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東地區(qū)主要包括唐山市及灤南、樂亭等縣和秦皇島市昌黎、盧龍、撫寧縣等地，在此區(qū)域產(chǎn)生和流行的民歌被稱為冀東民歌。冀東地區(qū)人民勤勞純樸，民風樸實，方言豐富，語言有音樂般的韻律感。這種地域風情和民俗特點直接反映在民歌上，便形成了曲調(diào)委婉柔美、旋律流暢多變的冀東民歌。
　　
　　一、冀東民歌音調(diào)來源——
　　“老呔兒”調(diào)方言
　　
　　冀東民歌擁有一個龐大的“家族”，有深沉有力的漁民號子，有悠揚奔放的山歌，有喜慶熱鬧的秧歌調(diào)，還有遍地流傳的叫賣調(diào)和各具風采的小調(diào)。冀東民歌不但旋律委婉流暢，而且具有其他民歌沒有的潤腔和裝飾音，如卷舌音、嘟嚕音、呼嚕音、喉控音、鼻控音等等，在河北民歌中可謂獨樹一幟。
　　冀東民歌演唱家劉榮德先生曾說：“民歌的音樂語言是生活語言的升華，民歌的旋律離不開當?shù)厝藗兊淖匀灰粽{(diào)。在民歌中，字調(diào)、語調(diào)是直接影響音調(diào)的部分。音樂旋律的高低、頓挫、旋律線的走向等，都與生活中的字調(diào)、詞拍、語調(diào)有著密切關(guān)系?！雹倏梢?，冀東民歌的音調(diào)來源應(yīng)是當?shù)厝藗兊娜粘７窖院驼Z調(diào)。冀東方言屬于北方方言區(qū)內(nèi)冀魯次方言區(qū)中的一個方言分支。②它與普通話的最大差異不是詞匯和語法，而是語音差異。在語音方面，冀東方言的聲調(diào)差異最為普遍而明顯，同時在音變、句調(diào)等方面均與普通話有明顯不同，因此冀東方言常被外地人評價為“老呔兒”話，這種“老呔兒”味在昌黎、灤南、樂亭的方言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
　?。ㄒ唬┞曊{(diào)
　　語言聲調(diào)是唱腔的基礎(chǔ)，對唱腔旋律起到了一定的支配作用。冀東民歌音樂使用的正是帶有“老呔兒”調(diào)的冀東方言。聲調(diào)是冀東方言與普通話差別最大的一個方面，其中，陽平調(diào)（第二聲）與普通話差別最大，也是“老呔兒味”的主要表現(xiàn)之一。下面舉例說明冀東民歌中的字調(diào)影響旋律的例子：昌黎民歌《鬧花燈》
　　
　　
　　歌詞中“龍”的發(fā)音是先上挑、再下滑，這正是冀東方言的一大特點，這樣就使得冀東地區(qū)的語言天然地帶有音樂性，富有濃郁的地方特色和鄉(xiāng)土氣息?？梢?，每個字的聲調(diào)（始點調(diào)值和終點調(diào)值）和字與字連接時的聲調(diào)相對值差作用著旋律的進行。當然，相對聲調(diào)值差不是一個很嚴格的數(shù)值，往往會受到情緒等的支配。在冀東民歌中，聲調(diào)的升、降音程較小，沒有大幅度的滑進。旋律多小三度上行，大三度上行顯得生硬，這是聲調(diào)作用的結(jié)果。正如上句樂譜中６和ⅰ所形成的小三度音程，就是標準“老呔兒”語的聲調(diào)，可見，正是這種老呔兒調(diào)的語言風格造就了冀東民歌迥異于其他民歌的獨特韻味。
　?。ǘ┚湔{(diào)
　　普通話的句調(diào)少曲調(diào)，而冀東方言的句調(diào)多曲調(diào)，一句話中聲音的高低升降變化多，特別是句末常將音節(jié)拉長并提高音高，再逐漸降下來。
　　如《鬧花燈》中的一句：
　　
　　
　　可見，冀東方言多曲調(diào)的句調(diào)，對民歌旋律有重要的影響，使得冀東民歌聽起來回旋縈繞、委婉動聽。由于方言中先挑下滑的句調(diào)特點，深刻影響了冀東民歌“高拋低落”的旋律線，形成了富有濃郁地方特ec3ab6aae8a4f094fcc68e2773d99352e82ce4a3793b6d6643282499a4b6d398色的長長的拖腔。
　　
　　二、冀東民歌旋律特點——回旋縈繞婉轉(zhuǎn)流暢
　　
　　冀東民歌委婉流暢、豐富多彩，讓人百聽不厭，其獨特的風格與它的旋律特點密不可分，本文主要從以下三點進行分析：
　　（一）中起高拋低落、回旋縈繞的旋律線
　　冀東方言除了“老呔兒”調(diào)的上挑下滑的聲調(diào)和多曲調(diào)的句調(diào)之外，還存在一種變調(diào)現(xiàn)象：在“陰平＋去聲”連讀的情況下，將陰平讀成近似普通話的陽平。例如：開會ｋａｉ３５ ｈｕｉ５１。這樣自然增加了聲調(diào)抑揚頓挫的樂感，也為民歌的旋律增加了回旋縈繞的特色。由于“老呔兒”聲調(diào)的作用，旋律進行還產(chǎn)生了富于色彩的變化音，例如《繡燈籠》中的一句唱詞“粉皮墻上”的“粉”字加了一個八分音符的前倚音５，這個音并沒有對音階、調(diào)式構(gòu)成起到作用，完全是富于地方風味的色彩音。它多出現(xiàn)在平聲、上聲、去聲的一些變調(diào)字的聲調(diào)上和一些較低聲調(diào)值的字與字的連接處。又如《繡燈籠》中所唱的“鶯鶯”的旋律為“３２ ３５”，正與冀東方言的聲調(diào)走向一致。
　　劉榮德先生將冀東民歌的旋律線條特點歸結(jié)為“中起高拋低落，呈拋物線狀”③。所謂中起，是指從中音區(qū)起唱，這樣使得旋律朗朗上口，如同人們說話一樣方便、自然。高拋是指旋律逐步向高音區(qū)域挺進，輕松而自然，為旋律的高潮逐步做鋪墊，利于演唱者發(fā)揮嗓音。低落是指在最高音后，旋律逐步下落，并降至低音區(qū)。整個過程如同拋物線一樣，雖有高有低，但是循序漸進的，既增加了旋律的流暢性，又保證了演唱者發(fā)揮出最好的水平，利于演唱。例如，《繡燈籠》開篇的樂句（見下面的譜子），正是從中音３開始，逐漸向高音區(qū)上行，在高音１達到旋律的高潮，之后旋律又下行，降至中音１，此樂句才收尾。整體來看歌曲的旋律線是中起高拋低落，并且旋律回旋縈繞，優(yōu)美感人，耐人尋味。
　　
　　
　　（二）委婉、華麗大拖腔的巧妙使用
　　在冀東民歌中，很多樂句中都巧妙使用了委婉、華麗的大拖腔，大拖腔將民歌情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妙不可言。如前所述，冀東方言常將一句話的句尾音節(jié)拉長并進行變調(diào)，這種先挑下滑的變調(diào)對冀東民歌旋律中高拋低落的華麗大拖腔有著重要影響。
　　例如：《鬧花燈》中的一句
　　
　　
　　由于大拖腔多應(yīng)用于句末，很多情況是用在句末的語氣詞和嘆詞上，這樣更加重了歌曲的表現(xiàn)力度和情感色彩。這與冀東方言有一定聯(lián)系，相比普通話，冀東方言靈活使用語氣詞，如咧、唄、哇，以及嘆詞，如阿的、嗯哪。
　　（三）口語化潤腔的裝飾
　　由于受“老呔兒”語調(diào)的影響，冀東民歌中多上挑下滑的潤腔裝飾。這也與冀東民歌靈活運用口語化的襯詞有關(guān)。由于冀東方言在語素上，有些單音節(jié)成詞語素被改為多音節(jié)成詞語素，定位語素比普通話多，再加上構(gòu)詞比普通話多用“前綴”和“后綴”，使得冀東方言多使用口語化的潤腔加以裝飾，豐富旋律，使得旋律更具戲劇化、幽默感。例如《繡燈籠》這首民歌用了許多裝飾音?穴倚音、滑音、顫音?雪和襯字，一方面使音調(diào)更為圓潤、生動有趣，一方面增添了不少生活氣息。又如《撿棉花》基本形式是四個樂句，三、四相疊，中間有襯詞，旋律上挑下滑個性鮮明，襯詞與眾不同，如“游哇”、“呀呼嘿”等引人入勝，聽起來格外富有鄉(xiāng)土氣息。
　　
　　三、冀東民歌的演唱技巧
　　
　　要想把冀東民歌唱得韻味十足、委婉動聽，就應(yīng)該認真總結(jié)冀東民歌的演唱方法，研究其演唱技巧。本文由于篇幅關(guān)系，僅從氣息運用、咬字吐字和技巧性潤腔幾個方面簡單探討冀東民歌的演唱技巧，希望能對唱好冀東民歌起到一定的指導作用。
　?。ㄒ唬庀⒌倪\用與咬字吐字的要求
　　冀東民歌的老藝人們常說：“干活要有勁兒，唱歌要有氣兒”?？梢姡窀璩ㄒ埠臀餮蟪ㄒ粯又v究用氣，注意氣息的支撐和控制。在冀東地區(qū)流傳著許多關(guān)于氣息與歌唱的民間口訣，如“腹要滿，胸要空；頭上頂，腳下蹬；均勻松氣有節(jié)制，氣從丹田往上升?！奔綎|民歌演唱家曹玉儉曾向弟子講授過：“吸氣好比吃東西，吃多了撐得慌，吃少了餓得慌。用氣好比過日子，不能用得凈眼毛光，要留些家底。這樣唱起來才能從容不迫，像小河流水一樣，嘩啦啦一個勁地響，不斷線，不打賁兒?！雹苓@些深奧的歌唱技巧以樸實無華的語言講出，既通俗易懂，又說得恰到好處。
　　冀東民歌的演唱非常講究咬字、吐字的方法，要求演唱的民歌要達到字字清晰入耳的標準。冀東老藝人們常說：“咬字如刁虎，吐字如吐釘，行腔如行云?！薄翱煲凶謨?，慢要有味兒，哭腔掛抽氣兒”，“快而不亂，慢而不斷，拉腔如抻面”。⑤這樣演唱的民歌才能達到字正腔圓，唱得清，送得出?！耙宰中星弧笔羌綎|民歌演唱的重要風格之一，要求“快要有字兒，慢要有味兒，悲傷掛嘆氣兒。短腔亮字，長腔亮聲”。唱民歌要有足夠的氣息支撐，并且吐字、咬字清晰準確，達到字正腔圓，才能使得歌聲悅耳感人。
　　
　　（二）技巧性潤腔的唱法
　　較之于普通話，冀東方言多兒化音，富有濃郁的地方特色和民間風格，所以要想唱好冀東民歌，必須掌握一些特殊的技巧。
　　第一種是卷舌音。冀東民歌很多是以兒化音收尾的，顯得親切、自然、生動。唱兒化音的時候，舌尖要卷起，貼近硬腭，并保持適當?shù)姆潘桑灰诉^于緊張、僵硬，如《小小門樓》（秦皇島民歌）中每個樂句收尾音，如“樓”、“高”、“掏”、“貓”都加入兒化音，唱得幽默、風趣。
　　第二種是嘟嚕音，又叫花舌音。冀東民歌中經(jīng)常遇到“呼”、“嘟”、“嘚”等襯字，一般要采用“嘟嚕音”的唱法。演唱時口腔要放松，尤其是舌頭放松平躺于口中，氣息沖擊舌頭，舌尖上下顫動。唱“嘚”時舌尖較平直，而唱“呼”時舌尖卷起，并且“呼”的嘟嚕音是冀東民歌中一個非常出彩的潤腔，大大提高作品的表現(xiàn)力，為作品增色不少。如《繡燈籠》中的“呀呼嘿”的“呼”字，就要唱出這種效果。
　　第三種是滑音?；粼诩綎|民歌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特別是那些抒情民歌更為顯著，滑音增加了民歌的味道，起到圓滑行進的效果，演唱時要處理得當?；舭ㄉ匣簟⑾禄艉蜕舷禄魩追N。唱上滑音時，要提氣，支點上移，聲帶拉緊，滑音過后再放松；唱下滑音時，支點下移，聲帶逐漸放松。如《撿棉花》中的“游哇”的“哇”字采用上滑音唱法，從中音“６”上滑到高音“１”。而《繡燈籠》中的“上邊繡哇”里的“上”字則采用下滑音唱法，從高音“１”一直下滑到中音“３”，“邊”字又下滑到低音“６”，下滑的速度并不快，要唱得從容不迫、自然得體。
　　第四種是顫音，唱法是喉頭稍為緊張，造成有節(jié)奏的顫動，近似波音效果。如《茉莉花》中的“好”、“朵”字便應(yīng)唱出這種效果。
　　第五種是控音，包括喉控音和鼻控音。喉控音用喉腔控制發(fā)音，如《茉莉花》中“誰也比不上它呀”的“它”字，就是采用喉控音將“它”字母音控切兩次，便形成“它哈哈”的音樂效果。鼻控音是用鼻腔控制發(fā)音，如《撿棉花》中“游哇”的“游”字的唱法，就是用鼻腔將“游”字的母音切斷兩次，形成“游呼呼”的聲音效果。
　　除了以上五種，還有倚音、重尾音等等，多是由于語氣、感情需要而添加的，既豐富了旋律，又增添了濃厚的生活氣息，易于百姓接受和欣賞。這種特殊演唱技巧，要多聽老藝人們的演唱，仔細琢磨，反復(fù)練習，才能唱出好的效果。
　　
　　參考文獻
　　[１]河北省昌黎縣縣志編纂委員會、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合編《昌黎方言志》，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１９８４年版。
　　[２]王世杰《著名昌黎歌手——曹玉儉》，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河北省昌黎縣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昌黎文史資料選輯》（第二輯），１９８６年版，第１２７—１２８頁。
　　[３]唐山市文化局戲曲研究室編《唐山戲曲資料匯編·戲曲資料全集》，１９８５年內(nèi)部印刷，存唐山市文化局。
　　
　?、賱s德、劉殿明《冀東民歌研究》，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２００２年版，第９１頁。
　　②趙立新、戴連第《唐山方言與普通話》，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２０００年版，第５０頁。
　　③同①，第１１０頁。
　　④同①，第３２９頁。
　　⑤同①，第３３６頁。
　　
　　侯琳琦 北京郵電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ㄘ熑尉庉?張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