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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蒙娃

        2012-04-29 00:00:00嚴爾壁
        陽光 2012年6期

        我故意從光禿禿的山頂上滾下一個南瓜。它奔跑著,呼呼生風,一直撞到我家房子的后檐下才停住了,露出粉紅的瓜瓤。母親的兩片嘴唇像木匠的刨刀一樣,遠遠地在我身上狠狠刮刨,一邊把滾爛了的南瓜拾撿起來剁成丁塊,倒在灶房的鐵鍋里煮。

        開門見山。山溝,山崖,山梁,山路,山地,山箐……綿延不絕,無邊無際。我恨這永遠也走不出去的烏蒙山脈,恨那些似乎永遠吃不飽的烏蒙豬。烏蒙磅礴走泥丸。我發(fā)誓遲早有一天,我要像紅軍踩泥丸一樣地把烏蒙山踩在腳下,踩在身后,永遠也不回來。

        烏蒙豬架子很大,走起山路來雄赳赳氣昂昂,有點兒像獅子,膘掛上三指厚,竟還能在山間行走如飛。在漫無邊際的大山上,我眼睛稍不留意,豬就鉆到山洼里的水塘邊躲著不想回家。我找豬找得兩眼淚花滾滾,我的哭聲被山風吹得老遠。母親為我納好的新鞋,幾星期后就被蹬得底斷幫裂。母親說我是豬變的,穿鞋子那么兇!父親卻不怪我,也許因為他是小學校長的緣故。

        村前有一條河傍著山腳向東流去。不放豬的時候,我要把牛牽到河邊上來。穿通鼻子的老黃牛被我拴在河道里的石頭上,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我轉(zhuǎn),盼望著我給它一捆青草,盼望得眼淚汪汪。我只顧將籃子放在河水深處,用石頭壓住,然后小心翼翼地從籃子的前方,把魚兒趕來??吹紧~兒鉆進籃子里后,便迅速提起來,籃子里就活蹦著四五條小馬魚,張著和腦袋一樣大的嘴,恨不得叫出聲音來要回到河里去。

        河邊偎依著一條土路。沿著土路往東南走,是小鎮(zhèn),是縣城,然后又是遙遠的省城……

        我十歲以前一直是這樣,上午是學生,下午是放牛娃。

        日頭偏西。小路上走來一個身穿紅夾克、拎著書包的姑娘,不斷地用手帕擦著臉上的汗水。手帕是白色的,折疊得很整齊。這人就是蕎姐。她從縣城的高中讀書回來,看到我在河里撈小魚,將書包往河邊上一放,就來到清凌凌的河水邊洗臉。

        “小健,你不怕腳皴裂疼嗎?晚上又要受罪了?!?/p>

        我笑了笑,沒搭理蕎姐,向河水的更深處網(wǎng)魚去。我不想讓蕎姐知道我腳跟上皴裂的事實。但蕎姐都這么說了,說明她已經(jīng)清楚地知道我在睡覺前,忍受不了腳跟皴裂的疼痛啜泣不已的樣子。好在蕎姐是喜歡我的,她不會說我不勇敢,更不會嘲笑我不聽母親的話。

        我把撈到的小魚放進沙灘上用手掏出來的水塘里。倏忽間便攢動起無數(shù)條小魚,將原本清澈的水弄渾。我心里涌動著莫名的興奮。小魚越多,說明我在蕎姐心目中越厲害。

        我偷偷地看見蕎姐把手腕上的紅色衣袖高高地挽起,露出蓮藕一樣的手臂,正撩起河水洗臉。蕎姐真是個美女,河風里飄來她臉上涂抹的雪花膏的味道。

        蕎姐一面拎著書包,一面用鞭子幫我趕牛。書包其實是蕎姐在城里買的藍色牛仔包。蕎姐這樣秀氣的姑娘背上它,有點兒電視里城市女孩的味道。蕎姐的雪花膏香味飄散在馬路上,在夕陽下的晚風中,飄得很遠。我感覺腳跟不太疼了,心里埋怨母親為什么沒生個女孩兒呢?我多想有個像蕎姐這樣的親姐姐。

        這么想著,我和蕎姐就來到了村口,腳跟也越來越疼。彎腰一看,血正從皴裂的地方滲出來,沾在褲腳上。我不由得放慢腳步,眼睛里閃爍著淚花,遠遠地跟在蕎姐后頭。蕎姐走一陣歇下來等我一陣,還是沒揭穿我腳跟上皴裂出血的事實。

        我忍住腳跟的疼痛,終于挨到天黑。吃完晚飯,蕎姐來我家了。母親和蕎姐在火塘邊上一面說話,一面做針線。蕎姐和母親似乎有永遠也說不完的話,她們有時像妯娌,有時又像母女。

        我在火塘邊坐著,母親再三催促我洗腳睡覺去。我不愿意讓蕎姐看見我腳上皴裂的事實,強打精神坐在板凳上,但眼皮似乎要用火鉗來支撐。最后,我終于鼓足勇氣把腳放到洗腳盆里,眼淚撲簌簌的就掉下來。腳跟上皴出的裂子實在太大了,不斷有血珠子冒出。母親半恐嚇半安慰地說:“仔細洗干凈后涂上藥膏就會好了,沒洗干凈裂子就會越開越大,最后能看到里面白色的筋和骨頭。”我的鼻涕和眼淚一道流下來,滴答在洗腳盆中。我在心里暗想,以后讓那些小魚都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

        蕎姐起身來替我洗腳了。她把肥皂擦在我的腳跟上,然后輕輕地搓洗,輕輕地撩水,很快就洗干凈了。蕎姐的頭發(fā)辮子梳得真亮,從背上一直垂到腰上,發(fā)梢剛好落到衣服的后擺處,像一根好看的馬尾。額前的頭發(fā)彎彎地垂到眼睛上面,整齊而秀美。蕎姐不時用手將從耳邊垂下來的頭發(fā)捋起。我一面看著蕎姐秀氣的臉,一面感覺蕎姐的手真輕。蕎姐距離我很近,我甚至嗅到蕎姐的氣息,溫溫的,香香的,酥酥的。我皴裂的腳不太疼了。

        接著,母親拿來納鞋底的針線,把我被水泡得發(fā)軟的腳跟縫上,里面再放上些蚌殼油。其實縫的時候一點兒都不疼,我看見蕎姐在旁邊心疼的樣子就更加高興起來。蕎姐很關(guān)切地注視著我腳上的傷口,一面用手輕輕地捏攏起來,幫助母親。我故意裝作很疼的樣子,從牙縫里發(fā)出“嘶嘶”的聲音。蕎姐輕聲安慰我,過兩天就好了。

        隨著晚自習回來的學生吹響的口哨聲,父親從學校回來了,蕎姐客氣地和他打了個招呼。母親只顧做著手里的針線,沒搭理父親。父親坐到火塘邊上就讓我趕當天老師布置的作業(yè)。蕎姐和爸媽聊著天,火塘里的炭火發(fā)出紅光,照在他們的臉上,他們輕聲地說著話,很溫馨的樣子。

        我寫了一會兒作業(yè),便和蕎姐來到她家里睡覺。蕎姐家的瓦房沒我家的高大,蕎姐的床卻很干凈綿軟,我頭一落到枕頭上就睡著了。

        早晨的風吹動蕎姐家房后的竹林,發(fā)出沙沙的響聲,把我從夢中弄醒。在晨曦中,我看見蕎姐睡著的時候眼睛也很好看,長長的睫毛像是燕子的尾巴。我輕手輕腳地爬下床來穿衣上學去,可蕎姐還是醒了,像母親一樣把我的紐扣扣上。

        我背上書包飛跑著趕去學校,教室里沒有人,靜悄悄的一片,我有點兒害怕,拿出課本來哇哇地大聲朗讀起來。

        蕎姐家窮。她母親患有支氣管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收入,依舊仰著脖子,鵝一樣地沖著天空吐氣。蕎姐這些年讀高中的學費都是從親戚家東湊西拼地借來的。

        蕎姐參加高考的前一天,她家里再也無法湊足去縣城考試的費用。大清早,他爸就急得直跺腳。父親讓母親把箱子里的五十元錢拿去給蕎姐。蕎姐最后還是沒考上大學,聽人說是因為在考場上發(fā)揮不正常,也有的人說,蕎姐的身體太差,暈倒在考場上。

        我想,沒考上大學的蕎姐以后可以經(jīng)常和我在一起了。蕎姐在她的房間里哭了一整天,把眼睛哭得像兩個熟透了的水蜜桃。我那時根本不知道考不上大學是啥滋味,只是靜靜地守在蕎姐的身旁看著她傷心地哭泣。蕎姐的肩膀不時地抖動著,我就在離蕎姐更近的床上坐下來,也跟著掉幾滴眼淚。第三天,蕎姐終于不哭了,笑容又回到臉上,似乎把一切都想明白了,我的心就放下來。后來,父親讓蕎姐到小學校里代課,蕎姐高興地答應(yīng)下來。

        九月份,恰好我們班主任去縣城進修,蕎姐就做我們的臨時班主任。白天她在講臺上,我叫她梅老師。晚上和我睡在一起,我就叫她蕎姐。

        放晚學回家后,蕎姐和我去箐里打豬草,滿山即將成熟的玉米林在秋天的夕陽下像火一樣燃燒起來,風吹過來,發(fā)出沙沙的響聲,那響聲又奔跑著,爬到別的山頭去了。和蕎姐一起去打豬草,我經(jīng)常學著偷懶,蕎姐從來不責備我。我撿起石頭瞄準那些飛到箐溝里息歇安巢的鳥,奮力地扔出去,一面大聲地吆喝叫嚷,整個箐里,只留下我高亢的吼叫聲。

        吼累了,玩累了,我躺在青草地上看大山頂上的彩霞。在玉米林里,耳朵邊只有秋蟲的彈唱,歸鳥低沉的鳴叫,四野全是青草的芳香,我陶醉了,有些困倦。不知不覺,天光暗淡下去,月亮悄悄地爬上山頂,露出橙黃色的臉龐,極像蕎姐的臉。月光的清輝把箐溝的一邊照亮,我們在另一邊暗淡的光線里沿著蛇一樣彎曲的山路開始回家了。當我們背著滿滿的一籃豬草從箐底爬上半山坡的時候,月亮又從山頂上跳躍出來,照耀著我和蕎姐的豬草籃。月亮越升越高,在天空中忽閃忽閃地搖晃著。我和蕎姐的肚子都餓得嘰嘰咕咕地響,我摘下一根草稈放在嘴里吮吸著,留下滿嘴苦澀的青草味道。

        蕎姐,你在想啥子?我后悔自己只顧了欣賞月亮,卻忽略了蕎姐。原來蕎姐一言不發(fā),只低著頭,默默走路,偶爾回應(yīng)著我單純明凈的快樂與抱怨。蕎姐也是我的月亮。我咋這么粗心?

        哦,沒有呢。蕎姐的臉上像涌動奔跑的小河里忽然投進了一顆石子,我似乎聽到了咕咚一聲脆響,漣漪一圈圈蕩開去了,但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

        我知道蕎姐在想什么心事。聽母親說,對門山坡上的張家向她家提親來了,蕎姐的父母滿口答應(yīng)下來,只有蕎姐一直沒答應(yīng)。我希望蕎姐永遠和我在一起,我害怕她無聲息地思考自己的心事后,做出嫁出去的決定。我們走,月亮也在走。月亮走,我們走。

        蕎姐要是嫁到張家了,頭上的月亮也許就不跟我走了。

        蕎姐那時候二十二歲,在烏蒙山里已經(jīng)算是老姑娘,來說媒的人踏破門檻,還是沒有蕎姐的心上人。

        姑娘大了沒嫁出去,就有人說閑話,說蕎姐不會生小孩。我想怎么可能呢,蕎姐是最好的姑娘了。一天晚飯后,蕎姐家里來人了,蕎姐起身就往外走,走到村頭的松毛堆上坐了下來。我跟在蕎姐的背后,看到明凈橙黃的月亮在樹梢間追隨著我們奔跑,路邊有幾家的狗咬了起來,我想,現(xiàn)在只有我算是和蕎姐一伙的人了。

        整整一個晚上,蕎姐一聲不吭地默默地望著山頭上升起來的月亮,那月亮很圓,在深藍色的天空中發(fā)出冷清的光芒,直到遠處的大山在蒼茫的月色下染上一層乳白的輕霧后,我們才回蕎姐家睡覺。

        后來,到蕎姐家說媒的人逐漸少了。我討厭那些來說媒的人,我故意從火塘邊把蕎姐叫到我家去教我寫作業(yè)。后來,村里有人開始說我了,這么大的人還跟在人家蕎姐屁股后面打轉(zhuǎn),又不是人家系在腰上的皮帶,不知道害羞。說得我臉紅脖子粗。從此,我再也沒去蕎姐家和她睡過覺了。

        蕎姐還是經(jīng)常來我家,我見到蕎姐就害羞,想躲著她,可她像沒事的樣子,進門來只顧和母親說話。我也不插嘴,裝著不在意蕎姐,其實我哪能不在意呢?我暗暗留戀蕎姐床上的感覺,那種舒服的,軟軟的,暖暖的感覺,還有蕎姐溫雅的身體。蕎姐睡覺不像我一樣脫光掉馬上就睡著了,是因為她害羞吧?而我原來為什么就不知道害羞呢?我這么想著,又后悔起自己大小孩了怎么就什么也不知道呢?我越來越怕見到蕎姐了。

        遇到趕場的日子,蕎姐穿上碎花襯衣,把頭發(fā)梳成一條獨辮,拎著個白色的布包上街去了。傍晚從集市上回來的時候,我看著蕎姐粉里透紅的臉就想逃跑,可蕎姐又經(jīng)常為我買吃的東西帶回來,母親叫住我,要我有禮貌地接過蕎姐的東西,我只好紅著臉站在蕎姐面前。我甚至不敢看蕎姐的眼睛,我感覺到蕎姐在我羞澀的眼光中,也變得越來越不自然了。

        蕎姐和我是有區(qū)別的,蕎姐是個不能讓我接近的大姑娘,我只有一個人在安靜的時候,暗暗地回想起和她在一起睡覺時候的溫暖,以及那種干爽而潔凈的幽香,可越是這么想,我越怕見到蕎姐,怕見到她的時候我總是害羞得失態(tài)。蕎姐有時也臉紅的,說明蕎姐也害羞了??刹灰娛w姐,我又想見她,我那時就想,我是不是愛上蕎姐了?想到愛,我的臉就更熱了,不好意思再往下想。我再也沒單獨和蕎姐在一起過,見到蕎姐去箐里打豬草,我背上籃子就向山嶺上去了。放學的時候,看見蕎姐在前面走,我就會放慢腳步,看著她的麻花辮子消失在放學的路上。

        村里那時上學的孩子可真多,中午放學后,他們幫我把書包送回家去,我便和伙伴去村外的水塘里游泳。村外的那個渾水塘,幾乎是我們這幫人的樂園。渾水塘不深,只有在夏天的這段日子里會積水。豬和牛被搖搖擺擺地趕進來,豬在邊上任意翻滾撕咬,水牛就不一樣了,它被我們揪住尾巴,一直趕進深水區(qū),水牛是會鳧水的,不擔心會被淹著。從渾水塘里出來后,我們一個個都變成泥鰍了。

        那個悶熱而快活的夏天過后,天氣逐漸變得涼爽起來,幾陣冷霜過后,村莊里的房前檐后到處掛著火紅的柿子。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又在蕎姐的后面若即若離地跟隨著,一天,我突然萌發(fā)了某種情愫,我想做蕎姐的男人,可我又害怕蕎姐,怕見到她時看到她的眼睛,怕她來我家和母親說話。我想要是我長大成人多好,就可以和蕎姐名正言順地談戀愛了,可仔細想,蕎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愛上我這樣的屁小孩的。

        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蕎姐一直沒有遇到她心愛的男人,我暗自高興?;蛟S,蕎姐等待的正是我吧?我要做蕎姐的男人,做男人首先就要做男人們才做的事情,比如背很重的一籃子青草回家,用大人們才用的長柄農(nóng)具,像大人一樣叉著腿走路。

        山嶺上到處是茂密的松樹林。鎮(zhèn)上的林管員經(jīng)常出沒在這些山上,給偷伐樹木者很重的處罰,很多男人就再也不敢到山上偷樹去了。偷樹,逐漸成為村里膽大男人的壯舉。我想,我要做男人,首先就要學會偷樹。

        我和村里力氣最大的伙伴小祥,趕著牛,帶上砍刀,早早來到山上。我們小心地揮動砍刀,伐木的聲音傳到對面的山上,又傳回來,發(fā)出咣咣的回響。我從來沒做過與偷盜有關(guān)的事情,巨大的心理壓力讓我喘不過氣來,腦海里翻騰著這樣的結(jié)局:響聲驚動山上村莊里的人,然后就有人告訴林管員,林管員從山上像野兔一樣地奔跑下來,把我和祥子“活捉”了。我的心不住地狂跳,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可我是男人,就要做男人們才做的事情啊。我讓自己的眼睛盡量不要再往那個晨曦中的山村里眺望,林管員家就住那個村莊。事實上看也沒用,因為什么都看不清楚??硺涞穆曇粢宦暯又宦?,響徹整個山頭,新鮮的散發(fā)著松脂清香的碎屑散了一地。眼看著粗壯的樹干被我們的砍刀吃進一半,我更加慌張了,樹倒的時候難免發(fā)出很大的響聲,誰知道會不會被發(fā)現(xiàn)呢?這最后在山谷里回蕩的聲音,將決定我們能否順利地偷樹成功,決定我做男人的成敗。

        樹倒下去的時候,我徹底癱倒在地上去了。松樹高大的樹干刷啦啦地沿著山坡往下砸去,迎頭把旁邊的小樹壓倒,山谷間鳥雀驚飛,枝葉飛濺。祥子拉起我飛一般地躲到灌木從中。幾分鐘過后,上天保佑,安然無恙?;氐酱謇?,鄉(xiāng)親們都以驚奇而羨慕的目光贊嘆著我和小祥,夸獎我和小祥真厲害!我真正感覺自己做了一次男人,一個行走在鄉(xiāng)間土路上偉岸的男人。這時,我多希望能遇到蕎姐,讓她看到村里人對我贊許的目光,可沒遇到蕎姐,我開始失落起來。

        回到家,父親一臉寒霜站在院子里,母親在廚房里張羅午飯。我害怕父親開口,可父親還是說話了。

        父親不是責怪我,而是責怪母親,他說,母親總是縱容我出去做些我不該做的事情,山上的樹現(xiàn)在誰都知道林管員管得很緊,要是給人家逮住了,他的臉沒有放處。母親不聽則罷,一聽就把碗“啪”地蹾在桌子上,大聲地對父親說,你一天只知道在學校里,這家里連一根燒火柴都沒有了。你看人家××蓋了三間瓦房,哪根柱子哪根椽不是從山上偷來的?父親也大聲地指責母親,就是再窮,也不能讓孩子去做賊,偷山上的樹。

        這下母親更委屈了,眼淚流出來,說父親只知道教書,根本不管家里的死活,糧柜被老鼠咬了個洞,需要木頭修補,家里幾年前就要做個風柜揚麥揚谷子了,還一直沒做成,讓母親一個人忙死忙活地揚等等,一下子把我的問題轉(zhuǎn)移了……

        偷樹這事情我不希望傳到蕎姐耳朵里去,多不光彩。

        夏天,蕎姐還是戀愛了,對象是當兵回來的張猛。

        有著水桶一般粗壯腰身的張猛走到哪里,就把洪鐘一樣的聲音帶到哪里,似乎他系著黑色皮帶的肚子里裝著永遠釋放不完的酒氣,而正是這樣的一個男人,給我們的小山村里帶來了榮耀。

        張猛從老山前線回來的那天,我第一次看到解放軍乘坐的綠色吉普車以及佩戴在腰桿上的手槍。這符合我小時候的夢想,可因為是張猛,我甚至放棄了這個打算。那天,在老山前線立過二等功的張猛首先從吉普車里跳出來,打開車門后,下來三個比張猛穿得更筆挺更威武的解放軍,張猛對其中的一個年紀較大的解放軍敬軍禮,那人什么也沒說,徑直向村委會辦公室走去了,后來,張猛就成為我們村的村委委員。一年后,猴子一般精瘦的張猛胖起來了,挺著肚子出入在村委會。村里的人都說張猛光知道吃喝,什么實際事情也做不出來,暗地里叫他豬頭,這一叫把我童年的夢想完全叫飛了。

        蕎姐和張猛好上后,他們常常一起去學校。透過教室的窗子,我看見張猛把手搭在蕎姐的肩膀上,嬉皮笑臉的樣子。我就想哭。蕎姐怎么能答應(yīng)和張猛這樣的人好呢?我懷疑蕎姐變了,不再是原來的蕎姐。蕎姐在晚飯后照舊來我家和母親說話,可我一直沒再叫過她一聲蕎姐。我悄悄地來到自己的床上,任淚水狂落在枕巾上,哭出聲來,卻又咬住枕巾,沒讓聲音發(fā)出來。

        夜里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和蕎姐結(jié)婚了。我像原來一樣和蕎姐睡在她的床上??晌倚褋恚挥性鹿饫淝宓貜拿魍呃镎者M來,遠處的山上有只哭泣的貓頭鷹在叫喚。我緊裹著被子怎么也睡不著。我想蕎姐一定不會再想我,她想她的張猛去了。

        蕎姐和張猛的感情似乎很好,村里很多人都指責說她們在馬路上也牽著手,不知道害羞。我的心里就莫名地酸楚起來,我真想找個地方把自己的淚水徹底流干掉。我始終認為,小學五年級是我最不幸的一年,整整一個夏天,我都沒和蕎姐說過一句話,我想過了那個夏天,我就到小鎮(zhèn)上讀中學去了,不會再經(jīng)常見到蕎姐,我會好過些的。可我正想著的時候,蕎姐和張猛竟然分開了。

        那是個大霧彌漫的早晨,學校放了兩天農(nóng)忙假。早上,我還懶懶地躺在床上,看著乳白的霧氣在明瓦上被陽光驅(qū)趕著,像白發(fā)魔女從房頂上飄逸而過。我突然聽到尖利的警報聲由遠及近地響起來,小山村里頓時人聲嘈雜。

        我急忙起床跑到公路上一看,張猛的雙手乖乖地攏在一起,戴著銀白色的手銬,被兩個警察推上車去了。張猛再沒有洪鐘一樣的聲音,臉色像曬蔫了的茄子。大人們都悄悄地散去了,只剩下和我一樣大小的孩子在旁邊圍觀。后來,我問母親,母親呵斥著說,屁小孩家別管大人的事!

        蕎姐的事,我怎能不管?我和村里的小孩終于把事情探詢得水落石出,原來蕎姐被張猛強奸了。張猛和蕎姐本打算秋收后結(jié)婚的,可張猛在中秋節(jié)的晚上就想和蕎姐發(fā)生那事,蕎姐死活不肯,后來是張猛掐住蕎姐的脖子,把蕎姐掐昏了,然后就發(fā)生了那種事情。蕎姐醒來后直接告到派出所,警察于是就把張猛給抓了。后來我便聽到大人們說,這算什么???結(jié)了婚還不是照樣要發(fā)生的。大家都說蕎姐是自己捉弄自己,自己給自己背上黑鍋。

        我真想殺了張猛。我跑到蕎姐家里,看見面容憔悴的蕎姐在火塘邊的凳子上輕聲哭泣著。我輕輕地坐了下來,可不知道怎樣來安慰她。

        那幾天,每天早上都有乳白色的濃霧彌漫著山村,很晚才會散去,我早晨醒過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結(jié)束我的學生生活,和蕎姐永遠在一起,保護蕎姐??杀M管這樣想,我還是別無選擇地去鎮(zhèn)上的中學念書了。父親說,只有讀書才有出息,將來才能走出家鄉(xiāng)四圍的大山。我想,那就先讀書吧,讀出書來,帶上蕎姐,遠走高飛,省得聽到村里的人再對蕎姐說東道西。

        鎮(zhèn)上的中學距離我家六里路,步行要半小時。學校規(guī)定不準回家,可到學校的第三天,我就開始想家了,一天比一天想,想家的時候我就暗自流淚。同學的父母都紛紛來學校里看望過他們了,可我父親工作忙,母親農(nóng)活忙,抽不出時間來。蕎姐應(yīng)該來看我的,可我始終看不到她的身影出現(xiàn)在小鎮(zhèn)的街上。有幾次,我甚至把街上長得像蕎姐的人誤認為是蕎姐了,跟著追了很遠的一段路,趕上去一看,我的眼睛一下就掉到灰塵里。

        終于,在一個雨后初晴的傍晚,我不顧一切地沖回家去了。父親黑著臉問我:“不好好讀書,怎么回來了?”我沒有理他。你們不來看我,有什么資格這么問我呢?我直接來到蕎姐家里。蕎姐沒在家,我只好帶著遺憾又回學校里去了。

        有一天,蕎姐果然來學校看我了,還帶來我喜歡吃的咸菜。那天以后,我把一臉的歡笑帶到教室里,和同學們處得越來越融洽。我認為自己是蕎姐放出來的風箏,努力讀書,就一定能和蕎姐結(jié)婚的。

        小鎮(zhèn)的夕陽很美麗。學校坐落在東邊的一個山坡上,正好可以看著西去的日頭悄悄地從山頂上落下去。走在學校的石階路上,透過兩旁的梧桐樹枝,我經(jīng)常可以看見一個巨大的火紅的圓球慢慢地落到山后。落日讓我無比思念蕎姐,回想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懷念和她一起睡覺的歲月,這一切,都似乎不再可能了,我只想快點兒長大,把書念完,有份工作后和蕎姐永遠地生活在一起。

        學校抓得很緊。都是一群農(nóng)村娃娃,不送他們走出這連綿的大山去,怎么對得起面朝紅土背朝天的學生父母?老師們傾注了滿腔的熱情,力爭要把我們送出大山去。農(nóng)村父母大都籮筐大的字不識一個,只有這些到過大山外讀過書的老師們,才知道農(nóng)村孩子讀書的重要性,于是老師們從自發(fā)到自覺地駕馭著自己的責任感,有時上升為恨鐵不成鋼,經(jīng)常對學生中的不爭者施以拳腳。我雖然沒挨過老師的拳腳,可我那時只有憂郁。學校里的空氣讓我憋悶。一次接著一次的考試測驗,把我弄得連氣都喘不過來。我遠遠地望著小鎮(zhèn)四圍的山巒,幻想自己變成一朵白云,悠悠地飄在家鄉(xiāng)那幾座熟悉的大山上。蕎姐此刻在做什么呢?也許正在玉米林里割豬草,我多想回家,和她自由自在地在山坡上割草,去河邊放牛。

        每天我像一個走向戰(zhàn)場的士兵向教室里走去。我發(fā)誓聚精會神,勤奮苦讀。累了,抬頭看看從小鎮(zhèn)上空跌落下去的血紅的太陽,它傷感地掛在樹梢間,我隱隱約約地感到那上面似乎還有我的血。我再也不敢多看,低下頭專心看書去了。看了好一會兒,太陽終于落下山去了,留下淡青色的霧氣彌漫在小鎮(zhèn)的樹梢間,瓦房上。黑夜終于降臨了,它讓我不再過分憂傷。半個學期以后的期中考試,我竟然得了全班第一名。于是我脫穎而出,老師站在高高的講臺上也經(jīng)常叫我起來回答問題,我回答的問題老師很滿意,還投以微笑和贊許,我認為這樣下去,我和蕎姐結(jié)婚的日子就不會太遠。

        然而,我的夢想很快就被黑叔粉碎了。但和那個豬頭張猛不一樣,我從來沒恨過黑叔,一輩子也不會恨他。

        蕎姐在山村里當代課老師,每月的收入不多。蕎姐沒有漂亮的衣服,但每一件都十分整潔干凈,洗得發(fā)白,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我在中學上了一年學,也沒叫父親給我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我認為我的靈魂和蕎姐是泊近的,甚至呼吸,都和蕎姐有著相似的地方。

        深秋季節(jié),田野里、山岡上的玉米在陽光下發(fā)出枯黃的成熟色彩,微風一吹,摩擦出沙沙的聲音,黃澄澄的玉米在黃白色的葉子間不斷顯露出來,像一個個頂著黑紫色蓑衣的壯漢。鄉(xiāng)親們在山地里弓著腰身一刻不停地忙碌著。眼看連綿的陰雨季節(jié)就要來臨,蕎姐家的玉米還有半座山坡的沒收回來。勞動容易讓人變老,憂愁卻更是讓人心焦。這些年以來,村里的鄉(xiāng)親大多都來幫過忙了,而農(nóng)村人的活兒,一茬接著一茬,有什么盡頭呢?再說,眼下這收獲季節(jié),誰家不在忙自己家里的活兒呢?

        蕎姐放學回家,連水都沒顧得喝上一口,就背著籃子向山上的玉米地趕去了,手里還拿著一塊干硬的玉米粑粑邊走邊吃。當她來到地里的時候,立刻愣住了:兩畝玉米林齊刷刷地放倒了,一個男人正在地里忙活,一邊是枯黃的秸稈,一邊是雪白、金黃的玉米棒子。蕎姐再一瞅,那人是村里的黑叔。

        黑叔是個三十來歲的單身男人,父母在他童年時候就去世了,黑叔跟隨他的奶奶一起長大。黑叔從小就沉默寡言,一直娶不到媳婦??烧l都知道,黑叔是村里心眼兒最好的人。

        年齡已經(jīng)不再小的蕎姐當時就隱隱約約地感到這是上蒼的安排。

        蕎姐把一個男人裝到她的心里去,可能是因為我過于稚嫩的肩膀無法承擔她的愛情。我是個少年學生,我無法背叛父親和自己,去做一個少年農(nóng)民,去幫助蕎姐收割地里的莊稼。望著從山上落下去的惆悵的云霞,我想哭,可我哭不出聲音來。山風還在不停地刮,這山上除了山風,別的什么都沒有。在淚水中,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事實。

        過完秋天,黑叔幫助蕎姐把地里的玉米收割起來,留下遍山的土地在秋雨中充盈和飽和。秋后的大山是饑餓的,裸露著赭黃色的肌膚,空蕪地延伸著,只有金黃色的野菊花在山溝里靜靜開放。

        冬天,蕎姐和黑叔就開始置辦結(jié)婚物品了,黑叔從縣城里買了一臺縫紉機回來給蕎姐使用,幾乎花光了他多年的積蓄。村里人都想為他們像樣地操辦婚事。

        那時我十三歲了,可我只有憂郁,看著小鎮(zhèn)上空濃郁的陰云,我真想大哭一場,我的淚水也會像天空中的陰云那樣,飽含著雨水,沒完沒了地灑落。我拒絕參加學校里的一切活動,一有休息時間,我便躺在散發(fā)著霉味的床上傾聽窗外的雨聲。蕎姐終歸不是我的,她屬于別人,這好像是一個定數(shù)。想著想著,我的眼前便出現(xiàn)蕎姐穿著紅袍被黑叔拉進洞房的情形,我的心里再也盛不住飽和的淚水了,酸酸的,直往外涌。我走出宿舍,天空中灰蒙蒙低沉的云又讓我的心更加灰暗。

        整個冬天,我都靜靜地觀望著大伙兒辦理蕎姐的婚事。母親是蕎姐婚事的主辦人。日子選擇在開春后的正月十六,過完年一晃眼就到了,于是母親整天忙里忙外,好像不知道疲倦一樣。我放寒假回家后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可沒人注意我,包括母親和蕎姐,于是我又悲傷起來,難道我一直是這么的不顯眼,不被別人關(guān)心嗎?整個假期,我圍著火塘看書,很仔細地讀了《紅樓夢》和《聊齋》,我認為自己和寶玉的命運有著某些相似的地方。

        這樣的心境,一直延續(xù)到大年夜,我在我住的小木屋用粉筆寫下了“少年心事誰知”幾個字,我嘗試著,在新的一年里開始另外一種寬容和放棄,寫這幾個字的時候,我狠心地咬住下嘴唇,讓積蓄很久的淚水奔涌而出,撲簌簌地跌落在樓上。第二天,我感覺自己輕松了很多,從心理上,我似乎原諒了蕎姐,就因為我太小的原因吧?

        烏蒙山的春天在春節(jié)過后沒幾天就來臨了,桃樹枝上開始冒出幾朵紅艷的花朵,陽光也一天比一天通透明晰,我走出屋外,母親臉上的笑容也跟著越來越明燦起來,我知道,她為蕎姐的婚期到來高興著。

        那個寒假的最后幾天里,我變得特別聽話起來,我?guī)椭赣H把家里的土地完全平整過來,還從遠處的大山上砍幾籃燒柴回來,我想,這些燒柴在蕎姐結(jié)婚的時候有會用處。在家鄉(xiāng),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請人幫忙,總是在天井里支起一個很大的灶來,將一口巨大的鐵鍋放在上面,柴火當然是必需的了。這也許是我唯一能為蕎姐做的事情。

        轉(zhuǎn)眼寒假就快要結(jié)束了,我看到父親也在為蕎姐寫結(jié)婚用的對聯(lián)。我想我盡快逃離山村也許比什么都好,于是,在我返校的前一天晚上,我睡得特別踏實,可我還是在夢里夢見蕎姐和黑叔結(jié)婚的場面。我夢見蕎姐快要投向黑叔時,把我抱在懷里,就像童年時候一樣,我們睡在同一張床上,然后蕎姐脫了剩下她的白色小褂,將我緊緊摟在懷中……

        第二天,我早早地收拾行李出發(fā)了,我只想自己要努力讀書,早日告別家鄉(xiāng)的山山水水,在遠方尋找我的天空,我才能忘記銘心刻骨的蕎姐。我正要走的時候,蕎姐突然來了,眼里布滿血絲,手里拿著一件毛衣,她對母親說,本來在冬天就要給我織好了,可是一直在忙,終于趕在這幾天織好,讓我?guī)У綄W校里去穿。母親讓我接過毛衣,我眼里有淚水涌出來,可蕎姐和母親都沒看見,她們站著說了一陣話,蕎姐就回家去了。

        回到學校,我感覺自己輕松了許多,連呼吸都是順暢的。我開始更專心地念書,我想,終歸有一天,我將從小鎮(zhèn)上像風箏一樣飛出去,在山外的天空中翱翔。

        黑叔被牛抵死那天,小鎮(zhèn)上的晚霞格外鮮艷,和校園里即將飄落的梧桐花相互映照,構(gòu)成高原上絢爛的黃昏。我正要去教室里上晚自習,母親突然沿著學校的石階匆匆忙忙走來,我迎了上去,母親喘著氣告訴我:“你黑叔在山上耕地,被牛抵傷了,在鎮(zhèn)衛(wèi)生院里,估計不行了?!?/p>

        我的心立即抽蓄般地疼痛起來,難道那個身體一向健壯如牛的黑叔,就要離開這個世界向另一個世界飛去?我忍不住眼睛里的淚水,一面讓它肆意地流淌出來,一面和母親飛跑到小鎮(zhèn)衛(wèi)生院。黑叔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蕎姐正抬著黑叔破爛的手臂在輸液,無聲地啜泣著。黑叔的肚子被鋒利的牛角抵穿了,腸子流出來很多,醫(yī)生已經(jīng)把它放回肚子里去了,可性命依然難保。

        接下來,我看見黑叔的臉越來越白,和床單的顏色渾為一體,最后變成青色,嘴角也無限地青紫下去。這樣,黑叔走了,這個再過五天就要做新郎的男人,孤獨地活了三十年,現(xiàn)在又孤獨地走了,走的時候連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一聲來。

        我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個勁兒地流。蕎姐哭倒在病床的一頭,沒有抬起頭來過,母親一直安慰著蕎姐,于是我又看到很多年以前,蕎姐肩膀微微抖動的哭,我再也不想在病房里待著,獨自一個人走出醫(yī)院,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痛哭,我看見那街燈幽幽地亮著,慘白地發(fā)出滅絕人性的光芒。

        直到深夜,蕎姐才從床上站了起來,我不敢多看蕎姐一眼,我知道蕎姐心里的痛楚,我想握住她的手說點兒什么,可我已經(jīng)是半大孩子了,我只有把淚水和連同安慰蕎姐的話咽到肚里去。小鎮(zhèn)漆黑的夜里,只有幾盞路燈仍冷清地亮著,詭秘得像是上帝的眼睛。我抬頭看看天上的星空,也和小鎮(zhèn)的燈光一樣詭秘。

        黑叔孤零零地被埋在祖墳旁邊的空地上,按照家鄉(xiāng)的習俗,沒結(jié)婚就死去的人都是短命的,只能埋在祖墳的一角。

        那個春天,蕎姐一下子老了許多。山村里明媚的春天平淡中帶有幾分死寂,整個播種的過程,大家都在默默地進行著,偶爾聽見黃牛發(fā)出“哞哞”的叫聲,也被一臉嚴肅的鄉(xiāng)親們的沉默湮沒在無聲而厚重的紅土地里?;蛟S他們正以這樣的方式懷念一個好人,那躺在山岡上的黑叔。

        在小鎮(zhèn)的中學里,我已經(jīng)是初三的學生了。三年里,伴隨著我的是感傷和憂郁,時間就像背負在馬背上的種子,撒在溝壑間,撒在那些盛開著野菊花的洼地里,無聲地孕育在土地里,等待著發(fā)芽,攀升。這時,我必須面臨人生的第一個選擇,是讀中專還是高中。

        我的班主任是個才華橫溢的人,上語文和政治,講課的聲音沙啞而抑揚頓挫,他和父親是多年的老朋友。為我填志愿的事,父親和我的班主任卻爭得厲害。班主任要我讀高中,以后去做新聞記者,因為三年以來的歷次考試,我的語文在全校數(shù)百名學生中,一直是第一名,老師們叫我“文科狀元”,同學們叫我“大文豪”。我從來沒見過班主任這么一個文弱的書生,發(fā)起火來是如此粗獷豪放,他拍著辦公桌說:“艱苦是暫時的,出人才是最后的目標,讓你的兒子去讀中專,就是對他的不負責?!弊詈笏麄兌技t著臉,誰都不說話了,答應(yīng)遵從我的選擇。我看著父親日漸佝僂的身子,毅然選擇了中專學校,選擇了我既定的生活。

        母親沉浸在幸福中,為我收拾出門的物品。其實很多人都說了,在城市里只要有錢,就什么都可以買到,可母親還是熬更守夜地親手為我做了兩雙布鞋,那鞋子上的針腳一層緊連著一層。蕎姐也趕來幫忙了,她和母親把我在小鎮(zhèn)中學里用過的鋪蓋行李洗得干干凈凈,在太陽下晾干,又用嶄新的花布補在破損的地方。我看見在院子里和母親一道認真縫補的蕎姐眼神里除了欣慰和高興之外,還有別樣的,屬于蕎姐的臉上的緋紅。

        我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看見穿越過烏蒙山奔跑著的火車,第一次坐上它,走出去。一路上,山岡上開滿和故鄉(xiāng)山岡上一樣的小花,一輪鮮紅的太陽跟隨火車奔跑,一會兒掛在樹梢,一會兒掛在山頭,一會兒又滯留在寬闊的稻田上。蜻蜓飛舞,景色迷人。我忍不住又想念起蕎姐了。我讀書的目的是為了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去城市里扎根,然后和蕎姐一道,在城市里生活,但未來的變數(shù)是怎么樣的呢?蕎姐是不是要在烏蒙山的腳趾縫里生活一輩子?或許她也會漂流到另一個和我不相關(guān)的城市?而且誰又知道以后的我會落腳何方呢?

        班上的四十多名同學來自全省各地,一個名叫許悅的女孩坐在前排,纖小的身子似乎和她憂郁明凈的眼神一樣單薄,這種眼神從來不會讓四周的空氣明媚和昏沉下去,屬于似明非明,似暗非暗那種,如同秋日高陽下的薔薇花,在瑟瑟的高原秋風中獨自綻開,獨自存在。

        每天晚自習結(jié)束后,許悅和我都是最后離開教室的兩個人。那時,偌大的空間里聽不到任何聲響。我想和許悅搭訕,問她是否也想念著家鄉(xiāng)或者一個人,可想了幾次還是沒張口。如果異鄉(xiāng)黑寂的夜晚讓我對大地上的一切缺乏感知的話,這種感知卻真切而又細密地在我心間流淌并蔓延開去,吞噬了這樣的夜晚,吞噬了這樣的異鄉(xiāng),以及我的整個身軀。

        我發(fā)現(xiàn)許悅并不比我想念家鄉(xiāng)想念蕎姐遜色多少,因為從每天收到的信件中,一個來自滇西某個地方的人總是不斷地給她寫信,進而讓我發(fā)現(xiàn)許悅其實也是和我一樣因為想念而憂郁的人,因為那信是他的父親寫來的。許悅的父親是個五十多歲,頭發(fā)花白的人,是在我進校報到那天的路上遇到的,那也是個慈祥的老頭,眼睛里布滿了溫和和慈愛。思念大抵是一樣的。

        思念實際上是一種絕癥。在一個安靜的場所,在一段時間中這種絕癥最容易發(fā)展到極致,只不過我和許悅采用的處理方式不同,我在閱讀那些有著廣泛人文關(guān)懷的詩歌以及書籍,她在沙沙地寫著日記,我們的尋找方式不同,但起始是一致的。

        一個黃昏,我終于抑制不住這種孤單,寫了張紙條遞給許悅,約她下晚自習后去校園外的桉樹下見面。

        夜涼如水,我的心激蕩了幾千次,終于迎來了晚自習休息的鈴聲,我先走出了教室,我看見許悅一面在觀察我,一面收著書本,也跟隨下自習的同學走出了教室門。

        我在一棵茂盛的桉樹下等了幾分鐘,許悅來了,我的心激蕩得飛了出去。她沒說話。我提議沿著學校池塘鋪著煤渣的小路一直向前走,許悅點了點頭。學校四周是寂靜的山岡和樹林,校園里的燈光疏斜地照射過來,灑在路上。我們走得很慢,但話都不多。我匆忙地向她表白自己的心之后,許悅還是沒說什么。我又問了一些關(guān)于她家里的事情,就再也沒什么話題了,我們互道晚安后,回到學校。

        那夜,我?guī)缀鯖]睡著,我欣喜自己表白了對許悅的感情,也為許悅不為情動的寥寥話語而不安,我該怎么辦呢?我陷入了絕望和瘋狂的境地。

        許悅是個不茍言笑的女孩,她總是在校園里郁郁獨行,連打飯都單獨行動。我想和她一道行走,可我想這樣,她會高興嗎?經(jīng)過再三的思考后,最后我決定再用一封長長的信表達我的內(nèi)心,可許悅沒給我回信,還是一如既往地孤獨著。

        我?guī)缀醣罎⒘?,在校園的路上遇到許悅,她是低著頭躲避我熱辣辣的目光,我不知道許悅是如何看待我的,我迷惘不已。

        周末,初冬的陽光下,足球場上的黃沙發(fā)出奪目的亮色。我把自己的諸多莫名情愫寄托在這個黑白相間的物體上,使我在出了一身身臭汗后能很快入睡。傍晚,我穿著被汗水濕透的球衣,獨自坐在體育場上,舍友急急忙忙地來叫我,說我的親戚來找我了,正在宿舍等我,我想,會有什么親戚來呢?幾個月來,我像是從故鄉(xiāng)放出來的野馬,獨自在這陌生的地方,就算有親戚來,那也一定不是我的親戚。一定是他們弄錯了。

        我抱著足球,懶洋洋地從足球場上回到宿舍,突然看見在宿舍門口邊的那個人很像蕎姐,鮮紅的夾克,短發(fā),正對著我笑。我急得加快了腳步,看清楚了。我的血立即涌上腦門,是蕎姐,她目光柔和,溫和地對我笑著。我聲音幾乎變形地叫道:“蕎姐!”

        蕎姐說,收割完莊稼后,就打算來這城市里看看有沒有適合自己的工作,在家鄉(xiāng)教這么多年書了,現(xiàn)在因為我在這里讀書,終于下定決心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

        蕎姐帶來烏蒙山里的土特產(chǎn),我的舍友們一個個吃得津津有味。吃完東西,我卻為蕎姐的工作發(fā)起愁來。最適合蕎姐的工作就是找一個私營性質(zhì)的幼兒園,可到哪兒去找呢?第二天,我們將城里的幼兒園一家接著一家地問,問了一天,沒有找到,又過了一天,全城的幼兒園就像數(shù)手指頭一樣問過來,還是沒找到,人家都說蕎姐高中畢業(yè)的文憑太低。

        正當蕎姐有些失望的時候,我們在一張海報上看到城北的一家電子模具廠招人,條件也適合蕎姐。蕎姐就去報了名。

        蕎姐順利地成為模具廠里的工人,廠里清一色的女工,都是來自偏遠的鄉(xiāng)下,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據(jù)說原來這里是一家國有企業(yè),被這個男人承包了下來后,現(xiàn)在變成私有了。

        蕎姐半個月后就能做出質(zhì)量最好的模具。第二個月,蕎姐領(lǐng)上計件工資,足足一千元,是她在山村小學校里教書的五倍還多,蕎姐給家里寄了五百元,當晚,還請我和她的一個叫小芳的同事吃飯。吃飯的時候小芳和蕎姐開玩笑說:“蕎姐,老板對你可比任何人都好哦?!笔w姐什么也沒有說,我想蕎姐不是那種人,沒往心里去。

        冬天的省城霜期短,但不會影響雨水的降落,就像我不能阻止某些事情的發(fā)生一樣。

        省城雖然不會落雪,卻很冷,城市寂寥的街上全是寒流在奔跑。我感覺自己的身子和街頭瑟瑟落下的梧桐樹葉一樣冷,冷天對于我來說尤其漫長而蒼茫。

        蕎姐平時沒時間來學??次遥铱偸浅槟骋粋€周末的下午去北郊的那個村落里。蕎姐預(yù)先為我準備了水果,能夠讓我在她的屋子里看一整天的書。等她下班后,為我做一頓可口的飯菜,然后,我才返回學校。

        小雪以后,蕎姐為我織了兩件毛衣,穿上毛衣,這個城市終于有了溫暖的感覺,暖烘烘的太陽掛在天上,人們都說冬天的太陽像情人的懷抱,我不知道情人的懷抱是什么樣的,我想大概就是穿著蕎姐織的毛衣的那種感覺。同學們都在猜測蕎姐和我不僅僅是普通的親戚關(guān)系。我不想和他們解釋什么,我知道有些事情會越解釋越糟。

        事實上,關(guān)于蕎姐和廠長陸建龍的感情發(fā)展,我似乎一直像一個在遠處觀望的看客,我喜歡蕎姐,也慢慢地喜歡上陸建龍。我知道在這個城市里,蕎姐需要陸建龍這樣的人。而我面對單調(diào)而匱乏的學生生活,我無能為力,相反,我只有像接受這個城市一樣地把陸建龍接受下來。

        蕎姐的朋友小芳告訴我,陸建龍家在偏遠的滇南哀牢山區(qū)內(nèi),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在一家國有大型機械廠工作,后來,他承包了自己所在的分廠,做起了電子模具。幾年以后,效益年年攀升,可他一直沒有成家。

        小芳還說,陸建龍對蕎姐可好了,蕎姐做錯了模具,他從來沒有罵過,要是別的女工,陸建龍可是板起面孔來就數(shù)落開了。我從小芳的敘述里看到她不斷流露出來的羨慕。

        陸建龍在我腦海里的形象完全清晰起來。一個在城市里工作的農(nóng)村大學生,樸實而穩(wěn)重,凡事講究一個理,為的是把事情做好,從而顯得很嚴肅認真,目的就是為了在這個城市的生存發(fā)展。像我這樣的農(nóng)村人,在偌大的城市,也該走他這樣的路,才能有自己的資本,才能在城市有一席之地。于是,我?guī)缀跏悄S了這個故事的存在,我像個忠實而虔誠的觀眾,無聲地注視著。

        同學們都說蕎姐對我實在太好,好得比親姐姐還好,甚至在他們的笑聲中我發(fā)現(xiàn)某種潛藏著的意味深長的東西在里面。我仍然沒有說什么,更沒有辯解。我認為蕎姐就是我的親姐姐,在這個城市里我唯一的親人,親得就像母親和父親。他們把我放牧在這樣的城市里來,要我冷暖自知,蕎姐就是始終庇護我成長的那個人。

        只有農(nóng)村人才知道農(nóng)村人的痛,對于陸建龍這樣的城市創(chuàng)業(yè)者,我甚至有某種偶像崇拜的意味在里面。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沒有妻子,如果在烏蒙山里,只有那些智商有問題的傻子才會這樣,而陸建龍不是,他應(yīng)當有自己的妻子和家庭。對于蕎姐,我只有觀望,光怪陸離的城市已經(jīng)讓我清醒地認識到農(nóng)村人來到城市的命運和未來。

        那是一個散淡的周末,陽光白花花地照耀著大地,我百無聊賴地跟著蕎姐去了電子模具廠,第一次見到了陸建龍。進廠門的時候,他用不冷不熱的眼光打量著我,這地方一般沒有陌生人,顯然,人人都能看出來,我是蕎姐帶來的親戚。這個中等個子、臉色黝黑、目光犀利的成熟男人無疑在城市的摸爬滾打中成為一塊鋼錠了,他在我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不亢不卑,遞上一支香煙,就不說話了。我感覺該說點兒什么,于是,我們的交談終于在別扭中開始了。事實上是一個學生向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請教問題,甚至有些問題讓我后悔自己顯得過于幼稚。

        那晚回學校的時候,陸建龍用車子把我送回去,在路上,我?guī)缀鯖]和他說什么,他也不和我說話。

        春天的時候,蕎姐和陸建龍的戀愛關(guān)系已經(jīng)明確了。小芳正式把蕎姐叫做老板夫人,蕎姐也沒多說什么,算是默認了。

        陸建龍換著花樣,駕車帶我們?nèi)ナ〕撬闹艿木包c玩兒。

        這里的春天,最好看的是櫻花。置身于櫻花叢中的蕎姐仿佛一下子年輕了許多,漂亮了許多。那些愛熱鬧的蜜蜂在我們頭上飛舞,不知道是因為櫻花而來,還是為春天而來,總之,滿山涌動的花潮讓我眼花繚亂,我發(fā)現(xiàn)蕎姐比原來年輕多了,蕎姐終究是我心目中不能接近的最美麗的人。

        傍晚回去后,我第一次跟隨他們回到金鐘小區(qū)的住宅,那是個很寬大的房子,能俯瞰到整個城區(qū)的絢麗燈火。我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男人的價值在于擁有的財富,而我,擁有了什么呢?后來,我?guī)е鵁o限悲傷回到學校,倒頭就睡,睡夢中還滿懷悲哀。

        如果你喜歡上一個人就要不斷地為她做什么,不要畏懼。這話源自英國詩人的十四行詩歌,一直激勵著我為許悅做出點兒什么。

        “你們班的許悅長得漂亮,是我們學校最有特點的女孩!”在那個住著十二個人的老鄉(xiāng)宿舍里,他們一邊搓麻將,一邊抽煙。

        “老K,上呀!”長發(fā)的灰灰說。被稱為老K的人,他的唾液從叼著煙的嘴里飛出來,越過麻將堂子,飛到一個又一個玩伴的臉上。

        “你請客?”老K也著眼說。

        “你能把她叫來,我就和老灰請。”我的老鄉(xiāng)狒狒說。

        “好!不叫來我老K就不是人!”

        老K長得五大三粗,來自滇西北藏區(qū),他腰里還永遠別著一把彎刀,是學校赫赫有名的打架高手。

        當許悅的名字從老K的嘴里叫出來的時候,我感到極不舒服,一股火熱的氣流在我的血管里胸腔里奔涌。

        許悅的宿舍一共有八個女生,只有許悅和楊芳在。

        “為什么不去呀?××學校沒有我老K擺不平的事!以后有什么事就來找大哥!”又粗又糙的聲音從老K闊大發(fā)黑的嘴里發(fā)出來,我立刻后悔跟他們一道來同學宿舍了,要不是看在老鄉(xiāng)分上,我恨不得轉(zhuǎn)身回去。

        “走呀!出去吃點兒消夜回來再休息呀?!贝蠹叶歼@么說。

        當許悅纖細的身影在學?;▓@里走動的時候,我感到她因為憂郁而無力移動的步伐是何等的無奈。

        “喝點兒,喝點兒!”老K拿著一瓶劣質(zhì)白酒在許悅將要哭泣的臉前晃來晃去。

        我什么都沒說,我感到世界在縮小??諝夥e壓得讓我連呼吸都困難。

        許悅始終沒說一句話。有的時候不說話并不說明軟弱??衫螷錯了,他硬要許悅和他干杯,“干杯啊,朋友!”

        在哄笑聲中,許悅的眼淚就要掉下來。

        我手里的酒杯重重地向老K的平頭上砸了下去,老K蒙了,血順著前額從鼻尖上流淌下來。

        老K的拳頭伸了過來,我凜然地站立著,兩眼的怒火讓他遲疑了一下,慢慢地放下了拳頭。

        我沒想到,我在那個激情和沖動伴隨著蠅蟲飛舞的夏夜,沉痛失去老K這個老鄉(xiāng)朋友和一個月的生活費之后,卻收獲了許悅的芳心。

        ?。?/p>

        那天要是他們打你,我不知道你會被他們打成什么樣。這都是為了我。

        晚上十點,學校門口見。

        我身上的血沸騰起來,毛孔在不停地喘著粗氣,我仿佛看到許悅張開懷抱向我走來,那憂郁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是第一次笑。

        許悅向我講述了她憂愁的原因,她小時候就失去了媽媽,她的媽媽是一名電力職工,在一次往邊疆少數(shù)民族地方輸電的作業(yè)中犧牲了,同時犧牲的還有很多人。那次事件到最后發(fā)展成為野蠻和封閉抗阻文明的流血沖突。

        當工程隊歷盡千辛萬苦把電線拉進那個少數(shù)民族村寨,并把一盞盞電燈接上,合上閘的時候,深山里的村寨亮堂起來了。年輕的工程隊員高興地積聚在帳篷里喝酒祝賀勝利。突然,從四面八方來了些手提長矛的人,他們喊叫著只有他們才能聽懂的民族語言。原來,他們的族長在電燈泡上燃鴉片的時候,始終燃不著,于是他發(fā)怒了,用銅鑄的煙袋把燈泡敲碎后想再點燃,這位族長便當場觸電倒地身亡了。寨子里的人認為工程隊員拉電的目的是要殺害他們的族長,進而占領(lǐng)這個村寨。沒人能聽懂他們的語言,工程隊里有幾名血氣方剛的青年在酒精的作用下開始沖動了。一場械斗開始后,工程隊員的鮮血染紅了帳篷,還有那些茂密的灌木叢上的枝葉。

        當時,許悅的父親正在另一個工地上施工,當他隨公安局的同志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地上的鮮血已經(jīng)凝固了,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些尸體,許悅的母親也被鮮血染紅的土地永遠地接納了。那年,許悅剛滿三歲。后來,父親被提升為電力公司經(jīng)理,這個為人民的電力事業(yè)付出慘重代價的人,在那個遙遠的邊疆小城里和許悅相依為命。

        許悅說,他的父親平時工作很忙,一直沒時間來省城看望她。我拉住她的手說:以后我們就有了親人,我是你的親人,你是我的親人。

        許悅點了點頭,讓我緊緊地抱住她。

        我?guī)гS悅一同去看蕎姐的那天,蕎姐和陸建龍已經(jīng)在準備結(jié)婚了,見到許悅,蕎姐很高興。

        蕎姐的婚期越來越近,我和許悅周末去幫她布置新房。

        站在金鐘小區(qū)的樓房里,傍晚的習習涼風吹動整個城市的燈火,伴隨著時而清晰時而淡隱的人語聲、車流聲,忽明忽暗的街燈把夜色送進了深濃。

        蕎姐的新房布置得十分氣派,在臥室里能看見城市上空的星空。在墻壁的一側(cè),有潺潺的碧水在流淌,盡管這是工藝美術(shù)的效果,但絕對和真的一樣,看上去惟妙惟肖。另一側(cè)墻上的那幅圖,是廣闊的田野,在河邊上有啃食著青草的紅棕色馬匹,又讓我想起遙遠的烏蒙山河邊上的青草以及我的童年。當一襲濃淡交織的落地窗簾垂落下來的時候,我放牧出去的思緒被刷地拉了回來。

        這是蕎姐的新房。

        啊,蕎姐,蕎姐,祝你幸福!

        陸建龍一向有些敵意的臉上首次出現(xiàn)了沉靜溫和的笑容。這笑容讓我立刻想起烏蒙山的秋天。陸建龍結(jié)實的大手塞給我一個紅包(后來我打開看,里面是六張紅彤彤新嶄嶄的百元鈔,相當于我三個月的生活費)。我莫名其妙,拿著紅包的手僵在空中。結(jié)婚的是陸建龍和蕎姐,應(yīng)該我送紅包給他們才合道理啊??墒俏覅s接受你們的紅包……見我沒有反應(yīng)過來,陸建龍說話了,這也是你蕎姐的意思。我看著蕎姐。蕎姐笑盈盈地看著我和許悅。她的目光,那么澄澈,那么明凈,那么熟悉,又那么溫暖。我忽然意識到,這些年,我這個烏蒙娃娃,就是在這種像母親一樣溫暖卻比母親更柔軟的目光中漸漸抽條、拔節(jié)的。蕎姐說:“用心讀書,將來——”她的目光,綢緞一般,從我的臉上拂過,又落在許悅的臉上,然后收回,停泊在陸建龍的臂彎里,“將來,你們會比我們更好?!?/p>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牽著許悅,向蕎姐和陸建龍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終于說出話來:“姐夫,蕎姐,祝你們永遠幸福!”

        走出小區(qū),在一個僻靜的拐角,我把許悅緊緊地抱住了。我的眼淚掉下來。我仰望著寥廓靜謐的夜空,看著閃爍迷離的繁星,說,悅,我長大了,我愛你,我能愛你,也會愛你一輩子。

        作者檔案

        嚴爾壁:男,1972年生,云南宣威人,現(xiàn)居江蘇。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2007年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已在《民族文學》《長城》《時代文學》《雨花》《滇池》等刊發(fā)表小說四十余萬字,小說集《誰動了我的琵琶》入選江蘇省作協(xié)“壹叢書”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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