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吳明華
“棗莊城市轉型,不是鳳凰涅槃,是一個蛻變的過程,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從發(fā)展煤化工到重建臺兒莊古城,“敢干巧干會干”的陳偉硬是無中生有,再現了棗莊曾經“一河漁火、十里歌聲、夜不罷市”的繁盛景象。
“風依船,柳依岸,夢中的水鄉(xiāng)不曾改變;月河街,愛河巷,復活的古城今夜無眠……”很難想象,這么富有詩情畫意的詩句是在描述魯南煤城棗莊;也很少有人知道,這是出自棗莊市委書記陳偉的手筆。
從2007年開始,陳偉在棗莊發(fā)起“三大戰(zhàn)役”,“發(fā)展煤化工就像遼沈戰(zhàn)役,拉開了戰(zhàn)略決戰(zhàn)的序幕;發(fā)展文化旅游就像平津戰(zhàn)役,是重要的轉折性戰(zhàn)役;加快城市建設就像是淮海戰(zhàn)役,是奪取全面勝利的決戰(zhàn)?!倍潭處啄陜?,棗莊就由“一黑一灰”的資源枯竭型城市,蛻變成為一座新興旅游城市。
“轉方式、調結構也好,城市轉型也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不是鳳凰涅槃,是一個蛻變的過程,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睕]有親身經歷,很少有人能體會得到其中的艱難。從發(fā)展煤化工到重建臺兒莊古城,在棗莊人看來,“敢干巧干會干”的陳偉硬是無中生有,再現了棗莊曾經“一河漁火、十里歌聲、夜不罷市”的繁盛景象。
“我一上任就開始做調研工作,在大量調研的基礎上,我感覺到這個昔日因煤而建、因煤而興的城市,其實已經潛伏著巨大的危機。”2006年9月,剛滿40歲的陳偉出任棗莊市代市長。此時,棗莊煤炭可采量不足6 億噸,按年開采3000萬噸計算,不到20年將礦竭城衰。
過去挖煤炭,燒水泥,對資源的依賴造成產業(yè)結構單一,社會壓力大,諸多因素捆綁在一起,棗莊轉型面臨著非常難的困境?!皼]有了煤,一大批靠煤吃飯的人怎么辦?10年內棗莊將有20 萬人需要轉崗,加上現有的14 萬下崗人員,就業(yè)壓力非常大?!?/p>
對于從政僅6年,還沒有主政過一方的陳偉來說,壓力尤其巨大,“到棗莊工作,對我來說是一次全新的考驗。由于我海外留學的經歷,又是一個比較年輕的市長,棗莊的干群對我的期望值很大,這對我來說更是一種壓力?!?/p>
“怎么辦?按照一般城市的發(fā)展思路,你包袱重肯定趕不上別人,所以必須要有超常規(guī)的發(fā)展。反過來思考,如果依托最后的資源轉型,那我們不是比沒有資源的要強?”到棗莊工作以后,陳偉聽了很多關于煤化工的匯報,雖然對煤化工一竅不通,但他敏銳地感覺到這可能是一個大金礦。
有著工學和管理學雙博士學位的陳偉,對數學計算特別擅長,“當時我算了一筆賬,如果1 元的煤用于發(fā)電可以變成2 元,變成甲醇是4 元,變成醋酸是8元,做醋酸丁脂能變成20 元錢,做成二醋酸纖維素能賣到70 多元?!彪S著產業(yè)鏈的拉長,附加值也越來越高,煤礦就可以變成金礦了。
“看到煤化工,就看到了棗莊城市轉型的第一縷曙光,所以我就堅定要搞煤化工?!比欢?,煤化工在棗莊已經提了20年,卻鮮有進展。在全民招商的時代,真正到棗莊考察的企業(yè)卻不多。
“發(fā)展煤化工,關鍵在于怎么推動?!痹瓉項椙f唯一的煤化工是鳳凰大化肥項目,但已經停滯了3年,差點就被山東省發(fā)改委吊銷資格,收回土地。陳偉卻去現場辦公,積極推動這個項目建設。
“但是這個項目,僅靠政府是做不了的,27 億元的投資,如果靠貸款,利息一年就要償還銀行3 億多元。”在陳偉看來,推進這個項目就是做一個“魚餌”,沒有這個“魚餌”,就釣不來“大魚”。
“魚餌”做好以后,陳偉發(fā)現還是沒有“大魚”上鉤。煤化工是資金密集型產業(yè),動輒投資幾十億、數百億,必須有大的投資主體。而擁有這個實力的企業(yè)家都非常忙,不可能來參加一般的招商會。
“在池塘里是釣不到大鯊魚的,只有出海才能釣到大鯊魚。我們的‘魚餌’放錯了地方,必須放到大海里才行。”于是陳偉就去拜訪了時任全國工商聯主席的胡德平。通過他的介紹,陳偉抓住全國工商聯在杭州召開常委會議的時機,和一些大企業(yè)家用了一天的時間進行交流,終于找到4 家對煤化工感興趣的大企業(yè)。
“‘魚’是找到了,但是不上鉤。”新奧集團高層到棗莊考察后,還是選擇去鄂爾多斯建廠。陳偉形象地比喻說,“小伙子自身條件不夠好,導致姑娘猶猶豫豫?!?/p>
原來,鄂爾多斯的煤炭價格遠遠低于棗莊。所以要招商成功,必須在合作模式上尋求突破,陳偉提出價格聯動機制,通過利益共享、風險共擔,解決了最重要的資源價格問題。同時,還建水庫、修高速公路、辦學校和研究所,解決發(fā)展煤化工必需的用水、交通和人才問題。
2007年,棗莊終于把新奧集團在鄂爾多斯發(fā)展煤化工的131 億元投資,成功地吸引過來。
“小伙子愿意娶了,但會不會變心?煤化工需要的投資巨大,把煤化工項目只交給新奧集團一家企業(yè),我們還是不放心。”為了防范風險,陳偉說服新奧集團,與聯想集團、泛海集團、辰龍集團一起組成聯合艦隊,聯手在棗莊投資煤化工。這也為3年后,聯想集團以更大手筆投資棗莊煤化工,埋下了伏筆。
幾年下來,棗莊連續(xù)引進了新奧、韓國SK、聯想3 個投資過百億元的項目,全市煤化工總投資達500 多億元,未來3—5年就可以形成1500 億元的產業(yè)集群?!鞍l(fā)展煤化工的這場戰(zhàn)役,為我們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突破了棗莊轉型最關鍵的錢從哪里來的問題?!标悅フf。
“在資源型城市的轉型中,思路至關重要,‘把燃料變成原料’是我們的第一次思路突破?!钡陉悅タ磥恚l(fā)展煤化工只能富財政,卻不能富民。
一個上百億的煤化工項目,只能解決上千人的就業(yè),而且就業(yè)門檻相對較高,還不一定用本地工人?!稗D型的第二大矛盾是人往哪去? 這是擺在我們面前現實的緊迫的重大的民生問題?!?/p>
要富民就業(yè)就必須發(fā)展服務業(yè),陳偉認為,發(fā)展服務業(yè)有四篇文章可以做:人流、物流、資金流、信息流。資金流、信息流,棗莊這種城市很難做大。物流可以做,但有一個產業(yè)培植的過程,短期內不會收到效果,“所以棗莊就只剩下一條出路,就是發(fā)展旅游,匯聚人流?!?/p>
當陳偉第一次在全市的大會上提出要發(fā)展旅游時,卻遭到一片質疑。很多人擔心,煤化工戰(zhàn)役才剛剛打響,前途未卜,再搞旅游會不會“舍本逐末”?
“棗莊有嘛?”很多棗莊人用這句地道的魯南方言質問。因為此時的棗莊沒有一個地接導游,甚至沒有一輛旅游大巴。“棗莊發(fā)展旅游是先天不足的,因為老天爺沒給我們留下什么東西,老祖宗也沒有給我們留下什么現成的遺產,至少說大的旅游資源沒有。要搞旅游,這個決心是很難下。但是權衡來權衡去,也就這條路還能殺出一條血路來?!标悅フf。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現成的“米”,就得去找來“米”。思慮良久,陳偉決定“挖”,“挖地三尺地挖,挖到歷史中去,挖出最深層的旅游文化來?!?/p>
陳偉從微山湖濕地公園坐船出發(fā),對棗莊境內近百公里的大運河進行全線考察。在考察終點臺兒莊,陳偉聽說這里有個古鎮(zhèn),便提出去看看。雖然古鎮(zhèn)已破爛不堪,但臺兒莊的古運河、街巷和歷史建筑等遺址,還是讓陳偉眼前一亮。
“臺兒莊古城不僅有世界上最多的二戰(zhàn)遺址,還是運河文化的活化石,而且有72 座廟宇,集五大宗教、八種建筑風格匯聚一身?!痹陉悅タ磥磉@無疑是棗莊發(fā)展文化旅游最好的載體。而此時,這里已經被一家房地產開發(fā)商相中并簽訂了合同,陳偉當即拍板終止合同。
重建臺兒莊古城,最大的問題是錢從哪兒來。于是陳偉動員5 家市屬煤礦,各拿出10 萬噸煤,相當于一次性投入4億元,組建投資公司啟動古城建設。“用50 萬噸煤換一座千年古城”,陳偉的這句話如今成了棗莊人津津樂道的名言。
“在這樣一個‘一窮二白’的地方發(fā)展旅游,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币婚_始,陳偉請過國內十幾家設計單位、專家來策劃、挖掘古城的歷史,但都做不了,因為臺兒莊的歷史資料實在是太少了。
為了挖掘古城的歷史文化,2007年幾乎每個周末,陳偉都要去古城實地考察,采訪了所有80 歲以上的老人,還千方百計地尋找相關歷史資料。用了一年時間,繪制出6000 余張設計草圖,并且請來百余支國內最好的古建隊伍。2008年4月,臺兒莊古城重建正式啟動,歷時3年初步建成。
“旅游業(yè)有一個規(guī)律,‘店大欺客’和‘客大欺店’。以前曾發(fā)生過上海旅行社抵制周莊的案例,但是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為什么?因為周莊是一家大店,不怕游客不來?!痹陉悅タ磥?,棗莊的旅游資源沒有“大店”,只能是客大欺店。要改變棗莊旅游資源的格局,必須要打造“大店”,就是臺兒莊古城。
“在打平津戰(zhàn)役時,毛主席采取了兩大策略,首先集中優(yōu)勢兵力打下張家口,一舉改變了戰(zhàn)役的格局;其次下決心打天津,天津一打下來,傅作義沒有任何條件就從北京城走出來了?!倍悅ネ瑯佑昧藘烧?,建臺兒莊古城好比是“打張家口”,而“打天津”則是在古城建好前,提前兩年就進行大規(guī)模旅游營銷。
2009年5月,陳偉啟動棗莊“二日游”,把已有的13 個景點全部打包,以最優(yōu)惠的價格進行促銷。同時,專門成立了“二日游活動”領導小組,陳偉親自任組長,給所有的區(qū)縣和部門下任務,讓全市59 個市直部門及區(qū)市對接全國81 個客源地城市,并把游客數納入業(yè)績考核。
陳偉的這兩個決策,當時就在棗莊“炸了鍋”。當初建古城“異想天開”的想法,就已經帶來巨大的爭議?,F在,四百八的套票折扣打到一百二“地板價”上,所有部門“包干拉客”,這無異于“火上澆油”。
很多人質疑這是在不務正業(yè),有人甚至把狀告到省里,說“這不是胡來嘛!”有些單位為完成任務弄虛作假,一張票補貼到了80 元,甚至花錢請人來旅游。
“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才這么做的,為什么呢?因為我們底子薄,沒有基礎,注定這個過程要甘吃天下人不愿吃之苦?!标悅ズ敛槐苤M“二日游”的行政推動色彩。在他看來,在旅游業(yè)發(fā)展初級階段,市場主導只是一廂情愿,市場缺位,政府就要到位。旅游市場競爭激烈,單靠旅游局一個部門去打拼,相當于“小米加步槍”,很難與其他地方抗衡,必須把各個部門的力量集中起來共同爬坡。
“大家對全民招商沒意見,對集中力量搞旅游有意見,還是個觀念問題。”在陳偉看來,80年代的干部不懂農業(yè)不稱職;90 代的干部不懂工業(yè)不稱職;現在的干部不懂服務業(yè)、抓不好服務業(yè)也是不稱職。因為產業(yè)結構調整,人員就業(yè)必然向服務業(yè)轉移,這是大勢所趨。
在陳偉的強力推動下,棗莊旅游迅速取得突破。接待游客數量連年倍增,2011年達1800 多萬人。更重要的是,拉動了臺兒莊古城和交通、餐飲、住宿等服務業(yè)設施的建設。“‘二日游’實際上是一種‘倒逼機制’,通過文化旅游項目帶動,逼迫服務業(yè)加緊補上與之不適應的各個‘短板’,由此實現棗莊城市轉型鳳凰涅槃和脫胎換骨的變化。”
“臺兒莊古城,如果當初改成房地產項目的話,按照當時的測算,前期投入4個億,可能也就才換取8 個億的銷售收入。但我們把它做成了文化旅游景區(qū),古城的土地從每畝30 萬元增值到現在的300 萬元,4 個億變成150 多個億。”幾年下來,事實證明陳偉計算的精明與超前。
“當過兵,扛過槍;留過洋,下過海”的陳偉有著豐富的人生經歷,不僅擁有華東理工大學和日本東京工業(yè)大學兩個博士學位,還在日本一家世界500 強公司擔任過高管。2000年底,年僅34 歲的陳偉回國后即被聘為威海市市長助理,兩個月后,就升任威海市副市長。這也讓他成為政壇上“符號性”人物之一。
留學的經歷和現代企業(yè)的管理經驗,讓陳偉對市場經濟有了更精細化的理解和把握。在他看來,“原來我們的發(fā)展可能像F1 方程賽車,不管用幾箱油,只要跑得快就行?,F在不行了,游戲規(guī)則變了,就給你一箱油,還要看誰跑得快、跑得遠,這就對選手、賽車的要求更加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