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東民
上海京劇院的新編京劇《唐琬》,又一次在天蟾逸夫舞臺亮相,興沖沖地趕去觀摩,果然內心震動不小。
從舞臺兩邊的字幕上看到,這部京劇不似以往其他劇目那樣以幕、場劃分,而是像文學作品那樣以四大章來結構,不禁令人既生疑惑又興趣陡增。正如劇名所示,它一反歷來創(chuàng)作陸游與唐琬故事的視角,以唐琬為主人公?!扳O頭鳳”的故事,不但京劇、粵劇、閩劇、薌劇、呂劇等戲曲劇種都有膾炙人口的保留劇目,就連話劇也在1957年便將其搬上舞臺,至今仍有小劇場話劇的演出,同樣以《唐琬》名之的舞劇也曾取得很大的成功。以往“釵頭鳳”的劇目,情節(jié)大多都是:“南宋書生陸游與表妹唐蕙仙情投意合,訂立婚約。當地惡霸羅書玉見蕙仙貌美,就買通白衣庵主持不空,說蕙仙命硬克夫。陸母果然中計,取消婚約,騙陸游去趕考,將蕙仙送進庵堂。蕙仙受不了種種打擊生病死去,陸游從此消磨于林泉詩酒之間……”而此次新編京劇《唐琬》講述的則是:唐琬與陸游原是一對恩愛夫婦,無奈婆婆以唐琬妨礙兒子前程為由,將她驅逐出戶,相愛之人被迫分離。陸游難違母命,續(xù)娶了王家小姐,唐琬深受打擊,在報復心驅使下嫁給了謙謙君子趙士程。陸游與唐琬新婚后雖不曾見面,但兩人始終暗自思念,對舊情難以忘懷。八年后唐琬與陸游在沈園重逢,陸游寫下一首“釵頭鳳”的詞以寄托對唐琬的愛,唐琬讀后,極度傷懷,終憂郁而亡,演繹了一出在社會壓力、性格悲劇的多重作用下“愛到成殤”的愛情悲劇。
新編京劇《唐琬》別出心裁,將主打力量放在了展現(xiàn)知識女性細膩小情懷上面。主創(chuàng)人員曾對媒體表示,要打破以往人們的程式化印象,以及那種認為京劇就該是帝王將相、越劇就該是才子佳人的想法,他們要通過這部戲,讓大家看到京劇也是可以豪放,可以委婉,可以大江東去,可以曉風殘月,可以展示金戈鐵馬,可以表達兒女情懷。據說,此劇在去年底首演之后,引來不少微詞。其實,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作為中國影響最大的戲曲劇種之一的京劇,已經有將“程式化”幻化為緊箍咒,在方方面面對自身束縛過多、陷入套路之中難以自拔和出新的危險。既然一度有“國劇”之譽,那么為什么不能在風格的多樣化等方面多一些寬容和肚量呢?
另外,新編京劇《唐琬》劇本唱詞和念白的詩意高雅,也是頗可圈可點的。不僅將陸游與唐琬情感生活中所作的佳句在全劇各處點化得恰到好處,游刃有余,而且古典詩詞的引用,鑲嵌得幾乎天衣無縫,其他的念白和唱詞也能兼顧了本色當行。這又與某些京劇劇本為了一味符合唱腔需求造成的詞句不通、不暢,“念之不成句,而謳之始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據報道,該劇在首演之后,曾經反復研討并廣泛征求意見,做了一些修改。筆者看到,新版《唐琬》在講述趙士程和唐琬成婚時鬧洞房的“撒帳”一段中,插科打諢確實收斂了許多,但同時也覺得演員有明顯的束手束腳的感覺。科諢本來是戲曲當中重要的表現(xiàn)手法之一,一方面,可以要求創(chuàng)作人員對整體藝術風格的一致性多下功夫;同時,另一方面,觀眾們似乎也應該放開緊繃的神經與心胸,嬉笑爾爾姑且盡由之又有何妨。
當然,劇中對唐琬性格的刻畫,在劇本和演唱中仍有些許不盡人意之處。比如,仍是趙士程和唐琬成婚這場戲,深陷舊情之中的唐琬,惶惶中誤將新婚丈夫趙士程當成了前夫陸游,當與趙士程飲酒發(fā)誓之時,她率性而直接地說出:“士程,這一杯,原諒我不能喝!……我已不敢再聽信誓言……”縱使此劇要表現(xiàn)她強烈的女性意識以及現(xiàn)場的心緒不寧、神思恍惚,但作為一個才女,她在劇中的反應仍然顯得過于直白和唐突了一些。試想,這當兒,新夫舊愛的千思萬緒,齊齊地涌來,這對一個嘗到了人生情感的至痛而又極富才情的女詩人來講,該是一個多么寬闊的表現(xiàn)空間啊!而扮演唐琬的程派演員似也可在更多的時候,將略顯華麗和高昂的演唱適當壓低一些。竊以為,保守一些的,幽咽婉轉、典雅嫻靜的傳統(tǒng)程派演唱處理應該更加符合唐琬的才女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