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愛玲未必想到她生前寂寞,身后卻如此熱鬧。在上海的多條旅游線路中,有一條“張愛玲路線”。這條路線通往她曾經(jīng)的住所,供張迷們憑吊。曾經(jīng)她可以拒絕別人進入她的門,但是現(xiàn)在,她拒絕不掉了。
坐落在靜安寺附近的常德公寓,門口掛著一塊“市級保護文物”的銅牌,“由”字形的七層樓,淡色的墻面夾雜著咖啡色的線條,是張愛玲路線的第一站。常德公寓過去叫愛丁堡公寓,是張愛玲的公寓舊居。1939年,張愛玲與母親、姑姑住在51室;1942年搬進了65室,一直住到1948年。每晚,她在這里,只有聽著“克林、克勒”的有軌電車行駛的聲音才睡得著,又聞著樓下起士林咖啡館的甜面包味兒醒過來。
張愛玲的《公寓生活記趣》,便是講這座大樓:“梅雨時節(jié),門前積水最深。街道上完全干了。我們還得花錢雇黃包車渡過那白茫茫的護城河……屋頂花園里常常有孩子們溜冰,咕滋咕滋銼過來又銼過去,聽得我們一粒粒牙齒在牙仁里發(fā)酸,如同青石榴的子,剔一剔便會掉下來?!被璋档拈T廳里,不見了人字的銅柵欄的老電梯和那個為張愛玲開電梯的老人,坐著打瞌睡的女電梯工。
錦江飯店是第二站。它的北樓最初是華懋公寓,張愛玲也曾在這里小住。里面的結(jié)構(gòu)和裝潢也更換了大半,唯一確證的舊物據(jù)說是電梯門上方樓層的指示鐘,不過指針也已經(jīng)換成了指示燈。舊時,法國總會、蘭心大戲院、峻嶺公寓、錦江小禮堂、花園飯店都俯身其下,到底壓不倒它的絕世風華。
重華新村是第三站,正對老梅隴鎮(zhèn)酒家的那條弄堂。到底哪座洋房曾是她的,我們卻有點弄不清楚了?;蛘卟磺宄藕?。第四站是卡爾登公寓。如今這座公寓的舊址就棲身在國際飯店的身后。《十八春》連載時,一個跟曼楨經(jīng)歷相似的女子,從報館問到愛玲的住址,竟尋來倚門痛哭。301室曾經(jīng)有個女子,穿著奇服,對生客說:“張愛玲現(xiàn)在不會客。”
不管在哪一處,她都是中午起床,天亮才睡下。她寫書,她繪制封面,她希望封面是藍綠色的,給報攤開一扇夜藍色的小窗戶,可以看月亮,看熱鬧。她站在陽臺上,世界就矮小了
D8X1cvg2QPKVtoS32bUJnw==;她看見遠遠的海平面,船就駛過來。在愛丁堡公寓,她完成了幾乎所有的代表作,在卡爾登公寓,她寫完了《十八春》和《小艾》。沒有男人,她似乎不需要男人。
從這里出來,張愛玲路線便到了盡頭。
1961年,張愛玲住在香港加多利山的宋淇家。宋淇的孩子宋以朗回憶:“小時候跟她很少談話,她人很忙,經(jīng)常在房間寫稿,睡在我的小房子,我則睡在客廳?!比绻惺裁葱栴},“我會問我媽媽,卻絕不會去問張愛玲,倒不是怕她,她說話一向倒是挺和善,只是確實有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到美國后,她似乎沒有了固定下來的居所。其間,張愛玲曾委托莊信正為她租房——一間房的公寓,有浴室,離辦公室近,或者有公共汽車來回方便;地點合適,寧可多出點房錢,每天可以省不少時間;最好房子不太老,比較干凈;此外都隨便,家具可有可無,如有床,最好是榻床或沙發(fā)。裝修、光線、嘈雜、房間太小,都完全沒關(guān)系。
張愛玲雖然對家具無甚要求,但卻必要一臺電視機,來看肥皂劇。
1971年,詹姆士·萊恩教授為了研究布萊希特的生平事跡查找資料,追蹤張愛玲至柏克利,雅好孤獨的張愛玲并不同意見面。雖然真正見面后,張愛玲頗為親切,但不少查詢?nèi)砸詴胚M行。有個時期,她得了輕微的幻想癥,總覺得被美虱追蹤著,她的心也跟著奇癢起來。她不求人,拖著用紙袋搬家。她的心那樣孤高倔強,宅著,直到最后一刻。那張離世房間的照片在網(wǎng)絡(luò)上傳播,簡陋,寡素,平淡,幾乎什么都沒有。鄰居只道,這是一個孤獨的東方老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