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文
梁鼎芬,原籍廣東番禺。18歲中舉人,22歲中進士,殿試授翰林,散館授編修,享七品銜。因彈劾李鴻章“十可殺”,27歲被慈禧罷官。后追隨張之洞十余年,42歲復出任布政使。一生孤直,一身傲骨,系張之洞的知己、知遇、知友、知音。
【嶺南“以不變應萬變”之人】
廣州市越秀區(qū)的榨粉街,早年就是喧囂的市廛。辛亥革命時期,更由于那里居住著的一位“前朝大佬”梁鼎芬而聲聞遐邇。梁鼎芬執(zhí)一不二地死忠大清皇帝,曾經(jīng)發(fā)難參奏李鴻章,劾其罪當砍頭,以謝國人;還曾一怒之下按住章太炎,施以笞責,故爾時人以怪物視之,有“梁瘋子”之稱。榨粉街住著這樣一位極具爭議性的人物,以至好事者紛至沓來,絡繹不絕。那時的廣州,盛行木屐,這條踢踢踏踏、拖泥帶水的街道,自然也成為羊城一景。
不過,花開花謝,往事如煙。百年之后,別說榨粉街,恐怕連他的原籍廣東番禺,這位“保皇派”也早已被人遺忘。
梁鼎芬(1859~1920)字節(jié)庵,號星海,自幼天資聰穎,稟賦出眾,堪稱博學多識,腹笥豐贍。輿論認為:在嶺南,論才智英銳,唯南??涤袨?;論筆墨翹楚,唯新會梁啟超;而論政治作為、文學成就,差可比擬的人物,恐怕就是梁鼎芬了。在辛亥革命這場巨變中,善變的國人尤其是文人,無不粉墨登場,盡興表演。剪掉辮子,咸與維新,舊派變?yōu)樾屡?,朝秦暮楚者有之;長袍馬褂,托古改制,新派變?yōu)榕f派,首鼠兩端者亦有之;維新派成復辟派,保守派成反動派者則更有之。只有這位梁鼎芬,在眼花繚亂的變局中,以不變應萬變,從前怎樣,現(xiàn)在仍是怎樣。
梁鼎芬年紀輕輕就脫穎而出,學歷、科場、登籍、仕途,無不一路順達,連中連捷。試想,光緒二年(1876)鄉(xiāng)試,18歲即中舉人。光緒六年(1880)會試,22歲又中進士,隨后殿試授為翰林,散館授編修,享七品銜,這等發(fā)跡的速度,能不讓人刮目相看?加之他才氣奪人,筆墨出色,傲居嶺南。第一,詩寫得不錯,汪辟疆《光宣詩壇點將錄》云:“其髯戟張,其言嫵媚。梁髯詩極幽秀,讀之可令人忘世慮,書札亦如之。”第二,字寫得漂亮,有麥華三的《嶺南書法叢談》為證:“筆力則力透紙背,而墨彩則凸出紙上,秀逸之氣,撲人眉宇,匪唯用筆之精,兼得用墨之妙?!钡谌?,楹聯(lián)更是他的拿手好戲,信筆而就,脫手即得?!蔼氉毘伤怯懈呙@四海 多年襟似鐵,勉修苦節(jié)過余生”這大概是他晚年的手筆了,從中可見頗有一點牢騷。中國文人大都喜歡玩這種文字魔方,雖然對偶排比,信手拈來,但高下精拙,卻大有分別。也難怪梁鼎芬目高一切,睨視眾生,在中國,有學問的人不難找,但如梁鼎芬這樣有學問還有頭腦的人,就難尋難覓了。故而湖廣總督張之洞經(jīng)營惠州書院,非要聘他為主持院務的山長不可;而紫禁城要為溥儀找老師,也看準了他就是最適當?shù)奶等诉x。
梁鼎芬一生,總抱著“天子門生”的情結,總認為應該為天子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其實,在中國科舉制度中,“天子門生”也就一時風光,一陣風頭罷了,可梁鼎芬卻特別在意,一生以此自居。清朝未亡時忠,入了民國還忠,死后還要將自己骨骸埋在河北易縣清西陵梁格莊,守望著光緒崇陵。在這個充滿聰明人的世界上,對那些聰明到滑頭的人和那些不但聰明、滑頭且變化無端的人來說,像這樣一輩子不變初衷,一根筋到底的梁鼎芬,應該說是一種稀有動物了。
【因彈劾李鴻章而被罷官】
光緒十二年(1885),中法戰(zhàn)爭剛剛結束,由于李鴻章一味主和,遷延觀望,坐失良機,本是勝方的中國,卻在簽約中輸于敗方的法國。輿情大嘩,民怨沸騰。時年27歲的梁鼎芬,作為“天子門生”,自認為責無旁貸,便上疏光緒皇帝,參奏李鴻章。他在奏稿里稱,李有“六大可殺之罪,請明正典刑,以謝天下”。一位翰林院的新科編修,竟敢對西太后最為倚重的樞密顧問發(fā)難,簡直就是太歲頭上動土了。消息一出,整個京城目瞪口呆,一夜間,年紀輕輕就留著大胡子的梁鼎芬出了大名。敬之者尊稱“髯翁”,臭之者直呼“梁瘋子”,他成了京城第一新聞人物。
其實,李鴻章搞洋務,歷來多以割地賠款了事,不滿者本已頗多。對梁之敢摸老虎屁股,一些人大為贊賞,甚至比之明朝嘉靖年間的楊繼盛參奏嚴嵩。但另一方面,膽小怕事的滿漢官員,又從來是護著卵子過河,小心過(腎)甚之輩,他們覺著這個梁瘋子,倘不是鬼迷心竅,就是腦袋進水,如此螳臂當車,豈非找死不成?
據(jù)黃濬《花隨人圣庵摭憶》記載,梁之參劾李鴻章似有另外隱情:“節(jié)庵何以劾合肥,相傳順德李若農(nóng)侍郎(文田)精《子平風鑒》,有奇驗,且謂節(jié)庵壽只二十有七,節(jié)庵大怖,問禳之之術,曰:必有非常之厄乃可。節(jié)庵歸,閉門草疏,劾李鴻章十可殺。其舅張某力阻,不可,意謂疏上必遣戍,乃竟鐫五級,二十七歲亦無恙。此說流播已久,存之而已?!蔽也淮笙嘈帕褐览铠櫿?,只是為了禳解,其實黃濬也持保留態(tài)度,故說“存之而已”,大有未足憑信的意思。因為梁鼎芬這位光緒皇帝的死忠者,不光彈劾過李鴻章,嗣后還彈劾過袁世凱,彈劾過奕劻,甚至連慈禧欲廢光緒而立的大阿哥溥俊,他也曾上書參奏過??磥恚憾Ψ也灰欢◥鄞笄逋醭鶒?,卻一定要恨大清王朝之所恨。在攸關社稷安危、疆土完整、國體民本、帝制長遠這類大是大非問題上,他是要做忠臣的,也是不怕殺頭的?!办狻币徽f,可能是奏劾李鴻章的因素之一。晚清時期,民諺如此說:“左宗棠做事,曾國藩做人,李鴻章做官。”在中法戰(zhàn)爭中殺得法國遠征軍丟盔卸甲的,恰是左宗棠的湘軍一部黑旗軍劉永福,誰知在攻下諒山,即將收復河內(nèi)之際,李鴻章簽署和約,下令撤軍。氣得左宗棠大拍桌子:“對中國而言,十個法國將軍,也比不上一個李鴻章壞事?!薄袄铠櫿抡`盡蒼生,將落個千古罵名?!绷憾Ψ宜蕴鰜韽椲溃荒芘懦艿阶笞谔牡挠绊?。
中法戰(zhàn)爭的主和者實為西太后。老太太不點頭,李鴻章敢把安南的宗主權出賣?一個會做官的人,一定會以頂頭上司的意志為意志。李鴻章洞穿老太太的心思,一是她的五十大壽正在張羅操辦之中,不容掃興;二是她怕法國因敗而怒,加派軍艦北上,重蹈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覆轍。所以,梁鼎芬惹毛的不是李鴻章,而是西太后。慈禧一看這篇奏折,勃然大怒:“旋又追論妄劾,交部嚴議,降五級調(diào)用?!焙擦衷航o降職的梁鼎芬重新安排工作,當然不免要寒磣一番,說閣下就任太常寺司樂吧!所謂“司樂”,就是管理一班笙簫管笛,吹拉彈唱的樂工,說白了,吹鼓手的頭兒罷了。梁丟不起這份人,一氣之下辭職不干,光緒十三年(1887年),刻了一枚閑章,“二十七歲罷官”,回廣東去了。
【“小之洞”:張之洞的左臂右膀】
時任兩廣總督的張之洞,卻一直關注梁鼎芬的動向。
張之洞主張改革,不主張革命;主張師夷之所長,不主張動搖王朝之體制,更反對洋務派的賣國主義。聽說這個梁瘋子不自量力地挑戰(zhàn)李鴻章,開始是對他好奇——哈!這小子真渾;隨后就是驚駭——喝!這小子真敢。接下來,不但敬佩他的人品才學,道德風范,而且很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果然是天地間一丈夫,馬上引為知己,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梁節(jié)庵甫回廣州,便收到張的邀請,要他出任廣雅書院講席,希望他能從事一些他愿做的事情。
隨后不久,張之洞即去惠州見他。相談一天仍意猶未盡,隔日接著再談,可見賓主投契。一為封疆大吏,一為免職官員,品級懸殊,但在維護封建制度,鞏固王朝正統(tǒng),引進西方工業(yè),借以強國固防等一系列話題上,兩人卻能達到高度一致。
張之洞待梁,從善如流,言聽計從,大膽放手使用;梁鼎芬對張,傾心吐膽,出謀劃策,以報知遇之恩。梁鼎芬在張之洞幕下,長達16年之久。光緒十五年(1889),張調(diào)補湖廣總督,梁也隨之赴武昌,任兩湖書院山長。光緒二十年(1894)張之洞署理兩江總督,梁又去南京主持鐘山書院?!肚迨犯濉窊?jù)此稱張之洞,凡“言學事惟鼎芬是任”。其實張一生始終抓緊的三件大事,一辦教育,二建實業(yè),三練新軍,哪一樁都少不了梁的調(diào)和鼎鼐。
光緒二十四年(1898)的戊戌變法運動中,張之洞能夠立于不敗之地,很大程度上得歸功于這個一點也不瘋的“梁瘋子”。民國初年,張之洞湖北任上造漢陽兵工廠,引進德國克虜伯公司的設備、技術,因辜鴻銘精通多國文字,張曾重金敦請其入幕。辜鴻銘曾言:“凡張文襄的是處,大家都不提及梁節(jié)庵的作用,凡張文襄的不是處,大家無不以為是梁節(jié)庵的主意?!痹诠鉴欍懣磥?,梁鼎芬豈止是張之洞的一個智囊,一個文膽,實際是張之洞的高級政治顧問,人稱“小之洞”,可見其位置之重要。
百日維新,是晚清最后一場政治決戰(zhàn),是垂死王朝的回光返照。變法成功,不能扭轉乾坤;變法失敗,則覆亡更快。擺在每個官員面前的這道選擇題:帝黨和后黨之間的二選一,是必須回答的。此時已是兩江總督、南洋大臣的張之洞,自然要兩面下注,一方面對老太太竭誠效忠,一方面也向維新派聯(lián)絡拉攏。
其實,張之洞先就對維新派投注了,早在光緒二十一年(1895),公車上書后的康有為來到上海,張之洞就將這個炙手可熱的大人物接到南京,上賓款待,以導師視之。強學會的成立,《強學報》的發(fā)行,實際是得到張之洞的解囊相助。根本分歧在于:洋務派主張師夷人之所長,維新派主張實施西方政治體制。在強國這個大目標下,洋務派和維新派是一致的。但如何強?往哪個方向強?張之洞和康有為就找不到共同語言了。
在康有為的自編年譜中,多次出現(xiàn)梁鼎芬的名字,可以想見,梁所扮演的“消防隊”這個角色,所起到的滅火作用。
戊戌失敗,后黨秋后算賬,大開殺戒。而張之洞這位維新派的后臺,這個掏出五千大洋給康有為辦強學會的金主,竟然毫發(fā)無損。第一,他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勸學篇》,乃梁鼎芬參加策劃,與之共同合作的產(chǎn)物?!秳駥W篇》最早版本,付梓時書名為《強學篇》,但在維新派組織“強國會”,創(chuàng)辦《時務報》以后,梁鼎芬為了避免誤會,立刻采取措施,改書名之“強”為“勸”,一字之易,涇渭分明,恪守祖宗規(guī)矩,立場堅定,為張之洞與維新派劃清界限。第二,康有為的只保中國,不保大清,讓梁鼎芬大為惱火,遂撰《康有為事實》一文,列罪狀三十二款,批判其政見,揭露其隱私,稱康有為乃一貪鄙狂悖、茍圖富貴之人,才庸質(zhì)劣、招搖撞騙之徒,焉能與他同流合污,讓老太太明白,張之洞與康有為是涇渭分明的。
【“一根筋”的大清遺民】
躲過戊戌政變一劫,張之洞很是感激梁鼎芬。讓這位追隨自己十多年的部屬,得到他應該有的一切,便是張唯一能做和必須要做的事情了。但梁鼎芬當年惹惱過慈禧被罷官,這個前科使張之洞未敢造次行事。光緒二十六年(1900),他先請托其同僚湖北學政王同愈奏薦,試探上峰的態(tài)度。當年12月,學部居然點頭,賞還梁“翰林院編修”的原銜,這就等于當下的平反改正,不再打入另冊。第二步,光緒二十七年(1901),張之洞再拜求時任布政使的滿洲大臣端方保舉,起復梁為直隸州知州,雖非實缺,但級別待遇因此相應提高,很有一點“落實政策”的意思。第三步,同年三月,張之洞親自出馬,上《保薦人才折》,稱梁“學富五車,才高八斗,赤膽忠心,直言敢諫。大清朝不興,正是缺少此類人才也”。建議送部引見,優(yōu)與錄用。于是,梁鼎芬官運亨通,數(shù)年間,“用知府,發(fā)湖北,署武昌,補漢陽。擢安襄鄖荊道、按察使,署布政使?!保ā肚迨犯濉罚?/p>
27歲罷官,并鐫印章存念的梁鼎芬,是張之洞大膽容納了他;42歲復出,獲得布政使——相當于省部級職務,又是張之洞鼎力斡旋的結果。對張之洞這一份天高地厚之恩,世間難得之情,他能不刻骨銘心嗎?光緒三十五年(1909),張之洞病逝北京,作為知己、知遇、知友、知音的梁鼎芬,急如星火地由南方趕來奔喪。據(jù)說:梁一進什剎海旁白米斜街三號張府,二話不說,撲到恩公的壽材前面便嚎啕大哭,長跪不起。其間有執(zhí)事附耳提醒:梁大人,您稍微壓一壓嗓門,您的聲音太響,正經(jīng)八百的孝子哭聲反倒聽不見了。通常在這樣的奉勸下,也應該就此打住??纱蠛硬?,眼睛一彈:我是哭給死人聽的,你管什么閑事。反而呼天搶地,哭得更加厲害。下葬后,他還堅持按古禮,非要在墓前守制,露天寄宿,誰也勸不住。嗣后,梁乘坐火車往返京鄂、京粵之間。路過南皮(張之洞故鄉(xiāng)——編者注),他一定會從座位上站起,在車廂里向東肅立,以示敬意,直到列車開過南皮以后,才肯落座。你可以說他演戲,也可以說他作秀,但倘無一點真情,很難做到,更難堅持。
光緒三十二年(1906),梁鼎芬升任湖北按察使。這位懷著大清情結的天子門生,認為當前列強欺凌,內(nèi)亂紛起,時政日壞,敗象叢生的國難,純系朝廷中虎狼當?shù)?,結黨營私,欺君蒙上所致。他要值此謝恩入覲面奏的機會,將敗類面目揭穿。那時張之洞尚健在,已還京,即將任體仁閣大學士,就宰相之位,他也不去征詢一下意見。這個梁瘋子,與當年彈劾李鴻章一樣,誰腦袋大便彈誰。他上朝謝恩儀畢,應該退下,誰知節(jié)外生枝,呈上一紙奏章,“面劾慶親王奕劻通賕賄,請月給銀三萬兩以養(yǎng)其廉。又劾直隸總督袁世凱‘權謀邁眾,城府阻深,能諂人又能用人,自得奕劻之助,其權威遂為我朝二百年來滿、漢疆臣所未有,引用私黨,布滿要津。我皇太后、皇上或未盡知,臣但有一日之官,即盡一日之心。言盡有淚,淚盡有血。奕劻、世凱若仍不悛,臣當隨時奏劾,以報天恩。詔訶責,引疾乞退?!?(《清史稿》)
辛亥革命以后,梁鼎芬不出仕民國,只做大清遺民。“自愿留守陵寢,遂命管理崇陵種樹事”,人稱“種樹大臣”。他就住在崇陵旁邊的梁格莊,每天一早起來,拖著一條病腿,扛著一把鐵鍬,在陵墓周圍的山上刨坑栽樹,數(shù)年如一日。由于經(jīng)費不足,不得不到處籌款。后來,他想出一個絕招,自掏一千光洋,在琉璃廠燒制瓷瓶二百,讓家人裝上崇陵的雪水拉進城來,禮送給那些王公貴族、高官豪門,求其贊助。多給者,他感謝;少給者,他罵街。誰也不愿惹這個梁瘋子,紛紛解囊。這樣募得一大筆善款,終于使崇陵綠樹成蔭,松柏常青。
民國三年(1913),隆裕太后死,合葬于崇陵,梁鼎芬主持這場送葬儀式。最后禮成,當?shù)貙m石門將要掩閉時,人們這才發(fā)現(xiàn)操辦葬禮的種樹大臣,還在地宮未出來。趕緊提著燈籠,打著火把進去尋找。找到他時,只見其跪在棺槨前,決心殉葬。官員們拿他沒有辦法,只好下令工匠強行將其扭出地宮。這一回,他沒能堅持住,終于被強抬出來。在太陽底下,操勞過度的他,因嚴重缺氧,那張出現(xiàn)紫紺的臉,面顯死色。人們也看得出來,這個梁瘋子,快將走到生命盡頭了。
估計從此而后,像他這樣一根筋式認死理的“怪物”,大概是不會有了。不過,作為一介文人的他,能夠守著自己所信仰的主義,做著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難道不應該為他的孤直精神,喝一聲彩嗎?
(作者系“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家、中國作協(xié)專業(yè)作家、本刊編委)
原載于《同舟共進》2012年第8期,轉載請注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