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之交的2000年，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研究員欒貴明提出尋找《永樂大典》正本正落的“永陵地宮說”。幾年來，新聞媒體紛紛以此為題予以報道，一時成為熱門話題，引起海內(nèi)外的廣泛關(guān)注。
　　尋找《永樂大典》意義非凡
　　《永樂大典》是中國文化遺產(chǎn)中的珍品，在世界文化史上享有崇高地位。這部內(nèi)容宏富的類書，堪稱宋元善本書寶庫。它是六百年前，我國貢獻給世界的全面反映十四世紀以前我國文化學(xué)術(shù)面貌的百科全書，從發(fā)起到全書告竣僅用了五年，可稱世界文明史上一大奇跡。明永樂元年（1403年）明成祖朱棣下令纂修，由太子少師姚廣孝、翰林學(xué)士解縉等主持。全書計二萬二千八百七十七卷，目錄六十卷，分裝成一萬零九十五冊，約五十四萬五千余頁，三億七千萬字。1408年在南京文淵閣完成，運藏北京。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珍視《永樂大典》的明世宗朱厚熜下令抄錄一部副本。1566年嘉靖帝駕崩，三個月后下葬，葬禮結(jié)束，繼位的隆慶帝朱載垕于1567年宣布大典抄成。此后，《永樂大典》正本下落音信杳然。它的迷失，歷來說法頗多、毀于明清之際戰(zhàn)亂；明清宮廷火災(zāi)；亦有認為藏于故宮夾墻。但都無文獻可據(jù)。我認為，追尋明史資料的蹤跡，《永樂大典》正本隨葬嘉靖永陵玄宮是可能的，并非主觀臆測。
　　
　　嘉靖大典副本命運的傷心史
　　
　　殘存于世的《永樂大典》約四百冊，八百余卷。除中國，散存在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機構(gòu)和私人藏家手中，經(jīng)專家認定全是嘉靖重抄副本。2000年4月24日南京《揚子晚報》的“尋找《永樂大典》”報道：“令人痛心的是這部無與倫比的世界瑰寶卻遭到了最野蠻的毀掠。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國聯(lián)軍入侵北京，《永樂大典》大部被焚毀，余下的多被掠走他鄉(xiāng)，運往英美法日等國?！边@個敘述不完全符合史實。嘉靖副本的遺失和被掠，歷史記載是有據(jù)可查的。清政府的腐敗和保管不善，帝國主義的侵略劫掠都留下深深的創(chuàng)痕。
　　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開四庫全書館，清查《永樂大典》時發(fā)現(xiàn)已缺失一千多冊，合二千四百二十二卷。主修《四庫全書》的紀曉嵐深為嘆息。此后，不斷有大典被盜和散佚的記載。咸豐十年（1860年）英法聯(lián)軍入侵北京，火燒圓明園，焚燒盜取珍貴典籍，近萬冊嘉靖副本《永樂大典》銳減近半。此后，據(jù)清代繆荃蓀記載，不斷有《永樂大典》被盜賣和流失的情況。光緒元年（1875年）重修翰林院，清點《永樂大典》已不足五千冊。光緒二十年（1894年）6月，翁同龢入翰林院檢查，只存八百冊了。亡佚之快，令人痛心。清人劉聲木《萇楚齋隨筆》、葉德輝《書林清話》等書記載，《永樂大典》迅速流失，主要是職員監(jiān)守自盜，無恥官員太監(jiān)偷竊所致，如文廷式一人就盜得《永樂大典》一百余冊，文死后其家人竟出以求售，真乃無恥之尤。西方使館駐京人員，也有出價十兩銀子一冊偷偷求購大典的。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入北京，貯存《永樂大典》的翰林院位于東交民巷附近，淪為戰(zhàn)場，其貯存的約四百冊《永樂大典》慘遭滅頂之災(zāi)。民國時期，亦有《永樂大典》被盜賣，流落海外。
　　
　　《遼海叢書》編者沒有見過《永樂大典》正本
　　
　　上述《揚子晚報》報導(dǎo)欒貴明談話，著重提到“《永樂大典》全書面目從未見過，而成書于本世紀二十年代的《遼海叢書》卻有其全部目錄，這不能不說是又一個中國古代文化史上的一大謎案！最有可能的解釋就是有可能在本世紀初，有人了解《大典》正本的存世之謎”。但事實并非如此。
　　《遼海叢書》創(chuàng)議于上世紀二十年代，1933—1936年刊印于沈陽。金毓黻主編，助編者有已故的故宮博物院研究員唐蘭等。該書以集納東北文獻和東北籍人士的學(xué)術(shù)著作為宗旨，如書目類只收三種：《棟亭書目》作者為著籍千山的曹寅，即《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祖父；《四庫全書輯錄永樂大典書目》一卷，清嘉慶沈陽孫馬翼撰；《永樂大典書目考》四卷，海城郝慶柏撰，郝是金毓黻奉天圖書館的同事。后二種書目是依據(jù)清代《四庫全書提要》等史料詳細輯錄研究《永樂大典》書目的，絕非錄自《永樂大典》正本目錄。詳察《遼海叢書》，便可了解。鑒于《遼海叢書》收錄標準，金的摯友、非東北籍的著名學(xué)者如袁同禮《永樂大典現(xiàn)存卷目表》、趙萬里《永樂大典佚書目錄》等均未收錄。有關(guān)史料，如金毓黻的日記可證《遼海叢書》編者從未見過《永樂大典》正本。
　　
　　《永樂大典目錄》六十卷在人間
　　
　　《永樂大典》永樂正本和嘉靖副本的目錄六十卷均已迷失忘佚。慶幸的是，目錄六十卷內(nèi)容仍在人間，有據(jù)上述目錄的傳抄本的殘本，又有據(jù)傳抄本刻印的全部六十卷目錄的木刻本。這部舉世無雙、工程浩繁的大書，今天我們?nèi)阅芨Q見其收錄內(nèi)容。
　　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有多種大典目錄，如《永樂大典目錄》六十卷，明姚廣孝等編，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靈石楊氏刻本，二十冊。清末邵懿辰撰《四庫簡明目錄標注》亦錄有該書?！队罉反蟮淠夸洝妨?，連筠簃叢書，清楊尚文輯印。原為鄭振鐸藏書，見《西諦書目》。后中華書局影印現(xiàn)存《永樂大典》曾附印該目錄?！队罉反蟮鋾俊窔埍?，清佚名編，民國二十九年（1940年）杭州邵銳傳抄，常德余嘉錫小勤有堂藏抄本，一冊。
　　
　　我在金家的見聞
　　
　　金毓黻（1887—1962）號靜庵，遼陽人，早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長期從事歷史文獻學(xué)研究，東北史研究的奠基人。民國時期曾任中央大學(xué)、東北大學(xué)教授、國史館纂修。新中國成立后，任北京大學(xué)教授、中國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著有《渤海國志長編》、《東北通史》、《中國史學(xué)史》等。從1920年起迄1960年，長達四十年的金毓黻《靜晤室日記》原裝十七函，一百七十冊，約四百余萬字，內(nèi)容嚴謹多彩，史料宏富，堪稱學(xué)術(shù)瑰寶，現(xiàn)已出版。
　　我祖父的至交朱仲華，遼陽人，是金毓黻夫人的近親，朱因家庭生活變故，長期住在北京東四馬大人胡同十五號金家。1960年代我赴京二次住在金家，時金毓黻病故，他四大間書房藏書和資料多已捐獻轉(zhuǎn)讓，各得其所。
　　幾十年過去了，一些見聞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金因研究需要，傾力購藏過二冊《永樂大典》（嘉靖抄本），共四卷。即大典第五千二百四十八卷［遼（世宗景宗）］、第五千二百四十九卷［遼（圣宗）］、第五百二百五十一卷［遼（天祚九主年譜）］、第五千二百五十二卷［遼（遼控制諸國）］，現(xiàn)都由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收藏。我在金家見到先生用工整楷書手抄的上述大典抄本。底本是上等宣紙，印有朱絲格，上魚尾內(nèi)印有朱色“永樂大典”四字，每冊均有特制的藍布面硬殼插套，可見金對大典的珍愛。諸多友朋學(xué)人祝賀金毓黻六十壽辰，于1947年7月17日特印的大紀念冊《遼海引年集》，我也是在金家第一次讀到的，該書收有著名學(xué)者王重民《記國會圖書館藏永樂大典》文。冬夜圍爐擁被，興致勃勃看書讀史的樂趣歷歷在目。
　　
　　我的希望
　　
　　我樂觀期待永陵地宮的探測結(jié)果。
　　2002年4月由中國國家圖書館主辦的《永樂大典》六百年國際學(xué)術(shù)研究討會在北京隆重舉行，同時，現(xiàn)存《永樂大典》仿真影印本首發(fā)。對《永樂大典》的收藏、保護、出版和研究起到良好作用。與會者有中國及美、英、法、澳、俄、日等國五十余個研究機構(gòu)的九十多位專家學(xué)者。但有關(guān)報導(dǎo)，如石家莊《舊書信息報》（2002年4月29日）頭版頭條“傳奇典籍，重放異彩”中說：“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國聯(lián)軍入侵北京，《永樂大典》大部被毀，余下的多被掠走他鄉(xiāng)?！边@與大典流傳亡佚的史實相距甚遠。這種不尊重史實的不良現(xiàn)象，只會貽誤后人，滋生學(xué)風(fēng)不正的傾向。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3月版的《永樂大典史話》（張忱石著），北京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1990年8月版《八國聯(lián)軍侵華罪行錄》（孫宗沆、王紹文編）對《永樂大典》流傳、亡佚及八國聯(lián)軍劫掠大典的真相敘述是符合歷史事實的。作為文化史料研究的愛好者，我向上述圖書作者表示欽佩和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