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磊

最近，因為第6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錄了239個字母詞，引起了人們對字母詞的關注和討論，我也寫了一篇《從“阿Q”到“QQ”——我看字母詞》（《文匯讀書周報》2012年9月7日）湊熱鬧?？磥?，字母詞問題好像真是個熱點，那我就繼續(xù)湊個熱鬧再饒舌幾句。

字母詞是漢語中用字母作構(gòu)詞成分所造成的詞語，或者由字母與漢字組合而成，如“α粒子、β射線、AA制、B超、T恤衫、甲A聯(lián)賽、卡拉OK、X光”等，即所謂“混血詞”；或者純由西文字母構(gòu)成的，如ABC（基本知識）、CT（電子計算機X光斷層掃描）、DNA（脫氧核糖核酸）、NBA（美國全國籃球協(xié)會及其賽事）、QQ（一種中文網(wǎng)絡即時通訊軟件）、WWW（萬維網(wǎng)）、WTO（世界貿(mào)易組織）、UFO（不明飛行物）等用英文字母組成的，還有GB（國家標準）、HSK（漢語水平考試）、PSC（普通話水平測試）、RMB（人民幣）等用漢語拼音字母組成的。純西文字母詞絕大多數(shù)為縮寫或簡稱，而且頗具國際性，為國際社會所通用。

其實，字母詞在漢語里早有存在。五四時期，魯迅、郭沫若等人的著作中就已經(jīng)用上了，而魯迅的“阿Q”也許可以說是中國人自己造出來的首例字母詞。不過，當時以及后來相當一段時期，字母詞的數(shù)量不多，使用范圍也多囿于知識界。而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外文化交流和語言交流的展開，字母詞則大量涌現(xiàn)乃至有所流行，它已經(jīng)而且將繼續(xù)成為漢語引進和吸納外來語的一種常見形式。

這種用詞用語方式，在修辭學上通常稱為“異語”辭格，即在本民族的語言文字中夾用其他民族語言文字，以造成表達上的新奇感或顯示某種意趣格調(diào)。字母詞的產(chǎn)出和使用，可以說都是由“異語”這種修辭方式所生成的。的確，西洋語言與漢語不但語言譜系不同，而且文字類型更是迥異。漢語用的是方塊漢字，即兼表音義而自成個體的語素文字，其詞語都由這種方塊的語素字加以表達；西語用的是拼音文字，即單純表音而連綴拼寫的音素文字，其詞語都由這種連綴的音素字加以表達。兩者在形態(tài)構(gòu)造上、語法性能上乃至視覺感受上真是大異其趣！而在當今中西兩種語言文字的接觸中，漢語文以開放的姿態(tài)引進和吸納西方語言中的有關詞語（甚至某些表達方式），這也就給了異語辭格更多的用武之地：或由中西語素合璧成詞，或直用純西文字母詞構(gòu)語造句。這就不可避免地對漢語既有的造詞法、構(gòu)詞法和用詞法的規(guī)范造成沖擊和突破，給漢語詞匯帶來新的變異。這種變異所釋放的正能量，可以豐富語言的表達手段，推動語言的創(chuàng)新，而其負能量則可以造成語言的亂象，有礙語言的健康發(fā)展。因此，不能簡單地采取對它說“好得很”（甚或縱容字母詞的濫用亂用）或“糟得很”（甚或以用字母詞為“違法”）的態(tài)度，而是要根據(jù)社會語文生活的實踐和民族語言文字整體發(fā)展的態(tài)勢加以考量。

字母詞的興起，是語言使用者們所發(fā)動的，而又逐漸得到了公眾的認可，有了社會的流行。這有兩大動因：社會文化的發(fā)展和語用修辭的需求。中國社會的日益開放，民眾的國際化意識、文化水平和語言能力的不斷提升，人們把字母詞當作新詞語或國際性詞語加以接受和使用，這就是社會文化的動因。至于語用修辭的動因，有兩方面，其一是合乎語言使用的經(jīng)濟原則，字母詞用起來簡明方便，省時省力。比如，像CT、QQ、NBA（釋義見前）等詞，用純中文表達方式說出來或?qū)懗鰜磉€真有點兒煩難，而且還不易記得住，而用字母詞的方式就頗簡便。其二，如前所說，字母詞從造詞到用詞，都是對“異語”這種修辭方式的運用，都透露著人們追求表達上的新奇感和別具意趣格調(diào)的努力。和其他修辭方式一樣，“異語”的運用也以適應題旨情境為第一原則。的確，字母詞分布于不同語域（如政治的、學術的、科技的、金融的等等）和適應于不同語境（如日常的與正式的、專業(yè)受眾與一般受眾、標題用語與正文用語等等），人們可以依據(jù)表達的需要加以運用。于是，ABC與“基本知識”、HSK與“漢語水平考試”、UFO與“不明飛行物”、WTO與“世界貿(mào)易組織”、WWW與“萬維網(wǎng)”、WC與“廁所”或“洗手間”，就可以分別適用于不同的語域和語境，而其不同的用處用法也就會呈現(xiàn)出不同的辭趣和格調(diào)。這樣，自然就豐富了詞匯的同義手段，張揚了語言的表現(xiàn)力。

毋庸諱言，字母詞的涌現(xiàn)，的確也給我們的語言文字使用帶來了一些亂象，這是應當加以掃除的。但是從整體上、根本上看，它擴展了漢語詞語運用的界面，豐富了漢語詞語的修辭能量。它并沒有也不可能就此毀壞了我國語言文字的健康發(fā)展，因為我們的語言文字具有變則常新、有容乃大的內(nèi)在力量。那么，我們對于字母詞的使用也就應該：著眼修辭，恰當使用；容納變異，豐富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