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文灝(1889—1971),浙江瑾縣人。在民國時期的知識分子群體中,翁文灝的聲名似乎沒有蔡元培、胡適、魯迅等等人物那般光芒四射,但就其對民國歷史的影響而言,無論如何也是排在第一方陣的人物。譬如在學術上,他曾長期從事中國地質調查與研究,長期擔任地質調查所所長,是中國現代地質學的奠基人之一,為中國培養(yǎng)了一大批地質人才,堪稱著名的地質學家甚至知識領袖。
(一)
一般而言,愛國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也是士即知識分子的修身立命之本。對于從小即接受中國傳統(tǒng)教育后來又接受西方現代教育的翁文灝來說,“愛國”二字本毋需多言,只不過在那個為中華民族的生死存亡而苦苦奮斗的動蕩年代,在翁文灝這一代人身上,表現得更為淋漓盡致而已。
1902年,時年十三歲的翁文灝首次參加科舉考試中最低等級的縣學考試,成為一名秀才??傻人饺肟茍鲋畷r,科舉制度已經走到它的盡頭,離廢除不遠了。1905年,行將就木的清政府總算順應時代大勢,把原本是統(tǒng)治支柱之一的科舉制度廢除了。一項關乎全國讀書人命運的制度被廢了,不知有多少人聞知后寢食難安。好在翁家地處沿海,得風氣之先,且家道殷實,貿易于滬甬之間,因而翁文灝就被送到滬上開始接受新式教育。1908年,翁考取浙江省官費留學資格,赴比利時留學。他開始報的是鐵路工程,可后來學的主要是地質學,并于1912年獲得地質學博士學位。據說翁文灝是近代以來中國第一個獲取地質學博士學位的人,也算是創(chuàng)了一回記錄。在比留學期間,辛亥革命發(fā)生,清政府倒臺了,翁文灝聞訊興奮不已,即在校園里扯起新國旗志慶,首次表現出一個年輕人的血性。在《自訂年譜初稿》中,翁有如下記述:“政局之革新,國勢復振,期望甚殷?!?br/> 清末民初,由于國內條件的局限,從國外留學歸來的莘莘學子真正能繼續(xù)從事科學研究的人是很少的,很多人是學非所用,徘徊于官場,真是空有一身屠龍之術,常懷報國無門之憾。而翁文灝在1913年學成回國后,即有友人以高薪高職邀他協(xié)助外商在中國開辦鋼鐵企業(yè),但滿懷一腔熱血的翁根本不屑于洋老板的高薪。他寧愿當一個窮教師,以自己所學為中國培育人才。翁的這種骨氣,對時下知識界猶具示范意義。因為我們這個時代,已被“全球化”、“地球村”等時髦術語弄混亂了,一些人只顧向錢看,只撥弄自家的小算盤,對國家利益、民族利益實在是淡忘了;而像翁文灝這樣的知識分子,倒是念念不忘“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句儒家格言的。翁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他認為中國地下的礦產資源應該靠中國人自己的力量去開采,何必去幫助外國人掠奪中國的礦產呢?這是一種非常質樸的愛國情懷,但這種情懷對社會風氣的導之以正又是非常重要的,也是非常有效的。翁為了實現自己的報國之志,一口應承了北京政府農商部新辦的地質研究所的邀請,成為該所唯一的專任教師,擔負起培養(yǎng)中國地質人才的重任。盡管薪水只有六十元一月,比起那總工程師的薪水來應該是低得很多,但翁文灝覺得這工作有價值有意義,以至后來在回憶這一選擇時,他仍不無得意地說:“以中國之人,入中國之校,從中國之師,以研究中國之地質者,實自茲始?!绷肆藬嫡Z,其心可感。
地質研究所雖然僅招一屆即停辦,但它對當時中國科學發(fā)展產生的影響卻不容低估。譬如,胡適就曾對翁文灝和地質所的工作給以高度評價。他說:“中國地質學界的許多領袖人才如謝家榮、王竹泉、葉良輔、李捷、譚錫疇、朱庭祜、李學清諸先生,都是地質研究所出來的?!弊源?,地質學開始在中國扎根、繁榮滋長;自此,中國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培養(yǎng)地質人才,并從事中國地質學的調查與研究。緣此,得失之間,誰不稱羨翁氏的明智選擇呢?
翁氏早年曾立志殫心學術,不問政治,但“九·一八”之后,東北淪陷,內心受到極大震動,深恐大好河山竟歸破裂,念及國家前途,憂從中來,寢食難安。1932年初,他與胡適、丁文江、傅斯年、蔣廷黻等醞釀創(chuàng)辦《獨立評論》,希望以言論喚醒國人,共保國土。1932年8月28日,翁在《獨立評論》上發(fā)表《我的意見不過如此》。他認為:“在這種國破家亡的時候,環(huán)境及良心都不允許我們在職業(yè)工作之外不想別的心思?!薄爸幌嘈艧o論信仰什么主義,或采取什么制度,都要用好好的人去好好的做。政者正也。無論什么制度,其最重要的目的只在有法子使好的、有能力的人能夠上去當政,不行的或不相宜的能夠和平的下來?!笔悄晗?,翁應邀赴廬山,對蔣介石說:“國家必需建設,建設須有目標,標的既定,則力能集中而功效加速,方法適當則進行順利而績效可期。至全國人才,則因歷來政局變遷,出身經歷不能一致,但外侮迫切,愛國心同,故用人之際,應以保國興國之目標,振奮其志氣,不宜過以政黨之界限,限制其范圍。歐西各國每逢國事緊急時代,往往組設聯(lián)合一致之內閣,茍能同心救國,即宜開誠相交。”翁的這一思想認識,與后來中共倡導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何其相似乃爾。
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日本軍國主義加快了全面侵華的步伐,全面抗戰(zhàn)由此爆發(fā)。12月22日,已經從政的翁文灝致函地質所同仁,要求該所同仁忠心愛國,切勿附敵。他說:“科學的真理是無國界的,但科學人才、科學材料、科學工作的地方都是有國界的?!薄拔宜藙毡厝w忠心愛國,切勿做漢奸,切勿附敵國,為中國做好國民,亦是為本人取得好名譽。”他還號召該所同仁認清自己的責任,以更積極的精神,迅速分途工作,爭取使“工作的結果使開發(fā)地利的人們有所參考,給許多其他工作的人們做一種為國效力的榜樣?!蔽淌线@樣要求曾經一起工作過的同仁,在同月的一封家書中也這樣激勵自己和家屬,他說:“在此國本動搖的時候……我們披肝瀝膽地講我們的主張,我們赤膽忠心愛我們的國家,年歲雖然不同,志向完全如一。”千百年來,這種激于民族大義的愛國情愫一直是中華民族得以不斷延續(xù)、發(fā)展、壯大的寶貴精神財富。
翁有四子,抗戰(zhàn)開始后,他即把自己的三個兒子送入兵營,參加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民族解放戰(zhàn)爭。1944年9月16日,參加空軍的次子心翰駕駛轟炸機在對日作戰(zhàn)中負致命重傷,不治犧牲。當《大公報》記者專訪這位深懷喪子之痛的翁部長時,記者是這樣寫的:“翁部長談起殉職的兒子時,沒有嘆息,甚至談笑時沒有半點不自然?!f他隨時隨地都可能死,他不想將來,我覺得在他身上可以看出航空教育是成功的?!滩块L說:‘本來作戰(zhàn)就是危險的,報國心切的人,在作戰(zhàn)時死的機會更多?!f完,他淡淡的笑笑。這偉大的父親用大義驅除了‘喪子之痛’的悲哀?!倍陶鎸嵉膬刃挠质侨绾文兀?月22日,翁復函陳布雷稱:“弟勉辦公事,視若處之泰然,實則衷心痛創(chuàng),非可言喻。吾國空軍人員為數較少,死亡頻仍,精華垂盡,不特弟一家之苦,實亦可為大局憂也?!闭媸且粋€偉大的父親,一個偉大的愛國者。連毛澤東在《論十大關系》中對翁的愛國精神都激賞有加,稱翁是“有愛國心的國民黨軍政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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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是愛國者,更是杰出的知識領袖。在此略陳數事,即可說明他對中國近代科學發(fā)展的獨特貢獻。
如前所述,翁文灝是地質學出身,他寧愿獻身中國的科學事業(yè),而不屑于其他任何肥缺。這里再舉一例,以資說明。留學歸來后,由于他選擇地質教學,收入自然微薄,故而從1919年起,便開始在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兼課,講授博物、地質、礦石、古生物等課程,以兼課之資貼補家用。但當時任北京政府財政總長的表兄李思浩勸他棄學從政、去當一個即使“奉公守法的人一年也有六萬元的好處”的稅關差使時,翁卻說:“謝謝你的好意。我的生活很簡單,用不著這許多錢的。”由此可見,翁是把科學工作放在第一位的,別的工作即使收入再多也不能動搖他從事科學研究的決心。這種視金錢如糞土、把科研當生命的氣節(jié),不正是“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大丈夫氣節(jié)嗎?!
1916年,地質研究所并入農商部地質調查所后,翁氏也轉入地質調查所,從1921年開始出任地質所代理所長,直到1938年因出任國民政府經濟部長才辭去所長職務。在這二十多年中,他教育培養(yǎng)了中國第一代地質學家,實現了地質學的本土化,并率領他們開創(chuàng)了中國近代地質科學的最初局面。在內憂外患頻仍的二三十年代,地質調查所取得了諸如“北京人”發(fā)掘與研究以及中國地質礦產資源調查等大量令世界同行驚奇贊嘆的成績。蔡元培對中國地質調查所取得的成績稱贊有加,認為它是“中國第一個名副其實的科研機構”。地質學的發(fā)展對其他學科也產生了強大的推動作用,北平研究院副院長、著名物理學家李書華說:“近來中國各科科學論文發(fā)表后曾引起世界學者的重視,予以批評引用,而導其先聲并為各科中之最發(fā)達者,當推地質學。假定沒有地質學提倡在前,說不定中國的科學發(fā)展要遲若干年。所以地質學對于中國的學術進步的影響,意義尤為重大。”
而翁氏個人在中國地質和中國礦產的研究與調查方面所作出的成績也是非常驚人的。譬如,1919年,他為經濟調查會撰《鐵礦紀要》,對當時世界及中國鐵礦的成分、礦床生成、儲量、生產情況、市場價格等做了詳細介紹,并提出了開發(fā)鐵礦的政策建議。同年還發(fā)表了《中國礦產志略》,從地質、地史的角度,將全國各種有用礦物之礦床地質成因及產量、地理位置、交通條件、開采歷史及目前狀況等,分類分區(qū)全面系統(tǒng)地節(jié)要介紹,堪稱中國第一部系統(tǒng)的礦產報告和礦業(yè)全書。翁在書中特別提出了陸相生油的問題,認為“侏羅紀之后,中國陸地業(yè)已鞏固,所有內湖、淺海,亦復蒸發(fā)干涸,而膏鹽、油礦亦于是焉成”。書中還附有一張六百萬分之一的著色中國地質圖,這也是中國學者自己編制的第一張中國地質全圖。1920年,他又發(fā)表《中國礦產區(qū)域論》,提出我國南方存在鎢礦帶、汞銻礦帶、負鉛鋅礦帶的區(qū)域分布現象,被譽為我國區(qū)域成礦學的先導性成果。1924年,翁發(fā)表《中國山脈考》,運用地質構造學的理論,對中國山脈的成因、分布作了科學的分析,第一次正確地提出了中國的地勢西高東低、自東向西呈三級臺階的特點,從而使人們對中國地形的認識產生根本性的科學變革,成為中國近代地理學的奠基之作。1927年,翁在第三次太平洋科學會議上發(fā)表《中生代的中國之造山運動》論文,提出了著名的“燕山運動”學說。
而在筆者看來,翁氏在科學研究上取得如此顯赫的成績固然值得稱道,但這還只是看到他科學研究的表面,由此深入下去,剖析一下翁氏從事科學研究的態(tài)度、方法也就是他的科學精神,也許更重要也更有意義。
其一,翁氏重視純理論的基礎研究,但也強調理論與實踐的結合。1925年,翁在中國地質學會第三屆年會上發(fā)表題為《理論的地質學與實用的地質學》的演講。他說:“理論科學自有他本身存在的理由,并不是因為能有實用的結果,才可寶貴?!薄拔覀円膊荒苷f專重理論不顧實用。專于研究的人研究的程度愈精,研究的范圍愈狹;這端與那端相通之處就往往無暇過問,所以不能不有一部分的學者,來利用已得的結果,已經試驗的方法,應用于實用的問題?!薄皬氖澜绲拇髣菘矗苍S可以說近代地質學頗有實用化的傾向?!薄翱偫ㄎ业囊庖姡貉芯康刭|學的人可以注重于實用方面或理論方面,但地質學本身只是地質學,不能硬拆開來說那一科純是實用的,那一科純是理論的?!蔽淌蠈δ欠N只重實際運用不重基礎理論研究的實用主義的科學態(tài)度和方法是堅決反對的,譬如1925年在南開大學的一次演講中,就對晚清以來中國學習西方的失誤有過尖銳的批評。他說,中國人雖自晚清以來即講西學,但“惟其只知實用不知科學真義,故其結果不但真正科學并未學到,而且因根本不立,即做機器造槍炮之實用亦并未真正學好……從此可見,不明科學的真正意義,且不從真正研究入手,雖肯極力提倡,亦是不得效果的”?!袄砜蒲芯坑謴椭恢綄ふ胬?,并不問其對于人生日用是否直接有用”,“但是也不能說純粹的科學家,是只知研究不管實用的……科學知識便是人類的照海燈,須要照得人類平安才見得它的用處!”
其二,不管是從事科學研究,還是開展社會工作,翁氏都非常注重調查。在北洋政府時期,他放棄待遇優(yōu)厚的“外企”,而選擇窮得叮當響的地質研究所,一方面固然是要為中國的地礦調查事業(yè)培養(yǎng)人才,另一方面也顯示了他這個初生牛犢要查清中國礦產家底的事業(yè)心。后來,地質研究所變成了地質調查所,為查清中國礦藏,他跑遍了中國的許多地方。1920年,甘肅地震。翁為獲取第一手研究資料,親率調查組赴災區(qū)調查。調查期間,余震不斷。返京后,翁氏寫成數份調查報告,并確認地震死亡二十四萬六千零四人。這次調查是中國地震史上第一次對大地震所做的全面而詳細的科學調查,其調查獲得的第一手資料,直到今天仍然具有很高的科學價值。在實地調查的基礎上,他又參考中國史籍和方志記載,對甘肅地震的發(fā)生及周期性和震中遷移的規(guī)律提出了自己的觀點。1934年9月,翁為裴文中所作的《周口店洞穴層采掘記》作序,對裴文中的周口店猿人發(fā)掘與研究工作給予高度贊揚。他說:“從表面上看來,這冊書只敘采掘的方法,其中科學研究不及其他各著的重要,但從另一方面看,這冊書實是中國科學研究中極重要的一個著作。因為周口店采掘幾乎是中國為物質科學之研究而做的采掘工作中最早與最大的一個?!薄爸芸诘甑牟删蛞彩鞘澜缈茖W中的一件大事,這冊書便是世界科學史中一個重要紀錄?!薄爸袊鴮W者的工作向來偏重室內研究,而短于實地考察,甚且以此為苦,資格稍老者便往往棄而不顧。我們做地質的人攜錐入山,庶幾稍雪此恥?!笨箲?zhàn)前,因緣際會,翁氏成了蔣介石的座上賓,他從抵抗日本侵略、捍衛(wèi)中國主權計,極力向蔣介石建議成立國防設計委員會,希望以政府之力全力調查中國資源,為國防服務。
其三,具有世界眼光,重視國際學術交流與合作。1922年8月,他作為中國唯一代表,出席在比利時布魯塞爾召開的第十三屆國際地質學大會,并被選為學會副會長及評議員。會議期間,翁氏發(fā)表了《中國某些地質構造對地震之影響》和《中國的石炭紀》兩篇論文,并向與會學者介紹了中國從事地質學研究的組織及成果。這是中國地質學家第一次參加國際地質學大會。時任中國科學社干事長的楊杏佛對翁代表科學界參加中外學術交流一事給予積極評價:“翁君在比國備受各國代表之歡迎,所讀論文尤為到會學者所嘆服,因被舉為彼會副會長。中國科學家受國際殊榮者,當以翁君為第一人。”在民國時期,留學已成氣候,從本質上講,留學也可促進中外學術交流。翁氏并不反對少不更事的青年出國留學,但他更贊成政府選派更多的在科學研究上開始嶄露頭角的人出國進修深造,認為這樣對中國的科學發(fā)展更有助益。他說:“我們要學外國的方法,我以為除了平常留學以外還有兩個:頭一個方法,是中國研究學術的人無論曾否留學都要常常與世界學術有接觸。不要關門自大,終必至進步全無?!薄艾F在中國學術界似乎與外國學者往來甚少。只見每年大隊的青年,整批的到外國去上學聽講,剛剛聽完了講,有些工作的能力了,便回到國內被迫的來教他剛才聽完的講,往往功課的繁重使他少有功夫自己研究。久而久之世界的進步追上他的前頭,連講義都老了?!薄耙獪p少青年無目的地往外國大學從頭讀書拿文憑,而增加在中國已有經驗已有成績的成年專門家往外國去學特別的專門,與做國內實在不能做的研究。”在國破民窮的近代中國,翁氏提出的這個辦法應該是最經濟的辦法了,至少從主觀上講是在政府拿不出更多的錢來扶持科學研究的時候,可以爭取效益的最大化。
其四,實事求是的科學研究態(tài)度。1926年,翁氏在中國科學社年會上作《如何發(fā)展中國科學》的演講。翁表示,科學“研究惟以求真,宣傳不宜失實,而況中國學術研究發(fā)軔方始,信用未立,宜惟精惟確,實事求是,始足與世界學者相見,而確立中國科學之基礎”。1930年,翁應清華大學地理系學生之邀撰《回頭看與向前看》一文。翁說:“人類文明進步到現代,一切事業(yè)都要先有一定計劃,然后照著去做,所以詳細精密的調查便是一切事業(yè)的基礎……一切一切都要有實際的知識,所以希臘哲學家‘認識自己’的教訓可以作為我們治學做事之口號,不管是往古與來今?!彼€由地理學的研究引伸開去,認為地理學“就是從天地人三元過去現在將來的現象中求他相互的關系……而且我最不贊成把明白的事實反弄成玄妙的名辭,還說是高深的學理。地理學就是地理學,我想是夠得明白不用我來多說。你越是討論,你越會把他弄得不明白。如果你覺得不明白,你最好看看從前與現在地理學家做的是什么,地理學家的工作就是地理學最可靠的定義……一種學問的目的并不是要搭起空架子做成崇拜偶像的宮殿,他的實在價值是在用精密的方法、清楚的論理去觀察探究他所要研究的對象,以增加我們的知識……因為觀察點的稍微不同,你把他分作什么學什么課,在寫書上或教書上原可以得些便利省些工夫。但在實際的知識上思想上,他既是連貫的來了,似乎不必定把他勉強地剖開。教科書的定義分科不過是實際上一種分工的便利,你若過于死守著他們的分界,你就受了他們的愚弄而阻礙了你們學問的貫通。我們不一定要成什么家,也不必定叫是做的什么學,我們第一步的任務是要把我們中國親切的認識了,了解了,只這一些也許已值得若干人的真正努力。”引了這么一大段原文,倒并不是想為本文湊字數,而實在是因為這段話講得太本真了,把科學研究的本質講得太到位了,最重要的是這段話對當下的中國學風無疑還具有重要的針砭意義。
其五,為國儲才,不看文憑,只看真經。1931年,翁在《國立清華大學二十周年紀念刊》上發(fā)表《中國大學教育之一問題》,在談到本土教育與留學教育的問題時,他痛砭國內學術界的時弊。其時,中國大學創(chuàng)辦的歷史剛到而立之年,社會上普遍存在著一種對國內培養(yǎng)的大學生不太信任的現象,同時圈內也存在著“留學生是否一定比本國畢業(yè)的能力好”、“本國大學畢業(yè)生的能力是否夠用”的疑問。翁氏認為,“不論是外國或本國畢業(yè),總是要繼續(xù)努力,從事于本行的工作,才能成材。文憑上寫的是中文,或是洋字,在實際工作上不一定會有絕對分別的。”據說現在國內的高等教育對文憑有很多的講究,譬如對第一學歷就看得非常之重,這種形式主義的作風看來也是古已有之,只不過于今為烈罷了。翁氏對年輕人,不但不以文憑論英雄,而且總是多加勉勵。他常對年輕人說,中國地大物博,而所做研究尚少,是科學研究和科學發(fā)明的黃金世界,“我們自己的材料,自己的問題,不快快地自己研究,以貢獻于世界,卻要勞動他外國人來代我們研究,我們應該感覺十二分的慚愧,應該自加十二分的策勵?!比绱诉@般地激勵年輕人,我想,即使坐冷板凳,年輕人大概也是愿意把自己的一腔熱血奉獻給國家的科學事業(y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