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雪瑩,何潔芳
(欽州學院中文與傳媒學院,廣西 欽州 535000)
黑夜之光
——論《犀牛》中人性的毀滅與復蘇
黃雪瑩,何潔芳
(欽州學院中文與傳媒學院,廣西 欽州 535000)
歐仁·尤奈斯庫的代表作之一《犀?!?,表現(xiàn)的是人的異化和人性喪失的問題。作者指出,在精神文明日漸衰退、人性逐漸遭到毀滅的悲劇時代,每一個人都應該自覺抵制惡性的侵襲,保全自己的人格獨立和人性尊嚴,堅守作為人的價值,這樣才能使人性復蘇和回歸。
《犀?!?法西斯主義;人性;黑夜之光;復蘇
歐仁·尤奈斯庫(Eugène Ionesco)的《犀牛》一般認為是其代表作之一。這部作品的主題很顯然要表現(xiàn)的是人的異化和人性喪失的問題。作品對法西斯主義、專制主義、非理性意識等問題進行了嘲諷與抨擊,同時還指出了人發(fā)生變異的原因是人類固有的丑惡本質,是盲目與狂熱的可悲下場。因此作者指出,在精神文明日漸衰退、人性逐漸遭到毀滅的悲劇時代,每一個人都應該自覺抵制惡性的侵襲,保全自己的人格獨立和人性尊嚴,堅守作為人的價值,這樣才能使人性復蘇和回歸。
《犀?!返那楣?jié)很簡單,主人公貝朗瑞是一家法律出版社的校對,偶然看見一頭犀牛出現(xiàn)在大街上,起初他并不在意。后來貝朗瑞發(fā)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犀牛在大街上橫行,才知道是人變成了犀牛。人們起初對人變犀牛感到非常的恐懼,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變成犀牛,犀牛占據(jù)了廣播站,官方也站在了犀牛一邊,犀牛控制了整個城市,人們開始以變成犀牛為榮,甚至想方設法讓自己變成犀牛。最后,全城的人都變成了犀牛,只有貝朗瑞還在孤獨無助地堅持著。
尤奈斯庫曾經在談《犀?!窌r說過:“此劇的主旨在于描繪一個國家納粹化的過程,以及這個國家在傳染病的變態(tài)反應和集體的精神變異下的混亂不堪……納粹主義在很大程度上是兩次戰(zhàn)爭期間知識分子、理論家以及半知識分子所鼓吹的一種發(fā)明。這些人就是犀牛?!保?]166《犀牛》創(chuàng)作的初衷很明顯是反法西斯納粹主義的。二十世紀的30年代,法西斯主義在德國、意大利、西班牙、羅馬尼亞等國非常猖獗,在作者看來,法西斯主義對人的腐蝕就如同犀牛,開始只是一點點,還有人恐懼、抵抗,隨著法西斯主義越來越猖獗,人們開始麻木甚至認同,堅持反法西斯的人反而成了異類。
《犀?!匪婕暗降囊饬x除了法西斯納粹主義之外,還包括極端的集體主義、獨裁主義、非理性意識、反人道主義等等,是作者對于人在特定歷史條件下人性異化、理性喪失的反思與否定。從這個意義上來看,《犀?!肪哂锌鐣r代、跨國界的普遍意義。這是一出三幕劇,第一幕主要寫出版社做校對的職員貝朗瑞和朋友意外發(fā)現(xiàn)街上有兩頭犀牛在飛奔,便為此展開了爭論。第二幕開始時,由于報紙登出了犀牛的消息,人們半信半疑,議論紛紛。這時貝朗瑞竟然看見了同事勃夫先生變成了犀牛,其太太也隨后跟著跑了。接著貝朗瑞又看到了朋友、鄰居變成了犀牛,他覺得驚恐和不正常。第三幕,貝朗瑞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人變成了犀牛,感到非常恐懼,同事狄達爾告訴他,連辦公室都有很多人變犀牛了,貝朗瑞更加不安了;這時,更多的人都變成了犀牛,人變犀牛已經成為一種時尚,大家都在想方設法讓自己變成犀牛。最終貝朗瑞的女友黛絲也抵擋不住誘惑而變身犀牛了。犀牛占據(jù)了街道、廣播站、廣場,大街上都是犀牛,只有貝朗瑞是最后的一個人了。貝朗瑞幾乎絕望發(fā)狂了,但最后還是在痛苦中喊道:“我絕不投降!”
尤奈斯庫生活在法西斯主義瘋狂蔓延的年代,年輕時的他親眼目睹了這樣的一場毫無理性的法西斯狂潮運動,也看到了身邊的許多人變成法西斯狂熱分子,這種痛苦的記憶一直沒有消散。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作家的思想日趨成熟,于是他決定采用了當時被稱為“先鋒派戲劇”的手法寫成了《犀牛》這一劇本,意在表達作者對法西斯主義、極端的集體主義、獨裁主義的否定與批判。在寫作這一劇本時,尤奈斯庫借鑒了卡夫卡式的荒誕與異化的手法,要借一些具體而令人震撼的形象來表達曾經的那份深沉的悲痛,而這一對象作者最終選擇了犀牛這種兇猛、強壯、富于侵略性但缺乏敏感性的厚皮動物。
尤奈斯庫選擇犀牛作為獸性表現(xiàn)的對象并非是隨意的,因為犀牛是一種體肥笨拙、丑陋兇猛的原始野蠻的動物,這種動物最能體現(xiàn)出人類隱藏著的陰暗與罪惡。當然,人與獸是有區(qū)別的,因為人類是有理性的??墒窃诘诙问澜绱髴?zhàn)中,以希特勒為首的法西斯罪惡勢力急劇膨脹,試圖稱霸世界,戰(zhàn)爭把人類社會變成了非理性的世界,許多人失去了判斷善惡的能力而滋長了獸性,人變成了非人,野獸的罪惡給人類社會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這時的人與獸的區(qū)別就蕩然無存了。
作者特別設計了一個有著“犀?!笔降膶V婆c自私的讓的形象,他是法西斯專制高層的代表,也是極權統(tǒng)治的代表。貝朗瑞是看著讓變成犀牛的,這個過程實在讓貝朗瑞覺得恐怖萬分:讓一開始是頭痛,接著竟然在頭上長出了角,然后皮膚變成綠色,嗓子沙啞而后發(fā)出難聽的聲音,最后完全成為一頭野蠻的“犀?!?。還大聲地叫著“我要踩死你”。讓的這種野獸行為正是極權統(tǒng)治者的真實寫照。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的法西斯分子就是用這樣的獸性,“踩死”了許許多多善良的生命,給全世界人民帶來災難的。
《犀牛》中的人物變?yōu)橄2⒉皇桥既坏?、被動的,很多時候他們都積極地參與這種變化中,因為他們本身就有著犀牛的獸性,這種獸性在特定的條件下就會全面的釋放出來。如何解釋這種獸性或者說“牛性”呢?《圣經》認為,人類是有原罪的,天性的“惡”是存在的,法西斯極權主義者利用了人性的弱點,鼓吹和煽動意志薄弱者,讓他們的獸性取代了人性,最終讓他們成為法西斯主義者的同伙和幫兇,共同掀起了瘋狂的獸性行為。《犀?!烦藢Ψㄎ魉箻O權當政者異化人性的批判之外,還對人性存在的惡進行了無情的揭露與諷刺。在科技高速發(fā)達的資本主義世界里,物質文明豐富了,精神文明卻日漸衰退,對物欲的追求與占有導致了人類獨立個性的喪失,滋生了人性的瘋狂與罪惡。“犀?!钡恼T惑之所以成功,很大的原因是人類自始至終隱藏著的潛在獸性,這種獸性一旦被誘發(fā)出來,就會如同決堤的河水般迅速蔓延,勢不可擋。“犀?!逼鋵嵤怯饶嗡箮鞂θ祟愂プ饑?、泯滅良知、喪失人性的嚴厲拷問,是對這種異化與罪惡的極大憤慨和不滿。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法西斯主義惡性發(fā)展,納粹分子在軍國主義和強權主義思想的影響下集體瘋狂,他們還帶動了許多是非善惡不分的人群。那些對納粹的盲目追隨者隨之扭曲了人性,在本能的驅使下集體精神變異,變異者既有早期納粹運動的亡命者、種族主義者,也有資產者,還有一般的商人、職員、工人和農民,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瘋狂之至的。為了表現(xiàn)這樣的一種狂熱和瘋狂,作家在劇中描寫了一群在本能驅使下撕破文明的外衣、釋放出獸性,積極投身于犀牛群中的人們。不管是博塔爾、狄達爾還是黛絲,他們的異化都是主動的。博塔爾本是一個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的人,他開始一再強調人變成犀牛是不正常的,但是沒過一天,當他發(fā)現(xiàn)變犀牛是一種時髦時,自己就迫不及待地要變成犀牛了,還大言不慚地說是“為了緊跟自己的時代”。作為出版社編輯的狄達爾,仍然逃不脫是非善惡不分的命運,對于貝朗瑞的善意勸說,他竟然反問:“何為善?何為惡?”也許在他的心目中,善和惡是沒有什么標準的,大家趨向的就一定是善的了,因此他也要變成犀牛,因為“我的義務要求我不管是好是壞,必須緊隨我的上司和同事們?!保?]625而除貝朗瑞之外的最后一個人則是黛絲,他不管貝朗瑞愛情的呼聲而選擇隨大家一起變成犀牛,理由更加簡單:“在理的是大伙,既不是你,也不是我”。他們就是在一種狂熱思想下盲目跟風,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最終集體變異、墮落和失去人性的。
當獸性橫行、人性毀滅的時代來臨,人們是不是都會坐以待斃呢?尤奈斯庫在《犀?!分邪才帕素惱嗜疬@一形象,他成為劇中最后的人類、最終的抵抗者,雖然他幾乎發(fā)狂、異常孤獨,但他還是喊道:我絕不投降!他的聲音散發(fā)出人性的光芒,為茫茫的獸性世界帶來了一線人性的光芒。貝朗瑞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英雄,但是在20世紀這樣一個非英雄的時代里,貝朗瑞的光芒是無可阻擋的。他原是一個普通、平庸甚至有點懦弱的小人物,他消極憂郁,沒有進取心,經常借酒消愁,既沒有遠大的抱負和理想,也沒有敏感的洞察力。他就是這樣一個循規(guī)蹈矩、普普通通、怯懦小心的人,對于別人的責怪也不敢反駁。他雖然同情和惋惜別人變成了犀牛,想幫助他們卻不知道如何入手;他用表白的方式想留住黛絲卻沒有成功;在讓變成犀牛的時候他只有自責,覺得是自己讓他生氣了他才變異的……總之他在災難面前無能為力,甚至還一度無限痛苦地認為:“我不美,我不美,它們才是漂亮的,我錯了?!保?]638但是最后理性又戰(zhàn)勝了他的非理性,他在清醒中堅決起來:“見鬼!我要保衛(wèi)自己,反對所有人!我的卡賓槍,我的槍!”[2]638他盯著映在墻上的犀牛頭的影像堅決地說道:“反對所有人,保衛(wèi)自己,反對所有人,我要保衛(wèi)自己!我是最后一個人,我會堅持到底的!我決不投降!”[2]638這一句話比他任何時候的語言都要堅定,這一個決定比他以往的任何決定都要清醒,那是從他心靈深處迸發(fā)出來的最后的宣言,是人類得以拯救、人性得以復蘇的最后保障。也許這一決定之后的貝朗瑞將從此陷入俄瑞斯忒斯式的孤獨和痛苦中,漫漫的長夜也不知道要走多久。然而這個微弱的聲音卻是黑夜里的一線光芒、迷霧里的一縷清風,只要有這樣的星星之火就有燎原的可能,只要有絕不投降的決心就有戰(zhàn)勝黑暗的一天。我想,作者選擇貝朗瑞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形象,意在告訴我們:普通人,即使是貝朗瑞這樣的末路英雄,也有可能戰(zhàn)勝獸性,拯救人類失去的理性,恢復人的尊嚴。
《犀牛》作為一部荒誕派戲劇,是作家在嬉笑怒罵中諷喻現(xiàn)實、呼喚人性的一部杰作,是尤奈斯庫極力在發(fā)掘人性深處的光明的一份宣言。尤奈斯庫在談自己的作品時說過:“我在茫茫大海中,在歷史的悲劇中發(fā)掘寶藏。如果你們同意我的看法,我是在尋找光明,而且,我時不時會感覺到我找到了光明。這不僅是我從事文學的原因,也是我生存的原因。我一直在繞過黑暗尋找那一線飄忽的光明?!保?]1667尤奈斯庫就是居于這樣的一份信念,用他手中的筆犀利地去揭露現(xiàn)實中的黑暗,尋找黑夜之光的,而貝朗瑞恰是他在茫茫犀牛群中尋到的一線光明。
[1]Eugène Ionesco.Notre et Contre-Notes[M].Gallimard.1986.286 -287.Théatre Complet[M].Paris:Gallimard,1990.
[2]尤內斯庫.犀牛[M]//蕭曼,譯.荒誕派戲劇選.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83.
[3]Eugène Ionesco.Pourquoi Est- ce QueJ'Ecris[J].Antidotes.Gallimard,1997.
Destruction and Recovery of humanity in the Novel Rhinoceros
Huang Xueying,He Jiefang
Rhinoceros written by Eugene Ionesco reveals the alienation and loss of humanity.The author notes that in the age of degeneration of Spiritual civilization and destruction of humanity,people should preserve their dignity and independence of human,and resist the invasion of malignant.As long as adhering to the value of humanity,we can make it recovery and make it return to our lives.
Rhinoceros;fascism;humanity;the Light of Darkness,recovery
I106.3
A
1672-6758( 2012) 06-0097-2
黃雪瑩,碩士,講師,欽州學院中文與傳媒學院。何潔芳,講師,欽州學院中文與傳媒學院。
Class No.:I106.3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宋瑞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