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菁慧[江西省景德鎮(zhèn)陶瓷學院思政部, 江西 景德鎮(zhèn) 333403]
男權世界中的女性力量存在
——《白鹿原》中田小娥形象分析
⊙胡菁慧[江西省景德鎮(zhèn)陶瓷學院思政部, 江西 景德鎮(zhèn) 333403]
《白鹿原》問世后,尤其在兩性文化的角度引起了眾多評論者的關注。陳忠實在作品中矛盾的文化立場和價值觀念表現出他既看到傳統的宗法文化是現代文明的路障,又對傳統文化人格的魅力依戀不舍。反映在他小說中的田小娥身上,無論小娥如何極致反抗,結局仍是毀滅,雖然在她身上不難看出作者的欣賞、喜愛和同情,但歷史也在進行著超越悲劇的追求,小娥這個被毀滅的女性形象顯示了新的性愛文明的形成,更顯示出男權世界中的女性力量的存在。從一定意義上說,她真正揭示了民族生命的深層動力。
女性 男權 抗爭
創(chuàng)作于1993年的《白鹿原》以陜西關中平原的白鹿村為背景,生動展現了一場白姓和鹿姓兩大家族祖孫三代的恩怨紛爭。作者借助一個極富特色的男權社會,描繪出一批籠罩在男權陰影下的女性悲劇形象。但我們意外地發(fā)現,這些女性形象,她們對悲劇的反抗,以及超越悲劇的追求,對強化和豐富《白鹿原》的主題——歷史文化與人、探索隱秘的民族靈魂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在《白鹿原》中,陳忠實展示了一個典型的男權社會,在這個以男性為尊的社會里,女性的世界黯然失色,但需要注意的是被男權陰影籠罩下的女性世界,其暗淡色彩的本身就是一種耀眼奪目的光輝。其中田小娥以其始終不曾屈服的形象,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用自己的性武器實現了自身價值,讓所有人為之震撼。本文將從以下三個方面分析田小娥形象,以期達到準確了解作品兩性文化的目的。
作為小說中的女主角,田小娥在花骨朵的年紀就成為了“奔七”的郭舉人的性奴隸。面對這種命運她用實際行動積極反抗。她與黑娃之間的瘋狂愛情,可能理解為一對苦難的人對生命的自然需求,完全無關世俗和傳統。盡管他們的愛情在鹿三那兒容不下,也得不到白嘉軒的準許,但他們仍然頑強地相守在一起,哪怕只是村外的一個破舊不堪的窯洞。
田小娥為了心愛的男人,為了保住黑娃的生命,在不具備任何政治斗爭經驗的前提下,被鹿子霖引入到了大陰謀中。不幸的是,在白家與鹿家斗爭的過程中,她再次成為了性工具,她甘愿聽從鹿子霖引白孝文入圈套。只是在對待白孝文的問題上,田小娥的態(tài)度轉變得比較大,由僅僅是性玩弄的對象到對對方的真情付出,這種由無情到有情的變化,從另一方面表達出她對鹿子霖堅強的背叛,以及對白孝文非正常的愛戀。
當然,無論老天如何對她壓迫,她從未投降。她憑借著自己僅有的武器——性,依靠最簡單的方法,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和價值。但她未曾料想的是,當她憑借性去傷害男人時,也傷害了自己。更何況,她早已被男權社會無情地控制住了。她在白鹿原的狀況,只能讓她當別人的妾,做不知羞恥的婊子。但她不明白原因在哪,只能憤懣地發(fā)出:“我到白鹿原惹誰了?我沒偷旁人的一朵棉花,沒扯別人一把麥秸柴禾,我沒罵過一個長輩人,沒戳過一個娃娃。白鹿村為啥容不下我住下?!遄永镒〔怀桑腋谕薨岬酱逋鉅€窯里住,族長不允許俺進祠堂,俺就不敢去了,怎么著還不容許俺呢?”①
盡管白鹿村的人沒有告訴小娥答案,但作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者之一的周作人,早在運動之初就道出了答案:“社會上對事不干己的戀愛事件都抱有一種猛烈的憎恨?!边@里除了含有動物性的嫉妒外,“還以對于性的迷信為重要分子,他們非意識地相信兩性關系有左右天行的神力,非常習的戀愛必引起社會的災禍,禍及全群(現代語謂之敗壞風化),事關身命,所以才有那樣猛烈的憎恨?!痹诋敃r的社會,封建傳統操控著人們的思想,對這種“非常習的戀愛”,他們是不可能去支持或理解的,甚至會用瘋狂的暴力手段去鎮(zhèn)壓。因此白嘉軒們才會利用家族的絕對權威去戕害人性的正常需求,這必然會導致一場激烈的沖突。
性與愛可以是統一的也可以是分離的。有性未必有愛,但性愛則一定要有性,只不過性愛要把性上升到愛的層次。柏拉圖式的無性的性愛只不過是一個理想的“烏托邦”,性愛要有婚姻的保障才更自由、更持久,沒有愛情就不應有婚姻,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人道的,有愛情就應該有婚姻,沒有婚姻的愛情是文化的悲劇,當然,性愛中未必有性的行為,但必然包含性的欲念,性意識中的文化沖突最集中地體現在性愛與婚姻的沖突。性與愛表現出的文化沖突還是個體的心靈分裂,而性、愛與婚姻制度的沖突卻是更具代表性的個體與社會文化的沖突,更容易表現為不依個人意志為轉移的悲劇沖突,更能體現社會文化的威力?!栋茁乖分?,黑娃與田小娥是性與愛的結合,性與愛同時與儒家文化相沖突。黑娃與小娥二人的最初關系即建立在性的渴求與滿足上,后來他們之間很快上升到心靈層次的愛。不過這種愛與性都是儒家文化所不容的,進不得祠堂拜不得祖宗,是沒有得到承認的、沒有婚姻的愛。這里主要是個人與社會文化影響下的婚姻制度的沖突。小娥當時被看成一個放蕩的人,連飽受情愛之苦的鹿兆鵬的妻子也看不起她,說她是一個爛女人。后來她又有了鹿子霖、白孝文、狗蛋等野男人,就更是爛女人了。小娥是在性與愛方面最為儒家文化所不容的人。在儒家文化的維護者看來,她不僅是可憎的,甚至是該殺的。讓她死在應該是她最親的親人——公公鹿三手里,實在是一個連黑娃也難以相信的最大悲劇。實際上她投入鹿子霖的懷抱,只是作為救丈夫黑娃的手段,根本談不上愛。勾引白孝文,只是討好鹿子霖,報復族長的手段,也難說是愛。這是一個處處受到儒家文化進攻的可憐的弱女子?!皩矍榈暮虾蹩茖W的哲學評價只有一個,真正的愛情本身總是一種善?!雹谒髞硭斜蝗丝床黄鸬呐e動難道不能看成是對真正的愛情的一種幼稚的無力的維護嗎?在如此的文化背景中,誰又能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呢?真正的愛情是一種善,真正的愛情的毀滅便是一個悲劇。
女人從出生的那天起就遭受著不公正的待遇。自小,女孩在男性世界的歧視目光下成長,隨之戴上的是“三從”、“四德”的枷鎖,尤其是“三從”使女人一生都無法獲得獨立的人格。沒有獨立人格的女人,只能充當買賣的商品,泄欲的機器,生育的工具,宗法制度的幫兇。當男權世界的主宰者們遇到災禍時,又常常將禍因歸結在女人身上,甚至對其宣揚妖魔論。處于傳統宗法制度下的女人,歷史性地失落了,男性社會可以按照個人需要和社會需要,對女人隨意整和、塑造,在這種整合和塑造中,她們事實上已經成為物化的存在。小說中的小娥則在生時和慘死后分別表現出兩個物化的結果。生時的小娥,僅僅作為男性泄欲和養(yǎng)身的工具。以她的出身而言,本應擁有美好生活,做個清閑自在、相夫教子的二姨太,但這個妾的身份揭開的卻是她短暫、不幸、屈辱的一生。郭舉人娶下她“不是為了睡覺要娃”,而是為了他自己延年益壽,娶來專司“泡棗”。死去的小娥,被男人們丑化成厲鬼,在磚塔上留下了自己永恒的印記??蓱z的小娥慘死后,男人們傳說她是造成席卷白鹿原大瘟疫的厲鬼,以致白嘉軒要用六棱磚塔“鎮(zhèn)住她”,讓她永世不得興風作浪。而恰恰就是這座磚塔,在對付小娥魂靈的同時,也使得小娥以物體的形式重新站立于白鹿原上。人們看到磚塔不得不想起小娥。小娥更是以她不屈的身影,訴說著自己的坎坷與不幸,指控著傳統男權社會所謂的倫理道德,也把隱匿在她人生際遇中的個人與民族的畸形史昭示給眾人。
無論生時的小娥,還是死去的小娥,當她充當證明男性存在的價值工具與符號時,她身上無法抹去的抗爭性,成為了白鹿原這個男權世界中最耀眼的明珠。在人類文明史中,男女兩性雖然共同生活在世界上,卻經歷了兩條不同的進化軌跡:男人,對立于自然,在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中逐漸形成了鮮明的人的主體意識,創(chuàng)造著財富,人化著自然;女人,卻滯留于自然,繼續(xù)著個體的生理命運和人類群體的自然使命,以非人格化的力量生產著人,從而逐漸喪失了自主自立的意識,消極地承受著人化自然的巨大變化,即承受著被男人物化(異化)的力量。事實上,封建時代的中國女性從來只是被當做功用化的物,而不是當做人被社會所接受的。
善良的小娥帶著蒙昧和無目的的抗爭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她終究沒能掙脫封建禮教的牢籠,為我們上映了一幕永遠的悲劇。六棱磚塔訴說著小娥的悲劇人生,更紀念著小娥式的盲目的非理性般的自殘性反抗。她在白鹿原無法推翻男性霸權的統治,但她的每一次抗爭都讓我們感受到了女性力量的存在和意義。
馬克思說:“人們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并不是隨心所欲地創(chuàng)造,并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chuàng)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創(chuàng)造,一切已死的先輩們的傳統,像夢魘一樣糾纏著活人的頭腦?!雹邸栋茁乖罚瑥哪撤N程度上揭示了現代中國婦女走向真正的獨立,尋求深層次解放的艱難。法律上的條文不意味著婦女的真正解放,政治上的口號也不意味著婦女地位的上升。我國婦女的根本解放,應該從根深蒂固的男權物化意識中擺脫出來,從諸如“惟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是禍水”等傳統觀念的陰影中擺脫出來,確立自己獨立自主的人格,做一個真正的人。而這種獨立自主的人格,不僅是男女平等的真正含義,更是社會走向現代化的內在要求。
① 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464.
② 聶振斌,藤守堯,章建剛.藝術化生存[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
③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603.
作 者:胡菁慧,碩士,江西省景德鎮(zhèn)陶瓷學院講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
編 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