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斌
弄堂口有家門面不大的店,賣的雖是平常的豆?jié){早點,卻難得的清爽干凈,一如老板娘給人的感覺,十分清秀,雖到中年,眉眼間依舊綽約多姿。
我經(jīng)常去她的小店,時間一久,便熟了起來。我曾經(jīng)問她為什么賣豆?jié){,她回答說:因為以前的丈夫,我只會做這個,現(xiàn)在想起來,還真要謝謝他。只言片語,我三番兩次地好奇追問,再加上旁人的資料補充,故事的脈絡漸漸清晰。
年輕時,她在老家是個舞蹈演員,一次演出時邂逅了溫柔多情的他,終身托付后,她和丈夫離開家鄉(xiāng),雙雙來寧波闖蕩,丈夫事業(yè)成功,她衣食無憂,什么也不用操心,家中自有傭人操持一切。丈夫事務繁忙,中餐晚餐經(jīng)常在外應酬,只有早餐才能坐在一起,她便格外珍惜,親自下廚打理早點。中式的早點,以豆?jié){最有營養(yǎng)。為了磨出好喝的熱豆?jié){,她一顆一顆地挑豆子,再一遍一遍地洗干凈,然后盯著鐘表計算磨的時間。這樣磨出的豆?jié){,口味純正,有好聞的牛奶味。
起初,丈夫的心,也跟水里的豆子一樣,被感動泡軟。但日子久了,習以為常,情淡愛弛,丈夫的溫柔多情便給了別的女人。她知道后,不能忍受,開始吵架,戰(zhàn)斗不斷升級,丈夫嘴里蹦出了一句:有本事你滾呀,老子供你好吃好住,你還想怎樣?
那些獨自一人的夜晚特別漫長,她總是對鏡暗泣,流著辛酸的眼淚。屋主的契約寫的是丈夫的名字,公司是丈夫開的,從來不用她打理,連水電費她都沒有交過。她是養(yǎng)在金絲籠子里的一只鳥,或是一個可憐的木偶,線牽在別人手里。
她離開了,租了房子,開始新生活。她去一些公司應聘,均無結果,除了舞蹈,她沒有任何技能。而多年的養(yǎng)尊處優(yōu),她的腰腿已經(jīng)發(fā)硬,這項曾經(jīng)賴以謀生的本領已經(jīng)荒廢。在一個早晨,在路邊攤上吞咽難以入口的早餐,她突然想到,自己做的早點要好吃得多。她用最后的余錢盤了現(xiàn)在的小店。第一個月,沒有虧也沒有賺;第二個月,有了很少的余額,她的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她的小店開了好幾年,有了很多回頭客,生意穩(wěn)定。有一段時間,我經(jīng)??匆妼终局鴤€男人,在遠遠地看著她,然后離開。她告訴我,那是她從前的丈夫,說的時候,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說丈夫的事業(yè)仍舊不錯,這些年,他從一個女人懷里漂流到另一個女人懷抱,漸漸地厭倦了,漸漸地想起了她的豆?jié){想起了她的好,而她說,緣分已盡,一切不能重新開始。
她已經(jīng)不再年輕,臉上有了滄桑的痕跡,手也變得粗糙不堪。她感嘆、她惆悵、她悲哀,而又是幸福的,畢竟自己學會了獨立,精神和經(jīng)濟都不再依附任何人。
我喜歡去這家小店喝豆?jié){,那老板娘,臉上流露著坦然自信,動作熟練從容。她的豆?jié){,清淡可口,就像她的普通話,很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