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 莉
夜,是那么的寧靜,就連窗外樹葉飄落的聲音,都在耳邊打轉(zhuǎn)。書桌上,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仿佛在告誡人們,你,該睡了。
這一夜,又有多少人在細(xì)數(shù)著窗外的點點星光,難以入眠啊。
林曉君像往日一樣早早上了床,窗外的夜是那么的清晰可見,就如白天發(fā)生的一切,不斷在她眼前掠過。她努力想忘記,然而,一切只是徒勞。
“丫頭,今年過年回家嗎?你媽都念叨了你好幾回?!?/p>
“哦,我看時間吧,如果不忙我就回家。”
“嗯......好吧,那我們等你?!?/p>
放下電話的那一刻,林曉君終于抑制不住地沖出了寢室。第一次,她一個人,在樹林里哭了很久。多少次,她看著別的同學(xué)高高興興回家,而她卻永遠(yuǎn)站在門口不敢邁出一步。每一次,當(dāng)別人問起她為什么不回時,她總說今年要留在這兒學(xué)習(xí)??墒牵谒难劾?,那份對家的想念,卻怎么也藏不住。那份思念的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是愛、是恨、還是心里永遠(yuǎn)的痛?
“媽,我回來了。”
“丫頭放學(xué)啦,累嗎?鍋里給你留了飯。”
“不累,我今天還得表揚了呢?!?/p>
“哦,是嗎?還是我們家丫頭厲害?!?/p>
“媽,我厲害就是你厲害啊,我可是你生的哎?!?/p>
林曉君從來不知道,就是她這句無意說出的話,讓母親曬玉米的竹扒啪的掉在了地上,她彎腰拾起竹扒的那一瞬間,大顆大顆的淚花滴落在了那佝僂的影子上,毫無聲息。
林曉君,一個出生在偏遠(yuǎn)小山村的孩子,在那里,沒有城市里的車水馬龍,沒有游樂場的歡歌笑語,也沒有卡通城的多姿多彩??墒?,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山村,卻養(yǎng)育了一個純真而樸實的林曉君。她沒有各式各樣的玩具,卻會用不同的稻草編成活潑可愛的小動物。她沒有漂亮的洋裝,卻會用各種各樣的碎花布拼成一件件五彩繽紛的小彩衣。她沒有畫著叮當(dāng)貓的卡通書,卻有聽不完的傳奇故事。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快樂的日子對她來說是那么的簡單。而在這個貧窮的家里,她總是扮演著開心果的角色,為這個家?guī)砹藷o盡的笑聲與歡樂。
然而,一切都隨著林曉君的長大而漸漸發(fā)生著變化。
林曉君15歲那年,她在眾人的期盼下考入了縣里唯一的一所重點中學(xué)。那一天,她跑遍了村子的每一個角落,整個村子的上空,都彌漫著銀鈴般悅耳的甜美笑聲。走的那天,整個村里的人都來送她,人群中,她一直找尋著那熟悉的身影。她看見了,那躲在村頭大榆樹后的母親。林曉君哭了,在明亮的車窗下,那亮晃晃的淚珠顯得是那么耀眼(打她有記憶起,從沒見過母親出門,即使出去,也是在沒人的晚上,一個人靜靜地走到村頭的大榆樹下,默默地看著遠(yuǎn)方的路,夜色中,只留下一道耐人尋味的背影)。
學(xué)校的生活,對于來自農(nóng)村的林曉君來說,是那么新奇。第一次,她學(xué)會了一個人去圖書館。第一次,她學(xué)會了在食堂吃飯。第一次,她學(xué)會了用錄音機(jī)聽英語......雖然,在這個過程中有著許許多多別人看來不是問題的困難,但是,她走了過來,堅強地走了過來,因為在她的心里一直住著一個背影。學(xué)期末的時候,她拿到了學(xué)校的最佳優(yōu)秀學(xué)生獎,那一刻,她什么也沒想,只有一個念頭----回家。
那天,當(dāng)她踏入家門的時候,凜冽的寒風(fēng)中,母親搗衣的身影顯得那么瘦弱。那一刻,她所有的委屈與難過都隨著母親鏗鏘有力的搗衣聲飄向云端?!皨專一貋砹?。”母親緩緩地站起身,看著一身淋濕了的她,不禁皺了皺眉。“丫頭回來啦,快換身衣服,不然要感冒了?!闭f完,她用圍裙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手,然后跑上去拉著林曉君的手進(jìn)了屋。
轉(zhuǎn)眼間,假期很快就結(jié)束了,林曉君又一次踏上了去學(xué)校的路,可這一次的離開,卻成為了她和她之間一個巨大的轉(zhuǎn)折。
或許,在這樣一個到處都充斥著燈紅酒綠的城市里,沒有幾個人能夠抵擋住它的誘惑。林曉君在一次次的嘗試下,開始學(xué)會了像城里人那樣----閑暇時去逛街購物,無聊時和朋友去電影院看看國際大片,高興時去游樂園找刺激。漸漸地,她幾乎忘記了小山村里那起早貪黑的父母和臨走前村長的再三叮囑。
暴風(fēng)雨前,總是格外寧靜。林曉君從來沒有想過,她和她的再次相見會是那么的意外,就如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雨。
“林曉君,教室外有人找?!?/p>
正在教室里和同學(xué)們熱火朝天地聊著《暮光2》的林曉君,很生氣地走出了教室,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
“你怎么來啦?!绷謺跃龥]有叫她,甚至于裝著不認(rèn)識她,一直在東張西望(很多同學(xué)都在教室門口指指點點地看著這個奇丑無比的婦人,有的甚至在做鬼臉)。
“我......我......我只是想你了,想來看看你?!彼椭^,滿布傷痕的雙手一直緊緊地握著裝滿了大紅棗的籃子(破籃子),一眼也不敢看眼前這個著裝時髦的丫頭。
“哦。”林曉君望著遠(yuǎn)處的天空淡淡地回了一句。
“喂,林曉君,這人誰啊,不會是你媽吧?”不知何時,教室里傳出了這么一句話。
林曉君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低著頭不停地擺弄著衣角。
“我該回去了,你記得把這棗收好,是今年新曬的?!?/p>
她接過母親手里的籃子,依舊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個人離去。初秋的風(fēng)是溫暖的,可是,她卻清楚地看見她的背影在顫抖,即使,在她的頭上洋溢著溫暖的陽光,她的背影卻依然是那么的冰冷......
林曉君明白,她踏出村的那一步是多么艱難,可是,她卻沒有勇氣去叫住她,只是看著那落寞而孤單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
又要過年了,她獨自一人坐在回家的車上,心里卻一直想著在學(xué)校發(fā)生的那一幕,她不知道如何去開口,可是,她又開得了口嗎?母親的相貌,幾乎見過她的人都會害怕,如果她承認(rèn)了,那么,她的同學(xué)又會怎樣去看她呢?她幾乎不敢去想,因為她沒有辦法去接受那殘酷的現(xiàn)實。
“我回來了。”
“哦,丫頭放學(xué)啦?!?/p>
“恩?!?/p>
“那就進(jìn)屋吧,外面冷。”母親搗衣的棒槌沒有停下,只是望了一眼站在門口的她,沒有上前,在她的心里,她多么希望這一次還和往常一樣,可是,她在害怕,發(fā)自內(nèi)心地害怕。
大年三十的晚上,林曉君沒有像往年那樣拉著母親一起去看放煙火,而是一個人在村子里轉(zhuǎn)悠。她知道,母親在等她,可是,在她的心里,那份懼怕卻越來越強烈。終于,假期即將結(jié)束了,在臨走前的那天夜里,林曉君終于站在了母親的房門外,可是,她終究沒有邁出那看似簡單而又艱難的一步。
幾年以后,林曉君再次坐上了離村的車,而這一次,她將踏上的卻是去北京的路(林曉君以全省第一的成績考入了北京大學(xué))。那天,鄉(xiāng)上的干部也來了,歡天喜地的鑼鼓聲響徹了整個小山村。在她即將踏上車的那一刻,林曉君情不自禁地望向了村頭的大榆樹,她又一次地看到了那幅畫面,一棵樹,一個背影,一抹殘陽。
林曉君始終沒有踏出那一步,對于她來說,那可能是她這一輩子都無法邁出的步伐,即使在很多年以后??粗嚧巴獾奶炜眨謺跃蘖?,因為她知道這一次的離開或許會變成永遠(yuǎn),那村頭的背影將會成為她這一生的遺憾。
很多年以后,我偶然間聽到了這樣一個很美很美的故事:在一個小山村里,有一個來自城里支教的女教師,為了救一個被遺棄在火海里的孩子而燒成了重傷。她的相貌毀了,她的工作也因為相貌的緣故丟了,她,什么也沒有了。可是,就在別人都為她發(fā)愁的時候,她毅然選擇了留下,只是為了這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在她成為孩子母親的那一刻,她請求所有的人不要告訴孩子真相。然而,有誰會想到故事的結(jié)局呢?一輪明月,一戶人家,一盞油燈,一對母女,在漫無邊際的夜里,開始了一段真實的故事。
(綿陽師范學(xué)院城鄉(xiāng)建設(shè)與規(guī)劃學(xué)院2010級1班)
薦稿/趙策 編輯/海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