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是把付羽當作一個行業(yè)標準,這個標準就是從攝影術(shù)誕生那一天起,經(jīng)過各種工藝的進化,把攝影護送到今天我們眼前的那一套古典照片制作的流程。有人于是如此行文:“作為目前國內(nèi)攝影學術(shù)界公認的在攝影媒介語言上功力最扎實、能力最強的攝影家,付羽#8943;#8943;”
的確,攝影從來都不曾擺脫玩耍的本性,它依賴于一整套看似有規(guī)可循,卻很難做到精湛的流程與工藝,向世界展示那種神奇的影像產(chǎn)生過程。材質(zhì)與技術(shù)附著在作品中的意義也成為考量作品完成度或功力不可回避的標準。
付羽在精于研習這些傳統(tǒng)東西的時候,所拍攝的影像,雖然在他的解釋里是“為了解決具體的問題”,比如說:怎么把照片的白推開,推得黏黏的,很窄的,努力地曝光跟顯影,鏡頭選擇、膠片選擇、相紙選擇以及顯影液的調(diào)整上找辦法。但他借以解決問題的作品卻不可遏止地從技術(shù)的眩光中跳出來。那么我們就不妨說說它們。
在他的畫冊《四季平安》中,我沒有找到付羽在南方的行走記錄,這是我十分想知道的,假如他將鏡頭對準南方,那會是什么樣的情景?
作為一個成長于東北、對傳統(tǒng)審美延續(xù)有著很深情結(jié)的攝影師,他直接而堅韌地深入北方腹地,像一把銳利而隱蔽的刀鋒,沿著冬天的裂縫一路掘進。付羽說他喜歡在冬天拍攝,就是因為“冬天很慢,人們像活在古代?!惫糯馕吨止I(yè)、群居、重視節(jié)氣、在蕭條雜亂的大街上慢行、穿著滯重、“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8943;#8943;
北方。這是個寒冷的詞,地氣堅硬而冷峻。于是,我們在這樣的詞語輻射圈,看到了血腥而且赤裸的動物屠殺現(xiàn)場,刀子還扎在羊脖子上、花圈、找小姐的電話、臟話、被膠帶粘著的車玻璃,動物被割下的頭與腸肚,以及無所事事的人們,掛著眼屎神情木訥#8943;#8943;這些暴烈的生命裸露樸實而直接地表達出北方這塊土地在時間長河里所呈現(xiàn)的悲劇氣質(zhì)。而影像語言的偏執(zhí),使得付羽的作品散發(fā)出強烈的腐爛氣息和死亡咒語,這點并未為他的作品贏得更多的觀眾,因為那些突然襲來的殘酷現(xiàn)場在人們尋找甜美的途中加入進來,制造了壓抑而不適的觀看事件,甚至這種不適感,上升到了文化管理的政治層面,由于這些現(xiàn)場所具有黑色特質(zhì),導致其本已出版的畫冊被體制之腕扼死在路上。
事實上,這樣強大的內(nèi)心來自于小心謹慎地體察,付羽一再敏感地捕捉到我們周圍的“非正?!睜顟B(tài),這樣的“非正?!睜顟B(tài)甚至在我們自己身上也時有發(fā)生。我們返回到付羽作品中去觀看這些“非正常”狀態(tài)時,陌生感產(chǎn)生了。這是付羽讓我們始料不及的地方。他將傷痛與缺憾揭開了給我們看,這種作品執(zhí)行中的藥理與療效,在反復觀看中可以感受出來,并在一種神靈般的表現(xiàn)中,透露出的深度吊詭和陰鷙氣氛,像不斷上升的傳說。他與籠子里那只眼神復雜的狼對視,他看著四塊人頭骨在淺草中泛著活性,他在路途偶遇一只吊死的小動物,陽光強烈地打在它懸著的尸體上#8943;#8943;這種與生靈的對話,彰顯出付羽作為一個攝影師的“通靈”氣質(zhì)?;貞恼麻_頭所說的“解決問題”說法,這種吊詭的多層次的信息,或許是付羽賴以去迷戀于“解決問題”的動力與坐標。
人們困惑于付羽的作品為什么將鏡頭停留在那些一文不值的細節(jié)與繁雜之處,這些困惑者大多來自于“決定性瞬間”或者“區(qū)域曝光法”,典型性畫面讓他們一往情深。
付羽是一個力圖使影像獨立于文字之外而存在的攝影師。英國藝術(shù)批評家約翰·伯格曾經(jīng)在《另一種影像敘事》中,將此作為一個大型的實驗項目,來進行實踐驗證,他將影像意義的曖昧性驗證到一個讓人驚恐的地步。付羽也是這方面的實踐者,在他的作品里,什么都有可能,我們幾乎在他的每張作品中都能找到帶給我們觀看震動的“刺點”(羅蘭·巴特語)。
我們依然看見了付羽的溫暖的內(nèi)心和謙隱,他用《四季平安》作為作品主題,這是付羽寄語作品所指向的土地的祝福。而在他作品畫冊的封面上,向日葵集群在陽光下的旱地里低著頭,莊嚴、靜默而有力。這或許是攝影師現(xiàn)身于此,強調(diào)自己也作為“這群人”中間的一個,所攜帶的祝愿與命運感。
當然,我不妨將內(nèi)心的一個疑問也寫在這里,希望有一天付羽能看到:我們?nèi)绱酥O熟這土地之上發(fā)生的一切,以及其中的詭異與隱秘,他們自始至終,隱秘不宣,接受現(xiàn)實。在直面需要安慰的人們時,我們可以向上祝福。當我們悲傷時,我們拿什么來安慰自己?
2011年12月11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