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通過對敦煌唐代墓葬出土的模印“龍首犬身怪獸磚”的形制與敦煌寫本中有關(guān)“伏龍”的記錄、分析和比較，推測此磚應(yīng)稱“伏龍磚”，取材于唐代民間信仰的宅神“伏龍”。

［關(guān)鍵詞］敦煌；龍首犬身怪獸磚；伏龍磚；伏龍法；宅神

［中圖分類號］K878.8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1）016-0040-02

敦煌市博物館唐代文物展區(qū)有一塊模印花磚，因磚面圖案獨特而吸引了不少游客。磚面為一怪獸，龍首，曲角，巨口，長舌，頸后飾有火焰寶珠。身軀似犬，前肢立，后肢作蹲踞狀，鬣毛后豎，長尾上揚(yáng)。磚體及圖案全為青灰色，呈長方體，長38.8厘米、寬30.5厘米、厚5.5厘米。有人稱此磚為“天狗磚”、“麒麟磚”，也有命為“龍首犬身怪獸磚”的。①怪獸的形象與北京豐臺唐史思明墓中出土一件“銅坐龍”特別相近。這件銅龍“為蹲坐狀，頭向左斜，張口，牙已殘斷。頸部有一火焰珠裝飾。前腿直立，后退曲踞，尾穿過后退襠向上卷至腰部。軀干有鱗片，前肢五爪，后肢三爪，通高16.4厘米?！雹谶@件“銅坐龍”被推測為“伏龍”。③而且敦煌藏經(jīng)洞發(fā)現(xiàn)的唐代寫本中有關(guān)于“伏龍”的多條記載，有的繪有“伏龍”的形象，與這塊“龍首犬身怪獸磚”的形象也特別接近，所以，筆者認(rèn)為此磚應(yīng)命名為“伏龍磚”。

一、出土“伏龍磚”的墓葬形制及其鋪設(shè)位置

出土“伏龍磚”的M121為坐北朝南的長斜坡墓道方形磚室墓，歷史上遭盜掘破壞。據(jù)殘存結(jié)構(gòu)可以看出修建時先挖長斜坡墓道，并在墓室部位挖一豎穴方坑。方坑與斜坡墓道之間留一隔梁作照墻，其底部掏挖甬道，與方坑貫通，方坑內(nèi)鋪設(shè)條形磚和模印花磚。墓室結(jié)頂后以掏挖方坑清出的沙礫回填。地面封土現(xiàn)已傾圮成丘狀，封土直徑5.7米，殘存高0.5米，斜坡墓道長16.5米、寬1.3米、深4.06米。照墻、甬道和墓室頂部坍塌。甬道長1.34米、寬1.16米、殘高1米。墓室正方形，邊長3.3米，殘高0.84～1.08米。四壁最底層為一層平磚侈出，其上砌一層棱角牙子，以上錯縫平砌，第13層為棱角牙子。依墓室后壁（北壁）和東西兩側(cè)壁設(shè)三座棺床。北壁棺床長2.64米、寬1.28米、高0.3米，上鋪素面方磚和8塊模印“玄武磚”，磚面為長蛇纏繞與行走的龜體上且首尾交繞，蛇與龜均張口對視。西側(cè)棺床長2.2、寬1、高0.24米，上鋪素面磚和5塊一排南北向“伏龍磚”。東側(cè)棺床長2.2米、寬0.92米、高0.24米，上鋪素面磚和4塊一排南北向“伏龍磚”。墓室及甬道地面鋪素面磚和“伏龍磚”24塊，南北向鋪設(shè)，每排8塊，共3排，共有33塊“伏龍磚”。

二、敦煌唐代寫本中有關(guān)“伏龍”及“伏龍法”的記載

敦煌唐代寫本中有幾處關(guān)于“伏龍”及“伏龍法”的記錄：

法藏P.2615a《□帝推五姓陰陽等宅圖經(jīng)》文書中的“推宅內(nèi)土公、伏龍、飛廉、地囊日法”，其中有：“伏龍法：正月、二月、八月在灶，四月、五月在大門，六月、七月在墻離（籬），九月在房，十月在臺，十一、十二在堂?！薄坝忠环ǎ悍埬昴曛幸平?jīng)八處，正月一日庭中起，周而復(fù)始。伏龍正月移在中庭，去堂六尺六十日，三月一日移在堂門內(nèi)一百日，六月十一日移在東垣六十日，八月十一日移在西隅一百日，十一月廿一日移在灶內(nèi)卌日，周還。正月一日在堂也。”

法藏P.3594《宅經(jīng)》文書所記方法與上件文書中所謂“又一法”幾乎全同，其內(nèi)容是：“推伏龍法：正月一日（庭）中伏六十日，三月一日堂中伏一百日，六月十一日東北伏六十日，八月十一日西南伏一百日，十一月廿一日灶下伏卅日。右，犯之，滅門，慎之。”而且在“推伏龍法”四字下面畫有一條龍（原高約1.5厘米），張嘴，頭長角，有四足，尾長而向上翹起，除左前足抬起外，后肢也為蹲坐。

法藏P.3602V《宅內(nèi)伏龍法》也有記錄，該卷“極不清楚，有圖。一張圖上畫有灶、堂、伏龍等，并似有‘宅內(nèi)伏龍法’字樣，又有‘正月一日灶前六十日’、‘六月十一日在東北二十日’等，可能講的是伏龍何日在何處”。④特別是在“宅內(nèi)伏龍法”五字下面畫有一條站在“堂”上的龍（原高約2厘米）。這條龍張嘴，有曲角，后肢為蹲坐狀，尾上翹。

S.8682《押衙存慶鎮(zhèn)宅文》云：“后觸玄武、左件青龍，右穢白虎，或犯伏龍、土府?！?/p>

S.12609《建宅文》中亦記：“五土地神、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六神、土尉、伏龍，一切鬼魅皆悉隱藏遠(yuǎn)，不敢為害。”

S.4534v《宅經(jīng)》中有“宅神伏龍所在第五”條目。

S.6349《易三備》殘卷中有一條卦辭提及：“大壯（卦略）：乾下震上。坤家四世。大壯，二月卦。世在四，應(yīng)在初。世爻定。子夏云：此地有伏龍，見之滅族。伏尸在東北角，不可居之，大兇?！薄按说赜蟹?，見之滅族”與P.3594“推伏龍法”云“犯之，滅門”的說法一致。

S.6094《甲戌年正月廿二日洪潤?quán)l(xiāng)百姓高延晟祭宅文》“……〔前犯〕朱雀，后觸玄武，左污青龍，右穢〔白虎〕，伏龍土苻（符），深有過矣，今日屈請〔宅神〕，〔一〕厭已后，宅舍安寧，兇□（神）〔遠(yuǎn)迸〕，主人家口大小，延年□（益）……”

P.3281V《鎮(zhèn)宅法》的呪語中出現(xiàn)如下字句：“東西起土，宅神禳之；南北起土，宅神避（辟）之。賊害發(fā)動，五神呵之；伏龍起土，五神塞（賽）之；朱雀賊動，五神安之。”

另外，在《佛說安宅神呪經(jīng)》和道教的鎮(zhèn)宅經(jīng)典《太上老君說安宅八陽經(jīng)》中均有關(guān)于“伏龍”鎮(zhèn)宅的記錄。

綜合以上諸件文書記錄，可以對“伏龍”作如下分析：

首先，從P.2615a、P.3594、P.3602V可以看出，“伏龍是宅內(nèi)土地中潛伏的神祗，一年之中不斷地在中庭、四隅、堂、灶等處按照一定的規(guī)律游走，在某處停留的時間自卅日至百日不等，周而復(fù)始。伏龍所在的位置，不得動土觸犯，否則將有滅門之禍”。 ⑤所以，必須要有“推伏龍法”來推算當(dāng)日伏龍所在。而且P.2615a的“又一法”與P.3594“推伏龍法”特別相近。一定要推算清楚伏龍何時在何處，不能隨便動宅內(nèi)之土。

其次，P.2615a亦記：“右已前公土（土公）、伏龍、飛廉、地囊所在之處，不得動土修造，切忌之?！?S.8682記：“押衙存慶鎮(zhèn)宅文”云：“后觸玄武、左件青龍，右穢白虎，或犯伏龍、土府?！盨.12609“建宅文”中亦記：“五土地神、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六神、土尉、伏龍，一切鬼魅皆悉隱藏遠(yuǎn)，不敢為害。”從這些條目可以看出伏龍與土公多次并列，土公是中國傳統(tǒng)修造禁忌中的神煞，同樣，“伏龍為中國傳統(tǒng)修造禁忌中的神煞”，⑥應(yīng)是與土公同類性質(zhì)的神祗。

最后，伏龍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并列，此四神為常見之神，P.2615a“祭宅文”說：“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各居本位，守護(hù)宅舍，自然富貴，光顯子孫?！狈埵窃诓粩嘤巫撸摇胺埰鹜?，五神賽之”，表明伏龍的主要危害是“起土”，所以在修造宅舍時要推算其所在之處，不能觸犯在某處潛伏的伏龍，必須避忌。

三、“伏龍磚”與“伏龍法”的關(guān)系及“伏龍磚”的用意

敦煌唐代墓葬中鋪設(shè)“伏龍磚”是否與唐代寫本中的“伏龍法”有關(guān)呢？為什么在墓室中要用“伏龍磚”鋪地呢？通過比較，可以作如下分析：

首先，通過對唐代寫本P.3594、P.3602V中所畫“伏龍”的形象與唐墓出土的這塊模印的磚面紋樣比較，可以看出兩者十分相近，尤其是均為龍首，而且采取蹲坐的形象，之所以取“坐”狀，就是因為它“伏”在某處的緣故。因此，推斷磚面為“伏龍”形象。

其次，古人有著“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倫理觀念。中國傳統(tǒng)觀念認(rèn)為，人死后靈魂不滅，仍將存活在“世”，并且可以蔭庇子孫。因此，墓葬要按照墓主人生前生活的情景來安排。此墓共出土4件陪葬的陶罐，其中3件繪有花紋。一件在肩腹部墨繪仰覆蓮瓣七組；一件在肩腹部墨繪蓮花云氣紋；一件在腹部墨繪纏枝忍冬紋和道教符箓?？梢钥闯龇鸬蓝痰脑夭⒋妫f明墓主人生前對佛道都有一定的信仰意識，同時也崇拜“玄武”、“伏龍”這些神祗。因此，用“伏龍磚”鋪設(shè)墓地也是基于他生前的信仰。

最后，M121有三座棺床，分別依墓室后壁（北壁）和東西兩側(cè)鋪設(shè)。除了北壁棺床上鋪“玄武磚”，其他東、西兩座棺床上均鋪設(shè)“伏龍磚”。另外，墓室中央及甬道地面也鋪設(shè)“伏龍磚”。因“玄武”為北方之神，因此在北壁棺床鋪設(shè)。而“伏龍年年之中移經(jīng)八處”，不斷游走，變換所潛伏的位置。此墓不在北壁棺床鋪設(shè)“伏龍磚”，而在東西棺床和墓中央鋪設(shè)“伏龍磚”是否與“伏龍法”中說其不斷游走有關(guān)，因為此墓經(jīng)盜掘，僅后壁棺床與東西兩側(cè)壁間各置陶罐2件，沒有其他紀(jì)年器物出土，無法推測墓主人下葬的具體年月，也無從得知鋪設(shè)“伏龍磚”的位置是否與墓主人下葬的年月相關(guān)。從唐代寫本中可以看出伏龍與四神均為不可觸犯的神祗，而四神磚在敦煌魏晉至唐代墓中經(jīng)常作為鎮(zhèn)墓神物，因此，可以肯定鋪設(shè)“伏龍磚”也有鎮(zhèn)墓之意。因為古人深信死后地下亡靈會受到鬼魅的侵害、滋擾。在古人的心中，“玄武”、“伏龍”這些神祗具有超越自然的靈性和力量，是保護(hù)死者亡魂生活安寧理想的保護(hù)神，相信有“伏龍”在，“犯之”會“滅門”，因而在墓中鋪設(shè)“伏龍磚”有保護(hù)亡靈安寧的作用。

根據(jù)以上分析，敦煌唐墓出土的“龍首犬身怪獸磚”應(yīng)稱“伏龍磚”，磚面紋樣取材于當(dāng)時民間信仰的宅內(nèi)之神“伏龍”。墓室中鋪設(shè)“伏龍磚”主要是為了鎮(zhèn)墓驅(qū)邪、保護(hù)亡靈的安寧。

［注釋］

①甘肅省博物館：《敦煌佛爺廟灣唐代模印磚墓》，《文物》，2002年第1期，第61頁。

②袁進(jìn)京、趙福生：《北京豐臺唐史思明墓》，《文物》，1991年第9期，第32頁。

③黃正建：《唐代的“坐龍”與“伏龍”》，《中國文物報》，2001年11月23日。

④黃正建：《敦煌占卜文書與唐五代占卜研究》，學(xué)苑出版社2001年版，第80頁。

⑤余欣：《神道人心——唐宋之際敦煌民生宗教社會史研究》，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204頁。

⑥金身佳：《敦煌寫本宅經(jīng)藏書校注》，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第19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