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杰

（蘭州大學，甘肅 蘭州 730000）

中醫(yī)古代文獻稱睡眠障礙為“不寐”，多由思慮憂郁、勞倦過度、心脾兩虛、胃氣不和、重病之后傷及陰血虛等病理機制引起。《內經》認為“不寐”皆由衛(wèi)氣滯留于陽經，夜晚不能盡行于陰，陰陽失調，陽不交陰分所致，病位涉及心、肝、脾、腎等臟器。睡眠障礙屬常見非器質性疾患，多伴頭痛、頭暈、難以入睡、睡眠不深、易醒、多夢、早醒、醒后不易再睡、醒后不適感、疲乏或白天困倦等癥。隨著現(xiàn)代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人們心理壓力的加大，睡眠障礙發(fā)病日漸增多，我國成年人睡眠障礙發(fā)生率為38.2%，中老年人發(fā)病率更高。研究表明[1～3]，長期睡眠障礙可使患者焦慮、抑郁、恐懼、記憶力衰退、社交障礙、食欲不振、工作能力降低，直接影響日常生活和工作。故臨床上將其納入疑難雜癥范疇。

筆者于2009～2011年間通過大量臨床觀察，發(fā)現(xiàn)以半夏秫米湯為基礎方劑治療中老年睡眠障礙具有較好臨床療效?，F(xiàn)將臨床觀察和對中醫(yī)理論等方面的探究報告如下。

1 研究方法

1.1 臨床觀察

將臨床中老年睡眠障礙患者（80例）隨機分為治療組（45例）和對照組（35例）。治療組男20例，女25例；年齡39～71歲，平均55歲；病程3個月至2年。對照組男16例，女19例；年齡40～69歲，平均57歲；病程2.5個月至2年。2組患者年齡、性別、病程方面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P＞0.05），具有可比性。治療組給予中藥半夏秫米湯，水煎服，一日一劑，分3次服；對照組每晚睡前30 min 口服舒樂安定2 mg。10天一療程，2個療程后觀察臨床綜合療效。

1.2 診斷標準

參照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中醫(yī)病癥診斷療效標準》[2]，同時符合以下4點：（1）符合上述診斷標準，表現(xiàn)為[4]難以入睡、易醒、睡眠不深、多夢、早醒、醒后不易再睡、白天困倦、注意力不集中、記憶力減退；（2）睡眠潛化期＞30 min，每周出現(xiàn)3次以上；（3）年齡 16～75歲；（4）簽署知情同意書。排除標準[5]：（1）凡是軀體疾病或各種精神疾患導致的繼發(fā)性不寐；（2）嚴重肝腎病變者；（3）妊娠或哺乳期婦女等。

1.3 治愈標準

《中藥新藥臨床研究指導原則》[6]將療效分為4個等級，即治愈：睡眠時間恢復正?；蛞归g睡眠時間在6 h 以上，且睡眠深沉，醒后精力充沛；顯效：癥狀明顯好轉，睡眠時間增加3 h 以上，且睡眠深度增加；有效：癥狀減輕，睡眠時間較前增加不足3 h；無效：治療后失眠無明顯改善或加重。

2 結果（見表1）

表1 2組臨床綜合療效比較[n（%）]

由表1可知，治療組臨床綜合療效明顯優(yōu)于對照組（P＜0.05）。

3 討論

3.1 中醫(yī)相關理論文獻研究

3.1.1 《內經》對機體生理睡眠的論述《內經》[7]的睡眠理論是在“天人合一”、“人體五臟與四時陰陽相通應”的觀念指導下產生的，認為人體陰陽消長與自然界陰陽變化的節(jié)律相對應，從而產生睡眠與覺醒活動的日節(jié)律。這種人與自然統(tǒng)一的生理節(jié)律，其中心環(huán)節(jié)是營衛(wèi)之氣的運行，即人體通過營衛(wèi)之氣對生理性睡眠節(jié)律進行調控。晝夜營衛(wèi)之氣按不同經脈次序運行50周后，于夜半子時相會于手太陰肺經，并循環(huán)往復。衛(wèi)氣日行于陽經，則陽經之氣盛而主動，神動而出于舍即寤，表現(xiàn)為精力充沛。衛(wèi)氣夜行于陰經，則陰經之氣盛而主靜，神靜而入于舍即寐，表現(xiàn)為疲乏困頓進入睡眠狀態(tài)。正如《靈樞·口問》云：“陽氣盡，陰氣盛，則目瞑；陰氣盡而陽氣盛則寤矣?！薄鹅`樞·營衛(wèi)生會》云：“營在脈中，衛(wèi)在脈外，營周不息，五十而復大會，陰陽相貫，如環(huán)無端。衛(wèi)氣行于陰二十五度，行于陽二十五度，分為晝夜，故氣至陽而起，至陰而止……夜半而大會，萬民皆臥，命曰合陰，平旦陰盡而陽受氣，如是無已，與天地同紀?！薄鹅`樞·大惑論》亦云：“夫衛(wèi)氣者，晝日常行于陽夜行于陰，故陽氣盡則臥，陰氣盡則寤。”

3.1.2 《內經》對機體病理睡眠的論述 營衛(wèi)運行、陰陽相貫的生理節(jié)律，包括臟腑功能失調，邪氣入侵客于體內及體質差異等因素失于平衡，均導致機體營衛(wèi)之氣運行不循于常，陰陽相交之路受阻，則形成病理睡眠基本病機?！鹅`樞·邪客》篇指出：“厥氣客于五臟六腑則衛(wèi)氣獨衛(wèi)其外，行于陽，不得入于陰。行于陽則陽氣盛，陽氣盛則陽滿，不得入于陰，陰虛，故目不瞑?！薄鹅`樞·大惑論》亦言：“衛(wèi)氣不得入于陰，常留于陽，留于陽則陽氣滿，陽氣滿則陽盛，不得入于陰，則陰氣虛，故目不得瞑矣。”《素問·逆調論》云：“胃不和則臥不安?！薄拔覆缓汀笔侵钢薪箻袡C不暢，陽氣不能下交入陰而不得安眠。

3.1.3 中老年人病理睡眠的特點《內經·營衛(wèi)生會》篇中進一步揭示了中老年睡眠障礙的發(fā)病機制：“老人之夜不瞑者，何氣使然？……老者之氣血衰，其肌肉枯，氣道澀，五臟之氣相搏，其營氣衰少而衛(wèi)氣內伐，故晝不精，夜不瞑?！贝恕盃I氣衰少”、“陰虛”強調了中老年睡眠障礙主要病理機理乃中老年人脾胃漸虛、陽明脈衰，運化失職、營衛(wèi)化源枯澀，又易生濕聚熱致中焦阻滯，中焦乃氣機升降之樞紐，氣機不暢，營衛(wèi)不合，衛(wèi)氣運行失常，陰陽不相交通所致。現(xiàn)代醫(yī)學研究[8]認為，中老年人神經系統(tǒng)功能的衰老主要是腦脂質的減少。青年人的腦脂質約為190 g，而老年人的腦脂質只有140 g，其中磷脂、總膽固醇、腦苷脂和高密度脂蛋白均減少，中性脂肪增多，促使動脈粥樣硬化。隨著年齡的增加，腦動脈逐漸硬化，腦血液循環(huán)阻力增大，腦血流量減少，血流速度減慢，耗氧量降低，對環(huán)境的適應能力降低，從而導致睡眠障礙。

3.2 治法治則和方劑的確立

明確了營衛(wèi)失度、陰陽失和是睡眠障礙的基本病理機制后，《內經》提出了具體施治原則和方法：補瀉兼施，交通陰陽，調和營衛(wèi)。《靈樞·邪客》云：“補其不足，瀉其有余，調其虛實，以通其道，而去其邪?！彼^“通其道”[9]即祛除厥逆之邪氣，開通陰陽交會之道路，使陰陽之氣調和貫通，則能安臥入眠。半夏秫米湯立方主旨與方劑組成均符合《內經》理論。正如《靈樞·邪客》所評述的“半夏秫米湯此所謂決瀆壅塞，經絡大通，陰陽得和者也”，“飲以半夏湯一劑，陰陽已通，其臥立至……”。半夏秫米湯源自《靈樞·邪客》卷十之半夏湯，后世稱之半夏秫米湯，是臨床治療不寐的祖方。

半夏，生在夏季之半，即夏至前后，夏至一陰生，取類比象，為大自然陰陽交會之期。其性溫[10]味甘，歸脾胃經，既有燥濕化痰、和胃止嘔、消痞散結、通陽降逆而通泄衛(wèi)氣的作用，又有引浮越衛(wèi)陽入陰的獨特功效?！秳e錄》言半夏能除“目不得瞑”?，F(xiàn)代藥理研究表明[11]，法半夏含 β-γ-氨基酸（β-，γaminobutyricacid）、天門冬酸、谷氨酸、精氨酸等多種氨基酸及I-麻黃堿、β-谷菑醇及其葡萄糖甙（β-sitostn rol-3-O-β-D-glucoside）、尿酸黑（homogentisic acid）及其葡萄糖甙、膽堿、三萜類化合物、半夏結晶蛋白等成分，有良好的鎮(zhèn)靜神經中樞的作用。生物堿藥理實驗有抗心律失常和抗血栓凝聚作用，并有明顯的擴張血管的作用，對于改善中老年人腦部供血具有積極作用。

秫米，《類經》注為“糯，小米也，北人呼為小黃米”，性味甘涼，有健脾和中、益營養(yǎng)心的作用，滋腎而引腎水上升，而引心火下行，而通利大腸，則心火易于下交腎水，腎水易于上濟心火，心腎相交泰而成“既濟”之態(tài)，睡眠自然安穩(wěn)。李時珍《本草綱目》記載：“秫，治陽盛陰虛，夜不得眠，半夏湯（即半夏秫米湯）中用之，取其益陰氣而利大腸也，大腸利則陽不盛矣。”秫米在方劑中除具有通利中焦樞機、引陽入陰、交通陰陽的功效外，又制約半夏之燥烈，邪去而陰陽調和，故能收到安眠之效。

3.3 臨床運用

筆者以本方為主方（半夏15～25 g，秫米30～50 g 或用神曲20 g 或以薏苡仁20～30 g、粳米30 g 替代），以“甘瀾水”（取自來水2 kg，反復攪動10 min 后煎藥）煎服。筆者還在辨證施治基礎上根據(jù)具體病情適當化裁，如心脾兩虛加小建中湯，臟燥者加甘麥大棗湯，痰熱擾心者加黃連溫膽湯，少陰病陰虛火旺者加黃連阿膠湯，食滯胃脘者加保和湯等。一日一劑，分3次溫服，并配合以本方藥劑煮水取汁，囑患者臨睡前泡腳30 min。

半夏秫米湯特殊的煎煮服用方法，對失眠病證治療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奠定了不寐之祖方的堅實基礎?！侗静菥V目》卷二十三谷部詳細記載了其組成、用法及功效：“以流水千里以外者八升，揚之萬遍，取其清五升煮之，炊以葦薪，火沸，置秫米一升，治半夏五合，徐炊，令竭為一升半，去其滓，飲汁一小杯，日三，稍益，以知為度。故其病新發(fā)者復杯則臥，汗出則已矣；久者，三飲而已也?！薄皳P之萬遍”者即《傷寒論》中的“甘瀾水”[12]。《傷寒論》云：“作甘瀾水法，取水二斗，置大盆內，以勺揚之，水上有珠子五六千顆相逐，取用之。”前人有“甘瀾水”“去其水性，以不助腎邪”之說。水是一種無機化合物，當水不常處于運動狀態(tài)時，分子與分子之間可形成一種鏈狀結構，靜止時間越長，這種鏈狀結構就會不斷擴大延伸，從而使水不斷衰老，最終變成“死水”。而人飲用后，會引起消化、神經、泌尿和造血系統(tǒng)疾病，促使人衰老，這是因為水中的亞硝酸鹽超標可不同程度引起身體倦怠、乏力、嗜睡、昏迷、全身青紫、血壓下降、腹痛腹瀉、嘔吐。資料表明[13]，剛被提取的處于經常運動撞擊狀態(tài)的深井水每升僅含亞硝酸鹽0.1017 mg，但室溫下儲存3天就會增加到0.914 mg；不含亞硝酸鹽的水，室溫下存放1天后每升水會產生0.004 mg 的亞硝酸鹽，存放3天后上升至0.11 mg，20天后高達0.73 mg。“甘瀾水”與其他水相比，其亞硝酸鹽含量少、活性更強。因其“流水千里以外”能蕩滌邪穢，疏通下達，也就是自凈作用增加?！皳P之萬遍”是使水處于運動撞擊狀態(tài)，破壞水長期靜止后水的鏈狀結構，減少亞硝酸鹽沉積，取此水煎藥有通有補、有升有降，可以調和陰陽。半夏、秫米合用，而助以“甘瀾水”，使本方共成補虛泄實、溝通陰陽、利和營衛(wèi)之功，達到“陰陽已通，其臥立至”的治療效果。

綜上所述，半夏秫米湯并非后世所理解的僅為痰濕內阻、胃氣不和而設，或僅將本方用于飲食不節(jié)、宿食停滯、胃不和的不寐癥治療。這樣不僅局限了半夏秫米湯在臨床上的使用范圍，也有違于《內經》設方的主旨本義。臨床上應將本方作為治療睡眠障礙的基礎方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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