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礦開采，假如不是露天開采，假如不是把矸石傾倒在深溝淺壑，假如不是用它填坑修路，那就必然有一座山——煤礦廢棄物堆積而成的——矸石山。河南平頂山天安煤業(yè)股份有限公司二礦，也有一座矸石山。

然而二礦人把矸石山變成了一座綠山。

矸石是地球深處的一種石頭。在幾百米的深處，它與煤相伴而生，要挖煤必須先挖石頭。有頁巖、泥巖，石灰?guī)r，也有巖漿巖?；野谆蚝诤稚?。

矸石山越來越高，聳立在礦井的旁邊。

礦上有點見識的人，對矸石山有個文縐縐的說法：“礦山的金字塔”。的確，高高聳立的矸石山與埃及金字塔十分相像。晨昏時光，背著朝陽或落日，遠遠望去，空曠的礦區(qū)，一個等腰三角形輪廓鑲嵌在礦區(qū)天際，聳立在礦井旁，深沉?xí)邕h，幽暗神秘，別的建筑物因它而顯得渺小低矮，微不足道。這是煤礦人的特別的體會，也是煤礦人對生活獨有的感覺。

很早那些年，家庭生活困難的孩子們，一有空閑，便拉著簡易的輪車，提個荊籃，端個竹筐，爬到矸石山上，從矸石里揀煤塊兒。礦車傾倒矸石，大家蜂擁而上，躲避著滾下的石塊，揀矸石里夾雜的煤塊兒。半天下來，荊籃竹筐裝滿了，滿載而歸。冬天臉凍紅，手凍僵。熱天身上全是汗水和煤灰。他們心里高興，家里不用買煤了，可以省下幾塊錢，一年下來，就是一筆不小的錢。矸石山不僅是煤礦人的精神豐碑，還為收入不高的礦工家庭提供做飯取暖的免費燃料。

時光如流水。曾幾何時，煤礦人把矸石山看作礦井的門面，視為一種驕傲和自豪，對外人提及矸石山，臉上放著光彩，洋溢著喜悅。

生活總是蘊含著哲理。驕傲自豪也好，光彩喜悅也罷，總不會永存。光彩喜悅過后，隨著對生活環(huán)境的冷靜審視，煤礦人漸漸感覺到：矸石山不好，矸石山有問題，矸石山是個大麻煩，矸石山弄臟了環(huán)境，弄亂了我們的生活，矸石山甚或危害大家的身體健康……

時光回到上世紀80年代初。堆積了近30年的矸石山，它占去了礦上好大一片地方，從井下拉出的矸石已經(jīng)沒地方堆積。一座人造山，突兀聳立在礦井旁邊。它呆呆地在那里存在著，風(fēng)化的粉塵在風(fēng)中飛揚……矸石山已成為煤礦人的心頭之患。

秋冬時節(jié)，平頂山的西北風(fēng)、東北風(fēng)肆虐不已。站在矸石山的南面，可見呼嘯的北風(fēng)吹到矸石山上，揚起道道灰色塵霧，揚揚灑灑，向南飄動。礦上的家屬區(qū)、平頂山礦務(wù)局機關(guān)、平頂山市區(qū)全在下風(fēng)頭，粉塵無孔不入。即便門窗緊閉，家里地面上、窗臺上、家具上也可見一層灰塵，可以用手指寫字兒畫畫兒。

春夏時節(jié)，氣溫升高，陽光照在山坡上，放出刺目的光。矸石里含有可燃物和硫磺，與空氣發(fā)生作用，開始自燃，遠遠望去，叢叢煙霧繚繞，散發(fā)著刺鼻的氣味，蒸騰出股股熱浪，夏日燥熱的空氣更使人心煩意亂。夏雨傾瀉，矸石山涵養(yǎng)不了太多雨水，雨水從山上狂奔而下，裹挾著灰色的泥漿，在礦區(qū)的低洼處流淌。雨水蒸發(fā)去，灰色泥漿成為灰色的粉塵。風(fēng)吹塵起，塵煙飛揚，一片烏煙瘴氣。

矸石山西側(cè)，有一所學(xué)校，與矸石山一墻之隔。從矸石山上滾落的石頭，時不時滾到校園，加之污水和粉塵的污染，這所學(xué)校成為“近山”的受害者。學(xué)校里老師想不出“抗議”的好辦法，只能在放學(xué)時，將排成隊的學(xué)生，帶到二礦辦公樓下，圍著辦公樓揮著小拳頭示威，爭取“免受矸石山危害”的權(quán)力。時至今日，當(dāng)時的礦長與當(dāng)時的校長，都已年逾古稀，兩人相遇，抱拳拱手，會心而笑，心照不宣。

煤礦初期，人們仰望矸石山，臉上洋溢著自豪；時值今日，近山者愁眉相對，發(fā)出無奈嘆息：

“這矸石山之害，什么時間才是個盡頭??？”矸石山之害嚙噬著大家的心。

二礦矸石山這個問題，不大不小。下至二礦領(lǐng)導(dǎo)班子，上至平頂山市委，都在思考著解決的辦法。

1983年3月22日，平頂山市委批準，二礦征購管子井矸石山用地24.8畝以及邊角次耕地九畝，用于管子井建設(shè)和排矸。在高度計劃經(jīng)濟體制時代，平頂山礦區(qū)用地一尺一寸，必須經(jīng)過市委批準下發(fā)紅頭文件。

當(dāng)年5月，二礦領(lǐng)導(dǎo)班子聚在一起開會，研究矸石山的綠化。這是個不小的話題，綠化矸石山，史無先例，談何容易！有誰見過在石頭堆里種樹？班子成員大多抽煙不語，因為大家對這件事心里沒底。另外綠化還得花錢，錢從哪兒來？“在矸石山石堆里栽樹種草，那能活嗎？”“矸石一部分已經(jīng)風(fēng)化成粉末狀，也許能種樹?！薄绊肥诫x家屬區(qū)太近，粉塵污染，弄得大家沒法生活，不治不行呀！”大家在議論。

當(dāng)年的礦黨委書記劉中央、礦長朱子瑞對視著，用眼神交流著看法。這是個艱難的抉擇。矸石山上搞綠化無先例。但是，面對這龐然大物對我們生活無時無刻的干擾和影響，總得有個辦法呀！

大家心里沒底。相碰的目光又閃開。欲說無言，會場沉默，陷入尷尬。矸石山就在會議室窗外，帶著硫磺味兒的粉塵吹進會場。當(dāng)兩位當(dāng)家人的目光再次相遇時，都感到一種力量，還有責(zé)任。劉書記把煙蒂重重摁在煙灰缸里，說了一句話：“干吧，種樹，綠化矸石山?！?/p>

這句似乎簡單的話，最終統(tǒng)一了大家的思想，成為集體決定。就是這句話，這個決定，影響了二礦的未來——今天色彩繽紛的花園式礦井。

矸石山就是一張白紙。二礦人要在這座山上書寫綠色詩文，它將被描繪成斑斕畫卷。

這項工程的先行者是二礦的一群年輕人。早在1982年，也就是矸石山停用的前一年，擔(dān)任二礦團委書記的劉建國就開始了在矸石山種樹的嘗試。劉建國是平頂山第二代礦工，骨子里就有吃苦鉆研不服輸?shù)膭艃?。他開會發(fā)動組織青年，然后扛著紅旗，拉著架子車，來到沙河支流的湛河河堤，在茂密的槐樹林里，挖出自然生出的小槐樹苗。樹苗只有筷子那樣粗細，不足三尺高。回到礦，在矸石山腳下，選擇朝陽背風(fēng)的地方，挖了足夠深的坑，填上黃土，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槐樹苗栽好。栽下的樹足足有一百八十多棵。

……半年后，劉建國從焦作礦院進修回來。他惦記著那片槐樹。第一件事就是和那幫栽樹的年輕人一起，去看槐樹……在那極似沙漠化的矸石山腳下，呈現(xiàn)出一片從未有過的新綠?；睒湟呀?jīng)長到一人高。樹葉碧綠，樹干如英俊少年，雄姿英發(fā)，青翠的樹葉子，在早晨初升太陽照射下?lián)u曳，閃動著銀光。

“啊——成功了！我們成功了！小槐樹兒——小槐樹兒——你好漂亮啊！”青年人的歡聲笑語在矸石山下回蕩，久久地回蕩……

有了這一成功試驗，礦領(lǐng)導(dǎo)班子綠化矸石山的決心更大了。二礦人開始實現(xiàn)一個綠色的夢想。

那是1984年春天，大地回春的美好時節(jié)。二礦的領(lǐng)導(dǎo)班子在安排好采煤、掘進這些須臾不可放松的工作后，開會動員全面綠化矸石山。選擇易栽易活的樹種：刺槐、馬尾松。設(shè)計樹坑：三尺見方。栽樹方法：先填黃土，后栽樹澆水，水要足夠透。全礦機關(guān)干部和各單位工人，包括采煤的，開拓的掘進的，開皮帶、開溜子的，還有做飯的，發(fā)礦燈的，以黨支部為單位，各分一片，包栽?；?。礦上鋪設(shè)了澆樹的管道，把廢水引到山頂。

當(dāng)年參加種樹的人們記憶猶新：種樹那陣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往山上扛樹苗、背土抬土、澆水，遠遠望去，熙熙攘攘，人流涌動，紅旗飄舞，呼苗喚土之聲不絕于耳，壯觀的場面，猶如戰(zhàn)爭歲月戰(zhàn)士們強攻山頭。那種場面今天已難以忘懷。

在石頭縫里種樹，畢竟不是件易事。頭年栽的樹，雖有成片死去，第二年重新補上。栽上活下來的多，就是希望。

二礦人堅信總有一天矸石山會變綠。多年的連續(xù)種樹，多年的精心培養(yǎng)，多年的精心呵護，使得幾十年光禿禿的矸石山：山南坡綠了，山東坡翠了，山西坡秀了，山北坡青了。

昔日人們望山滿目愁云，眼下人們賞山滿面春風(fēng)。當(dāng)年往山上背土種樹的人臉上洋溢著喜悅和自豪：苦了累了值得呀！這山是二礦人心中的山，是二礦人用辛勤的勞動汗水澆灌出的一片綠色。在二礦人心里，它比江南旖旎山水更秀美！

從上世紀80年代初，一幫青年人在矸石山試種成功到現(xiàn)在，30個春秋過去。當(dāng)年手指粗細的樹苗，已經(jīng)長成大樹。密密麻麻的樹林，多種樹木共生在一起，有落葉的，有常青的，有闊葉的，有針葉的，同在一山，分享著同一片陽光雨露，和諧而親近。人們好奇地發(fā)現(xiàn)，有些樹不是栽種的，也許是鳥，也許是風(fēng)“種植”的。

有了這片林，也就招來了鳥兒。你看，鳥兒早已在這里安家落戶，生兒育女。晨曦初露，夕陽晚霞，鳥語啁啾，一唱一和，追逐嬉戲。這座都市中的煤礦增添了久違的鳥鳴聲，讓人多么激動，多么親切。

人間四月天，槐花盛開時。當(dāng)年栽種槐樹，不可謂不辛苦??！多少工人、干部，男女老幼，上山栽樹，把汗水灑在那矸石山上，當(dāng)他們看到山綠了的時候，他們打心里喜悅：這是我們最美的風(fēng)景。陽光春雨后，山上的槐花一齊開了，滿山白茫茫，猶如一場春雪飄落。微風(fēng)吹拂，花枝搖曳，一股股濃濃的甜甜花香，撲面而來，浸潤著人們的思緒，香熏著礦山人的心脾。礦山香透了！礦山陶醉了！

二礦人對這座山的綠化美化沒有停止。1990年之后，修建山頂公園。2008年，在繁花綠樹中，偉大領(lǐng)袖毛澤東全身銅像落成。園里古亭聳立，仿古墻蜿蜒環(huán)抱。休閑晨練的人們，沿著“之”字臺階，登上山頂公園，臨觀景臺，極目南望，鱗次櫛比的高樓，川流不息的車輛，氣勢恢弘的鷹城市景一覽無余……

在矸石山腳下，樹著一塊精致的牌子，這樣記載：1980年，二礦在全國率先綠化矸石山。該矸石山占地面積五十余畝，相對高度47米，堆積矸石97.8萬噸，表面積35萬平方米。山上種植馬尾松、刺槐、女楨、冬青等樹木六萬余棵。

自上世紀80年代后期，二礦矸石山綠化開始受到國家和地方環(huán)保部門的關(guān)注，多次在礦召開鑒定會、經(jīng)驗交流會?！度嗣袢請蟆?、新華社、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經(jīng)濟日報》《光明日報》《中國煤炭報》等主流媒體，紛紛來礦采訪報道。

1999年6月6日—12日，河南信息廣播電臺連續(xù)播發(fā)矸石山綠化專題系列新聞。同年9月23日，第四次全國衛(wèi)生城市檢查組到二礦參觀。2003年9月21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蔣承松一行到二礦矸石山視察。2008年3月18日，河南省國土資源廳地質(zhì)環(huán)境處處長梁再培帶領(lǐng)省地質(zhì)環(huán)境研究院專家到二礦調(diào)研。2009年5月9日，河南省創(chuàng)建國家級文明城市專家組到礦參觀。地市級政府環(huán)保部門到二礦參觀調(diào)研，自不必贅述。

著名教授、歷史學(xué)家李永田先生2010年5月27日到礦講學(xué)，有感于礦井環(huán)境的綠化美化，寫出這樣的句子：“高山?jīng)]有頂，城中挖礦井。煤礦不染塵，滿目綠蔥蔥。和園與諧林，攜手把客迎。紅磚琉璃瓦，疑似進故宮。天也藍藍，水也清清。分明桃花源，何須問陶公?！?/p>

雨過天晴，朝陽普照。礦山如詩，山河如畫。平頂山這座年輕美麗的現(xiàn)代化都市的靚麗風(fēng)采，盡情地展現(xiàn)在層巒疊嶂的八百里伏牛山東麓。登上平頂山之巔，極目遠眺，市區(qū)猶如一幅現(xiàn)代都市寫真畫。在這巨幅圖畫的北邊緣，有一個碧綠的圓圓的山，那就是二礦的矸石山，那片赭紅色的建筑就是二礦。綠色山好似一顆綠色翡翠鑲嵌在都市邊緣；赭紅色的建筑群，猶如都市一角的古城堡。

矸石山綠了，礦院綠了。但僅從綠化環(huán)境這個大話題說起，面對風(fēng)云變幻的大自然，作用幾何？與綿延數(shù)千公里的三北防護林比，與四川腹地的百里竹海比，與江南廣袤無邊的常綠山川比，這點兒綠色小得簡直可以忽略不計。可是，就是這點兒綠色，激勵著二礦人不斷放大綠色的邊緣，傳遞著綠化美化礦山的共同愿望，實現(xiàn)共同的綠色夢想。

遠方的客人在礦院走過，驚訝地說：“這不像煤礦，像公園?！?/p>

久別礦井的老職工回來，會說：“這哪里像30年前的礦井?。　?/p>

走進二礦紅墻黃瓦仿古建筑的大門，一條大道正對礦辦公樓。大道兩側(cè)，一側(cè)是樹冠渾圓的桂花樹，每年中秋，丹桂飄香；一側(cè)是偉岸高大的松樹，一年四季，沐春傲雪。辦公樓東面建了“和園”，園里有仿古長廊、八角亭，有水有橋，有山有石。魚翔淺底，垂柳拂岸。園子往里有茂林修竹，芳草侵道。草坪上點綴著高低不同，花期各異的名花異木。鳥語花香時節(jié)，尋訪春光的游人，在櫻花樹下，綠水塘前，流連忘返。

綠色矸石山西南隅，有一座數(shù)百平方米的花房，里面蒔養(yǎng)著千余盆花草。點綴著二礦人生活。

綠色的矸石山南，有一片樹林名“諧林”。有三種樹林連在一起。一片香樟，一片玉蘭，一片銀杏。這些樹由中層以上干部認養(yǎng)。樹上都系著牌子，牌子上寫著樹的種屬和認養(yǎng)者姓名。新任干部，向綠化管理單位交錢，然后由當(dāng)事人親自挖坑、種樹、澆水、培土。二礦人用這種方式，手口相傳綠化家園的意識與理念。

作者檔案

楊志安：1976年參加工作，中國平煤神馬集團文學(xué)創(chuàng)作協(xié)會副會長。2007年出版散文集《綠園手記》，2009年編著出版《手機短信集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