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是海牙國際刑事法院(ICC)的首任總檢察官,他的存在很受爭議,因為自他2003年上任至今的近10年里,路易斯僅完成了一次定罪。
今年6月的一天,59歲的路易斯身穿黑袍,來到海牙國際刑事法院宣告一項最高刑罰——事實上,這也是國際刑事法院成立以來的首次判決——這位男性被告的罪惡行徑等同于種族屠殺:將未諳世事的孩子訓練成殺人兇手。證人們乘飛機從非洲趕到荷蘭,坐在防彈玻璃間后旁聽對托馬斯·魯班加的審訊。魯班加是剛果民兵組織的領導人,他被指控在國內沖突中使用童子軍。路易斯將魯班加定性為嗜血成性的軍閥,他鼓動娃娃兵斗毆、強奸、殺人,毀了這些孩子的一生。
對魯班加的審訊能達到這個程度不能不說是路易斯的成就。在案件審理的第一天,一位證人看到對面被告席上坐著的魯班加,竟驚恐萬分地撤回了全部證詞。這起突發(fā)事件對公訴方來說是一種羞辱和挫敗,但路易斯并不這樣認為。他說:“保持淡定很重要,繼續(xù)審訊就行了。對于這種惡性案件,法庭上隨時都會發(fā)生意外?!?/p>
路易斯是國際刑事法院中名副其實的頭號人物。國際刑事法院是在1998年通過的《羅馬規(guī)約》的基礎上成立的,由簽署條約的121個國家資助運行,其中包括大部分歐洲國家,但美國、俄羅斯、中國和印度并未參與。它是世界上惟一的永久性國際刑事法院,能夠在世界范圍內實施國際法。簡而言之,路易斯的罪案調查現(xiàn)場遍及全球。路易斯在九年懸而未決的爭議聲中即將卸任,但即使他不久于人世,只要人們一談起在法律法規(guī)形同虛設的土地上伸張正義的行為就會想起路易斯。
路易斯語速很快,講英語時帶有明顯的阿根廷口音。路易斯的工作是與全世界的邪惡罪犯作斗爭,但他本人非常具有個人魅力,他看上去就像中年版的美國影星喬治·克魯尼。對魯班加的判決是國際刑事法院的第一次公開宣判,日期選擇在路易斯卸任前的最后一天。這也是路易斯九年檢察官生涯惟一一次判決。對于那些對國際刑事法院抱有較高期望的人來說,他們都希望這個國際正義的化身能夠成功地為作惡者定罪,但路易斯的業(yè)績顯然令他們失望了。也有人評論他行使了國際刑事法院的職能,也履行了相關的法律職責,但從實際效果上看,并無可圈可點之處。對路易斯的指責聲綿綿不絕,一起共事過的同仁和專家毫不隱晦地批評他的工作方式和處事策略,連私生活也沒有放過。
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路易斯曾嘗試控訴蘇丹總統(tǒng)奧馬·阿爾-巴希,因為后者在蘇丹西北部的達爾福爾施行了種族滅絕政策。一些同行認為路易斯沒能籌集充足的證據(jù),并在2009年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公開下達逮捕令,致使逮捕行動成功實施的機率為零。外交官們則指責他的處理方式對搜捕造成阻礙,使蘇丹總統(tǒng)有機會在境外逍遙時溜之大吉。
對于這些評論,路易斯的回答是:“那些對我指手劃腳的人根本不了解實際情況,他們壓根不知道我搜集了什么證據(jù),所以無權妄加評斷?!睂τ谒麨槭裁礇]有在達爾福爾當?shù)嘏c原告證人面晤,路易斯的解釋是:“如果我依慣例與證人在當?shù)貢?,就必須將他們的姓名告知辯方,那樣勢必會危及到證人的性命。外交官們想通過協(xié)商談判制止殺戮行為,是很幼稚的想法,他們對案件一無所知,過多解釋也是徒勞。因為外交官們熱衷和平安樂,但那些亡命徒才不喜歡和平,他們殺人取樂,泯滅人性?!?/p>
路易斯認為國際刑事法院的使命是預防犯罪,防止善良的人們受到傷害。使罪犯得到應有懲罰是一個國家刑事司法系統(tǒng)的首要職責,但這在國際刑事法院是排在第二位的。九年來,路易斯每個月都要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和荷蘭海牙之間穿梭,每次飛行時長16個小時,其中有三周待在海牙。作為代表全世界24億人利益的正義使者,路易斯經常接受來訪,包括好萊塢影星兼聯(lián)合國親善大使安吉麗娜·朱莉一年兩次的探訪。
事實上,路易斯在成為海牙國際刑事法院首席檢察官之前早已聲名遠播。上世紀80年代,路易斯離開了學術界,協(xié)助對在阿根廷發(fā)動軍事政變的軍閥進行控訴,他們在1976-1983年間殺害了2萬名持異見者。這些政治犯有的死在了監(jiān)獄里,有的從直升機上直接被扔進了南太平洋。民主制度建立后,阿根廷很多人(包括路易斯的母親)都假裝認為這類事件根本沒發(fā)生過。
路易斯的母親支持獨裁統(tǒng)治,父親也積極從事激進的反對黨活動。路易斯說:“我無法說服母親,但母親信服審判結果。這就是我喜歡審判的原因,它改變了我們國家的命運,同我母親有相同看法的人都認識到了軍閥的罪惡?!?/p>
2009年初,魯班加案件的第一個原告證人改變了供詞,審訊過程幾乎卡殼。令媒體更加吃驚的是,路易斯根本沒有出席審訊,而是出現(xiàn)在了瑞士達沃斯的世界經濟論壇上。當時英國《泰晤士報》的評論是:整個海牙國際刑事法庭陷入混亂。路易斯對此并無任何不悅,因為他的主要工作是立案起訴,此后也不必繼續(xù)出現(xiàn)在法庭上。而達沃斯論壇卻至關重要不能缺席,在那里路易斯與五、六位國家總統(tǒng)會面,他需要他們的支持與合作……
然而審判并未真正終止,一位剛果軍閥即將在離犯罪現(xiàn)場4000英里外的地方接受審判。與此同時,路易斯也通過這次事件體會到在國際司法體系中,重要人物的輿論引導作用。如果這些政治人物不是來自阿根廷,而是來自德國或者瑞典,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在一個法律制度健全的國家,檢察官從不需要與政界人士打交道,因為有現(xiàn)成的法律條文作為依據(jù)。
當法律條文無能為力時,就需要有人奮起反抗以保護本應受到保護的民眾。更寬泛地講,這也解釋了路易斯為何四年前在達爾福爾會選擇用“公開下達逮捕令”的方式來威嚇阿爾-巴希。當時由于預審團的法官們認為路易斯證據(jù)不足,路易斯對阿爾-巴希種族滅絕暴行的指控未能成立,致使阿拉伯國家聯(lián)盟和非洲聯(lián)盟強烈質疑國際刑事法院的授權和執(zhí)行能力。阿爾-巴希得意地驅逐了在達爾福爾地區(qū)對近500萬難民實施援助的外國慈善團體,他還打算到國際刑事法院的締約國旅行,看看他在這些國家是否會被逮捕,以嘲弄國際刑事法院的無能。對國際刑事法院權威性的一個更大挑戰(zhàn),是烏干達總統(tǒng)邀請阿爾-巴希參加在烏干達首都坎帕拉舉行的非洲聯(lián)盟峰會。為了挽回國際刑事法院的“顏面”,路易斯專程飛到烏干達勸說總統(tǒng)撤回邀請。路易斯承認,世界檢察官的工作讓他非常孤寂。特殊的職業(yè)身份要求他必須獨挑大梁,孤軍奮戰(zhàn)。而作為一個處理爭議問題的公眾人物,其聲譽也很容易受到玷污,但他義不容辭。
路易斯堅信,國際刑事法院的前景十分廣闊?;厥走^去,路易斯將它視作一艘沒有船員、目的地不明的美麗帆船,萬事俱備后,揚帆啟航,乘風破浪。展望未來,他希望和平公正遍及世界各地,國際刑事法庭的成員們會盡一切努力來實現(xiàn)這個目標。路易斯是一位諳熟國內外政治和歷史條約的學者,對于各類沖突解決方案也頗為在行。他說:“我工作的目標不是審判和定罪,而是改變世界的行為方式?!痹诳夏醽啞⑾笱篮0?、烏干達、剛果和中非等地傳聞的惡行正受到調查。另外還準備對八個國家行使調查,包括哥倫比亞、阿富汗和朝鮮。調查行動并不會導致審判或定罪,但路易斯認為能夠起到預警作用。對于哥倫比亞國內刑事司法系統(tǒng)對所謂的“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這一恐怖組織進行打擊,路易斯深感欣慰。而對于朝鮮兩次襲擊殺害韓國平民,路易斯認為如果朝鮮軍方能意識到自己會面臨控訴,就會三思而行了。
路易斯的心中一直牽掛著一群孩子,雖然這些孩子與他毫無關系,他們是烏干達游擊隊首領約瑟夫·科尼綁架的無辜童子軍。一個名叫“視線外的兒童”的圣地亞哥非營利組織制作了一段片長28分鐘的視頻《科尼2012》,發(fā)布在YouTube網(wǎng)站,以抨擊科尼使用童子軍及屠殺等罪行。短短六天內就有上億人點擊觀看,科尼的罪行也因此進入了美國政府的視線。路易斯認為這1億觀眾就是他的支持者,這些人大都是年輕人,具有國際化背景,熟練掌握高新技術。但這只是開始,還需要大家協(xié)力對全世界20億兒童進行反戰(zhàn)和反恐教育。
今年6月16日,由締約國一致推舉的岡比亞女司法部長法圖·本蘇達接任路易斯的首席檢察官一職,她從2004年起就在國際刑事法院擔當路易斯的助手。路易斯認為法圖是接任的最佳人選,而他本人則以對魯班加的定罪為近10年來的世界檢察官生涯畫上句號。他說,自上任時的伊拉克戰(zhàn)爭到前不久利比亞卡扎菲的獨裁政權垮臺,正義力量發(fā)揮了巨大作用。世界發(fā)生著變革,他對未來的一切欣然向往。
[編譯自英國《泰晤士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