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薩迦巴姆（魔女）出逃了，擒獲之前，全體市民夜晚不要外出，不要在外面與漂亮的女人搭話，不要揀街上扔的東西……”

在舊西藏，噶廈政府一旦下了這樣的通知，在沒有魔女被擒獲的確切消息前，隨著夜幕的降臨，全城的空氣會漸漸緊張起來，巷無行人，街無燈火，戶戶房門緊閉。如這時有客人造訪，主人一直要等到門敲三下，才帶著一臉擔(dān)驚受怕的表情，拉開一點門縫，張望來人是誰。確認是親朋好友，方才打開房門請進屋里。

以上情景是解放以前，西藏的衛(wèi)藏一帶，接到薩迦魔女出逃通知后的情景。無神論者看到這里，一定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在神靈、凡人、妖魔共處一世的舊西藏，人們對魔怪的存在是堅信的。

“巴姆”在藏語里是魔女的意思，比如生活中罵某女人是“巴姆”，意思是說此女人透著魔性可怕透頂。藏族社會中流傳的魔女，不都是青面獠牙吃人成性，有些魔女身上散發(fā)著人性的光輝，她們幫助宏揚佛法，懲罰對神不敬的勢力，所以，我在這里把她們稱為是人鬼之間的“巴姆”。

薩迦“巴姆”是薩迦地方的魔女。西藏最著名的魔女群，就“收容”在素有西藏敦煌之稱的薩迦寺。小時候聽大人們說：薩迦寺用鐵鏈拴著上百個魔女。平時，這些魔女的塑像用鐵鏈緊緊地綁著，表情猙獰，個個似乎欲掙脫鐵鏈，逃出寺門的樣子。一旦哪個鐵鏈松弛或斷條，說明這個魔女已經(jīng)出逃，身體（塑像）猶在，可她的表情顯得比平時疲憊，灰溜溜，說明這個魔女正在外面疲于奔波。發(fā)生這樣的情況，薩迦寺火速報奏噶廈政府。噶廈政府一接奏報，就向全市發(fā)出通令，然后就出現(xiàn)本文開頭的一幕。

人們認為，魔女通常用來迷惑人的招術(shù)，不是在夜里變成美女勾引人，就是在路上扔下物什，如果有人貪財揀回家，其魂魄就要被帶走。魔女喊人或敲門時只有兩下，所以，人們聽到三下以上的敲門聲或喊聲，才能放心地認為是真人。

我沒有見過人們傳得心驚膽膻的真魔女，可在“文革”前舉辦的宗教活動上，看到過由僧人表演再現(xiàn)的魔女形象。在日喀則扎什倫布寺秋季最隆重的跳神會——斯莫欽莫上，有一個節(jié)目專門表現(xiàn)魔女，人們可以通過演員塑造的魔女形象，了解為什么那么多人懼怕魔女。

魔女出場之前，哨聲此起彼伏，大管號轟轟吹響，回廊上的木板當(dāng)當(dāng)敲響，營造出非常恐怖的氣氛后，魔女才緩慢出場。戴著黑面具、藍面具、紅面具，個個呲牙咧嘴，表情猙獰。有些魔女還夸張地把巨大的乳房一只搭在肩上，一只拖在地上；有的魔女揮甩著高高舉在手上的嬰兒道具。小孩子們最怕的就是這個節(jié)目，最愛看的也是這個節(jié)目，這場跳神會，在我幼小的心中刻下了魔女的形象。魔女也成了大人們嚇唬小孩子最見效的武器。

“文革”結(jié)束后，扎什倫布寺的跳神會又恢復(fù)了，我最想看的還是魔女舞，以一個成年人的膽量，我對魔女的出場感覺不到一點膽怯，縱使全力投入到魔女舞的氛圍中，也找不到孩提時心驚肉跳的蛛絲馬跡。我看周圍的小孩子們，也沒有一絲一毫懼怕的樣子，社會變化給人們思想觀念帶來的變化足以為證。

夜晚，是人們認為魔女最有可能出沒的時間，夜晚，也是孩子們結(jié)束一天的奔跑，能夠聚在一起玩耍和看露天電影的時間?！兜氐缿?zhàn)》、《地雷戰(zhàn)》、《列寧在十月》、《列寧在一九一八年》、《寧死不屈》、《草原英雄小姐妹》等幾部片子，是“文革”期間放了又放，看了又看的電影。然而，一聽說哪個地方要演電影，不管路有多遠，不管家里人如何嚇唬會被妖魔捉了去，誰都不肯錯過一場電影。那幾部片子已經(jīng)爛熟在心，連臺詞都能跟著電影里的人物背出來，孩子們卻不厭其煩，現(xiàn)在想來，多半是去湊熱鬧。

一天晚上，我和幾個同伴看完電影，順著一條深窄巷子回家，風(fēng)嗖嗖從耳邊吹過，膽小的我不時東張西望，生怕從哪個角落竄出一個拖著巨乳的魔女。正這么想著，巷子那頭出現(xiàn)了一個黑影，心提到嗓子眼上，好不容易才緩過勁定睛一看，迎面走來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在蒙朧的月光下，她的形象確實有些讓人害怕。當(dāng)她與我們擦肩而過時，我屏住呼吸不敢出氣，正在這時，后面的一小孩大喊：“是魔女呀，快跑啊。”于是孩子們像是被驚散的馬群，飛速跑向自己的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到家后，心還在砰砰亂跳，一生中好像再也沒有遇到過這么可怕的事。

身上有魔性的女人，白天跟常人沒有什么兩樣，看不出任何跡象，到了夜里，才會顯出她們的真實身份。當(dāng)時的人都這樣說。那什么樣的情形下可以碰見魔女呢？有人說，夜晚荒野上出現(xiàn)點點星火，那是魔女們騎著箱子、風(fēng)袋趕著去聚會。有慧眼的人能看到魔女聚會的場面，走近她們，甚至能聽到她們含糊不清的對話。如果平常人想聽到或看到這種場景，就要把腦袋放進有慧眼人的胳膊下面。

沒有電影可看的夜晚，孩子們最大的樂趣，就是聚在某個墻角講鬼神的故事，也就在那時，我聽過這么一則故事：有個僧人讓自己的徒弟上街買肉，買完肉回到僧舍，師傅看見徒弟臉上有個手指印，問后才知，買肉時，賣肉的婦女摸了一下徒弟的臉。師傅立刻明白這是魔女打的記號，于是，他把徒弟帶到活佛跟前求救，活佛給了他們一條加持過的細繩，并在繩上打了九個結(jié)，要徒弟戴在脖子上。夜里，那個白天賣肉的魔女參加眾魔女的聚會，這天輪到她做東給眾魔女供肉吃。她拿出一個空袋子使勁抖，她抖一次，小徒弟脖子上的加持繩解開一個扣，抖一次解一個，抖一次解一個，當(dāng)抖到第八次時，魔女頭表現(xiàn)得極不耐煩，不讓她抖，她只好拿自己的孩子讓魔女分享。

在那些無聊的夜晚，大人們也講鬼怪故事消磨時間，更有人裝神弄鬼尋求刺激，愚弄和嚇唬無知的人。我所住的居委會，就發(fā)生過這么一件事：每當(dāng)夜深人靜時，有一個人神秘地來到小巷子內(nèi)，在一根木桿上掛上一件袍子，見有行人走來，他就來回升降掛在木桿上的袍子，膽小的人見此情景，以為遇上了人們常說的魔女撒退就跑。一傳十，十傳百，有段時間，城里一時盛傳夜里街上鬧鬼，鬧得人心慌慌。直到有膽大者捉住了“鬧鬼者”，方才平息了這場風(fēng)波。

這樣的情景要是搬到現(xiàn)在，別說是大人，就是小孩也不會相信。如今，要想依稀尋到一些魔女的影子，那就只能到著名的薩迦寺，探訪在那里供奉著的薩迦魔女。

薩迦寺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陌生。可帶著探尋魔女蹤跡的目的來到薩迦寺，是去年隆冬的一天。藏歷十一月中旬，正是三九時節(jié)，冷風(fēng)刺骨，夜長晝短。由于工作需要，我必須當(dāng)天返回日喀則，為了能有更充足的時間在薩迦采訪，我早上七點從日喀則出發(fā)。當(dāng)車子在中尼公路上奔馳時，皎潔的月牙還在西邊綽約可見的山頂上掛著，好似我們遠航的坐標(biāo)。車子轉(zhuǎn)向通往薩迦的專道，月牙這才躲到了山后，再也沒有亮光從遠處射來，偶爾轟隆隆運貨的大卡車急馳而過。正值旅游淡季，通往薩迦的公路顯得很孤寂。路越走景越荒涼，不知走了有多長時間，一路上很少說話的次仁師傅感慨道，當(dāng)年的人，怎么想到把薩迦寺建在這么一個偏僻的地方。是呀，是偏僻了一點，然而，就是這座建在偏僻山谷里的薩迦寺，把薩迦教派延深到了全西藏，甚至逾越西藏。山谷里的薩迦寺，曾統(tǒng)領(lǐng)了整個西藏政權(quán)近百年。也許沒有深山藏古寺悠久的歷史，薩迦——這一遠離繁華城市的地方，就不會成為西藏最響亮的地方之一。

車至薩迦寺門口，打開車門，一股刺冷的寒風(fēng)前來迎接我們，這時太陽還沒有出來。我事先通過朋友，聯(lián)系上了寺民管會副主任強巴熱旦，第一站當(dāng)然是直接去找他。正在屋外刷牙的他，熱情地把我們迎進他的僧舍，吩咐徒弟倒茶，請我們吃糌粑。早已咕咕在叫的肚子和刺骨的寒冷，讓我和司機忘記了客氣，使勁吃糌粑，喝酥油茶。等暖過身子，我注意到墻上掛著一幅長長的會議合照，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也在其中。原來，我和強巴熱旦啦作為全區(qū)民族團結(jié)先進個人一起合過影，真是有緣份。

說完我的來意，強巴熱旦親自帶著我到薩迦魔女的經(jīng)堂。

還未走到經(jīng)堂，先聽到從里面?zhèn)鱽砉?jié)奏急促的鑼鼓聲。強巴熱旦打斷了老僧人團旦的擊鼓，向他說明了我的來意。老僧人在經(jīng)堂擊的鼓稱為“嘎昂索”（謝意之意），是獻給藏傳佛教護法神群的敬樂?？墒?，這里供的是魔女，為什么要對她們獻敬樂呢？老僧人團旦的回答，讓我明白了其中的奧妙。原來，薩迦寺供奉著的“巴姆”具有雙重身份，一方面，薩迦寺跟其它藏區(qū)一樣，認為“巴姆”是可怕的魔女化身，另一方面，薩迦寺又把她們敬稱為空行母，成了保護佛法和民眾的神系之一，具有神女的身份。

老團旦說的一句老話至今記憶猶新，“噶廈政府有權(quán)，拉讓（扎什倫布寺）有財，薩迦有神?！边@句話不僅表現(xiàn)了舊西藏各地方政府的矛盾沖突，也流露出薩迦人以眾多神靈保護當(dāng)?shù)囟躺膬?yōu)越心態(tài)。

二十世紀(jì)三十年代，薩迦寺卓瑪頗章的降央土登桑布活佛和十三世達賴喇嘛特別友好，他們倆約定誰先圓寂了，誰的“拉讓”（活佛府）財物歸另外一個人管理。后來，降央土登桑布先于達賴喇嘛圓寂，獲知消息后，十三世達賴喇嘛不愿意將降央土登桑布的私屬財產(chǎn)收歸拉薩管。但他屬下的人員不聽他愿，非要按照先約把卓瑪頗章“拉讓”的財物運到拉薩。那些貪財?shù)睦_官員怎么會知道，在眾財產(chǎn)中有薩迦寺的法寶降央勝辯佛像。這尊佛像的名稱來歷很傳奇，在涼州與闊端會晤而名留中國歷史的薩迦班智達貢嘎堅贊，在門域與外道辯經(jīng)時，虧了這尊降央佛相助，戰(zhàn)勝了外道，樹立了薩迦派的威信。每次辯論，他的胸前總要帶著這尊佛像出場，這樣，外道高僧看到的就是手持智慧刀的降央佛與他們辯爭，他們自然敗下陣來。人們給這尊佛取名“降央勝辯佛”。

拉薩官員把卓瑪頗章的財物運抵拉薩的當(dāng)天晚上，旦吉林護法神殿的管殿僧被一聲“叮當(dāng)”聲驚醒，他起來一看，不得了啦，原來是護法神仔瑪熱的長刀落在地上。他驚恐萬分，好不容易盼到天亮，趕緊報告給噶廈政府，噶廈政府官員也不知是什么預(yù)兆，就把這事奏報到達賴喇嘛處。十三世達賴喇嘛一聽臉色大變說：“完了完了，你們怎么不聽我的話，把薩迦的財物運過來了?！睕]過多久，十三世達賴喇嘛圓寂了。民間盛傳，是兇狠的薩迦神加害了十三世達賴喇嘛。在拉薩期間，這尊降央勝辯佛很“不聽使喚”，供奉在佛龕上總要掉下來，面朝薩迦。反復(fù)幾次，噶廈的官員們再也坐不住了，立即派出財產(chǎn)送行隊，日夜兼程送回薩迦。為了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薩迦，噶廈在送行人員的衣帶上蓋印章，防止他們在路上寬衣就寢。這尊佛像目前供奉在薩迦寺的一座塔內(nèi)。

在神靈主宰精神的年代，總能產(chǎn)生種種在現(xiàn)代人看來有些可笑的故事。但對現(xiàn)在薩迦地方的老人，不能道出這樣的觀點，他們到現(xiàn)在仍然自豪地夸耀薩迦的護法神們。西藏各寺發(fā)生文物被盜案中，屬薩迦寺被盜案的破案速度最快，并且罪犯能夠從速繩之以法。為什么？老人們說，破案速度如此之快，得益于我們薩迦神和薩迦魔女們的敏銳和威力。在公安人員辛勤換來的功勛章上，卻記上了薩迦魔女的一半功勞。

薩迦寺的魔女，也有在公眾場合表現(xiàn)身份的時候。每年藏歷十一月二十九日，薩迦寺要舉行稱為“堆欽”（意為聚會）的跳神會，其中有一場“巴姆”舞，僧人們穿戴魔女面具和服飾，手持魔女們經(jīng)常用的器具，瘋狂舞蹈。最隆重的魔女聚會莫過于“堆欽色熱”（意為隆重聚會），在薩迦法王榮登法座的慶典期間舉行。屆時，西藏各地方薩迦教派的僧人和活佛都要云集到薩迦。這時的表演規(guī)模之大，讓人難以相信：108個比丘，108個密宗師，108個魔女上臺表演，不知是怎樣的情景。后來漸漸減少，1958年，卓瑪頗章法王上臺時，也有50個人登場表演魔女，真是群魔舞蹁躚。

“堆欽色熱”是幾十年一遇的盛會，是信徒朝見薩迦派各大活佛的機會，也是當(dāng)?shù)剞r(nóng)民與外地農(nóng)牧民物資交易的大會，是全藏區(qū)人向往的聚會。只有婦女們總是拿不定主意去或不去，尤其讓貴族太太小姐們最為向往，也最為害怕。因為在這個聚會上，有一項檢驗女人們有沒有魔性的儀式：在一塊大鐵盤上熏燒由白古嘎、黑山羊的心臟脂肪等組成的熏料“夏欽”，其意是要給魔女供食。一旦熏燒“夏欽”，有魔性的婦女會馬上露出馬腳，她們按照魔性程度大小，有的流眼淚，有的打哈欠，更有甚者站起來與舞臺上的魔女同舞，由不得自己就把魔性公布于眾了。從此，她就成了薩迦的一個魔女，也有些女人在接受法王摸頂時，法王授之一條黑色加持繩，等于被法王判定了魔女身份。

過去，在我的老家有一個漂亮的女人，據(jù)說也得到了法王的黑色加持繩，成了那一片“公認”的巴姆。她漂亮，有風(fēng)度，對佛法虔誠，經(jīng)商得來的錢經(jīng)常布施到扎什倫布寺。盡管如此，卻改變不了人們對她的歧視、另眼相看和戒備心理。就算她真的是魔女，充其量也只是無名魔女。薩迦寺有很多名氣很大的魔女，現(xiàn)在的薩迦寺魔女殿中供有九個魔女，她們分別是什吉、玉欽南加卓瑪、象雄多吉普尺、扎瑪巧吉、雜來邊宗、卡窮吉南加、羊卓莫拉、查武莫拉等。她們面目不同，坐姿各異，有的表情寧靜，有的呲牙咧嘴。

了解她們的故事，才知道她們先前真有其人。最為著名的魔女——象雄多吉普尺，是西藏南木林人，她生活過的村莊有名有姓。她手拿擠奶桶的造型，是寫照她被招時真實的生活形象。據(jù)說她在擠奶時，被薩迦法王施用法術(shù)招魂至此，定為薩迦魔女；魔女查瑪巧吉腰帶上系著一塊捻線鞋底，她是正在捻線時，嗅到了風(fēng)中的“夏欽”味，遂被一陣大風(fēng)吹到了薩迦寺。

薩迦寺內(nèi)的魔女因貢獻大小，其塑像上頭飾的豪華程度也各不相同，有些頭上只有幾根簡單的辮子。只有那些在保護佛法，保護法王等方面做出貢獻的魔女頭上，才會封加圓形的“堤庫”頭飾。別看這些“堤庫”頭飾造型簡單，此物是魔女們的功勛章，因立功次數(shù)和貢獻大小，有的戴一個，有的戴兩個，最多的戴三個。每當(dāng)薩迦法王到拉薩，或巡游各地薩迦派寺廟時，什吉和象雄多吉普尺是他不變的保鏢，隨行人員把她倆的面具和服飾帶走，就等于有她倆的靈魂在保護法王。這樣的巡游，對魔女可是立功的大好機會。薩迦魔女中的什吉，據(jù)說超出了凡人之界，已到了神界；象雄多吉普尺頭上戴著三個“堤庫”，屬于功臣之將；羊卓莫拉是眾魔女中功勞最小、資格最低的一位，頭上只有五條辮子，據(jù)說她剛從羊卓雍湖邊招至薩迦時，還是光頭一個，后來立了些小功封加了這些辮子，她不滿足于這樣的待遇，要求封加“堤庫”，但正趕上舊制度廢除，她的愿望也沒有實現(xiàn)。

薩迦寺內(nèi)很多魔女具體立下了哪些功勞，沒人能說得清楚，只有玉欽南卡卓瑪?shù)墓冢两裼挟?dāng)?shù)氐睦先藗儌鞯糜蓄^有尾：玉欽南卡卓瑪也叫巴南卡卓瑪，出生在巴塘。曾經(jīng)掌領(lǐng)過整個西藏的薩迦政權(quán)后來敗落，曾一時屬從于一個小小的宗（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縣），薩迦寺的法王阿強和這個宗的宗本扎嘎洛桑不和，宗本準(zhǔn)備殺害法王。法王的侍從熱降桑那，見此情景挺身而出，愿替法王獻身。侍從的體格和長相跟法王相像，穿上法王的衣服后外人基本辨認不出真假。這天，宗本帶人抓法王，錯把侍從當(dāng)成法王抓走了，殘酷的宗本為了把“法王”活活折磨死，在熱降的胸前罩一鐵盒綁在梯子上后，亂箭從遠處射來，扎向身體的各個部位，疼痛難忍，由于致命處罩著鐵盒一時又死不了，侍從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侍從先是忍受著，他記住法王的話，“你死時千萬不要祈壞念，一定要祈好愿?！笨杉^一個個射刺到胸前，他再也忍受不了，就祈愿說：“我死后轉(zhuǎn)生成一個吃天下所有人的魔女吧，我要吃掉這些壞透頂?shù)募一??！?/p>

法王聽到熱降的祈禱后非常痛苦，心想，不能為了我，讓他轉(zhuǎn)生成兇殘的魔女。于是法王阿強也祈愿說，“我死后轉(zhuǎn)生成消滅那個魔女的人。”最終，這兩個人的祈愿都實現(xiàn)了，侍從在巴塘地方轉(zhuǎn)生成一個魔女，叫巴南卡卓瑪，阿強法王轉(zhuǎn)生成一個活佛，叫嘎欽土多旺久。他為了尋找侍從轉(zhuǎn)生的魔女，來到了巴塘，擒獲魔女后，經(jīng)過藏北草原向薩迦帶去。一路上他多次準(zhǔn)備降伏魔女未成，走到臨近薩迦的玉欽地方時，活佛趁魔女入睡，往她的心臟插入杵頭，終于降伏魔女?；罘鸢涯哪樒に合聛碜龀擅婢撸∶麨橛駳J南卡卓瑪。歷史上，她的面具掛在她喪命的玉欽寺內(nèi)，每年薩迦寺舉行“堆欽”儀式時，以隆重的禮節(jié)，從離薩迦寺幾十里地的玉欽寺迎到薩迦寺，與其他的魔女會面。在迎接玉欽南卡卓瑪時，必須由原來的侍從、熱降桑那家的后人穿上祖?zhèn)鞯暮谏嘏廴ビ?，接駕后，玉欽南卡卓瑪要在熱降桑那家住一宿，第二天才迎到薩迦寺。熱降桑那救法王有功，他的后代，在每年的“堆欽”儀式，可以享受到特殊待遇，他們的座位安排在僧人間，代代如此，直到今日。

在藏族人的舊觀念中，只有女人才有魔性，幾乎每個女人都有魔性，只不過程度不同，所以通常罵那些脾氣暴燥的女人為魔女。記得孩提時，經(jīng)常在一起玩耍的同伴中，有一個很歷害的女孩子，我們都管她叫魔女，平時別說女孩子，男孩子都不敢惹她。一天，她和一個男孩吵架時，男孩罵她是魔女，那女孩子也毫不示弱也回罵他是“巴吾”（男魔）。孩子們聽后，笑得前仰后合，都說沒有聽說過有男魔的說法。第二天，被孩子們嘲笑的女孩子又跑過來對我們說：“我問了媽媽，媽媽說一百個女子中有一個空行母，一百個男人中有一個‘巴吾’，還要來月經(jīng)。”孩子們聽后又是一陣大笑，根本不承認有這種說法。

這次我在薩迦寺的魔女殿，找到了那個女孩子所說的男魔。在魔女殿大門上方光線昏暗的地方，掛著一副男性的面具。從他沒有頭飾，面具掛在偏角位置的特點來看，我認定他是個無功之兵。經(jīng)問得知，他原先是離薩迦寺不遠的一戶叫芝宗魯熱家的人。有一年薩迦寺舉行“堆欽”儀式時，他也前來觀看，嗅到熏燒“夏欽”的味后，發(fā)瘋似地站起來奔跑，此后他被定為薩迦寺的男魔。

薩迦寺的魔女們來自不同的地方，她們先前有各自真實的生活經(jīng)歷，有自己真實的名字，有各自呵護過的家庭。自從被打上“巴姆”印記后，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只能順從命運的安排，從此她們的身份變了，生活在人鬼之間?；钪臅r候，她們除了需要正常人的吃穿后，還要給自己的魔女“靈魂”送去要穿的鞋和衣服，她們死后，這項義務(wù)有她們的家人完成。薩迦寺民管會副主任強巴熱旦說：“從薩迦寺一處歷史很久的房子中，找到了許多款式各異的鞋子，有些鞋子的樣式是現(xiàn)在見不到的，大家猜想，這些可能是過去給魔女送的鞋?！?/p>

我們驅(qū)車從薩迦返回日喀則時，天色已晚，天空中布滿了星星，閃閃亮亮。臨近日喀則城，眼前是一片燈的海洋，一路見不到那傳說中魔女聚會的點點火光，我想，再也不會有人見到魔女的火光，那是屬于昨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