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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年憶葦

        2012-04-29 16:43:15若荷
        滿族文學 2012年5期
        關(guān)鍵詞:葦塘葦葉河塘

        若荷

        不知是雨聲喚醒了記憶,還是千百年來這個日子早已刻上磨滅不去的文化痕跡,使我們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里無法忘懷,每當端午來臨,仍要身不由己地前去追尋。

        端午之前,早上起來,按照往年的慣例,趕著早市去買幾把新鮮的葦葉,菜市場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青菜瓜果攤比比皆是,賣葦葉的卻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逛了半天才在一個小小的角落,找到幾個賣葦葉的小攤。在其中一個蹲下,翻來復去地挑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這個攤上的葦葉,比其他小攤的葦葉要寬大一些。一場夜雨之后,青綠的葉子上沾滿了水氣,使它顯得油光可鑒,青蔥可愛了。最終,我仔細選了幾把,把錢朝小攤的主人遞過,然后將葦葉抱在懷里舉著,像一叢會游動的蘆葦,涉過人海愉快地返家。我慶幸自己起了個大早,不然絕對是買不到這么寬這么好的葦葉的。

        看見葦葉,就讓人想起端午,想起端午,大概沒有人不回味起粽子的味道。那味道不是糯米本身的味道,而是粽葉的香氣經(jīng)過超時的蒸煮,由外向里進行的均勻滲透所致,使原本無色無味的糯米無端飄起誘人的芬芳。曾經(jīng)山村葦塘邊上長大的我,從記事起就知道,葦葉是包粽子的上好材料,起碼我們這里是這樣的。也有不用葦葉的,用粽葉包,竹葉包。北方竹子種得少,而南方盛產(chǎn)竹,肯定是要就地取材了。既然竹筒飯都名揚四海,那么以竹葉縛粽,也一定會毫不遜色的。粽子好吃不在米上,而在于包粽子的葉子。經(jīng)過了一番高溫蒸煮的相互滲透,葉子已不再是原初的清氣,米亦不再是原初的味道,這的確是有點與眾不同,用美食家的話來解釋,它們已經(jīng)是糧食與植物的完美結(jié)合,是味素與葉綠素的高度提煉,用現(xiàn)代漢語里的一個詞比喻恰到好處,那個詞就叫“清氣怡人”。

        幼年生活在鄉(xiāng)下,周圍村莊的邊上,少不了青苗開闊,河流環(huán)繞,灣灣岸岸,處處葦蕩。最大的河流有百十丈寬,河面光潔如鏡,逶迤南北,遇到溝壑地帶,便形成了兩人多深的河塘。經(jīng)年累月生長著茂盛的蘆葦。在兩岸的淤泥里,到處都潛伏著看不見的蘆根,紅蓮與白蓮的根系也在其間暗暗遷移,單等春天一天天來臨,好小荷初露,新葦生發(fā)。等到春天真正來臨,水面上荷葉裊裊婷婷,淤泥里蘆葦芊芊而生,繁盛的蘆葦與紅蓮、白蓮銜接在一起,可謂滿塘春色,蓬蓬勃勃,浩浩蕩蕩,宛如一道專為水上精靈開辟的綠色屏幛。茂密的它們,把兩條河岸給生生隔開,來往的人們便指著橫在河面上的一座東西小橋。秋天蘆葦逐漸老去、蒼黃,它把自己的暮年交給枝頭紛披的蘆花,秋風秋涼紛紛揚起飄逸的秋狄,遮天蔽日,積絮如雪,布滿整個村莊的角落,時有“清霜醉楓葉,淡月隱蘆花”的自然景致。

        五月,正是蘆葦生長枝葉茂盛的季節(jié),一人多高的葦叢,此時枝干緊實茁壯,葉子柔韌寬厚,恰有端午節(jié)姍姍來遲,清新的葉片,自然成為人們包粽子的首選材料。端午這個節(jié)日,鄉(xiāng)下人是非常重視的,這一天,家家戶戶都要上山采艾蒿,下河打葦葉。包粽子一般要采新鮮的葦葉,干葉包出來的粽子沒有新葉香的透徹,所以米要提前泡,葦葉要提前打。葦葉打下來,用河水洗凈,再放鍋里煮上幾分鐘,撈出來就可以包粽子了,煮過的葦葉綿軟柔性,耐得折疊,包粽子時才不會輕易折破。一切材料備好,晚上,全家聚在一起包粽子,從黃昏一直包到深夜。

        用葦葉包粽子是一門手藝活,要根據(jù)葦葉的寬窄不同量材包,米要裝得適當,包時注意隨機造型,包好的粽子煮出來才軟硬適口,好吃好看。隨機造型是一門小學問。我曾試驗過,拙手腳的會包破,笨手腳的簡直不會拿葦葉,比如我自己,盡管有過無數(shù)次眼察心摩,默念無數(shù)遍“左手托葦葉,右手填糯米”的心訣,但葦葉托在手上,總覺擺弄不趁手,真的操作起來,還是手忙腳亂,包起的粽子煮熟后不是繩縛散了就是米流出來了,樣子別提有多難看。

        提起粽子,母親是極會做的,她包的粽子以三角型居多,而且葦葉包的結(jié)實,線繩扎得牢靠,遠觀油綠飽圓,近看粒米不露,就像精心制作的一件工藝品。母親手巧,做家務是一絕,粗茶淡飯在她手里能讓人吃得津津有味,更別說小小的粽子拈在手中了。當年生活條件差,過端午節(jié)卻買不到糯米,這個,母親是從未讓困難嚇倒的。沒糯米和大米,母親就用其他糧食來代替,我吃過的就有麥子粽子,小米粽子,一半糯米一半大米的粽子,直至純糯米的粽子,不光是純糯米的,粽子里還加上了紅棗、栗子、花生、肉松、火腿等等各種各樣的輔品。

        葦葉葉片細長而窄,所以要用兩三片重疊起來使用,手拙的,拿幾片葦葉在手上,拈不了也疊不好,一邊包一邊露餡子,只好改用粽葉包。粽葉也是包粽的好材料,它的學名叫箬葉,有著不規(guī)則的橢圓型,葉子形狀像手掌,邊沿似荷葉的裙皺,多生長在叢山峻嶺之中,根系發(fā)達,生命力強,是保護泥土的好植被。粽葉只能包長方型,三角型的粽子包不了,與葦葉粽子相比較,它方正而敦實,有點像地里的野菜,樸樸拙拙,土生土長,煮熟后味道也極好。

        每年端午節(jié),與家人在一起,一邊吃粽子一邊憶舊事,話頭往往就停不下,粽子握在手里,往事在腦海翻騰,于是想起兒時的那片葦塘,想起蘆葦叢邊出泥不染亭亭凈植的紅蓮、白蓮的姐妹,想起夕陽余暉下的小橋流水,以及一種叫聲特別的鳥兒,“喳喳、喳喳”,聲音也不好聽,音色也過于平直,不悠揚,也不生動,但它們每天都在蘆葦蕩里忙碌不止,為的是生兒育女,繁衍生息。這種鳥兒我們叫它“葦喳喳”。在蘆塘玩耍,有時是為了避暑,有時純粹就是為了調(diào)皮,沒少挨大人的打,捉鳥便是其中的一例,我的那些哥哥們絕對是鳥兒們的公敵,只要他們在河塘出現(xiàn),總有一窩小鳥難以安生的。

        清塘的風景,是離不開那些蘆葦?shù)模〈宓纳?,更是離不開那些河塘,吃水來自河塘,燒柴來自那些蘆葦,蘆葦夾縫里長大的莆草,也是做莆鞋的好材料。荷花在蘆葦?shù)挠幼o下,茂盛的青草從不與它們相爭泥肥,大度地任紅蓮白蓮們亭亭成長,靜靜開放,瀲艷的花朵點綴著兩岸的河塘。還有那些“喳喳”可親的小鳥兒,竟然能將三棵蘆葦交叉搭錯在一起,幾枚葦葉與麻繩被它們纏啊繞的做成一個圓圓的小窩,一對小鳥的夫妻,一個在窩里孵蛋,一個出外覓食,毫無怨言地盡著自己的職責。

        記憶里,哥哥們是每天都泡在葦塘里的,后才他們告訴我,少時在河塘里捉鱉,學會了看魚(鱉)窩,哪里有圓魚,看水面上冒出的氣泡就知道,更不用說哪里有魚、哪里有蝦是如何地了如指掌。對他們來說,無盡的童趣就在那些小草棵里躲著了。后來,我們跟父親搬家進城,便漸忘了那片葦塘,等終于多少年過去,跟父母再回故鄉(xiāng)探親時,卻發(fā)現(xiàn)那片葦塘早已經(jīng)干涸了,塘中的蘆葦已消逝的無影無蹤,站在那條干涸了的河塘邊回想它當年的盛況,面對它我就像做了一場與葦塘有關(guān)的夢。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會想到,那條沙石裸露的溝壑在多少年前會是一個河塘,會是個蒼青的蘆葦和紅蓮白蓮以及水鳥的天堂。

        如今端午將至,賣葦葉的人卻越來越少。聽他們說,蘆葦少,且大部分葦葉都讓飯店采購去了,所以集市上就顯得特別的奇缺。君不見,商場上,超市里,到處可見包好的現(xiàn)成粽子,在冰柜里貯存著,種類繁多。周一可以吃粽子,同末也可以煮兩個。中秋不吃月餅了,過年不吃年糕了,大街上賣粽子的吆喝,讓人簡直分不清季節(jié)。得有多少葦葉才能滿足這樣的市場投放?

        有多少河塘步入干涸,就有多少蘆葦悄然消亡,我有些遺憾,又有些不安。它們的消亡,與我們?nèi)藶榈钠茐挠袥]有必然的關(guān)聯(lián)?永失了河塘的村莊再不會有山水連天、葦荷相依、水鳥啁啾、鶴影凌波的自然景象,再不會有天生好奇的孩子嬉戲葦塘的童真樂趣,而那些曾經(jīng)從河塘渡過來的人,是否在入夜的夢里,還會泛起浸人的秋水寒氣?這所有的疑問,榨得人心底冰涼冰涼,生疼不已。

        〔責任編輯宋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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