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雅奇

（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理論研究所，北京 100040）

晚近八個刑法修正案與相關國際公約關系論

蔡雅奇

（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理論研究所，北京 100040）

刑法修正案是目前我國刑法修正的唯一模式。晚近十余年通過的八個刑法修正案，不但對國內新的歷史時期經濟社會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的新情況和新問題做出了及時的反應，而且有效地回應了我國已締結或者參加的相關國際公約。這種回應既是國內刑事立法與國際公約接軌的表現(xiàn)，也體現(xiàn)了中國刑法不斷走向國際化的趨勢，具有及時性、廣泛性的特點，但也存在一些弊端。國際公約在我國今后的刑事立法活動中應占有重要的地位。

刑法修正案；國際公約；刑法修正；刑事立法

一、刑法修正案是目前我國刑法修正的唯一模式

自1997年現(xiàn)行刑法頒行以來，我國已經陸續(xù)創(chuàng)制了1部單行刑法和8個刑法修正案，此外還有若干個刑法立法解釋，并在其它非刑事法律中規(guī)定了一些刑事責任條款，以對刑法進行局部的修正和補充?？梢哉f，刑法修正和刑法改革的步伐自1997年現(xiàn)行刑法通過以來，就從未停止過。在采用刑法修正案對刑法典進行修正以前，我國立法機關對刑法的修正一般是以單行刑法的方式進行。所謂單行刑法，在我國是指由全國人大常委會以決定、規(guī)定、補充規(guī)定、條例等名稱頒布的，在形式上獨立于刑法典而在內容上又專門規(guī)定犯罪與刑罰的規(guī)范性文件。雖然單行刑法的修法方式可以收到簡便快捷、針對性強之功效，但由于其在立法形式和立法內容上又制定了獨立于刑法典的特別刑法規(guī)范，僅僅對某一類、某一種具體犯罪特別適用，沒有普遍的適用效力，從而造成對刑法典的統(tǒng)一性、穩(wěn)定性和常態(tài)法治的嚴重沖擊[1]。目前，單行刑法這一刑法修正模式已經遭到棄用。

刑法修正案是國家立法機關制定的對刑法典某一條文或某一部分進行修改的規(guī)范性文件。相對于單行刑法而言，刑法修正案具有巨大的優(yōu)越性。例如，它有利于保持刑法典結構和內容的完整性，有利于保持刑法典的長期穩(wěn)定性和社會適應性，從而維護刑法的統(tǒng)一性，避免出現(xiàn)普通刑法規(guī)范與特別刑法規(guī)定并行的局面，一定程度上便于司法機關對刑法的統(tǒng)一適用，還有利于公民學習和遵守刑法規(guī)范，實現(xiàn)刑法的指引功能[2]。鑒于單行刑法的上述弊端和刑法修正案的諸多優(yōu)勢，可以說，刑法修正案目前已成為我國立法機關修正刑法的唯一模式。

二、刑法的修正必須對我國締結或者參加的國際公約做出及時回應

首先，這是融入國際社會、順應刑法國際化發(fā)展趨勢的客觀要求。一般理論意義上的刑法國際化，是指世界各國刑法在發(fā)展過程中，相互吸收、彼此滲透、共同締結國際刑事公約、遵守國際慣例，從而使各國刑法在人類法律文明進步的大道上趨于接近、協(xié)調發(fā)展、共同前進[3]。隨著經濟全球化、法律國際化步伐的加速，世界各國在經濟、政治、文化、法律等領域的合作與交流、滲透與吸收、依賴與共存的機會大大增多。國內刑法與國際公約之間、各國的國內刑法之間出現(xiàn)滲透、互融的趨勢將更為明顯。刑法修正活動對我國所締結或者參加的國際公約做出及時地回應，是順應刑法國際化發(fā)展這一大趨勢、融入法律全球化這一歷史潮流、借鑒吸收國際社會先進法治經驗的必然要求。

其次，這是承擔國際義務、踐行條約必須遵守原則的必然要求。條約必須遵守原則是國際法上一項歷史悠久的基本原則，又稱條約必守原則，是指國際法主體之間依法締結的條約在其簽署、生效后，就對各締約方產生法律約束力，締約方必須善意履行，依條約的規(guī)定行使自己的權利，履行應盡的義務，不得違反。這一原則主要包括兩層含義：第一，凡是有效的條約即各方在平等互利、自愿基礎上簽署的條約，在簽署或批準后對當事方均有法律約束力，應嚴格按照條約文字的規(guī)定履行相應的義務；第二，條約的各當事方不得援引其國內憲法和法律條款或國際組織的規(guī)定作為不履行條約的借口[4]。既然我國已經締結或者參加了某些國際公約特別是國際刑事公約，而這些公約對某些國際犯罪做出了特定的規(guī)定，作為該公約的締約國或參加國，我國便有義務在國內刑事立法中做出及時回應，并適時進行相應的轉化，使之成為國內刑事立法的一部分。

最后，這是打擊國際犯罪、開展國際刑事司法合作的現(xiàn)實需求。隨著國家間交往的日益頻繁和國際關系的風云演變，國際犯罪和跨國犯罪現(xiàn)象日益嚴重。面對多元化、新形式的國際犯罪和跨國犯罪，各國已經普遍感覺到，傳統(tǒng)的僅僅依靠國內法來遏制犯罪的方法已不能奏效。為捍衛(wèi)人類的共同利益，保護本國的安全，各國必須超過本國的層面聯(lián)手應對國際犯罪和跨國犯罪，并在各國之間廣泛開展刑事司法合作。而要與其它國家開展國際刑事司法合作，前提之一便是我國的刑事立法與相關國際公約之間保持一致或接近，對同樣的行為做相同或相似的規(guī)定，并規(guī)定相同或近似的刑罰。只有這樣，才能在打擊國際犯罪時做到“有法可依”，使犯罪人無緣利用我國刑事立法規(guī)定與國際公約規(guī)定之間存在的差異而逃避懲處。

三、晚近八個修正案對國際公約做出的歷次回應的一個考察

從實踐來看，目前我國所締結和參加的國際公約大致有兩類：其一是聯(lián)合國相關人權公約。代表性的包括《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①該公約于1966年12月16日由第21屆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并于1976年3月23日開始生效。該公約由聯(lián)合國人權理事會監(jiān)管，目前共有149個成員國家，我國于1998年10月5日簽署了該公約。由于各種原因，全國人大常委會至今尚未批準該公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②該公約于1966年12月16日由第21屆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是最有影響的國際人權文書之一，我國于2001年加入該公約，并于2003年6月向聯(lián)合國提交首次報告，2010年7月向聯(lián)合國提交了第二次國家履約報告。、《準予就業(yè)最低年齡公約》③該公約于1973年國際勞工大會通過。該公約規(guī)定，參加工業(yè)勞動的最低年齡標準為15周歲。我國于1998年12月19日批準該公約。、《兒童權利公約》④該公約于1989年11月20日由第44屆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并于1990年9月2日生效。我國于1992年1月31日批準該公約，并于同年4月2日在我國生效。等；其二是相關國際刑事公約。代表性的包括《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⑤該公約于2003年10月31日由第58屆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并于2005年12月14日正式生效，是聯(lián)合國歷史上通過的第一個用于指導國際反腐敗斗爭的法律文件。我國于2005年10月27日批準加入該公約。、《制止向恐怖主義提供資助的國際公約》⑥該公約于1999年12月9日由第54屆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并于2002年4月10日正式生效。該公約旨在斷絕恐怖主義的資金來源，是國際社會共同打擊恐怖主義犯罪的一項重要舉措。我國于2001年11月14日簽署了該公約，全國人大常委會于2006年2月28日批準該公約。、《防止及懲治滅絕種族罪公約》⑦該公約于1948年12月8日由第3屆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1951年1月12日生效，目的在于防止和懲治戰(zhàn)時或平時所犯的滅種罪行。我國于1983年4月18日加入該公約，同年7月17日，該公約對我國開始生效。、《聯(lián)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⑧該公約于2000年11月15日由第55屆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是世界上第一個針對跨國有組織犯罪的全球性公約。由我國于2003年8月27日正式批準該公約。等。從我國目前已經通過的八個刑法修正案來看，對國際公約大致做出了如下回應：

（一）死刑制度對一系列國際人權公約做出的回應

死刑是剝奪犯罪人生命的一種刑罰方法，包括死刑立即執(zhí)行和死刑緩期執(zhí)行。從1979刑法到現(xiàn)行1997刑法，我國都規(guī)定了死刑制度。目前，我國的基本死刑政策是“保留但限制適用”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在：1.限制死刑的適用條件，即死刑只適用于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2.限制死刑的適用對象，即不得對犯罪的時候不滿18周歲的人和審判的時候懷孕的婦女適用死刑；3.限制死刑的適用程序，即死刑除依法由最高人民法院判決的以外，都應當那個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4.規(guī)定了死刑緩期執(zhí)行制度，以作為死刑立即執(zhí)行的替代措施。即對于應當判處死刑的犯罪分子，如果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的，可以判處死刑同時宣告緩期二年執(zhí)行。

當今世界，限制和減少乃至廢除死刑的適用，是刑事法治發(fā)展的潮流，也是社會整體發(fā)展的趨勢。事實上，聯(lián)合國諸多國際人權公約、美洲和歐洲相關人權公約等國際性法律文件早就明確要求廢除死刑的適用。尤其是《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對死刑適用的條件及廢除死刑的目標等一系列問題做出了明確規(guī)定。在我國，關于是否應當廢除死刑、到底是立即廢除死刑還是逐步廢除死刑這一議題，我國刑法學界已經爭論了數(shù)十年，并已經取得基本共識，即我國目前尚不具備全面廢除死刑的條件，但應嚴格限制死刑的適用，并逐步廢止死刑。還有學者對死刑制度改革的步驟，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即確立逐步廢止死刑的基本策略，先削減非暴力犯罪的死刑罪名，再逐步廢止非暴力犯罪的死刑，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再廢止非致命性暴力犯罪的死刑，在社會文明與法治發(fā)展到相當發(fā)達程度時，廢止所有的死刑[5]。

2011年2月25日通過的《刑法修正案（八）》廢除了13個非暴力經濟犯罪的死刑，這樣一來，我國的死刑罪名總數(shù)從68個降低至55個，可以說，這是刑法修正案八的最大的亮點之一。此外，刑法修正案（八）還明確規(guī)定，審判的時候已滿75周歲的人不適用死刑，但是以特別殘忍的手段致人死亡的除外。這是新中國刑法中首次創(chuàng)建的老年人犯罪從寬制度，這不僅很好地體現(xiàn)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而且彰顯了我國刑法的人道主義，對促進社會的和諧具有重大意義。事實上，刑法修正案（八）對老年人犯罪原則上不適用死刑的上述規(guī)定，符合相關國際公約的基本精神，也順應了當今世界對老年人犯罪從寬處理這一潮流，是對一系列國際公約的回應。《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倡導對老年人犯罪不適用死刑。1991年12月16日第46屆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的《聯(lián)合國老年人原則》，雖然沒有對老年人犯罪能否適用死刑直接做出規(guī)定，但其提倡的老年人獨立原則、老年人參與原則、老年人照顧等原則，都折射出對老年人這一特殊群體的關注情懷。早在1989年，聯(lián)合國經社理事會便在其通過的《保護面臨死刑者權利的保障措施的補充規(guī)定》中，敦促保留死刑的國家應“確定不可判處或執(zhí)行死刑的上限年齡”。雖然這一敦促并不具有法律強制力，但響應上述倡議的國家和地區(qū)不斷增多。如蒙古、墨西哥、危地馬拉規(guī)定60周歲以上的人不得執(zhí)行死刑，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規(guī)定65周歲以上不得執(zhí)行死刑，蘇丹規(guī)定70周歲以上的人不得執(zhí)行死刑，我國臺灣地區(qū)也規(guī)定年滿80歲的人犯罪不得處死刑（也不得處無期徒刑）[6]。雖然我國刑法修正案（八）規(guī)定的老年人犯罪不適用死刑的年齡與上述國家(地區(qū))不大相同，但在強化對老年人這一特殊群體的保護、體現(xiàn)對老年人的關愛這一立法旨趣上，具有異曲同工之處。

山洪災害防御預案的編制堅持以人為本的原則，以保障人民群眾生命安全為首要目標；堅持安全第一，常備不懈，以防為主，防、避、搶、救相結合；堅持因地制宜，突出重點，具有可操作性；堅持落實行政首長防汛責任制、分級管理責任制、分部門責任制和崗位責任制。

（二）洗錢罪在上游犯罪范圍問題上對相關國際公約做出的回應

洗錢是一種世界性的犯罪，已逐漸成為國際社會和世界各國共同面臨的一大公害。洗錢行為不僅破壞了我國的金融管理秩序，而且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和整個國家的經濟安全造成嚴重的損害?，F(xiàn)行1997刑法正式規(guī)定了洗錢罪，并將其上游犯罪界定為三種，即毒品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和走私犯罪。這主要是基于嚴厲懲處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和當時國內日漸泛濫的走私犯罪活動的需要，在當時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2001年美國發(fā)生“911”恐怖襲擊事件后，聯(lián)合國安理會于當年的9月29日通過了第1373號決議，呼吁各國緊急合作，防止和制止恐怖主義行為，凍結恐怖主義組織和個人的資金和其他金融資產或經濟來源。為履行上述決議，嚴厲打擊恐怖活動犯罪，更好地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秩序，我國刑法迅速做出回應，于2001年12月29日通過《刑法修正案（三）》，將恐怖活動犯罪增設為洗錢罪的上游犯罪[7]。至此，我國洗錢罪的上游犯罪已經由3個擴大到4個。同時，《刑法修正案（三）》還將洗錢罪的犯罪主體從原來的只有自然人擴展到包括單位在內。

2003年9月23日，我國批準加入《聯(lián)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該公約要求各締約國應將洗錢罪的上游犯罪擴展到“范圍最為廣泛”的程度，至于何為“范圍最為廣泛”的程度，該公約沒有詳細列出，而是要求各締約國根據本國情況自行掌握。同時，該公約要求各締約國至少應將如下犯罪規(guī)定為上游犯罪：有組織犯罪集團的犯罪、腐敗犯罪、妨礙司法的犯罪。2003年12月10日，我國正式加入《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該公約于2005年10月27日正式對我國生效。該公約第14條對洗錢犯罪做出了專門的規(guī)定，要求各締約國應當在其權限范圍內，對銀行和非銀行金融機構，包括對辦理資金或者價值轉移正規(guī)或非正規(guī)義務的自然人或者法人，……建立全面的國內管理和監(jiān)督制度，以便遏制并監(jiān)測各種形式的洗錢……”。為了履行上述兩國際公約規(guī)定的反洗錢和懲治腐敗犯罪、金融犯罪的義務，2006年6月通過的《刑法修正案（六）》對洗錢罪的上游犯罪再次進行了擴容，將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詐騙犯罪和貪污賄賂犯罪納入其中。至此，我國洗錢罪的上游犯罪已經由4個擴大到7個。

筆者認為，雖然我國的洗錢罪還未像其他國家那樣將所有的犯罪都納為其上游犯罪，但從我國《刑法修正案（三）》和《刑法修正案（六）》對洗錢罪的上游犯罪由最初的3個擴展至7個，以及將洗錢罪的犯罪主體從自然人這一單一主體擴大到包括單位在內這一過程，能切實感受到國際公約對我國刑事立法活動的影響，更能看出我國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在積極、主動地履行國際條約規(guī)定的義務方面所作出的真摯努力。

（三）恐怖活動犯罪對國際反恐相關公約的回應

恐怖活動犯罪是一種嚴重的暴力性犯罪，具有范圍的國際性、手段的極端性、對象的不特定性和結果的嚴重性等特點，特別是進入20世紀40年代以來，全球的恐怖活動犯罪已經進入了高發(fā)期，這期間以2011年美國發(fā)生的“911”恐怖事件最為具有典型性?？植阑顒臃缸锊坏o全世界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和無窮的痛苦，而且極大地破壞了全人類的和平和發(fā)展秩序。為應對日益嚴重的恐怖活動犯罪，我國現(xiàn)行1997刑法首次明確規(guī)定了組織、領導、參加恐怖活動組織罪。此外，我國還參加了若干國際反恐公約①迄今為止，我國已簽署或加入了12項國際反恐公約，關于這部分內容，可參見趙秉志、杜邈.我國懲治恐怖活動犯罪的刑法立法經驗考察[J].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08，(6).，以便順應國際反恐形勢和開展國際反恐合作。

2001年震驚全世界的美國“911”事件后，國際社會加大了對恐怖主義犯罪的打擊力度，聯(lián)合國安理會旋即于當年的9月28日通過了針對恐怖主義犯罪的1373號決議，呼吁各國在防止和制止恐怖主義行為方面進行緊急合作，并要求各國完善關于預防和打擊恐怖主義犯罪的刑事立法。作為聯(lián)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我國在2001年12月29日通過了《刑法修正案（三）》，專門對恐怖活動犯罪做出了相關規(guī)定和回應：1.首次明確提出了“恐怖活動犯罪”的概念[8]；2.將既有的組織、領導恐怖活動組織罪和參加恐怖恐怖活動組織罪的法定最高刑，分別由10年有期徒刑和3年有期徒刑，提升至無期徒刑和10年有期徒刑，以加重對這些犯罪的懲治；3.考慮到聯(lián)合國安理會的上述決議，而我國刑法對資助分裂國家、武裝叛亂、暴亂、顛覆國家政權等危害國家安全犯罪的行為已有規(guī)定，為了懲治以提供資金、財物等方式資助恐怖活動組織的犯罪行為，《刑法修正案（三）》新增了一個罪名：資助恐怖活動組織罪。

我們認為，《刑法修正案（三）》為因應相關國際反恐公約和聯(lián)合國安理會有關決議對我國恐怖主義犯罪立法所做的上述三個回應，不僅與國際反恐立法接軌，對相關概念做出了科學界定，而且貫徹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順應了國際反恐的整體潮流。更重要的是，將原來的單獨對恐怖組織進行資助這一幫助行為，專門予以犯罪化處理，具有重大的理論和實踐意義。從刑法理論上講，刑法中的資助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活動罪、資敵罪、協(xié)助組織賣淫罪、介紹賄賂罪、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等罪名，其行為性質本來屬于幫助行為，理當按照相關犯罪的共犯即幫助犯處理。但通過刑事立法將這些罪名從某種犯罪的幫助犯中分離出來而予以單獨入罪的現(xiàn)象，可以稱之為“幫助行為的單獨犯罪化”或曰“幫助行為的實行行為化”。畢竟，將幫助行為予以單獨的入罪化處理，與將幫助行為仍然按照共犯處理相比，在入罪時間上通常會更提前一些，便于司法實踐中的定罪，而且強化了該罪名的評價功能。更為重要的是，本罪的成立要求資助的對象是“恐怖活動組織或者實施恐怖活動的個人”，換言之，即使不直接資助“恐怖活動”，也能成立本罪。這就擴大了本罪成立的范圍，而這與國際社會日漸嚴密反恐刑事法網、加大對恐怖活動犯罪的懲處力度這一整體趨勢，具有相輔相成的功用。

（四）賄賂犯罪對《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做出的回應

首先，《刑法修正案（六）》第七條和第八條對商業(yè)賄賂犯罪做出了一定的修改和完善。商業(yè)賄賂是指在商業(yè)活動中，經營者為銷售或者購買商品、提供或者接受服務，違反國家規(guī)定，給予對方單位或者個人財物，或者在商業(yè)活動中，一方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接受對方所送財物或者違反國家規(guī)定收受回扣手續(xù)費的行為[9]。商業(yè)賄賂不是一個獨立的罪名，而是根據賄賂行為發(fā)生在商業(yè)領域里對行賄和受賄行為所做的一個稱謂。換言之，商業(yè)受賄行為在最終的罪名認定上，既可能成立受賄罪或行賄罪，也能成立相對應的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或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缎谭ㄐ拚福穼⒐?、企業(yè)人員受賄罪和對非公司、企業(yè)人員受賄罪的主體從“公司、企業(yè)的工作人員”擴大到包括“其他單位的工作人員在內”，即包括了非國有公司、企業(yè)、事業(yè)單位或者其他組織的工作人員，并最終公司、企業(yè)人員受賄罪和對非公司、企業(yè)人員受賄罪這兩個罪名分別更改為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和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這一修改解決了長期以來存在的對公司、企業(yè)以外的其他單位中的非國家工作人員索賄、收賄或對上述人員的行賄案件定罪難的問題。相應地，《刑法修正案（六）》第七條第三款將“其他國有單位中從事公務的人員”納入到國家工作人員的范疇，從而使上述人可以成為受賄罪的主體。

經過《刑法修正案（六）》的上述修正，我國對商業(yè)賄賂犯罪的立法規(guī)定與《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無論是在立法宗旨上還是相對應的術語稱謂上，都保持了高度的一致。《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第二條對公職人員做出了明確的界定，包括“……為公共機構或者公營企業(yè)履行公共職能或者提供公共服務的任何其他人員”在內。“公職人員”在我國刑法中對應的稱謂是“國家工作人員”。如上所述，《刑法修正案（六）》將“其他國有單位中從事公務的人員”納入到國家工作人員的范疇，這里的“其他……的人員”與《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所指的“……任何其他人員”在外延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而且，《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第十五條專門就“賄賂本國公職人員”的犯罪做出了規(guī)定，應當說，這里并沒有區(qū)分商業(yè)賄賂還是其他賄賂，應該是包括商業(yè)賄賂在內?？梢姡堵?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已經將商業(yè)賄賂腐敗作為賄賂腐敗犯罪之一，作為該公約的締約國和參加國，我國在《刑法修正案（六）》中通過修補刑事法網的方式認真貫徹了該公約的有關規(guī)定，踐行了國際義務。

其次，《刑法修正案（七）》第十三條專門增設了“利用影響力受賄罪”，這是我國刑事立法對《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做出的強有力回應，具有重大意義。本罪的犯罪主體有三個，即國家工作人員的近親屬或者其他與該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的近親屬或者關系密切的人。本罪主要是為了打擊國家工作人員身邊的人以及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或其身邊的人。該罪名可以說是對《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做出的強有力的回應。根據該公約第十八條，“各締約國均應當考慮采取必要的立法和其他措施，將下列故意實施的行為規(guī)定為犯罪：（1）直接或間接向公職人員或者其他任何人員許諾給予、提議給予或者實際給予任何不正當好處，以使其濫用本人的實際影響力或者被認為具有的影響力，為該行為的造意人或者其他任何人從締約國的行政部門或者公共機關獲得不正當好處；（2）公職人員或者其他任何人員為其本人或者他人直接或間接索取或者收受任何不正當好處，以作為該公職人員或者該其他人員濫用本人的實際影響力或者被認為具有的影響力，從締約國的行政部門或者公共機關獲得任何不正當好處的條件”。應當說，《刑法修正案（七）》規(guī)定的本罪的三類主體，與《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所規(guī)定的“其他任何人員”相比，并沒有后者的范圍廣，但畢竟是我國刑事立法在嚴密賄賂犯罪刑事法網、順應國際反腐敗斗爭潮流、履行國際公約義務道路上所邁出的堅實一步。

最后，《刑法修正案（八）》第二十九條第二款專門增設了“對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官員行賄罪”，這是我國刑事立法回應《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完善賄賂犯罪法律規(guī)定的又一大舉措。為懲治日益嚴重的跨國經濟賄賂犯罪，《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在第十六條專門規(guī)定了“賄賂外國公職人員或者國際公共組織官員犯罪”，其又可以分為兩個罪名：對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官員行賄罪和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官員受賄罪。

如上所述，繼《刑法修正案（六）》對商業(yè)賄賂犯罪、《刑法修正案（七）》對利用影響力受賄犯罪相繼做出相應的規(guī)定之后，《刑法修正案（八）》將對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官員行賄的行為規(guī)定為犯罪，即對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官員行賄罪。根據《刑法修正案（八）》，本罪是指為謀取不正當商業(yè)利益，給予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官員以財物的行為。筆者認為，該罪名的確立，不僅具有較強的法治宣示意義，而且具有巨大的實踐性應用價值，同時也是我國刑事法制與《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相銜接、展示中國政府同商業(yè)賄賂做斗爭的決心、維護我國公司、企業(yè)和個人在國際商業(yè)舞臺上的良好形象的有力舉措。

（五）侵犯童工權益犯罪對有關國際勞工公約的回應

雇用童工勞動是一種危害性極大的行為，但近些年，有些企業(yè)或者個人為了謀取不法利益，雇用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從事超強度體力勞動或者高空、井下作業(yè)的情況屢有發(fā)生。我國在《未成年保護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中，明確規(guī)定禁止使用童工的行為。此外，國務院相關部門還曾專門發(fā)布《禁止使用童工的決定》和《使用童工罰款標準的規(guī)定》，對未成年人的使用行為及其法律后果做出了詳盡的規(guī)定。但在刑事立法中，專門對雇用童工這一侵犯童工權益的犯罪行為做出規(guī)定，肇始于2002年我國通過的《刑法修正案（四）》，其直接動因在于我國于1998年批準加入的聯(lián)合國《準予就業(yè)最低年齡公約》和2000年批準加入的《禁止和立即行動消除最惡劣形式的童工勞動公約》等一系列國際勞工公約。前者將童工的年齡界定為15周歲，后者則界定為18周歲，但二者共同的目的都在于嚴厲打擊雇用童工的犯罪行為，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和身心健康。為此，2002年通過的《刑法修正案（四）》增設了雇用童工從事危重勞動罪。根據該修正案，本罪是指用人單位或者個人，違反勞動管理法規(guī)，雇用未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從事超強度體力勞動，或者從事高空、井下作業(yè)，或者在爆炸性、易燃性、放射性、毒害性等危險環(huán)境下從事勞動，情節(jié)嚴重的行為。此外，《刑法修正案（四）》還特別規(guī)定，有上述雇用童工從事危重勞動的行為，造成事故，又構成其他犯罪的，應當實行數(shù)罪并罰。

四、對晚近八個修正案對國際公約做出的上述回應的一個評斷

通過上文論述可以看出，作為目前我國刑法修正唯一模式的刑法修正案，已經多次對我國締結或參加的國際公約做出了相應的回應。這些回應的特點可以總結為：

（一）及時性

一國簽署或參加了某項國際公約，該公約就對這個國家具有法律效力，從而成為該國法律體系的一部分。法律具有時效性，如果不能迅速地對該國際公約做出回應，將該國際公約規(guī)定的相應內容轉化為國內法的一部分，則公約的威信必然大大降低。而作為我國刑法修正唯一模式的刑法修正案，則及時地對我國締結或參加的國際公約做出了回應。典型的例子就是《刑法修正案（三）》規(guī)定的資助恐怖活動罪對《制止向恐怖主義提供資助的國際公約》的回應。該公約旨在斷絕恐怖主義的資金來源，是國際社會共同打擊恐怖主義犯罪的一項重要舉措。我國于2001年11月14日簽署了該公約，便在2001年的12月29日通過了《刑法修正案（三）》專門對資助恐怖活動罪做出了專門性規(guī)定。

（二）廣泛性

自《刑法修正案（一）》于1999年頒行以來，我國在13年間陸續(xù)通過了8個刑法修正案。單就這8個刑法修正案對國際公約所做出的回應的范圍而言，既涵蓋了聯(lián)合國相關人權公約，又涵蓋了相關國際刑事公約，前者如《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和《準予就業(yè)最低年齡公約》等，后者如《制止向恐怖主義提供資助的國際公約》和《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等。特別是《聯(lián)合國反腐敗國際公約》，這是刑法修正案做出的歷次回應中最為廣泛也最為頻繁的一個國際公約。根據該公約，我國不但對國家工作人員的范圍進行了適當?shù)臄U充，而且新規(guī)定了利用影響力受賄罪和對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官員行賄罪，這些罪名嚴密了我國關于賄賂犯罪的刑事法網，便于加大對賄賂犯罪的懲處力度，是我國在懲治腐敗犯罪上的重要舉措。

與此同時，我們也應清醒的認識到，刑法修正案作為目前我國刑法修正的唯一模式，其歷次出臺都承擔著太多的國內使命和責任：對轉型時期的中國國內犯罪態(tài)勢和現(xiàn)狀做出合理地反應、貫徹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更好地發(fā)揮刑法的社會保障功能[10]。客觀的說，8個刑法修正案對國內因素的考量要遠遠多于對相關國際公約的回應。因此，盡管我國的8個刑法修正案在對相關國際公約的回應問題上具有及時性和廣泛性的優(yōu)點，但也存在著存在諸多弊端，這里僅分析兩處：

第一，回應的內容還不夠深入，尚未達到與相關國際公約的立法精神和宗旨完全契合的程度。這里以洗錢罪的上游犯罪的范圍這一問題為例。盡管《刑法修正案（三）》和《刑法修正案（六）》順應國際反洗錢犯罪斗爭的需要，對《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做出了及時的回應，從而使得洗錢罪的上游犯罪已經由3個擴充到7個，即包括毒品犯罪、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恐怖活動犯罪、走私犯罪、貪污賄賂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和金融詐騙犯罪。但縱觀《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的立法旨趣和宗旨，可以發(fā)現(xiàn)我國刑法修正案的在此問題上的做法與《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存在著不小的差距，后者所指的上游犯罪應包括任何犯罪，即“最為廣泛的上游犯罪”。正如有學者所言，無論是從我國社會生活的實情出發(fā)，還是為履行國際公約義務，對我國刑法洗錢罪的上游犯罪的擴張都是必然的。我國必須將上游犯罪拓及到所有的“嚴重犯罪”、“參加有組織犯罪集團行為”的犯罪、“腐敗行為”的犯罪[11]。

第二，存在著入罪標準不一的情況，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國的刑事立法規(guī)定與相關國際公約的適用銜接。這里僅以賄賂犯罪的入罪標準問題做一例證。無論是刑法典，還是刑法修正案，在受賄罪的成立條件上，都明確要求主觀上以“為他人謀取利益”為必要條件，行賄罪的成立則明確要求主觀上“為謀取不正當利益”，其中《刑法修正案（八）》新增的對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官員行賄罪要求以“為謀取不正當商業(yè)利益”為必要條件。而《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中規(guī)定的賄賂犯罪則在主觀條件上無任何限制。包括刑法修正案（八）在內的上述規(guī)定，明顯限制了受賄罪和行賄罪的成立范圍，不當?shù)胤趴v了相當數(shù)量的行賄行為和受賄行為，并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司法認定上的困境。正如有學者所言，是否為他人謀取利益與受賄罪的保護客體是否受到侵害無直接關系，實際上是否為他人謀取利益在不同情況下具有完全不同的性質，價值評價相反，因此將為他人謀取利益作為受賄罪的成立條件不具有合理性，應當將該條件予以刪除[12]。

五、結語：國際因素在我國刑事立法活動中應占有重要的地位

本文以晚近10余年我國通過的8個刑法修正案與相關國際公約的關系為視角，研討了刑法修正案在制定過程和內容表述等問題上的國際化因素，并對其中的利弊進行了剖析。筆者認為，包括國際公約、國外刑事法治現(xiàn)狀等國際因素都應成為我國刑事立法活動中的一個重要考量因素，并占有重要的地位。我們應密切關注世界性的刑事法制發(fā)展的潮流，總結世界各國各地區(qū)的刑事法治發(fā)展經驗，積極借鑒和采納相關國際公約的合理因素，并做好本國刑事立法的回應、銜接和轉化工作，以更為寬廣的視野和胸懷融入世界刑事法治發(fā)展的格局。

[1]趙秉志.積極促進刑法立法的改革與完善——紀念97刑法典頒行10周年感言[J].法學,2007，(9).

[2]黃京平，彭輔順.刑法修正案的若干思考[J].政法論叢,2004，(3).

[3]蘇彩霞.刑法國際化的若干問題新探[J].法商研究,2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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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趙蕾.“老人免死”為何進一步退半步[N].南方周末,201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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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趙軍.論洗錢罪上游犯罪的相關問題——與《聯(lián)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相協(xié)調[J].法學評論,2004,(4).

[12]李潔.為他人謀取利益不應成為受賄罪的成立條件[J].當代法學,2010,(1).

TheRelationship Between Latest Eight Amendmentsof Crim inal Law and Relevant International Conventions

Cai Ya-qi
(Procuratorial Theory Research Institute;Supreme People's Procuratorate,Beijing 100040)

Currently,amendment of criminal law is the only mode of criminal law revision.Eight amendments of criminal law have been passed in recent ten years,not only make prompt reaction to the new situations and new problems which arised from the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in the new historical period,but respond effectively to the international conventions that China has concluded or taken part in.Such responses reflect the convergence between criminal legislation and international conventions,and reveal the trend of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China's criminal law.These responses hav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promptness and pervasiveness,and there is also some drawbacks.International convention would play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future criminal legislation activities.

amendment of criminal law;international convention;criminal law revision;cirminal legislation

D924.1

A

2095-1140（2012）05-0052-07

2012-08-03

蔡雅奇（1981- ），男，內蒙古赤峰人，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理論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法學博士，主要從事刑事法學研究。

葉劍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