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先進

[作者通聯(lián)：廣東肇慶中學(xué)]

人教版高中《語文》必修2（2008年7月版）錄有曹操《短歌行》一詩，當(dāng)中有句云：“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教材對“去日苦多”的注釋為“苦于過去的日子太多了”，將“苦”理解為“苦于”，筆者不敢茍同，認(rèn)為值得商榷。

首先，不合語法規(guī)范。倘若把“去日苦多”中的“苦”解釋為“苦于”，那么依照語法要求，“苦”后必然跟一個名詞、名詞短語或可以補出主語的一個主謂短語。這一用法古書上用例甚多，如：“天下苦秦久矣。”（《史記·陳涉世家》）、“澤居苦水者， 買庸而決竇?！保ā俄n非子·五蠹》）、“越王苦會稽之恥，欲深得民心，以致必死於吳?！保ā秴问洗呵铩ろ樏瘛罚?、“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fù)望蜀?！保ā逗鬂h書·岑彭傳》）以上四例“苦”皆作“苦于”解，后跟名詞“秦”“水”“會稽之恥”及可以補出主語的一個主謂短語“（他）不知足”。而“去日苦多”中，“苦”后所跟的恰恰不是名詞、名詞短語或主謂短語，而是形容詞“多”，這就和語法規(guī)范明顯牴啎，顯然課文注釋存在不妥。

其次，有悖詩歌語境?！抖谈栊小肥且皇籽灾驹?，詩人感慨年華易逝，表達了求賢若渴的心情，表現(xiàn)出建功立業(yè)的宏偉大志和以統(tǒng)一天下為己任的政治抱負(fù)。詩歌開篇“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寫詩人一面喝著酒，一面唱著歌，熱鬧非凡之場面令人意興盎然，快樂不已；然而，樂極悲來，油然而生時光易逝之情，不禁慨嘆人生何其短促！“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緊承上句，詩人進一步抒發(fā)人生短暫之意，是對上一句意思的補充、增強、推進和深化。人生就好比早晨的露水一樣短暫，一會兒就干了，而逝去的歲月又實在是太多了。如果將“去日苦多”中的“苦”釋為“苦于”，那么“去日苦多”所表達的意思就不再是詩人要表現(xiàn)的人生的短暫之意，而是變成了強調(diào)作者面對人生短暫而萌生出的苦惱之情了。這樣的理解不僅讓詩歌表述上零散，內(nèi)容上混亂，有前言不搭后語之嫌，更讓人不能接受的是這樣的理解與詩人的創(chuàng)作意圖嚴(yán)重悖離，其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勢必會大打折扣。

那么，“苦”在這個地方到底該如何理解呢？筆者以為此處當(dāng)作程度副詞講，譯作“極”“很”或“非?！薄疤貏e”才妥當(dāng)。

在古典詩詞中，“苦”作程度副詞的用法相當(dāng)普遍，可謂俯拾即是，夏征農(nóng)《辭?！罚ㄉ虾＾o書出版社2009年版）、羅竹鳳《漢語大詞典》（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0年版）、陳復(fù)華《古代漢語詞典》（商務(wù)印書館2007年版）、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中華書局2008年版）、王锳《唐宋筆記語辭匯釋》（中華書局2001年版）中均予以收錄；至于用例，亦非常之多，如“苦憶荊州醉司馬，謫官樽俎定常開?！保ǘ鸥Α端肌罚弧按藓钗恼驴嘟菝?，高浪駕天輸不盡?！保n愈《贈崔立之》）；“玲瓏苦奇秀，名實巧相稱。”（蘇軾《徑山道中》）；“農(nóng)事初興未苦忙，且支漏屋補頹墻?！保懹巍掇r(nóng)桑》）；“苦流連，鳳衾鴛枕，忍負(fù)良天?！保馈队窈罚┑鹊龋灰欢?。

綜上所述，如果將“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中的“苦”解釋為“苦于”，既不符合古文語法要求，也不符合詩歌語境，同時，辭典里也找不到任何有力佐證。所以，“去日苦多”中的“苦”應(yīng)作程度副詞解，整句話可譯為：“逝去的日子非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