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向召［揚州大學文學院， 江蘇 揚州 225007； 許昌學院文學院， 河南 許昌 461000］

王粲詩歌風格簡論

⊙孫向召［揚州大學文學院， 江蘇 揚州 225007； 許昌學院文學院， 河南 許昌 461000］

過多的鋪陳、夸張手法的運用以及相同句式的重復使用等諸多因素，使王粲詩文表現(xiàn)出了“密”的客觀效果，這是其詩文“體弱”的原因之一。

密 鋪陳 夸張

一、鋪陳與“密”

王粲辭賦在建安文學中稱善，前人多有提及，如曹丕《典論·論文》說“：王粲長于辭賦”，劉勰《文心雕龍·詮賦》篇稱“：及仲宣靡密，發(fā)端必遒；偉長博通……亦魏晉之賦首也”，可見曹丕、劉勰對王粲的辭賦的推崇。

與“長于辭賦”相應，王粲嫻于作賦的具體手法，即鋪陳的運用。許慎《說文解字》稱“：賦，斂也?！倍斡癫米⒔庹f：“《周禮·大宰》‘以九賦斂財賄’，斂之曰賦，班之亦曰賦。經(jīng)傳中凡言以物班布與人曰賦。”就普遍意義而言，“賦”字在“班布”的意義上與“鋪陳”是相通的。具體到文學意義上的“賦”，《周禮·大師》“：（大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鄭玄注稱：“賦之言鋪，直鋪陳今之政教善惡”，《文心雕龍·詮賦》說“：賦者，鋪也：鋪采文，體物寫志也”，馬積高先生認為：“賦，《說文》‘：斂也’。知貢賦之賦乃本義。古時貢賦必陳之于庭，賦、敷、布、鋪古同聲，韻部亦同，故賦又有鋪陳之義。引申之，遂稱作詩言志或誦詩述志為賦。”這些都說明文學中的“賦”的手法與鋪陳是相通的。

過多的鋪陳，勢必會造成一種“密”的客觀效果。劉熙《釋名》說“：密，蜜也，如蜜所涂無不滿也?！鼻宕跸戎t對此的解釋是“密字，經(jīng)典有數(shù)義，此則密比之謂也，故云如蜜涂皆滿?！边@里，劉熙所稱“如蜜所涂無不滿也”是能夠恰當描述過多鋪陳之后所形成的效果的。

王粲對鋪陳手法的具體運用，典型如《游海賦》中的一段：

這無疑是把海中眾多的珍寶奇物一一“班布”到了我們面前。然而，辭賦本身特點就在于鋪陳，這里不必多論。要說的是，王粲還常常將其賦中的鋪陳手法運用到詩歌和論說文創(chuàng)作中去，因此，在他的詩歌和論說文中也多有鋪陳的句子，如《公宴詩》開篇：

昊天降豐澤，百卉挺葳蕤。涼風撤蒸暑，清云卻炎暉。

管弦發(fā)徽音，曲度清且悲。極力鋪陳當時的季節(jié)、天氣、侍宴的人物以及宴會的佳肴、美酒和音樂，以至于王夫之在評論劉楨《公宴詩》時認為“鮮潤如今日之始構?！豆纭分T詩，如無公干，則當日群飲，酒肉氣深，文章韻短矣”，就王粲詩中“嘉肴充圓方，旨酒盈金”而言，王夫之所指不為無的。

綜上所述，從王粲這些詩文中，我們確實能感受到由鋪陳而形成的“密”的表現(xiàn)效果。

二、夸張與“密”

王粲對其詩文中的鋪陳對象，還常常借助夸張的修辭手法，從而造成“如蜜所涂”的表現(xiàn)效果?？膳e例說明，如：

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七哀詩三首》其一）

極言白骨之多，以至于掩蔽了廣袤的原野，詩人展現(xiàn)于我們面前的是累累白骨之“密”。同樣是寫骸骨，陳琳《飲馬長城窟行》有“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蔡琰《悲憤詩》作“斬截雀無孑遺，尸骸相據(jù)”，比而觀之，無疑王粲的“白骨蔽平原”最密。

陳賞越丘山，酒肉逾川坻。（《從軍詩五首》其一）詩極寫賞賜之物多及犒勞之豐厚，而以山喻獎品之堆積，以川坻喻酒肉之盛，于中仍可感覺其“密”之情狀。

逍遙河堤上，左右望我軍。連舫逾萬艘，帶甲千萬人。（《從軍詩五首》其四）

則以龐大的數(shù)字寫軍容之盛，而我們由數(shù)字聯(lián)想到具體的舟、卒，也可見其密，正如清人陳祚明所說：“‘逍遙’四句，千萬全軍，儼然在目?！?/p>

以上皆出自詩中，賦中類似的文句,如：

建眾檣以成林兮，譬無山之樹藝。（《浮淮賦》）

軸轤千里，名卒億計。（《浮淮賦》）

華實蔽野，黍稷盈疇。（《登樓賦》）

旌旗云擾，鋒刃林錯。（《羽獵賦》）

墜者若雨，僵者若坻。（《羽獵賦》）

論說文中這樣的文句，如：

玄胄曜日，犀甲如堵。（《三輔論》）

比肩繼踵，川逝泉涌。（《荊州文學記官志》）

由此看來，王粲確實是借助夸張的修辭手法，圖寫出了大量“如蜜所涂”的物象。然而，如此多“密”的物象出現(xiàn)在詩文中，無疑會使其作品缺少一種張力，就難怪被人認為“體弱”了。

三、句式、結構與“密”

與鋪陳手法相關，王粲詩文多用排比句，典型如：

山岡有余映，巖阿增重陰。狐貍馳赴穴，飛鳥翔故林。流波激清響，猴猿臨岸吟。迅風拂裳袂，白露沾衣衿。（《七哀詩三首》其二）

值得注意的是，王粲詩文中頻頻出現(xiàn)相同或相近句式反復使用的現(xiàn)象，如《從軍詩五首》其一，歌頌曹操武功，稱：

相公征關右，赫怒震天威。一舉滅獯虜，再舉服羌夷。

再如《浮海賦》中展現(xiàn)海中奇物為：

懷珍藏寶，神隱怪匿?；驘o氣而能行，或含血而不食，或有葉而無根，或能飛而無翼。

論說文中則有《安身論》，文稱：

蓋崇德莫盛乎安身，安身莫大乎存政，存政莫重乎無私，無私莫深乎寡欲。是以君子安其身而后動，易其心而后語，定其交而后求，篤其志而后行。然則動者，吉兇之端也；語者，榮辱之主也；求者……

上文以相同、相似句式成文，且間用頂真格，使文章氣勢緊密。清代宋長白曾一反常調(diào)，說“：鐘嶸謂‘粲文秀而質羸，在曹劉間別構一體’，余謂羸莫甚于公干，如《贈從弟》三首，一曰：‘豈無園中葵，懿此出深澤’，二曰‘：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三曰‘：豈不常勤苦，羞與黃雀群’。一時一事，句法重復至此，回視仲宣之《雜詩》《七哀》，有慚德已?！边@里，宋氏雖就劉楨詩而論，但也可見相同句式的重復使用，確實容易給人以“羸弱”的感覺，只不過，可能宋氏沒有對王粲詩文中的相同、相近句式進行過統(tǒng)計，否則，也不會有此論了。

王世貞《藝苑卮言》曾對四言詩的“冒頭”進行過討論，說“：但成一冒頭，百凡宴會酬贈，可舉以貫之矣。若韋孟之《諷諫》……仲宣之《贈蔡睦》《文穎》，越石之《贈盧諶》，寧有是耶？其他仲宣之《思親》云：‘穆穆顯妣，德音徽止’……開口見咽，豈不快哉！”王氏明確指出王粲的四言詩《贈蔡睦》《文穎》《思親》，無“冒頭”、“開口見咽”，也與我們所說的“首句就言及主題”相近。

王粲詩文還有在簡要介紹背景后點明主題者，如：

昊天降豐澤，百卉挺葳蕤。涼風撤蒸暑，清云卻炎暉。高會君子堂，并坐蔭華榱。嘉肴充圓方，旨酒盈金。（《公宴詩》）

是在先說明時間后，進入主題事件，即宴會的描寫。

王粲詩文入題之快還可通過與同時人的同題作的比較來看，例如同為頌美曹操畋獵之盛，應《西狩賦》開篇先以“伊炎漢之建安，飛龍躍乎天衢?；试邹亩者\，樹匡翼而大摹。蕩無妄之氛穢，揚威靈乎八區(qū)。開九土之舊跡，暨聲教于海隅”大篇幅稱頌曹操功德，之后又通過“時霜凄而淹野，寒風肅而川逝。草木紛而搖蕩，鷙鳥別而高厲。既乃揀吉日，練嘉辰。清風矢戒，屏翳收塵”言及時節(jié)、天氣，然后才以“于是魏公乃乘雕輅，駟飛黃……”進入主題。而王粲《羽獵賦》則以“遵古道以游豫兮，昭勸助乎農(nóng)圃。用時隙之余日兮，陳苗狩而講旅。濟漳浦而橫陣，倚紫陌而并征。樹重圍于西，列駿騎乎平”幾句簡單講明畋獵的意義及此次出獵的概況，后即以“相公乃乘輕軒，駕四駱，拊流星……”進入主題事件的鋪寫。

綜上所述，王粲五言詩“密”的風格增強了表現(xiàn)力，但過分的“密”又往往會使作品缺少了一種張力，這或許也是人們感覺王粲詩文“體弱”的原因之一。

[1] 蕭統(tǒng).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1977.

[2] 陳壽.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2.

作 者：孫向召，揚州大學文學院博士生，許昌學院文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古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