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是座寶庫，鮮活文獻取之不盡，一般而言，不僅能見記主之神采，而且可證記主筆下人物事件之真相。因此，從時人日記里看林損或可勾勒這位“怪才”鮮為人知的一些面目。

狂狷人格

查大象出版社出版的《周作人日記》，只提到為林損餞行。

一九三四年六月七日：

午至廣和飯莊應(yīng)海秋之招為公鐸送行也。來者尚有潤章、圣章、兼士、耀辰、幼漁、介石、晦聞、丙辰等人。下午二時返。

但周作人回憶錄里有專節(jié)談林損，描寫林損的狂和怪是很經(jīng)典的：一位名叫甘大文的畢業(yè)生拿起桌上一本北大三十幾周年的紀(jì)念文章，問林損：“林先生看過這冊子么？里邊的文章怎么樣？”林損微微搖頭道：“不通，不通?！币话闳艘姶吮究墒請?，但甘君還不肯罷休，翻開冊內(nèi)自己的一篇文章，指著說道：“林先生，看我這篇怎樣？”林損從容笑道：“亦不通，亦不通?！边@位甘君是胡適的弟子，能作萬言洋洋大文，應(yīng)酬交際功夫也十二分“綿密”，可遇見林損就一敗涂地了。周作人說，林損的態(tài)度很是直率，有點近于不客氣。

嚴(yán)薇青《北大憶舊》里也講到，有一次學(xué)生問林損：“現(xiàn)在寫文章最好的人是誰？”林損的回答是：“第一，沒有；第二，就是我了。”

夏承燾與林損同鄉(xiāng)，碰過兩三面。夏十二三歲時就讀《林損雜志》，視林為“鄉(xiāng)里一異才”，尊為前輩。林、夏無直接師生之誼，然而林對前來拜訪的邵潭秋說：夏與李雁晴“皆其門人”。

在夏承燾日記中，多處提到林損的狂。

一九二九年七月十九日：

坐湖濱，晤林公鐸。杲明來，謂此君近日語言甚妄，往時豪氣，漸銷沉矣。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過大石橋十號訪林公鐸，尚記昔年海晏同舟事。值其酒后，見汪君書，讀首二句，即斥為不通?？駪B(tài)猶如昔也。

一九三五年八月六日：

澄宇寄來論著集二冊，駁太炎廣論語駢枝一篇最好。各文于梁任公、胡適之極口謾罵，稱林公鐸為本師，其言論一似公鐸，博涉亦如公鐸。氣矜之隆，尤為一時瑜亮。

夏承燾將與林損與馬敘倫比。一九三八年九月九日：

早往之江指導(dǎo)選課，晤馬夷初，近改名薌翰，須發(fā)斑白矣，殊和易，不似林公鐸之傲兀。

陳謐是林損的同鄉(xiāng)好友，很了解林損為人，曾作《林損傳》論及狂，極有見地：“余嘗謂損生平嗜酒，人目以為狂而爭避之，然損竟以此自免。夫損之狂，非以酒，蓋有道焉，非狂不足以濟其學(xué)也。嗚呼，損真可謂善狂者矣！”

好評人事

林損特立獨行的另一面表現(xiàn)在好罵人，好評論，劉半農(nóng)稱之為“專以發(fā)瘋罵世為業(yè)”，不務(wù)正業(yè)。夏承燾也在日記談到：“其人骨頭自硬，可入獨行傳，惟太好罵人耳”。

從所輯集的有關(guān)日記來看，林損評事論人，有如下幾方面。

指點江山。劉半農(nóng)日記一九三四年三月三日：

下午至平安里王悅之家畫像，自二時至五時，僅打成一炭紋草底。歸途至幼漁處閑談，而林公鐸亦至，聽其大發(fā)狂言，凡十分時，即別歸。公鐸決無一句可取，惟罵戴季陶是國民政府中第一大昏蛋，卻是不刊之論。

吳梅日記一九三五年五月十四日：

晴。早起，林公鐸（損）至，送我大曲酒一瓶，又言日本新要求，蔣介石下野，王揖唐長財政，而行政院日日開會，且無決議也。

說教育現(xiàn)狀。吳虞日記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同林公鐸談，林云：北大學(xué)生，七年前二百人中死一人，現(xiàn)每年二百人中死三人。從前全校學(xué)生，有花柳病者一、二人，現(xiàn)則十分之三有花柳病。從前休學(xué)者少，現(xiàn)在休學(xué)者多。其休學(xué)之原因，則家款做冶游之用，而無錢再繳學(xué)費也。

當(dāng)時，教授蓄妾、逛八大胡同并非新聞，林損說學(xué)生得花柳病人數(shù)無法印證，但說明這種情況是存在的。

曝學(xué)界內(nèi)幕。吳虞日記一九二二年十二月十三日：

馬夷初仍轉(zhuǎn)北大，講莊子哲學(xué)、文字形體，各三小時。林公鐸言，夷初初從陳介石講《通典》《通志》《通鑒》《史通》《文史通義》，謂之五道，后乃從章太炎講訓(xùn)詁。又言太炎講學(xué)，純?yōu)榉磳的虾Ｆ?，南海講今文學(xué)，太炎即講古文學(xué)；南海講公羊，太炎即講左傳；南海即講董氏學(xué)，太炎即講周禮；后來孫詒讓著《名原》講形，太炎即著《文始》講聲，太炎初罵王陽明、黃梨洲，近又稱王、黃，蓋太炎始終一文學(xué)家，自己無一定之真正宗旨也。又言太炎初從譚仲修，后從孫鏘鳴（詒讓之叔），最后由宋平子介見俞蔭甫。仲修曾及見龔定奄、孝鞏，故太炎《訄書》，文體亦有近定庵者。

吳虞日記一九二五年正月十八日：

林公鐸來談，云太炎有王菉友稿本，其著書雖詆王菉友，而暗用菉友稿本，改頭換面而出之。其《文始》一書，則用陳蘭甫之條例也。

吳梅日記一九五三年三月二十日：

早起構(gòu)思，作仲清母黃太君九旬壽序，正欲動筆，而林公鐸至，言黃季剛昨夜至渠處謾罵，以為公鐸不通，兩人于是破口。余聞之一嘆。蓋公鐸弟子徐英，字澄宇，曾作《廣論語駢枝》，于章太炎有微詞。季剛以為公鐸所嗾使，故有此舉。實則澄宇亦季剛門下，未必有意詈太老師也。使太炎之言果無謬誤，則徐生之毀，亦等于叔孫武叔，何損日月之明？使其言果謬，雖百季剛亦不能箝天下士大夫之口。多見其器小而已。

罵人。罵劉半農(nóng)。吳虞日記一九二五年六月十一日：

林公鐸來談，極言劉半農(nóng)之無恥無學(xué)，任教授一年半，因?qū)W生不上渠課，尹默乃運助出洋，實非例也。

罵錢玄同。吳虞日記一九二四年五月五日：

昨夷乘言，幼漁、公鐸、兼士皆與玄同沖突過。公鐸罵其卑鄙，陳介石罵其曲學(xué)阿世，孟壽椿言其出身微賤，傅斯年言其音韻學(xué)最使人頭痛，潘力山言其前諂事黃侃，后痛詆黃侃，又諂事陳獨秀、胡適之。玄同常到蔡孑民處，當(dāng)時人譏之曰：又到蔡先生處去阿一下，其人格尚可言哉！

此段所記林損罵錢玄同為戴夷乘轉(zhuǎn)述。戴也是溫州人。臺灣出版的《古今中外名人軼趣》一書卻有一段兩人直接交鋒的記載：

林損問錢玄同：“你教什么科目？”錢玄同答：“音韻學(xué)。”林損說：“狗屁?！卞X玄同火大起來，質(zhì)問：“音韻學(xué)與狗屁有什么關(guān)系？”林損笑著說：“狗屁也有音韻！”

劉半農(nóng)、錢玄同與林損同是“卯字號”人物，都屬兔。胡不歸說，胡適回憶劉半農(nóng)時，曾提起這段往事：“我與半農(nóng)皆為以前‘卯字號’人物，至今回憶起這段故事，令人無限傷感。緣半農(nóng)與陳獨秀、林損及我皆為卯年生，我們常和陳獨秀、錢玄同先生等在二院西面一間屋里談天說笑，因此被人叫做‘卯字號’人物。‘屬兔’，陳獨秀先生比我們大一個卯字，他們叫他做‘老卯子’，叫我和半農(nóng)、林損諸人為‘小兔子’。現(xiàn)在我們‘小兔子’的隊伍，逐漸凋零了?！北緛硪蝗和米樱摵椭C相處，但各有性格，文人相輕，便起了齷齪。

張中行《紅樓點滴》中，說林損也罵過胡適?！八绽呛韧臧肫科咸丫疲t著面孔走上講臺。張口第一句就責(zé)罵胡適怎么不通，因為讀不懂古文，所以主張用新式標(biāo)點。列舉標(biāo)點的荒唐，其中之一是在人名左側(cè)打一桿子（案即專名號），‘這成什么話！’……”

打抱不平。吳梅日記一九三四年八月二十三日：

早赴校課畢，晤林公鐸，言劉半農(nóng)之死，北大撫恤萬五千金；劉子庚死后，校中未恤一金，言之大為不平。余亦不勝憤慨。

劉子庚名毓盤，浙江江山人，曾中舉人，一九二○年出任北京大學(xué)教授，一九二七年去世，主要著作有《詞史》《詞律斠注》《詞學(xué)斠注》《噙椒詞》等，錢南揚、唐圭璋曾從之學(xué)詞。據(jù)說，劉“一生專心治學(xué)，生活簡樸，不善理財，卒后無以為葬。友人為其整理書籍，發(fā)現(xiàn)書內(nèi)夾有散亂銀票，數(shù)以萬計，方能處理后事。”林損富有同情心，劉去世多年，仍為校方不予恤金抱不平。

經(jīng)濟拮據(jù)

吳宓與林損的交往，主要在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二七年這三年。吳宓還和林損合租過北京按院胡同六十五號。

“按院胡同坐落在太平橋畔，它的右邊是學(xué)院胡同，左邊是彎曲的興盛胡同。這條胡同里住過很多現(xiàn)代史上的大人物”。藏書家謝其章在《按院胡同挽歌》一文中描述：“五號大院住過新中國第一任人民銀行行長南漢宸，他家的車庫門正對著人來人往的胡同，南漢宸搬走之后住進去的是最高法院院長江華，審判‘四兇’的時候江院長特忙?！鄙垩嘞橐矊戇^一篇《按院胡同》，講解放初期和幾個進步青年在胡同西口辦文藝雜志。

讀《吳宓日記》記林損，最大的感受是林損生活清貧，經(jīng)濟拮據(jù)。

吳宓對林損的第一印象頗好。一九二五年八月十六日，吳宓到按院胡同六十五號拜訪林損，未遇。八月二十二日下午，再訪?！罢劸?，甚佩其人。此真通人，識解精博，與生平所信服之理，多相啟發(fā)印證，甚慰。”

一九二六年七月，林損打算送家眷南歸故里。原因就是經(jīng)濟困難。這樣一來，可以減少租房費用。林損知道吳宓尚居無定所，便邀請他來“共居”，“并愿以木器什物及廚中用具等一切見假?！眳清翟谄咴露杖沼泴懙溃骸暗么艘馔鈾C緣，一切均便利，殊自慶幸?！?/p>

接下的幾天，就是磋商詳細(xì)條件了。林損委托其門人孫海為代表與吳宓談。

吳宓愿出四分之三或三分之二之租金及雜費（如電燈、電話等），而林損方面“堅不允，必欲兩家平分，各處費之半”。林損“堅決半費之議”，吳宓只好同意，于七月三十日“以二人力車，載行李若干”，入住按院胡同六十五號。

居住不到四個月，吳宓遭遇停電之苦。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二十日日記：

二時，歸按院胡同寓宅，知電燈竟為電局拆去電表，停止電流。因林損欠費一年不付。然林君日前尚領(lǐng)到二百四十元，又借宓四十元，乃不償舊欠而悉數(shù)匯回原籍。宓既代出寓中房租等項，又不能享同居應(yīng)有之權(quán)利，實為失算。甚矣，文人之不重行事，不顧他人之利害也。如宓之熱誠急難，遇事犧牲，幾何不處處吃虧也哉！

從“慶幸”到“失算”，吳宓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其間，林損還兩次向吳宓借錢。一九二六年十月十日：

林損函宓，欲借三百元之巨款，不能應(yīng)。

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七日：

晚晤孫海，出示林損函，二次向宓借款。宓允借四十元。

從吳宓十一月二十日日記可知，林損當(dāng)時在北京大學(xué)的月工資大概是二百四十元。東北大學(xué)來函聘為國學(xué)教授，月薪二百八十元，林損“甚喜，決即前往”。所以，可以推斷林損第一次離開北大，很大程度上是為了這增加的四十元工資。

陳明遠(yuǎn)寫過一本《文化人的經(jīng)濟生活》，討論民國時期文化人的收入問題。他說，五四前后北京大學(xué)的教授月薪，本科教授自一百八十至二百八十銀元，預(yù)科教授自一百至二百四十銀元。胡適、陳大齊、朱希祖、陳漢章、辜鴻銘等人是一級教授，月薪二百八十銀元。二級教授月薪二百六十銀元。周作人、錢玄同、馬裕藻等人是三級教授，月薪二百四十銀元。而林損、吳梅等人是四級教授，月薪二百二十銀元。另一位在北大的溫州人陳懷是五級教授，月薪二百銀元。黃節(jié)等人是六級教授，月薪一百八十銀元。

那么，這個收入在當(dāng)時是什么樣的水平？陳明遠(yuǎn)說：“二十年代，北京生活便宜，一個小家庭的用費，每月大洋幾十元即可維持。如每月用一百元，便是很好的生活，可以租一所四合院的房子，約有房間二十余間，租金每月不過二十多元，每間房平均每月租金約大洋一元?？梢怨鸵粋€廚子，一個男仆或女仆，雇一個人力車的車夫；每日飯菜錢在一元以內(nèi)，便可以吃得很好。有的教授省吃儉用，節(jié)省出錢來購置幾千元一所的房屋居??；甚至有能自購幾所房子以備出租者?！?/p>

再舉南方商務(wù)印書館的例子，一九二一年國內(nèi)大學(xué)畢業(yè)生到該館工作，起點月薪是六十銀元，以后一般每年增加十元或二十元。資深編輯的月薪是一百至二百銀元。

由此可見，林損的二百四十元的工資，算得中產(chǎn)階層以上。那為什么還要向人借錢，甚至付不起水電費？對此，在吳宓日記中，已有所指：“悉數(shù)匯回原籍?！币驗?，林損擔(dān)負(fù)著一個大家族的生活開支。

二月二十六日函：

此間無大艱險，唯慰勞前方將士，例須派捐，學(xué)?？坌桨肽?，房租增收一倍，合計大洋三千余元耳。此非余獨攖其咎，同事蓋亦然也。維持生計，賴之學(xué)生數(shù)人，黽勉將就，可無饑餒。家中各款，正在設(shè)法籌措，有錢即寄，希稟請祖母大人放心為要。

三月十一日函：

北京大學(xué)昨發(fā)欠薪支票一千元，付款之期約在五年以后，是時汝年亦二十矣。此蓋政府當(dāng)局欲為予先儲贈嫁金也，一笑！河南某學(xué)生寄來夏布二匹，甚精致，擬染一匹寄呈祖母大人為御暑之服。祖母常以予無衣為念，此來則受遺衣料甚多，口體之欲亦有數(shù)存乎其間耶？月內(nèi)可籌寄三百金，平津安謐無慮。

瑞安老家人口眾多，單靠一人之力維持，林損何堪？難怪常為寄錢回家之事焦頭爛額了。無奈之下，只好買便宜的劣質(zhì)酒解饞，跳槽以增收入。

從信上可見，林損是個孝子。林損親戚陳鎮(zhèn)波回憶了林損的一段軼聞：“一九一八年，他曾考上赴德國公費進修的正取資格，而后來成為國民黨宣傳部長的朱家驊為備取，但朱很想去，于是托人對林損進行勸說。他們就以到國外無法照顧養(yǎng)母為由，勸他放棄。一旦說到養(yǎng)母，他時常會流淚，人家這么一說，擊中要害，他也就放棄了?！标愭?zhèn)波說：“如果他去德國留學(xué)，他的命運也許不是這樣的。當(dāng)然歷史是不能假設(shè)的，我說的只是一段小插曲?！?/p>

身后之事

一九四〇年八月二十六日，林損病逝于瑞安。楊樹達在九月十五日《大公報》獲悉，在當(dāng)日日記寫下：

昔寓北平，與公鐸過從頗勤。有文字之好。聞之不祿，為之太息。

楊樹達與林損有贈詩贈書之交。楊樹達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一日日記：

瑞安林公鐸（損）贈詩，贊漢書補注補正。

偶翻柯衛(wèi)東《舊書隨筆錄》，知其五十元收藏到風(fēng)雨樓版《天游閣集》，為林損贈楊樹達，上有林損題：“遇夫先生惠存，損敬贈?！辈⒅煳摹肮I”印一枚。

《積微居友朋書札》錄有一通林損致楊樹達函。

夏承燾在九月六日《申報》讀到林損逝世的消息，感慨萬分。在當(dāng)日日記寫道：

此公晚年耽酒，殆荒其素業(yè)矣。予平生與彼但兩三面，往年見于南京，聽其滔滔背莊子，只手把杯，搖搖欲墜情景，宛然在目，不意遂為最后之別。

在隨后的夏承燾日記中，還記有林損身后事，涉及公葬和遺著整理等。

一九四一年二月十日：

報間見某君筆記，記林公鐸事。謂其治諸子能探理窟，不喜考據(jù)，紹永嘉學(xué)之墜緒，獨立于三百年風(fēng)氣之外。有叔苴閣叢書，自為之序。近其弟子徐英為之編纂，未知成否也。

一九四三年二月十九日：

午后，瑞安洪鶴瑞來，留宿江冷處，談林公鐸事，甚可惜。國府近定公鐸公葬。

一九四三年八月二日：

樸莊來談林公鐸葬事。

一九四四年一月二十九日：

閱溫州中學(xué)?？瓨銏撍鶠榧o(jì)念林公鐸文，公鐸論永嘉學(xué)一篇，謂無心性不足為經(jīng)制，甚好。其所著書三四十種，僅見政理古微一種。

林損去世，國民政府主席林森頒令褒揚，曰：“前國立北京大學(xué)教授林損性行英邁，學(xué)術(shù)湛深，曩年參加革命，奔走宣傳，不辭艱苦，嗣即努力教育，潛心著述，于政學(xué)理，多所闡揚，夙為后進欽響?！睆垖W(xué)良則親筆書寫挽幛“人師、經(jīng)師、國學(xué)大師”，表示哀悼。

一九四三年四月，于右任、朱家驊、陳立夫等建議，公葬于瑞安前韓山之麓。

我在《中央黨務(wù)公報》第五卷第三期檢索到一則《撫恤林損同志》：

林公鐸同志早歲與宋漁父黃克強諸先烈奔走革命，嗣任北京大學(xué)教授二十余年，著作宏富，抗戰(zhàn)中興，教育部聘為特約編纂，努力撰述，憂國傷時，遽與世辭，經(jīng)國府明令褒揚，復(fù)經(jīng)中央第一二七次黨會決議特給一次性恤金三百元。

劉永濟曾對程千帆說起：“大家都以為公鐸只會使酒罵座，可是我和他在東北同事，看到他每到冬天必然溫習(xí)經(jīng)書?！绷謸p少有才名，著有《林損雜志》、《倫理正名論》、《政理古微》、《中庸通義》等數(shù)十種，總集為《叔苴閣叢書》，多未刊行。有意思的是一九一八年四月十五日出版的《新青年》第四卷第四號雜志，還發(fā)表有一首林損的新詩《苦樂美丑》：“樂他們不過，同他們比苦！美他們不過，同他們比丑！‘窮愁之言易為工’，畢竟苦者還不苦！‘糟糠之妻不下堂’，畢竟美者不如丑！”

林損的學(xué)生徐英并沒有如夏承燾所愿編就《叔苴閣叢書》。

直到二〇〇二年，臺灣讀冊文化事業(yè)公司出版了《林公鐸先生全集》，分為專著、文錄、詩錄、附錄四冊，及林損先生年譜，可惜只出了二冊就擱淺了。此全集由陳鎮(zhèn)波整理。他的妻子王梓秀是林損大哥林次公的外甥孫女，林尹的外甥女。他們稱林損為二公?！皽刂菸墨I叢刊”啟動后，《林損集》列入出版計劃。《林損集》有百十萬字，首次收錄林損女兒提供的家書兩百多封。前年四月二十八日，這批家書及林損遺作手稿等共有九百六十多件，已悉數(shù)捐贈給瑞安文物部門收藏。

我本不認(rèn)識常住在上海的陳鎮(zhèn)波老人，只知他為地方文史做了不少事情，如完成《厚莊日記選編》、《劉紹寬詩文選注》等。八十多高齡的陳老，不通電腦，住的地方離上海圖書館較遠(yuǎn)，所以盧禮陽交代我把涉及林損內(nèi)容的日記摘出來，由此我得以在去年四月召開的“《溫州文獻叢刊》編輯出版座談會”上與遠(yuǎn)道而來的陳老見了一面，后來通過幾次電話。去年十月黃金周放假后上班，驚聞剛剛喬遷新居的陳老于四日歸道山，未能親看《林損集》正式出版，真是一件令人遺憾和痛心的事。

（選自《民國文化隱者錄》/方韶毅 著/金城出版社/2010年11月版/本文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