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賽花
(廣東商學院華商學院,廣東廣州 511300)
再現(xiàn)原作的風姿*
——文學翻譯視角下《殺手》四種中譯本的對比賞析
陳賽花
(廣東商學院華商學院,廣東廣州 511300)
基于《殺手》的四種中譯本,從信于內(nèi)容、達于其分、切合風格三個層面進行對比分析,并得出結(jié)論: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除了遵循信、達、切的翻譯標準之外,還應(yīng)當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原文的“洋味”和異域風情,使譯文忠實通順地傳達原作的內(nèi)容、思想,注重文化因素在語言轉(zhuǎn)換中的作用。
文學翻譯;風姿;海明威《殺手》
許淵沖先生說:文學翻譯是把一個國家創(chuàng)造的美轉(zhuǎn)化為全球美的藝術(shù)??梢?,文學翻譯具備“跨越”的屬性、“中介”的功能和美的傳遞與交流的價值。18世紀英國翻譯理論家泰特勒提出翻譯三原則:1.譯文應(yīng)該完全傳達原作的思想;2.譯文的風格和筆調(diào)與原作屬于同一性質(zhì);3.譯文應(yīng)具有原作的流暢性。(《翻譯原理簡論》,1790)這一觀點與中國翻譯理論先驅(qū)嚴復(fù)的“信、達、雅”的翻譯標準有著天然巧合之處。而外語界老前輩劉重德先生在參考中外兩家意見(嚴復(fù)和泰特勒)的基礎(chǔ)上,取其精華,提出了比較全面的“信、達、切”的翻譯標準。信:信于內(nèi)容;達:達于其分;切:切合風格(切合原作的風格)。
關(guān)于再現(xiàn)原作的風格的問題,劉教授認為譯者在翻譯之前必須具備兩個觀點:“首先是宏觀的觀點,即文學觀點。譯者要時刻記得自己所譯的乃是別人寫的文學作品,因而應(yīng)該力爭用適當?shù)幕蛳喈數(shù)奈膶W語言,使譯文成為能表達符合原作思想、感情和語言風格的另一件藝術(shù)品,同樣感人,同樣生動,讀者能夠得到同樣美的享受。光是譯出原作意思,而不去設(shè)法再現(xiàn)風格,就文學翻譯而論,那是遠遠不夠的。其次是微觀的觀點,即語言學的觀點。在翻譯過程中,章章句句字字,都要推敲琢磨,選擇最佳的表現(xiàn)手法來滿足再現(xiàn)原作思想、感情和風格的需要。風格,從語言學的觀點看,主要是通過章、句、字的巧妙配合而成。因此,如果有個別字句譯得不夠理想,也影響不了整篇或整部作品的風格大局的。只要字句章所配合形成的總的情調(diào)或神韻再現(xiàn)出來了,也就可以說再現(xiàn)了原作的風格?!保?]可見,要翻譯好一部文學作品,譯者必須在宏觀和微觀(文學角度和語言學角度)下功夫?;趯he killers的不同譯本譯例的對比分析,本文試圖從翻譯實踐中探討再現(xiàn)原作風姿這一主題。
關(guān)于譯者進行翻譯活動前的內(nèi)在準備,郁達夫提出了“學、思、得”的觀點:學,對翻譯對象及背景知識的深入了解和研究;思,深刻領(lǐng)會原作者的思想意圖;得,完全了解原文的精神(《讀了珰生的譯詩而論及于翻譯》,1924),由此,在譯本對比研究之前,譯者有必要了解和掌握The killers的基本內(nèi)容和海明威的寫作風格。
The killers講述了芝加哥的兩名殺手在一家小餐館蓄意暗殺拳擊手安德遜,最終謀殺未遂的故事。故事沒有交代主題、背景與前因后果,而讓讀者直接進入畫面;對話也是簡潔、電報式的,體現(xiàn)了海明威的“冰山”創(chuàng)作原則,即作品只露出“八分之一”信息,剩下的“八分之七”讓讀者去揣摩,去體會。海明威是“一個手拿板斧的人,斬伐了整座森林的冗言贅詞,剝下了句子長、形容詞多的華麗外衣;以誰也不曾有過的勇氣把英語中附于文學的亂毛剪了個干凈”[2],這就是海明威作品簡約和含蓄之淵源,文字貌似簡單卻意味深長。以下按照信、達、切的翻譯原則對the killers的四種譯本:海觀的《殺人者》(1978)、萬培德的《殺手》(1986)、陳良廷等的《殺人者》(1995)、張祥麟的《殺人兇手》(2008)進行比較與評析。
(一)信于內(nèi)容
信于內(nèi)容,即忠實于原文的內(nèi)容和思想。
(1)Once George had gone out to the kitchen and made a ham-and-egg sandwich“to go”that a man wanted to take with him.[3]
海譯:喬治到廚房去了一次,“去”那兒做了一份給一個客人帶走的面包片夾火腿蛋。
萬譯:一次是個男人,要買一份火腿雞蛋三明治隨身帶走,喬治就到廚房去做了一客“外賣”的。
陳譯:其中一個人要買一客“袋裝”的火腿蛋三明治隨手帶走,喬治曾到廚房里去了一會兒,為他準備。
張譯:當中一次喬治下廚,按要求去做一份“外帶”蛋炒火腿三明治,讓一個人帶走。
本句的問題出在“to go”這兩個單詞上。that引導的定語從句的先行詞是 a ham -and-egg sandwich“to go”,“to go”為后置定語修飾a ham-and-egg sandwich;“to go”的詞典解釋為:AmE(口)(of cooked food sold in a restaurant or shop)to take away and eat elsewhere(指飯館或商店出售的熟食)外賣的;帶走吃的。常去肯德基或麥當勞的人知道,服務(wù)員常問客人“here or to go?”(在這里吃還是帶走?)此處可譯為:……做了一份火腿雞蛋三明治外賣給客人帶走;或……做了一份外帶的蛋炒火腿三明治給客人。
(2)“bright boy can do everything,”Max said.“You’d make some girl a nice wife,bright boy.”[3]
海譯:……你可以把一個女孩子訓練成一個很好的老婆。
萬譯:……你能嫁個姑娘當個賢妻良母,機靈小伙子。
陳譯:……你一定會使一個姑娘變成個賢妻良母,聰明小伙子。
張譯:……你會娶到一個好老婆,聰明小子。
當時殺手麥克斯在說反話諷刺喬治,說他什么都會做,像個姑娘。而且在You’d中,助動詞would表明這里是虛擬語氣,非真實情況。You’d make some girl a nice wife.=You’d be a nice wife for some girl.你能嫁個姑娘當個賢妻良母。常規(guī)解釋是:你可以嫁個男人當個賢妻良母。這里通過反諷,達到取笑喬治的目的。此處萬譯理解了背后的隱含意義,處理比較好。
(二)達于其分
達如其分,即譯文的表達流暢,讓人明白易懂。在具體的語境或情境下如何表達得更得體是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值得推敲的。
(1)“Little boys always know what they want to do.”He said.[3]
海譯:“小孩子們對于自己想做的事情總是自以為是知道的?!彼f。
萬譯:“小孩子總是想到什么就干什么?!彼f。
陳譯:“小孩子也總會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彼f。
張譯:“小孩家總是懂得他們要做什么。”他說。
喬治讓尼克去告訴拳擊手關(guān)于謀殺的情況,而黑人山姆勸尼克不要攪進這個麻煩里去;尼克不聽,堅持要去通知安德遜先生。所以黑人無奈地說出了上面那句話。他想說:小孩子太天真,既不理智也從來不動腦子考慮后果,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梢娙f譯很恰當。
(2)“I can’t stand to think about him waiting in the room and knowing he’s going to get it.It’s too damned awful.”[3]
海譯:“我不忍去想,他明知道要被人殺害還在屋子里等待著。太可怕了?!?/p>
萬譯:“他明知道人家要干掉他,還等在屋子里——我想著就受不了。太可怕了?!?/p>
陳譯:“他這樣等在屋子里,同時知道自己眼看就要碰上什么事情,我可真不忍心想象這事。這太他媽的可怕了?!?/p>
張譯:“明知要闖禍還要呆在房間里死等,想起他的事情我就受不了。這他媽的太可怕了。”
四個譯文都基本表達了意思,只是文字暢達有區(qū)別。It指the event that the killers are going to kill him。本句譯成:他明知自己被追殺還在房間等死,一想到這我就受不了。這太可怕了!這樣表達干脆利落,把善良的尼克看到拳擊手面臨死亡居然無動于衷的又急又氣的心情體現(xiàn)出來了。
(三)切合風格
從跨文化的角度來看,文學風格可分為兩個層次:作品體現(xiàn)的“個人風格”;二是“民族風格”,即“外國風格”或“洋味”?!皞€人風格”是作家之間相比而言的,如狄更斯的幽默,馬克·吐溫的詼諧;屠格涅夫的詩意明快;海明威的凝練含蓄的電報式的風格。為了再現(xiàn)作者的個人風格,譯者在動手翻譯前必須對作家風格、作品特征及創(chuàng)作背景有所了解,不僅要深入揣摩研究原作,而且要將自己的生命體驗融入原作者的體驗,與原作者、原作融為一體。郭沫若在翻譯《雪萊的詩》時的體會是:“譯雪萊的詩,是要使我成為雪萊,是要使雪萊成為我自己。”[4]梁宗岱說:“作品首先必須在譯者心中引起深沉雋永的共鳴,譯者和作者的心靈達到融洽無間,然后方能談得上用精湛的語言技巧去再現(xiàn)作品的風姿。”[4]而譯者自己由于諸多因素的影響也會形成自己的風格或語言使用習慣,但要時刻牢記自己所譯的乃是別人的作品,是戴著鐐銬跳舞的。所以,譯者的主體性是在尊重原作的前提下實現(xiàn)的,創(chuàng)造性是在原作的制約下完成的。因而,理想的狀態(tài)就是兩者和諧統(tǒng)一。譯者設(shè)身處地地揣摩、領(lǐng)會原作的風格,將自己的風格與其統(tǒng)一起來,這樣在翻譯過程既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又創(chuàng)而有度,再現(xiàn)原作的風姿。
“民族風格”是就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相對而言的。任何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作家個人的風格與民族風格是密不可分的,個人風格中有民族風格。如狄更斯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的英國紳士文化的幽默風格;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表現(xiàn)的俄羅斯東正教文化的厚重風格;川端康成表現(xiàn)的日本民族文化的神經(jīng)質(zhì)敏感風格;海明威所表現(xiàn)的戰(zhàn)爭、恐怖、死亡威脅下的西方世界臨危不懼、視死如歸的“硬漢”風格等。對中國翻譯文學來說,傳達民族文化風格就是注意表現(xiàn)原作的“洋味”,無論是“東洋味”還是“西洋味”。因此,在譯作中盡量保持民族風格是譯者的義務(wù)和責任,應(yīng)該成為翻譯家自覺的藝術(shù)追求。無論譯者的個人風格如何,都應(yīng)最大限度地傳達原作的民族風格為目標。相反,為了使譯文讀者減少閱讀、理解和接受中的文化隔膜和障礙,在翻譯中忽視原作的民族文化風格,而過分地加以歸化(中國化)(以漢語為目標語),不是不可取的。魯迅先生認為:“凡是翻譯必須兼顧兩方面,一當力求其易解,一則保存原作的風姿……它必須有異國情調(diào),就是洋氣。”(魯迅《“題未定”草》,1935)當代翻譯家葉君鍵結(jié)合自己翻譯安徒生童話的經(jīng)驗,指出:“但是在語言上,我卻不愿意把安徒生‘中國化’。我總覺得,既然是翻譯洋人的作品,譯文中總還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一點‘洋味’。當然,中譯文應(yīng)該符合中國語言的規(guī)律,應(yīng)該讀起來‘通達’,但它還應(yīng)該保留一點安徒生味,丹麥味……總的來說,我認為翻譯外國文學作品時,在‘信’、‘達’、‘雅’的原則下,是否還可以加點東西,即譯文的‘外國味’?”[3]葉先生道出了文學作品翻譯在“信、達、雅”之外,“外國味”、“洋味”的重要性。請看The killers在風格翻譯方面的例子。
(1)“Got anything to drink?”Al asked.
“Silver beer,bevo,ginger- ale.”George said.
“I mean you got anything to drink?”
“Just those I said.”
“This is a hot town,”said the other.“What do they call it?”
“Summit.”[3]
海譯:“有什么喝的沒有?”阿爾說。
“白啤酒,姜汁啤酒?!眴讨握f。
“我說的是有什么可喝的?”
“就是剛才我說的那些?!?/p>
“這是一座很熱的城市,”另一個人說,“他們把它叫做什么?”
“熱點?!?/p>
萬譯:“有喝的嗎?”艾爾問。
喬治說:“……”
“我是說有喝的沒有?”
“……”
“這個鎮(zhèn)可真是個燈紅酒綠的好地方,”另一個人說?!斑@個地方叫什么?”
“薩密特。”
陳譯:“有啥可喝的?”艾爾問道。
“……”喬治說。
“我是說你有啥好喝的?”
“……”
“這是個賣私貨的城市,”另一個人說。“人們管它叫什么來著?”
“山高皇帝遠——管不著?!?/p>
張譯:“有什么飲(癮)料?”艾爾問。
“……”喬治說。
“我是說你們有什么過癮的料?”
“……”
“這是個熱火的城市,”另一個人說?!叭藗兘兴裁磥碇?”
“惹不起?!?/p>
(譯者注釋:此處drink同詞異義,前者作“喝飲料”,后者(原文斜體)作“喝酒”)
小說寫于1927年,當時美國禁售酒精飲料,但黑市上照樣有供應(yīng),往往買賣雙方都心領(lǐng)神會。而喬治提到的“silver beer,bevo,ginger-ale”都是不含酒精的飲料,英語稱soft drink;而艾爾追問I mean you got anything to drink?斜體字強調(diào)艾爾想喝的是酒,但顧及到美國禁酒的法令,他只能用同一詞加重音來傳達他隱含的要酒的信息。張譯比較好,但“過癮的料”不太符合中文口語表達的習慣,可譯為“有啥喝起來過癮的?”,而且把斜體字drink譯成動態(tài)的‘喝’比譯成靜態(tài)的‘飲料’更能傳達強調(diào)的意義。根據(jù)殺手穿著緊身大衣可判斷當時應(yīng)該不是火熱的夏天,所以將“a hot town”譯成“一個火熱的城市”不符合上下文。hot在字典中有“新鮮的;少見的”之意。文中透露殺手點酒點菜,要什么沒什么,于是他們發(fā)出感嘆“真是個奇怪的城鎮(zhèn)”;馬上又問:人們叫它什么來著?喬治回答Summit,應(yīng)該指的就是地名,因為此刻喬治還沒懷疑這兩個人的身份,所以沒必要小心翼翼地說話,或傳達言外之意。這段可譯為:
“有啥可喝的?”艾爾問。
“啤酒,葡萄酒,姜酒汁。”喬治回答。
“我是說有啥喝起來過癮的?”
“就我說的那些?!?/p>
“真是個奇怪的城鎮(zhèn),”另一個人說?!叭藗兘兴裁磥碇?”
“薩密特。”
通過舉例分析,我們得出結(jié)論:文學翻譯中,譯文不僅要忠實通順地傳達原作的內(nèi)容、思想,更不能忽略文化因素在語言轉(zhuǎn)換中的作用[5]。譯者只有認真輸入——大量閱讀、深入研究原作、作者和寫作的時代背景;合理處理——語言、文化、風格、文體等差異;才能有效輸出——優(yōu)秀的譯品。翻譯是語言的轉(zhuǎn)換,文化的傳遞,風格的再現(xiàn)。譯者在再現(xiàn)原作風姿的翻譯過程中不要丟失了“洋味”和民族風格。
[1]顧延齡.劉重德教授的翻譯觀[J].外國語,1991,(1).
[2]海明威.海明威談創(chuàng)作[M].董衡巽,編選.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5.
[3]陳士龍,虞蘇美,萬培德,等.美國短篇小說集(上)[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
[4]王向遠.翻譯文學導論[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5]潘榮成.論譯者在跨文化交流過程中的干擾角色[J].四川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2).
H315.9
A
1008-4681(2012)03-0086-03
2012-03-01
陳賽花(1977-),女,湖南株洲人,廣東商學院華商學院外語系教師,碩士。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
(責任編校:陳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