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洋
歷史有多少張面孔
于海洋
因為距離歷史的漩渦太近,當年的紅墻孩子們說不清,今天的寫史人也說不清。講述,提供不了答案,也滿足不了獵奇心,但負責任的書寫可以還原歷史的良知與溫暖。
我們生活在一個偉大又喧囂的時代,給了這個國家信史的書寫以極大的困難。誰也搞不清我們和我們父輩的經歷是否會成為歷史宏大結構中一個顯眼的部分。缺乏幽深感的過往,使反思成為歷史的可信度備受懷疑。但寫史的人和讀史的人都迫切地渴望能夠書寫我們的生活,直覺告訴我們,這個國家所發(fā)生的變化是極不尋常的。不甘心只做一個經歷者,更希望成為一個有深度的描摹者,這個艱巨的任務讓寫史的人干起活來很不容易。
在一個社會的結構框架還未完全定型的時候,在一個國家還在巨大的機遇與未知性中氣喘吁吁地趕路時,共和國史的宏觀形態(tài)很難定位;當年的親歷者大多健在,當年的輝煌與痛苦尚未淡去,昨天的細枝末節(jié)也遠談不上蓋棺定論。從這一意義上,今天的寫史還不具備區(qū)分敘述與回憶、想象與現實、理智與情感的客觀條件。那些寫歷史的人如同身處一座大廈之中,卻非要把腦袋探出窗外窺視大廈全貌的瘋子,他們看不到共和國的全貌是正常的,看到了反而是不可思議的。
這些客觀條件的限制給了中國式歷史的書寫很大的困境。從習慣上講,我們的民族已經習慣于宏大的敘事方式,甚至把這種宏大變成了藝術。我們習慣于必然性的邏輯,假定歷史具有一條邏輯鮮明的主線和一個毫無疑義的方向,再圍繞著這種必然性來組織歷史素材書寫丹青。如果由必然性帶來的明確性消失了,那么中國式的歷史就會出現一種文體上和敘事上的慌亂。如果領袖在歷史關頭的某些言行沒有我們所需要的指導性,那該多可怕?如果人民在歷史的潮流中沒有體現出我們所假定必須有的集體共識,那又該多可怕?換言之,如果歷史不是由湯因比所總結的挑戰(zhàn)與回應組成,那么我們的歷史該怎么寫?這件事可能是最可怕的:我們不害怕記述的事情復雜,卻害怕記述的事情沒意義。
但大歷史確實是不好寫的,這個時代為我們提出了無數挑戰(zhàn),我們這個年輕的國家也做出了無數回應。但要說我們已經在過去發(fā)生了什么、現在在干什么、未來會得到什么之間建立了明確的邏輯關聯,那我們就不是寫歷史而是寫神話了。堅持宏大歷史寫作方向的歷史學家紛紛遭到社會圍剿,見證了這種寫作模式在今天的尷尬。有太多的人可以從并未離開太遠的過去,發(fā)掘足夠的反證材料來削弱大歷史的社會公信。必然性受到嘲諷就是因為他們與我們的距離太近了。
看清了大歷史模式的弱點后,很多具有新的知識背景和社會體驗的人開始以一種新的形式,書寫帶有更強個性色彩的歷史。他們擺脫了傳統史學“以史為鑒”的沉重責任感和教化職能,把歷史當作一種集合了情感體驗、家國榮辱的記憶存儲。每個人都該有他的歷史,更具個人色彩的中國人也需要更符合個體需求的歷史。販夫走卒、野渡新橋,都對某些人、某些群體乃至整個民族發(fā)生了某種作用。新的歷史觀變成了關聯性而非因果性:“他”會對這個時代發(fā)生聯系,但“他”未必就是這個時代的領路人。這個“他”包括了千千萬萬你我關注的和缺乏關注的人。
《家國光影——開國元勛后人講述往事與現實》
周海濱 著
人民出版社2011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