?jǐn)財??！彼鷼庹f的這句話，很快傳到了吉蘇啦的耳朵里。有一天，哲同老爺去寺院朝佛，吉蘇啦知道后也去寺院，他裝做沒看見哲同老爺，不跟他打招呼，走在他前面裝著念經(jīng)的樣子念誦：

我是噶廈的官員呀，

對公是一心一意呀，

誰敢斬斷我的手呀？

在這段“經(jīng)文”中，吉蘇啦再次申明自己享有噶廈政府沖郭的官位，其渴望平等，需要人尊重的心情一覽無遺，也透出他骨子內(nèi)深藏著的傲氣。哲同老爺聽著吉蘇啦的這般“經(jīng)文”，明白吉蘇啦想要表明的意思，發(fā)笑之后也不好意思再去挖苦他了。

一個貴族家族的命運往往是曲折起伏的，興盛之時大講排場，有一天沒落了，也要遮遮掩掩，努力在別人面前維持昔日的地位，窮也不能像窮人那樣坦坦蕩蕩。拉加里家族原是贊普的后代，其家族地位不是一般的貴族所能望及的。在這個家族昌盛的時候，若家族有人到拉薩，噶廈政府要派人到現(xiàn)在的嘎瑪貴桑處，以很高的禮節(jié)迎接；若這個家族逢喜事，噶廈要派一個四品官前去拉加里府邸賀喜，就是這樣一個大貴族家庭也難免沒落的命運。身為沒落貴族的吉蘇啦，有一天來到曾經(jīng)赫赫有名，如今也趨于沒落的大貴族拉加里府邸。拉加里人知道吉蘇啦很能編造幽默風(fēng)趣的詩，也想請他按照拉加里府邸的境況編一個笑話。吉蘇啦第一次到拉加里府邸，不知道這一家人的承受能力，就對他們說，我編個笑話簡單，如果觸痛了貴府，別怪我嘴狠。老爺太太們都說：“說笑話，不計較，你說吧?！庇辛诉@番話墊底，吉蘇啦就沒有顧忌了，不慌不忙地說：

拉加里威望比天高，

金箱子內(nèi)玉龍吼叫，

坐騎的脊梁比刀快，

官家的手比石頭硬。

短短四行句子，把拉加里當(dāng)時窘迫的境況形象地展現(xiàn)在讀者跟前。昔日的輝煌沒有人能比，甚至比天還高。如今雕龍畫鳳的鐵皮箱成了空心的擺設(shè)，輕輕拍一下便是轟隆隆的回聲，曾經(jīng)百般呵護的坐騎現(xiàn)在瘦骨嶺峋，凸起的脊梁比鋒利的刀子還快，拮據(jù)的家境，使得管家不得不勒緊腰帶，吝嗇得不可理喻。手法極度夸張，形象地描述了一個沒落大家族連窮都不能窮得坦蕩的窘境。

等級分明是舊西藏貴族階層最為明顯的一個特點。高等級的人，當(dāng)然喜歡被人尊從，沒有人愿意被人冷待，樂觀的吉蘇啦也不例外。可那時候的社會，處處要擺出明顯的等級。有一天，吉蘇啦參加一個宴會。在這個噶廈高級官員參加的宴會上，不僅排次上有明顯的區(qū)別，連座位上擺供的食物也分了不同等次。那天，他跟往常一樣，在場合上是地位最低的一個，自然他的座位也在最末尾。他環(huán)視整個座位，桌前擺供的食物有明顯的地位區(qū)別。在噶倫們桌上，供放著當(dāng)時算是高級的各種糖果，主持內(nèi)務(wù)的官員桌上供放著柿子果，在普通的沖郭桌上供放著桃子，像吉蘇啦一類最末尾的客人桌上供放著餅子，吉蘇啦環(huán)視整個座席后小聲地道：

斯日（黃緞）和其日（糖果）相對著，

阿瑪（柿子）和囊瑪（內(nèi)務(wù)官）相對著，

康舉（桃子）和沖舉（一般沖郭）相對著，

吉蘇和加果（餅子）相對著。

坐在他旁邊的那些人，聽了后不由自主環(huán)視了一下整個座席，見情景被吉蘇啦對比得很貼切，不由低著頭吃吃笑出聲來，又怕坐在上面的大官看見，恨不得早點結(jié)束宴席。

在一次新年儀式上，沖郭們分肉吃。吉蘇啦分到了被人剔過的一個無腦槳、無舌、無肉，只剩骨頭架子的羊頭，吉蘇啦心里明白這又是侍務(wù)人員在為難他。第二天席間，又是同樣的一個羊頭骨架送到吉蘇啦跟前，這時他再也忍不住了，就對著那個分肉的人說：

無頭無腦笑露牙，

口中無舌黑呼呼，

沒有眼珠干羊頭，

我不要讓餓鬼吃吧。

別看吉蘇啦經(jīng)常出沒各種場合，可他總是這樣被人捉弄，給他“提供”制作笑話的素材，表面上他表現(xiàn)的很大度，可內(nèi)心很憤悶，他的這種憤悶，也只能通過自我解嘲的方式發(fā)泄。

吉蘇啦的幽默和機智，也深得平民百姓的喜歡。吉蘇啦經(jīng)常出沒于各大貴族的府邸，與這些府邸的傭人們很熟悉，傭人們也對他很隨便，經(jīng)常捉弄他，為難他，想看看他怎樣靠聰明應(yīng)對尷尬的局面。有一天，他去夏扎家時，傭人給他斟茶時神色與平常不太一樣。傭人倒茶后，不像平時那樣把茶碗放在桌上，而是直接遞到吉蘇啦的手里。吉蘇啦接過茶碗時，發(fā)現(xiàn)碗特別的燙，他想放在桌子上，又發(fā)現(xiàn)茶碗是一個無底座的碗。慌亂之中聽到幾個傭人發(fā)出輕輕的笑聲。原來，傭人們早預(yù)謀好了在無底座的茶碗里倒茶，想看看吉蘇啦喝也不是，放也不是的樣子?？蓻]想到吉蘇啦靈機一動，抖動一下左手，纏在左手腕上的念珠就滑落下來。他把念珠繞成圓形放在桌上，把茶碗穩(wěn)放在念珠上面，之后聳著肩干咳了兩聲，意思是你們能把我怎么樣呢？等著看好戲的幾個傭人又一次被他折服了。

這是我在收集吉蘇啦的作品時，遇到的幾個行為幽默之一。他的機智同樣讓人嘆服。

除了在上流社會，吉蘇啦應(yīng)對自如地編造笑話取悅官老爺外，他在平民百姓中間也留下了不少膾炙人口的笑話，且很富哲理。有一天，吉蘇啦路過一個小巷子，見一家門口圍著幾個人低著頭議論著什么。其中，有人看到幽默家吉蘇啦，就把他拉過去，讓他看這個場面說個笑話。吉蘇啦不知道他們在看什么，走過去一看，原來一個牛犢快要咽氣了，躺在地上站不起來，拴著它的繩子還綁在拴柱上，身邊放著一鍋糌粑粥。那幾個人一再說：“牛犢怎么也救活不了，看它快死的樣子，你編一個笑話說給我們聽聽?！奔K啦左看右看，然后拖長聲音說：

拴繩請柱上留步。

小牛不留小牛走，

小牛走到陶鍋里，

生時沒有奶迎接，

死時何必粥來送。

那幾個人聽后吃吃發(fā)笑，過后心中又頓生出一種感慨。他們想，平時對家畜確實是這樣對待的，牛犢出生時擠掉母牛的奶不讓它喝，牛犢快死的時候才想起它的重要，用糌粑粥來款待它，可它死了后人們照樣要煮肉吃。其實，人生又豈不是如此呢？有些人父母在世時不好好孝敬，去世了大哭大鬧，生前吃穿都很差，葬禮卻搞得相當(dāng)隆重。有些兄弟姐妹在一起時不好好相處，離開了卻時時牽掛。這種世態(tài)炎涼被吉蘇啦看得很透徹，他的這段笑話，讓這些人笑后深思。

吉蘇啦的幽默笑話，不僅閃爍著理性的光芒，而且給缺少文化生活的人們帶來了許許多多的樂趣，很多人為了一聽吉蘇啦即興創(chuàng)作的笑話，不惜以自己作為被取笑的對象。一天，吉蘇啦閑來無事在街上閑逛，對面走來了一個穿著非常破舊的牧民，當(dāng)時在城區(qū)很少有牧民來往，再加上那人的模樣很搶眼：頭上戴著一頂舊毛線帽，身上穿著破洞百出的皮袍，肩上挎著一個很舊的土槍，手牽著一匹很瘦的馬，那樣子顯得既可笑又可憐，過路人不時朝他瞟上兩眼。街上突然有人認出了吉蘇啦，趕緊走過來拉住牧人的手介紹說：“這是大幽默家吉蘇啦，看你這形象很特別，請他給你說個笑話吧?！奔K啦不想得罪一個不熟悉的人，忙繞開說：“不敢不敢?！笨吹絼e人都在央求，牧人也感到很有趣，想知道傳說中的吉蘇啦到底能說出什么樣的笑話，就對吉蘇啦說：“你就看著我的樣子說個笑話吧?！边B牧人自己都愿意了，街上的人更不會放過吉蘇啦。吉蘇啦仍有些擔(dān)心地說：“我先給你說，你聽了以后不要生氣啊。”牧人連聲答應(yīng)。于是吉蘇啦說：

一兩帽子頭上戴，

三兩步槍肩上扛，

六兩馬匹跨下騎，

你啥時跟烏鴉打的架？

吉蘇啦像一個商人，把牧人頭戴的破帽，牽來的瘦馬和扛著的槍折成銀兩，而后對他那身破洞百出的皮袍不直接形容，而是問他什么時候跟烏鴉打的架？別人的腦海中立馬產(chǎn)生烏鴉啄嘴撕破他衣袍的情景。大家愣了一下，回味后，差點笑破肚子。牧人牽著馬，邊走邊回味吉蘇啦給他的“評價”，一個人笑個不停。

內(nèi)在的幽默靈性，使吉蘇啦的笑話作品信手拈來，全然不必絞盡腦汁。吉蘇啦的鄰居是個禿頂?shù)睦项^子，這天吉蘇啦來到鄰居家，鄰居的老頭子正盤腿坐在院中曬太陽，他那頂碩大的禿腦袋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這種滑稽的形象，豈不是說笑話的素材。吉蘇啦的腦海里立刻涌出了一首幽默詩。老頭好像能看透吉蘇啦的心思似的說：“你肯定想給我編一個笑話?！奔K啦已在心里編好了笑話，可嘴里卻裝做不經(jīng)意地說：“今天一下子想不出來了?！崩项^固執(zhí)地說：“不可能，看我這樣子，還能說不出來？”吉蘇啦知道說不過老頭子，只好吟道：

左邊五根發(fā)，

右邊六根發(fā)，

左右相加十一根，

你的腦袋像個磨刀石，

不要嚇唬我小綿羊啊。

吉蘇啦把老頭子的腦袋，比喻成是屠夫的磨刀石，叫他不要嚇唬膽小的小綿羊，形象的比喻，讓老頭子大笑不止。

貧窮的家境，使吉蘇啦沒有感受到作為貴族受人尊敬，可喜的是，由于他的銳智和飽學(xué)，他真正贏得了別人的尊敬，人們喜歡聽他說笑話，就是對他最大的尊敬。吉蘇啦有一天漫步在江思霞林中，一個上了年紀(jì)、頭發(fā)灰白的僧官騎著一匹灰白色的馬迎面過來。也不知僧官的馬是怎么搞的，不早不晚，正走到吉蘇啦跟前時，馬突然受驚，那僧官“撲通”一聲，隨之就掉在地上，頭碰在地面上。吉蘇啦趕緊走過去扶僧官起來，又幫著拍打他身上的土。僧官摸著自己的頭說：“真是倒霉，真是倒霉?！蓖蝗?，他定睛一看，扶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大笑話家吉蘇啦，他忘了身上的疼痛，對吉蘇啦說：“你看到了我被馬甩下的全過程，你看我這窘迫的樣子說個笑話吧?！奔K啦說：“不敢不敢，你被甩成這樣子，我還說笑話，不成了幸災(zāi)樂禍嗎？”“沒事，沒事，我最愛聽你說的笑話。你的笑話會忘掉我的疼痛，快說吧?！薄澳俏也豢蜌饬?。”吉蘇啦不緊不慢地說：

驚嚇了灰白的馬，

驚倒了灰白的頭，

你隱處的多吉（暗指陽具），

看見了藍藍的天。

吉蘇啦不僅把穿著開襠褲的僧官驚倒的全過程說得很精煉，還通過顏色對比，使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僧官活現(xiàn)在我們眼前，特別精妙之處，他栽倒時兩腿叉開，檔內(nèi)的隱秘處走光的樣子說得特別形象。這時，不知道什么時候圍上來的人群爆發(fā)出哈哈的笑聲。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一個生活上那般貧困的吉蘇啦，怎么會具備那么樂觀開朗的性格呢？其實，每天早上，他還未出門之前，甚至還沒有起床時，那些催債的人已經(jīng)到家門口來催債。應(yīng)付完一個個討債的人時，吉蘇啦上班的時間也過了，大管家看著他天天遲到，總想找個機會告誡他一下，但每次都被吉蘇啦的笑話逗得嚴(yán)肅不起來。終于有一天，大管家再也忍受不了吉蘇啦的姍姍來遲。“你怎么這樣隨便，像個沖郭嗎？如果上班時間都不能遵守，明天開始你不要來上班了?！睆奈戳鬟^淚的吉蘇啦落下了傷心的眼淚，他說：“真抱歉，我的名字叫舒服地坐在一邊（吉蘇一詞的直意），實際上，總是處于苦惱之中。每天早上我要打發(fā)像頭發(fā)和水紋那么多的債主，這樣，上班就遲到了，絕不是對甘丹頗章政府的不滿和膽大放肆。”說著又不停地流淚。大管家看他傷心的樣子，不覺同情起來?！澳敲?，你家里現(xiàn)在還有些什么東西，如實地登記給我，也許政府會有些照顧，我把這些情況上報給怙主內(nèi)部（十三世達賴?yán)铮??！彼B聲道：“謝謝！謝謝！”下班后，吉蘇啦心情愉快地回到家，嘴里哼著小曲，把家中的角角落落看了一遍，把所有東西一件不漏地過目了一次。最后盤腿坐在墊子上，左手拇指和無名指間夾著折好的藏紙，右手拿起竹筆，從銅制的墨盒里輕彈兩下墨水后開始記下家產(chǎn)清單：

柱子上釘有彎頭釘一個，

牛皮質(zhì)的茶鹽搭褳一個，

遠行時牽掛的老婆一位，

自己購買的缺柄鍋一口，

用心愛著的栽花盆一壇，

缺伴無雙孤伶馬包一個，

熬茶用的無頸陶鍋一口，

跺魚肉的裂口菜板一塊，

無馬無鞍卻有斷轡一條，

抽煙用的煙筒煙袋一套，

現(xiàn)在要吃的蘿卜一小捆，

病倒死掉時用的銀一兩，

父親時買的寶多帽一頂，

父母親所留破卡墊一張，

無牛也有漏底奶桶一個，

等待酥油的盒裝一個，

內(nèi)夾草屑的破坐墊一張，

鹽筒里裝著食鹽一小砣，

裝雜物的無蓋木箱一件，

被蟲蛀的黑狐皮帽一頂，

無毛套的破爛斗篷一件，

吃喝用的洛容木碗一個，

從不吠叫的小旱狗一只，

沒有對件的石鈴鐺一個，

較好的牛角質(zhì)刀一把，

搓蘿卜絲的破搓板一件，

有肉菜時用的菜刀一把，

土窗臺上殘毛毛被一張，

珍愛的玉漆陶茶壺一個，

奶奶送的竹包紅糖一砣，

除此外無任何珍貴物品。

寫完后，吉蘇啦飛快地送到大管家手中。大管家看了后，不禁一面為他的貧困皺眉，一面又為他的才氣折服，也頻頻為清單內(nèi)容的幽默發(fā)笑，這則清單是嚴(yán)格按照藏文三十個字母的順序?qū)懴聛淼模截蒲喉?，是吉蘇啦笑話中最長，也是惟一形成文字的一個。

吉蘇啦即興口頭創(chuàng)作的笑話中，不少是以藏文字母最前一組打頭組成的。據(jù)說，最讓他動心，最讓他受益的也是一首用藏文字母最前四字組成的一個笑話。吉蘇啦知道十三世達賴?yán)锩刻於家诹_布林卡內(nèi)散步，就有意跑到羅布林卡的一個角落里抽泣。正好，這時十三世達賴?yán)锷⒉铰愤^此地，達賴?yán)镆豢纯奁娜耸羌K啦，就問：“你怎么在這兒哭呢？”吉蘇啦馬上跪著講道：“回稟佛爺，我這人的一生是在債務(wù)中度過的，這人生實在太難過，沒法過下去了?！笔肋_賴?yán)锟吹狡綍r總是讓人開心的人今天哭得這么傷心，頓生惻隱之心：“不要這樣傷心，我可以幫助你減輕負擔(dān)?！奔K啦連聲道謝。達賴說：“不過我有個要求?！奔K啦說：“有什么要求，怙主盡管吩咐?！薄澳阏f一首藏文字母打頭的笑話詩，其中要包括債主，負債人的人名，他的經(jīng)濟狀況，幫他減輕債的人等，只要你能做到，我就免除你的全部債務(wù)?！奔K啦高興極了，對于習(xí)慣了用前四個字母作笑話詩的吉蘇啦來說，這個要求僅是小事一樁，他思忖片刻后道：

四方諸位債主們，

請瞧瞧這可憐的吉蘇，

怎么看也沒還債能力，

用我的印來消他的債。

達賴?yán)锫犃艘院?，被吉蘇啦的知慧所打動，就讓他把這首詩寫在紙上，之后在上面蓋上了達賴?yán)锏挠　?/p>

在沒有電視，沒有廣播，沒有更多的文化娛樂性的讀物，也沒有那么多識字人的年代里，出現(xiàn)吉蘇啦這樣，以說話藝術(shù)贏得受眾的民間文人是必然的。除了吉蘇啦本人天生具備了即興口頭創(chuàng)作笑話的才能外，大眾的喜愛又反過來刺激了他的創(chuàng)作熱情，他的存在起源于年代的需要，那個年代又因吉蘇啦的存在而增色不少。即使是在現(xiàn)在，我們從他留下的這些幽默詩，去感悟他那個時代的生活時，也常常為他在窮困中的樂觀所深深地感染。

獲獎感言

這個集子收的是我的文化散文。藏族有著自己豐厚的文化傳統(tǒng)，我努力用比較“文學(xué)”的方式來對它進行介紹。書中所寫的很多內(nèi)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接觸了，后來為了寫這本書，又進行了專門的采訪，然后花了幾年的時間才將它寫出來。書寫自己民族的文化，很容易出現(xiàn)寬泛無當(dāng)?shù)膯栴}，我就通過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來串聯(lián)起這些文化要素，讓它們變得生動一些。在這些作品里，我以自己的視角去把握每一種文化現(xiàn)象，同時盡量做到客觀實在。在藝術(shù)上，我的作品比較講究文學(xué)的美感，希望大家能通過閱讀這些文章了解到相關(guān)的民族歷史和文化。

就像剛才所說，寫這部作品付出了很多的精力，能夠獲得“駿馬獎”無疑是一個極大的鼓勵。一直以來，我都在堅持努力創(chuàng)作，和別的創(chuàng)作者一樣，我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得到肯定，而獲得“駿馬獎”讓我感到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