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人炳，郭軒宇，華中科技大學社會學系，湖北武漢430074

歐洲老年人生活照料的特點及啟示

石人炳，郭軒宇，華中科技大學社會學系，湖北武漢430074

20世紀下半葉，人口老齡化是發(fā)達國家人口發(fā)展的一大趨勢。相應地，老年人生活照料成為學術(shù)界和公眾關(guān)注的重要話題。歐洲是世界上老齡化程度最高的地區(qū)，也是福利國家的發(fā)源地，老年人生活照料的理論研究和實踐走在世界的前列?？傮w而言，歐洲老年人生活照料表現(xiàn)出以下六大特點:照料方式的正式化，照料服務(wù)的商品化，照料行為的去家庭化，照料主體的去性別化，照料主體的多元化，照料服務(wù)付費方式的多樣化。未來30年，我國將是世界上人口老齡化速度最快的國家之一，老年照料具有潛在危機。研究歐洲老年人生活照料，對于我國老年照料的設(shè)計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

老齡化;老年人;生活照料;歐洲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在經(jīng)歷了短暫的補償性生育高峰之后，歐洲婦女生育水平不斷下降，與此同時，人口的平均預期壽命不斷延長，由此帶來人口的迅速老齡化和老年人口的高齡化［1］230－236。個體的老化與其身體機能的衰退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因此，老年人口隨著年歲的增加對照料的需求也隨之增加。“照料”一詞主要是指支持他人處理日常生活的服務(wù)工作。在人類歷史上的漫長歲月，殘疾和孱弱老人(或失能老人)的生活照料一直是家庭內(nèi)部的事情，特別是家庭中女性的工作，是一種無形的、不計報酬的活動［2］。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特別是福利國家的發(fā)展，老年照料活動在西方國家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上個世紀后期以來，歐洲國家“照料”的發(fā)展表現(xiàn)出一些新的特點。本文旨在對歐洲老年人生活照料特點的分析，以期尋求值得我國借鑒的東西。

一、歐洲老年人生活照料的特點

自20世紀后期以來，歐洲老年人生活照料的特點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六個方面。

1．照料方式正式化

西方學者將照料分為正式照料(formal care)和非正式照料(informal care)，二者的本質(zhì)區(qū)別在于是否有政府的直接干預行為，是否有正式的制度安排。

非正式照料是指沒有政府干預、沒有正式制度安排的照料方式。非正式照料的照料主體可以是家庭成員、親屬和非親屬個人與組織。非正式照料往往是不付費的，一般是在公共視線之外的家庭中進行［3］393－409。

相對于非正式照料，正式照料是指有政府干預，包括政府直接為失能老人提供照料或為失能老人購買照料服務(wù)兩種形式。正式照料一般是有正式制度安排的照料，是付費的(主要是政府承擔全部或部分的費用)，并劃分在公共領(lǐng)域。

正式照料方式在歐洲被認為是現(xiàn)代的和女性友好(female friendliness)的。因為傳統(tǒng)的對殘障或孱弱老人的非正式照料通常與照料者的落后和社會排斥聯(lián)系在一起［4］127－146。那些提供非正式照料的通常是婦女。正式照料把婦女從家庭的照料工作中解放出來。

福利國家的發(fā)展越來越普遍的將照料納入到國家福利的范疇，即老年照料的正式化(formalisation)趨勢明顯，以至于在許多比較各國社會政策的研究中，“照料”的正式化程度也常常用做反映福利國家“女性友好”程度的核心指標。

照料工作“正式化”的趨勢反映了在西方，“照料”在傳統(tǒng)上作為是在私人家庭中的、非正式的、非付費的活動向在公共領(lǐng)域中付費的照料轉(zhuǎn)變［5］。

2．照料服務(wù)商品化

在許多歐洲國家，照料不再是在家庭環(huán)境中的非付費活動，而是基于由依賴收入的工人為取得收入在勞動力市場上有報酬工作的交換，照料工作具有了產(chǎn)品的特征，它有交換價值，可以用來在市場上交換，或者說，照料變成了市場品(marketable commodities)。

“商品化”(commodification)的概念被認為是一個有影響的和做出重要貢獻的概念，特別是在討論國際比較社會政策在不同福利制度中的特征時，它用于描述傳統(tǒng)照料方式的改變程度。這個概念是與勞動力轉(zhuǎn)向市場、從勞動的效用價值轉(zhuǎn)向有報酬的交換價值的歷史過程聯(lián)系在一起的，它表示歷史上最初在私人住宅提供非正式照料工作的那些人(主要是婦女)轉(zhuǎn)變到有報酬的雇傭系統(tǒng)。在歐洲，照料的“商品化”程度常用于描述傳統(tǒng)照料方式的改變程度。

老年照料的“商品化”通常包括三層含義:一是“非正式照料提供者的商品化”，表示勞動力在市場上的組織過程，即婦女逐漸從家庭照料中解脫出來而進入有報酬的雇傭系統(tǒng)。二是“照料的商品化”，其政策目標是促進婦女參與有酬就業(yè)，促進由免費的家務(wù)和照料轉(zhuǎn)變?yōu)槭袌龌驀曳?wù)。三是“照料工作的商品化”，它是指照料工作從免費的照料工作向付費的照料工作的轉(zhuǎn)變，主要是指照料工作作為付費的雇傭，一般作為在機構(gòu)中的雇傭，也指作為家庭成員的照料者得到國家付費后在私人家庭提供的照料［6］。福利國家中的“現(xiàn)金換照料”(cash for care)，國家可以從家庭成員或其他人那里購買照料服務(wù)，這與照料市場化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引入了“準市場機制”(quasi－markets)［7］。

3．照料行為的去家庭化

“去家庭化”(de－familization)的概念是在女性主義福利思想的討論中提出來的，之后，它被引入到福利國家的一般研究方法，其含義是照料工作在家庭之外購買，這是讓婦女參加有酬勞動或減輕婦女家庭負擔的前提［8］90－98?！叭ゼ彝セ钡母拍钆c“商品化”是并行的，事實上，婦女去家庭化是讓他們有能力“商品化她們自己”的一般前提。于是，去家庭化就表明社會政策給予婦女自主的變成商品化，照料工作在外購過程中變成私人住宅之外的活動［9］353－376。需要強調(diào)的是，這里的“去家庭化”不能理解為老年人離開家庭，由居家養(yǎng)老照料向機構(gòu)養(yǎng)老照料轉(zhuǎn)變。相反，西方國家強調(diào)老人留在自己熟悉的社區(qū)養(yǎng)老對老人身心健康的重要性，因而提倡“就地養(yǎng)老”(ageing in place)。

4．照料主體的去性別化

“去性別化”(de－gendering)是歐洲老年照料的又一特點［6］。所謂“去性別化”，是指老年照料工作由傳統(tǒng)的女性照料為主向男女平等承擔照料工作轉(zhuǎn)變。這一概念與前文所述的“商品化”和“去家庭化”緊密聯(lián)系。傳統(tǒng)上，照料工作(包括老年照料和孩子照料等)似乎是婦女的責任，女性承擔了絕大多數(shù)的照料工作。“去性別化”就是將照料工作一邊倒的分配方式逐步被作為男女共同責任而取代的過程。隨著女性地位的提高，婦女受教育程度的不斷提高，越來越多的女性走出家庭參與到社會各行各業(yè)的工作，她們與男性一樣活躍在社會政治、經(jīng)濟和其他領(lǐng)域，她們有自己的事業(yè)和追求。在歐洲，無論是非正式照料工作還是正式照料工作，都被看做是性別平等的。

5．照料主體的多元化或福利多元主義

多元化是指提供照料服務(wù)的主體的多元化。對福利多元主義(welfare pluralism)，西方學者約翰遜有比較詳盡的論述，在其代表作《轉(zhuǎn)變中的福利國家》一書中，他指出，政府不是提供福利的惟一來源。他將社會福利資源分為四類:一是公共部門(public sector)，即各級政府與公共政策所提供的間接或直接福利;二是非正式部門(informal sector)，即由親屬、朋友和鄰里所提供的服務(wù)，也就是社區(qū)照顧與家庭照顧;三是志愿部門(voluntary sector)，主要包括鄰里組織、自助或互助團體、提供服務(wù)的非營利機構(gòu)、協(xié)調(diào)資源的中介組織等;四是商業(yè)部門(commercial sector)，即企業(yè)所提供的職業(yè)福利和市場上購買的服務(wù)［10］。福利多元主義實際上是福利的分散化(decentralization)，其最終目標是希望通過政府、非正式部門、志愿組織和市場組織的合作來分散和緩解財政與經(jīng)濟危機，在多部門的參與下，實現(xiàn)由福利國家向福利社會的轉(zhuǎn)型。

在照料領(lǐng)域的福利多元化實際上就是照料主體的多元化，這正是20世紀后期以來歐洲老年照料領(lǐng)域的發(fā)展趨勢和特點。表面上看，照料主體的“多元化”似乎與照料的“正式化”是相矛盾的，其實不然，正式化并不排除多元化。前者是指正式社會組織和正式制度介入“照料活動”，改變以往對老人的照料完全是一種家庭私人領(lǐng)域的非正式活動的局面，增強照料的公平性、可預測性和可獲得性;后者則否定了國家或政府對老年照料的大包大攬，通過多種主體的共同參與以提高照料供給的彈性和效率。

6．照料服務(wù)付費方式多樣化

西方對失能老人照料的付費方式是多樣化的，按照Ungerson(2003)的劃分，大致有五種照料的付費方式。第一，“照料者津貼”(carer allowances)，即通過社會保障和稅收直接支付給照料者，這種形式的付費是無條件的、無合同的、基于資格的。如果要申請照料者津貼，照料者必須同時提供自己與其照料的對象(如父母、子女、配偶等)的關(guān)系和有關(guān)的社會保障系統(tǒng)的資料(如繳費記錄、工作年齡的收入、是否有養(yǎng)老金資格等)。但是他們不用出示他們實際的照料情況，用以評價他們照料的質(zhì)量。第二，“合理工資”(proper wages)。即由國家或其機構(gòu)對照料者付費，這些照料者中的許多人是照料對象的親人。與第一種付費方式中的照料者不同，這種類型的照料者是有條件的、有合同的、國家作為雇主的。第三是“路線工資”(routed wages)。這種付費時方式是國家提供的直接付費，經(jīng)由照料對象支付給照料者的工資，它是有條件的、合同的、照料對象作為雇主。與第一種付費方式不同，這種方式盡管是國家直接付費，但卻表現(xiàn)為照料者和照料對象之間的交換，就像工資一樣，它是與服務(wù)對象對服務(wù)提供者的滿意程度相關(guān)的，或者說，它是與服務(wù)的質(zhì)量評價相聯(lián)系的。第四，“象征性付費”(symbolic payments)。由照料對象用他們自己的錢或他們的社會保障受益的錢付費，作為促進與親人和鄰里網(wǎng)絡(luò)互惠系統(tǒng)更加和諧的努力。這種方式可能是合同的，但以非嚴格的方式出現(xiàn)，照料對象作為“準雇主”(quasi－employer)。第五，“付費的自愿形式”(paid volunteering)。它也是有合同的，但它與象征性付費的主要區(qū)別在于是自愿組織或當?shù)貒覚C構(gòu)作為準雇主［11］377－396。付費方式的多樣化既體現(xiàn)在付費主體的多元化，包括個人、政府和自愿者組織等，也體現(xiàn)在付費路徑的多樣化，包括政府直接購買服務(wù)、政府補貼照料提供方和政府補貼照料需求方等。這種多樣的付費方式也可以看作是福利多元化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它既保證了失能老人對照料的“量”的需求，也保證了照料的“質(zhì)”的提高，而且失能老人不會因為政府的福利性照料供給而導致個人選擇自由的喪失。

二、我國將面臨老年照料危機

20世紀70年代以來，隨著計劃生育的廣泛推行，我國生育水平的下降速度之快、幅度之大是舉世矚目的［12］23－32。與此同時，我國人口平均預期壽命由建國初期的不足40歲升高到2009年的74歲。這種變化決定了我國人口迅速老齡化。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公布的第六次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2010年我國 60歲及以上人口為17 764．87萬人，占全國總?cè)丝诘?3．26%，同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相比，老年人口的比重上升2．93個百分點［13］。到本世紀中葉，我國老齡化水平可能超過30%。當前和今后一段時期，我國將面臨越來越嚴峻的老年照料問題。

首先，老年照料的需求迅速增加。我國分別在1987年和2006年進行了兩次全國殘疾人抽樣調(diào)查，結(jié)果表明，60歲及以上的殘疾人總數(shù)由2051萬人增加到4416萬人，19年的時間增加了114%;老年殘疾人占全部殘疾人口的比例由21．93%升高到53．24%［14］9－10，表明隨著我國人口老齡化和高齡化，老年照料需求增長迅速。

其次，非正式照料的供給力正在弱化。在我國，非正式照料主要來自家庭，但隨著社會的變化，家庭照料功能不斷減弱。一方面，生育率的下降使得家庭子女數(shù)量減少，家庭中照料的“供給”能力減弱;另一方面，婦女的就業(yè)率的提高使照料和工作不可兼容的矛盾更加突出，特別是勞動年齡人口的遷移流動增加了代際空間隔離的可能性，影響子女對老年父母的照料支持［15］44－52。

再次，正式照料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我國的正式照料主要是針對農(nóng)村“五?！崩先撕统擎?zhèn)“三無”老人。但截止2008年，我國農(nóng)村“五?！惫B(yǎng)機構(gòu)只有3萬多個，收養(yǎng)150多萬人，城鎮(zhèn)的公共養(yǎng)老機構(gòu)數(shù)量不多，收養(yǎng)的老年人很少［16］4－9。一些城市社區(qū)建立起社區(qū)照料，但提供的照料支持也是十分有限的。在老年照料需求迅速增加、傳統(tǒng)照料供給力弱化的情況下，我們將面臨老年照料危機。

三、歐洲老人生活照料對我國的啟示

如何解決我國老年照料危機，歐洲的實踐給我們以下啟示。

1．發(fā)揮各方力量，建立照料主體多元化的老年照料體系

首先，要強化政府在老年照料中的作用，加強正式照料。與歐洲國家相比，我國正式照料還很薄弱，在傳統(tǒng)非正式照料不斷弱化的情況下，如果沒有正式照料的介入和加強，老年人的照料需求就不能得到滿足。為此，要把政府的老年照料支持納入整個老年保障體系內(nèi)通盤規(guī)劃，既要加大老年照料的財政投入，又要加強對老年照料的人員培訓。其次，要繼續(xù)鼓勵和支持家庭照料。在我國當前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不高，國家財力有限的情況下，家庭照料在一定時期仍是老年照料的主要供給來源。再次，要充分調(diào)動其他社會力量參與到老年照料中來，如鼓勵和支持個人、機構(gòu)投身和投資老年照料，倡導自愿性照料支持和慈善性照料支持。

2．采取多樣的資助方式，提高正式照料的效率

我國正式照料不僅“數(shù)量有限”，而其“結(jié)構(gòu)單一”，主要以政府直接經(jīng)營福利性養(yǎng)老機構(gòu)為主，這種政府直接提供福利性照料的方式既不利于調(diào)動其他社會力量的參與，也因為缺乏競爭而效率低下。借鑒歐洲國家正式照料付費方式多樣化的做法，我國除了政府直接提供福利性照料外，還應開展政府資助照料提供方和資助照料需求方等多種資助方式，引入市場機制，從而提高福利性照料的效率，同時增強照料對象的選擇自由。

3．發(fā)揮市場作用，完善老年照料市場

我們將家人提供的照料稱為“親情模式”，政府提供或購買的照料稱為“福利模式”，老年人及其家人付費購買的照料服務(wù)稱為“市場模式”。我國市場模式提供照料的形式主要包括有償集中照料(如私立養(yǎng)老機構(gòu)中的照料)和有償居家照料(保姆和鐘點工等)。市場模式與親情模式和福利模式一道，能滿足不同收入水平和不同家庭背景老年人的照料需求，彌補單一照料模式的不足。通過照料市場的培育，促進老年照料的商品化發(fā)展，既是老年照料需求增長的客觀要求，同時也能促進勞動力就業(yè)。政府應該花更大的氣力來規(guī)范、引導、監(jiān)管老年照料市場。在當前農(nóng)村勞動力大量外流的情況下，農(nóng)村老年照料市場的培育尤顯重要。歐洲國家老年照料的“準市場機制”也是很值得我國借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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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蘭麗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Elderly Care in Europe and Its Enlighten to China

SHIRen-bing，Guo Xuan-yu
(Department of Sociology，HUST，Wuhan 430074，China)

Population aging is amajor trend in population development in the developed countries since the second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so the elderly care is one of themost importantacademic topics and public concern．Europe is the region with the highest degree of aging，and also the birthplace of thewelfare state，so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elderly care have been walking in the forefront of theworld．The elderly care in Europe have six characteristics:formalization，commoditization，de-familization，de-gendering，diversification of service providers，and variety of payment for carework．In the next30 years，the situation of population aging will be accelerated and be deepened seriously in China，where there is potential crisis in the elderly care．Study on the experience of elderly care in Europe will be benefit for China for designingmodern elderly care system．

aging;the elderly;daily care;Europe

book=5,ebook=223

石人炳(1962－)，男，湖北天門人，博士，華中科技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社會保障、人口社會學、老年社會學;郭軒宇(1968－)，男，河北定興人，華中科技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生，研究方向為社會保障。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12JJD840011)

2012-01-10

C913．6

A

1671-7023(2012)05-01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