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曹禺的戲劇創(chuàng)作除了揭示現(xiàn)實的社會問題之外，還蘊藏著深刻而豐富的人性深度。本文以《雷雨》為例，分別從劇本中的三個人物形象分析入手，探討了曹禺劇作中的人性內(nèi)涵。

【關鍵詞】曹禺 《雷雨》 人性

人性的本色是復雜、豐富而深邃的。曹禺的劇作給我們刻畫了形象鮮明、性格復雜的人物群像，他以現(xiàn)代的藝術視角對人性進行了深入的剖析，對人類的終極追求進行了拷問。

曹禺的高明之處在于，當人們還在形而下的層面關注著物質(zhì)的貧乏和國家的羸弱的時候，他以深邃的目光關照著蕓蕓眾生，關注著他們躁動不安的內(nèi)心世界?？梢哉f曹禺是現(xiàn)代中國作家中對“人”的處境最為關注的作家之一，在他早期劇作的創(chuàng)作意圖中，對人的關注甚至多于對社會問題的關注，這正是曹禺的卓然獨步之處。在他的處女作《雷雨》中確實有著對封建家族和工廠主罪惡的揭露，但其作品有著更為深刻的意義。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其對人的關注，對人的生存困境的剖析。

《雷雨》通過寫周樸園30年前對侍萍的始亂終棄，以及周魯兩家五對愛恨交織的愛情的悲劇，展現(xiàn)出封建制度對人性的束縛和人性的自我放縱。在劇作中，曹禺所著力展現(xiàn)的是人物內(nèi)心的自我糾纏，這種生存境況使劇中人物長期處于焦慮之中，他們或許并不知道致使自己煩悶不堪的到底是什么，但他們確實感受到了內(nèi)心深處的那種無言的苦痛。曹禺的作品如實地呈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的這種生存境況，展現(xiàn)了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對人性進行了深度挖掘。

筆者擬從曹禺對人性的特別關照入手，結(jié)合曹禺戲劇創(chuàng)作的個性，通過對《雷雨》人物進行兩方面分析，探求曹禺戲劇創(chuàng)作的人性深度和人文關懷的現(xiàn)實意義。

一、蘩漪

劉西渭指出《雷雨》里最成功的性格，最深刻而完整的心理分析屬于女性，而女性最成功的屬于蘩漪。因為她使這出戲有了生命。她是一個“被犧牲者”，一個“站在常規(guī)道德之外的反叛者”。她的性格特征就是“熱情”：“她什么也看不見，她就看見熱情；熱情到了無可寄托的時際，便做成自己的頑石，一跤絆了過去”。但她始終是“一個生活在黑暗角落里的舊式婦女”。所以她的熱情表現(xiàn)出來的有些冷靜，冷靜到像你走進了墳窟的程度。這也更讓人感覺到她的陰鷙、力量和痛苦。周揚評論她“是一個最具有斗爭性的——即作者所謂最‘雷雨’的——性格”。其實，蘩漪不但有雷雨的性格，她本人更是雷雨的化身。她的“雷雨”性格體現(xiàn)在她的反抗上，蘩漪不惜利用各種手段去挽留周萍，挽回周萍對她的愛，就是對自己處境、地位的一種反抗。而這種反抗性和斗爭性是與周樸園一次次激烈的正面沖突中體現(xiàn)并且發(fā)展的。在第一次沖突中，也就是周樸園逼著蘩漪吃藥時，蘩漪的反抗性雖然也表現(xiàn)出來，但大多是抵御和招架，是自己的被動反抗。到了第二次沖突，周樸園催促蘩漪去看病，她開始有些積極、主動的反抗，但是她仍處于斗爭的劣勢。然而到了第三次沖突，蘩漪在雷雨中回家碰到周樸園，她的雷雨性格才完全的展現(xiàn)出來。她從一個防御者轉(zhuǎn)變成一個進攻者。待到?jīng)_突的最后，在周萍和四鳳要出走的時候，她把周樸園叫出來，那時的她，更像一個審判者。她無情的撕毀了周樸園的偽善的外衣，剝落了他道德的面具，使他處于一種消極和被動的地位。她的反抗與斗爭取得了精神上的勝利，但同時她又是痛苦的。

蘩漪的這種雷雨式的性格形成是有深刻的歷史根源和時代背景的。由于受到過新的教育，蘩漪不再安于三從四德所安排好的命運，而要讓自己真正活著。她所渴望的真正活著只是在時代個性解放的鼓舞下，擺脫封建制度和思想的束縛，以一個獨立的人的資格，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這樣的思想導致她以亂倫的方式去追求愛情，這正是蘩漪的悲劇。只不過她對舊式封建大家庭束縛的憤懣的發(fā)泄和對真正愛情婚姻的欲望的追求都走向了極端，走向了人性的扭曲與變態(tài)。正如蘩漪在第一幕剛出場就喊著屋子里的“悶熱”，這里不只是天氣的悶熱，其實更是她在訴說著周家公館這個封建大家庭給她帶來的心情的壓抑和憂郁。也正是這樣郁熱的氛圍和沸騰的欲望，把蘩漪的人性中的惡推向極致。當被周萍拒絕后，蘩漪失去母性死心裂肺地喊到：“我沒有孩子，我沒有丈夫，我沒有家，我什么都沒有，我只要你說：我——我是你的?！鞭冷舻娜诵灾械膼罕弧氨啤鄙蠘O端后竟喪失了連自然界中動物也普遍存在的偉大的母性——這也是人類道德的最低線。“她會愛你來像一團火，那樣熱烈，她恨起你來，也會像一團火，把你燒毀”，我們顯然應對蘩漪“玩火自焚”的激進、冒險的方式進行批判——她雖然不是奪取周魯兩家三個年輕人的生命的直接“兇手”，但是正是蘩漪最后的極端的舉動加速了他們的生命的終結(jié)。關于這一點我們應該要有一個清醒的認識。但我們也注意到作家除了對她失去母性的變態(tài)行為給與批判以外，顯然更多的是同情和憐憫，甚至是贊美。

因為蘩漪擁有“雷雨”式的性格，她狂風暴雨、雷鳴閃電般迅速地沖破封建禮教“三綱五?！睂D女人性的束縛，勇敢地追求自己的自由幸福的愛情婚姻，所以作者對于他的“雷雨”式的性格大加贊賞：“她有火熾的熱情，一顆強悍的心，她敢于沖破一切的桎梏，做一次困獸的斗爭?！边@實在是比過著平庸、怯弱生活的男人們更值得人佩服。與“成天就知道嘆氣，做夢，忍耐，苦惱，懶惰，動也不動；愛不敢愛，恨不敢狠，哭不敢哭，喊不敢喊”的已經(jīng)墮落成生命的空殼的曾文清比較起來，蘩漪至少是敢愛敢恨的。

二、周樸園

對于周樸園是怎樣一個代表人物，怎樣認識他的社會地位和階級屬性，在這個問題上我比較傾向于田本相先生的觀點，他說周樸園的家庭是“封建階級和資產(chǎn)階級雜交的畸形物，它以強烈和濃厚的封建性為特征，周樸園妄圖維護的正是那種封建的大家庭的秩序。”從倫理道德的精神面貌來看，這是“封建的東西融化了資產(chǎn)階級的道德文明”。因此，他的思想作風、氣質(zhì)是一種雜交的產(chǎn)物，但以濃厚的封建色彩為其特征。

《雷雨》中有不少篇幅渲染了周樸園對侍萍的懷念、愧疚之情，與對待蘩漪的冷酷、薄情相比，就顯得十分引人注意。究竟如何看待周樸園對侍萍的感情呢？

周樸園每當想到因為自己的原因使侍萍在一個飄雪的冬天被迫離家出走，最后自殺而亡時，心里不免有些內(nèi)疚。他的種種懷念表示，就是為了平息自己的內(nèi)疚，安慰自己的心靈，好像借此可以贖回自己年輕時所犯下的錯。尤其是到了三十年后，他所認為的圓滿家庭實際上并不圓滿，很自然的，對于為他而犧牲性命的侍萍就更加眷戀和追憶。那所老房子里的擺設都是和三十年前一樣，窗戶也是關著的。他經(jīng)常沉浸在對侍萍的回憶中，于是這種虛無縹緲又帶些甜蜜的回憶填充了他空虛的心。但是這只是心靈上的追憶和意識形態(tài)的悼念而已，一旦發(fā)現(xiàn)侍萍沒有死去，他表現(xiàn)出赤裸裸地自私本性。一個人對曾經(jīng)擁有而現(xiàn)在失去的東西，總會覺得特別的留念。尤其是在周樸園自己做了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導致了侍萍的被迫出走，最后自殺而亡，他心里是有些愧疚的。而這種懷念受制于周樸園的實際階級利益。在并不損害他的利益的情況下，他是有一點感情的，但當他一發(fā)覺這種感情與其利益相抵觸，將會對自己的名譽和地位造成威脅時，他毫不猶豫的一腳踢開。所以劇中就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場景：當他朝思暮想的侍萍出現(xiàn)的他的面前時，他極端的不適應，甚至感到厭惡，并揚言給錢讓侍萍離開。

我認為，周樸園對侍萍是具有某種程度的真正懷念的，但是這不會動搖我們對于周樸園是極端虛偽的看法，反而，正是這種形式上的懷念，加深了周樸園這個人物形象的虛偽性。

三、周萍

周萍可以說是《雷雨》中性格最復雜的一個人物。在作者筆下，周萍是作為一個由于屈從于當時的統(tǒng)治勢力，因而變得精神卑下，意志薄弱，無法解開他自己所面臨的重重困難和矛盾，終于只能損害了別人，也葬送了自己這樣一個形象來處理的。

周萍在對待同蘩漪的關系時，之所以卑怯的背棄自己的誓言，都是一個“怕”字在作祟：他害怕父親周樸園，害怕社會輿論，還有對于這個統(tǒng)治階級的顫栗。他不過是從自己的利益出發(fā)，一切都是在為自己著想，然而由于他的軟弱性，同時也葬送了自己。在同蘩漪的決裂中，周樸園的思想原則和道德觀念起了決定作用，所以是他在精神上完全成為了周樸園的俘虜，成為封建禮教的歸順者。但他并不是像人們的說的那樣，是一個比他父親周樸園更虛偽，更壞，甚至壞到?jīng)]有一點人情味。如果他真如周樸園一樣全身都浸透了最虛偽的封建道德，也就會像他父親那般從容的應對自己所造成的混亂局面，而不會陷于悔恨之中和最后結(jié)束自己。周樸園那種封建主義君子常用的贖罪和金蟬脫殼的手法，周萍一樣還沒來得及學會。他臨死前對父親說的最后一句話“你不該生我！”正是對自己再一次陷入亂倫關系中的譴責。

總之當同時代人還在做著主宰世界的夢幻的時候，曹禺卻發(fā)現(xiàn)了人類無法逃脫的苦難?！叭碎g何處問多情”對人性的探索一直是曹禺劇作永恒的主題。他對人性的揭示和魯迅先生對民族靈魂的勾勒一樣，曹禺先生的作品也是直面慘淡人生的偉大作品，以其輝煌的成就載入現(xiàn)代文學的史冊。

作者單位：江漢油田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