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秋香
(菏澤學院 外國語系,山東 菏澤 274015)
翻譯的復雜性是公認的。翻譯目的不同,必然會使不同譯者譯出不同的翻譯作品。這是因為不同譯者采取的翻譯方法不同。談及翻譯方法,有三組概念是一定要提到的,即:直譯和意譯;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異化和歸化。自有翻譯以來,在傳統的翻譯理論中提及翻譯方法時,人們都會想到直譯和意譯,這是人們最常用的兩種方法。另一個重要且有影響力的翻譯方法概念是彼得·紐馬克(Peter Newmark)的語義翻譯(semantic translation)和交際翻譯(communicative translation)。后來,在翻譯研究出現文化轉型后,美國翻譯理論家勞倫斯·韋努蒂(Lawrence Venuti)又提出了異化(foreignization)和歸化(domestication)兩種策略。這三組概念在翻譯理論界都引起了不少爭議,在翻譯實踐中都對譯者的翻譯活動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為譯者提供了有效的翻譯策略或方法指導。對此三組概念的分析與比較有助于翻譯方法論的發(fā)展和研究。
傳統譯論中,有關翻譯方法的兩個基本概念是直譯和意譯。對二者的爭議,在中國已有史已久。最早始于佛經的翻譯。釋道安的直譯“按本而傳,不令有損言游字”;鳩摩羅什的意譯“質而不野,簡而必詣”,如同兩股道上的車,各奔前程,又達同一目的地。到了唐代,玄奘把直譯和意譯結合起來,為此爭論作了一個了結。到了20世紀30年代,這個爭論重又激烈起來。一些人贊同意譯,如趙景深;一些人贊同直譯,如魯迅。雙方各抒己見,展開了激烈的論戰(zhàn)。意譯派主張“寧順而不信”,直譯派主張“寧信而不順”。實際上,二者的主張都并非絕對的。趙景深先生在1982年《談翻譯的信札》中回憶道:“我雖不是不要信,而是‘達'第一,‘信'第二,客觀效果卻成了要達不要信?!濒斞傅闹鲝堃彩轻槍Ξ敃r那種“牛頭不對馬嘴”、“削鼻剜眼”的胡譯、亂譯提出的[1]。
翻譯家們對于直譯和意譯問題的爭論,后來一直在不斷地進行著。但不少譯者最終悟出了一個道理:直譯與意譯之爭實為“無謂”之爭;沒有一個人的翻譯全部是直譯或意譯的,好的翻譯是直譯和意譯的有機結合;不能走極端,片面強調直譯或意譯[1]。
實際上,直譯和意譯的大前提,即忠實于原文的內容,是相同的,二者的微小區(qū)別僅僅在于是忠實于原文的形式還是不拘泥于原文的形式,是對直譯、意譯定義的不同理解引起了激烈的爭論。在諸多的觀點中,筆者贊同許淵沖先生對直譯和意譯之間區(qū)別的解釋。他認為,直譯是把忠實于原文內容放在第一位,忠實于原文形式放在第二位,通暢的譯文形式放在第三位;意譯是把忠實于原文內容放在第一位,通暢的譯文形式放在第二位,且不拘泥于原文的形式。關于直譯和意譯相結合的問題,許淵沖先生還提出了可供參考的原則:“當譯文的形式和原文的形式一致時,就無所謂直譯、意譯,如將‘Disasters never come single.'譯成‘禍不單行’,既可以說是直譯,也可以說是意譯。當譯文的形式和原文的形式不一致的時候,就有直譯和意譯的問題,而且直譯可以有程度不同的直譯,意譯也可以有程度不同的意譯?!裁磿r候直譯,什么時候意譯呢?那要看具體的上下文,還可參考下列原則:①譯文和原文相同的形式能表達和原文相同的內容時,可以直譯;②譯文和原文相同的形式不能表達和原文相同的內容時,一般意譯;③譯文的表達形式比原文精確、有力時,可以意譯?!保?]我們可以把許先生的觀點理解為意譯為主,因為他的第一條原則中所說的直譯實際上是一種特殊的意譯,而其他兩條原則均是意譯。這些原則使得譯作在保持與原文內容相同、充分再現原文作者的審美意圖的同時,在語言上讀起來通順、暢達,適于語言層面的翻譯。
直譯與意譯之爭在西方也同樣存在。例如,古時候Saint Jerome提出文學作品的翻譯應該意譯,《圣經》的翻譯應該直譯;Marcus Tullius Cicero說他是作為一個演說者,而不是解說者來翻譯的,他不贊同逐字逐句翻譯。在現代,直譯意譯的爭論也和中國一樣仍在繼續(xù)著,并且在朝著相同的方向發(fā)展[3]。也就是說,在西方,越來越多的人們也逐漸認識到:只有直譯意譯的有機結合才能翻譯出好的譯文。
直譯和意譯是兩種有效的翻譯方法,這是經過大量翻譯實踐所證明的。翻譯者應該正確把握直譯意譯的基本要領,并從實際出發(fā),靈活運用。凡是能夠保存原文意義、形象和語法結構而譯文又明白通順的,才稱得上正當的直譯;凡是脫離原文的形象或語法結構但對原文意義無所損益的,才稱得上正當的意譯。哪些句子直譯比較好,就直譯;哪些意譯比較好,就意譯。翻譯一篇文章或一本書,絕不可能全部只采用直譯或意譯,必須時刻把這兩種方法靈活辯證地有機結合起來,才不至于文不達意、詞語不通。即使一個句子,我們有時也不得不把兩種方法結合起來。
彼得·紐馬克是英國著名翻譯理論家,他在其著作Approaches to Translation一書中提出了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兩種翻譯模式。這組概念的提出使翻譯理論中必不可少的翻譯方法論得到了充實和發(fā)展,擴展了長期以來人們?yōu)橹疇幷摬恍莸闹弊g和意譯的概念。他認為,只有兩種翻譯方法適合于所有語篇:一、交際翻譯,即以讀者能夠理解和接受的方式翻譯,重現原文內容和準確的上下文意義;二、語義翻譯,即以源語為依歸,更多地考慮源語的美學因素,對一些不十分重要的文化詞可以用中性的,但功能相似的詞來轉換,在一些非重要的地方,譯者愿意為讀者多考慮一點。
紐馬克提出,對不同的語篇、不同的文本應采用不同的翻譯方法。他根據語言的三大功能,既表達功能(expressive function)、信息功能(informative function)和勸說功能(vocative function),將所有的語篇進行分類,并分析了其對譯者的影響。任何表達功能型的文本(包括詩歌、小說、戲劇等富于想象的文學作品、權威性的聲明、演講、宣言、自傳、散文和私人信件),其傾向于作者、源語言和文化,都應側重于語義翻譯;信息功能型(新聞報道、科學論文、普通教科書、大多數非文學作品包括科技、工商、經濟等內容的格式文本,其作用是面向讀者,重在信息的傳播)和勸說功能型(包括廣告、政治宣傳品、通俗小說、公告、說明書、規(guī)則,它強調的是讀者獲得信息后所施的行為)的文本應該側重于交際翻譯。因此,譯者在決定采用哪種翻譯方法時,首先要考慮所面對的文本是文學作品,還是非文學作品,在翻譯語言上是傾向于原文還是譯文,在翻譯時,重點是放在原作者還是譯文讀者上,在翻譯目的上是提供信息還是規(guī)勸讀者,然后才能根據各自文本的特點采用適當的翻譯方法。但是紐馬克本人也指出:所有的翻譯都在一定程度上既有交際翻譯又有語義翻譯,只不過側重點不同而已,沒有哪篇譯文只用交際翻譯或語義翻譯一種方法翻譯的;一篇譯文中可能語義翻譯多些,交際翻譯少些,也可能語義翻譯少些,交際翻譯多些,甚至文中的某一部分或某一句子都可能要這樣處理[4]。
根據紐馬克對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出,對于任一語篇的翻譯,都是兩種方法的結合使用。但他的理論主要來源于他本人的翻譯實踐,即英語與其它印歐語之間的翻譯,而英漢語之間的差異遠遠大于英語與法語、德語等印歐語之間的差異。交際翻譯仍是英漢翻譯中的主要方法[5]。到底采用語義翻譯還是交際翻譯可以出好的譯文來,取決于具體的文本,也就是說,語篇類型決定翻譯方法。但實際上,同一語篇的翻譯中,尤其是復雜的文學翻譯中,都是兩種方法的結合使用。但須注意的是,語義翻譯不同于直譯。其根本區(qū)別是前者尊重語境而后者則不。語義翻譯中,譯者首先忠實的是作者;直譯中,譯者忠實的,從總體上說,是原文語言的形式。
翻譯研究中還有一對非常重要的概念:歸化和異化。國內外許多專家學者曾以不同的術語談及過,如中國的“中國味”和“洋味”,“漢化”和“歐化”;西方的“adaptation”和“l(fā)ocalization”,“assimilation”和“alienation”等。但作為一對相互聯系、相互對應的概念,是著名美國翻譯理論家勞倫斯·韋努蒂于1995年在他的著作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A History of Translation一書中提出的用來描述兩種不同翻譯策略的兩個術語。韋努蒂認為,翻譯有兩種:一種是“譯者盡量不驚動原作者,讓讀者向原作者靠近”;另一種是“盡量不干擾讀者,使原作者向讀者靠攏”[6]。前者就是異化翻譯法,即故意使譯文沖破目的語的常規(guī),保留原文中的異國情調;后者是歸化翻譯法,即盡量減少譯文中的異國情調,為目的語讀者提供一種自然流暢的譯文。
異化和歸化這兩個術語出現在翻譯研究出現“文化轉向”之后。從歷史的角度來看,異化和歸化可以看作是直譯和意譯的概念延伸,但不完全等同于直譯和意譯。郭建中指出,把異化與歸化簡單地等同于直譯意譯,或紐馬克的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等概念是翻譯界的最大誤解之一[7]。直譯和意譯所關注的是如何在語言層面處理形式和意義,而異化和歸化則突破了語言因素的局限,將視野擴展到語言、文化和美學等因素[8]。異化和歸化所涉及的是兩個方面:一是語言形式,二是文化內容。也就是說,異化和歸化所涉及的既有語言翻譯也有文化移植。異化認為譯文應以源語語言文化為歸宿,歸化則主張應以目的語語言文化為歸宿。在過去十多年中,異化和歸化之爭一度成為翻譯理論界的熱門話題,這也可以說是直譯和意譯之爭的延伸。在西方,異化派的代表人物當屬勞倫斯·韋努蒂,尤金·奈達(Eugene A.Nida)則被認為是歸化派的代表。在中國,似乎沒有典型的異化派和歸化派代表人物,但林紓、朱生豪、張谷若、傅東華、楊必的譯作被認為是代表性的歸化翻譯,并且傅雷的“神似”和錢鐘書的“化境”都可以被看作是歸化論的擴展[9]。魯迅、董秋斯、卞之琳被認為是異化派的代表[10]。
直譯和意譯之爭,在持續(xù)了近一個世紀之后才終于達成共識。對于歸化和異化之爭,許多專家、學者也下了同樣的結論:異化和歸化之爭是無用的。人們逐漸認識到,歸化和異化的區(qū)別僅僅是翻譯技巧問題,于翻譯理論的建構并無大益。異化和歸化都有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不同的翻譯目的、文本類型、讀者的對象和要求以及作者的意圖要求不同的翻譯原則和方法。這兩種翻譯策略在中國的趨勢,應該是相輔相成,一個永遠也不能替代另一個?!霸诳赡艿那闆r下,應盡量爭取異化;在難以異化的情況下,則應退而求其次,進行必要的歸化?!保?1]隨著讀者欣賞水平和知識面的不斷提高和擴大,以及他們對外界求知欲的增長,異化已經或即將成為21世紀中國文學翻譯的主流[10]。但是,歸化翻譯還會存在很長一段時期。隨著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日益加深和發(fā)展,讀者接受能力的不斷提高,異化翻譯會逐漸呈上升趨勢。
事實上,異化是受一定程度的限制的,主要有兩方面:一是目的語的語言和文化規(guī)范;二是目的語讀者的接受能力。不過,翻譯方法最終取決于語篇類型和翻譯目的。針對文學翻譯而言,除文章內容外,還要追求異域色彩和美學價值,因此,原文形式上的文化因素不應該被輕易的轉化或替換。帶有必要注釋的異化翻譯是處理這一問題的最佳選擇,而歸化翻譯所處理的是純語言層面的差異。異化和歸化,在純語言層面意義上,可以被看作是直譯和意譯[12]。因此,當翻譯發(fā)生在純語言層面時,應歸化為主。當翻譯發(fā)生在文化層面上時,應把異化作為首要策略。正如韋努蒂本人所言,歸化的翻譯不是異化,但異化的翻譯只能用歸化的語言[13]。這兩種策略是相輔相成的,我們不應該孤立的、片面地看待它們。沒有哪一部譯作只采用二者中的一種策略,正如沒有哪部譯作只采用直譯或意譯一種方法一樣。任何譯作,不管優(yōu)劣,都是歸化異化的結合。不同的是,優(yōu)秀的譯作只產生于二者靈活有機的結合。
前文所討論的三組翻譯策略出自不同的翻譯理論,但它們都有其存在的價值,都為翻譯理論和實踐做出了一定的貢獻。盡管每組中的兩個術語都是相對的,但不能誤解為二元對立。它們在任何翻譯中卻都是相輔相成的。任何譯作都是二者的相互結合,而且只有把二者靈活有機的結合起來,才能譯出佳作。
通過分析比較,我們還可以看出,三組概念之間有一定的可比性。每組的前者有個共同之處:比較靠近原文。每組的后者也存在共同點:比較靠近目的語或目的語讀者。三組之間雖有交叉、重疊之處,但也有區(qū)別。直譯與意譯主要是指翻譯活動中具體的操作方法;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主要涉及語言的意義及交際功能;異化和歸化的關注點是對外來文化的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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