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 歡
《金鎖記》中的曹七巧與《遠大前程》中的郝維仙小姐這兩位經(jīng)典文學作品中的奇女子,以其獨特的人生經(jīng)歷和性格深深地吸引了國內(nèi)外眾多讀者。審視曹七巧與郝維仙小姐扭曲的人性,具有特殊的認識意義和審美價值。綜觀多年國內(nèi)外研究,學者們的關(guān)注重心大多集中在將曹七巧和郝維仙小姐作為負面人物進行批判,認為她們不僅是上流社會的犧牲品,也是上流社會摧殘人性的標本。在筆者看來,她們雖有讓人可憎的一面,但追蹤其惡之源卻也令人同情。因為她們既是不幸婚姻的幕后黑手也是不幸婚姻的受虐者。曹七巧與郝維仙小姐不同之處就在于曹七巧是婚后的不幸導致其心理變態(tài),而郝維仙小姐則是因為婚前慘遭情人拋棄才導致精神失常。文章試根據(jù)精神分析法中的變態(tài)心理學理論來分析這兩位悲劇女性人物扭曲的人性,探索她們扭曲人性產(chǎn)生的根源。
備受文壇重視和稱贊的《金鎖記》是張愛玲的一部中篇力作。在這部作品中張愛玲描寫了主人翁曹七巧——一位有著不幸婚姻遭遇的女子,戴上了金錢的枷鎖在性壓抑,性苦悶中葬送青春快樂最終導致人性扭曲的故事。無獨有偶,英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大師狄更斯在《遠大前程》中也塑造了一位奇葩式的悲劇女性——郝維仙小姐,她怪異的穿著打扮,奇特的生活方式以及謎一般的特殊經(jīng)歷在讀者心中留在了不可磨滅的印記?!督疰i記》中的曹七巧與《遠大前程》中的郝維仙小姐這兩位女性人物,雖然導致她們扭曲的人性具體原因不同,但兩位人物的內(nèi)心深處隱藏了相同的怨憤,而正是這股怨憤造成了她們最終近乎相似的悲劇。兩部作品在對兩位女性人物塑造的過程中的展現(xiàn)了她們扭曲的人性。
縱觀張愛玲所有的作品,《金鎖記》可以是算上是描寫人性扭曲最出彩的一部。舊制度的包辦婚姻葬送了曹七巧一生的幸福導致其心理變態(tài)人性扭曲。出生了窮苦人家的曹七巧在哥哥嫂嫂的安排下嫁給了姜家二少爺做姨奶奶,后來二少爺因為“骨癆”不可能再娶正房,姜家迫于無奈將七巧扶為正室,指望著有了名分她能后半生一心一意的伺候二少爺。而這一名分上的提升并沒有給曹七巧原本在姜家受鄙視的生活帶來實質(zhì)性的蓋上,因為在姜家人的心目中曹七巧本質(zhì)上還是個沒有分量的“姨太太”。 在姜家人際關(guān)系的不如意,讓曹七巧生來敏感的性格逐漸怪異起來,變得越來越尖酸刻薄,加上婚后和“骨癆”丈夫生理需求得不到滿足,她的心理由此變得越發(fā)畸形。
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當時社會的金錢權(quán)利分配的不公正和封建包辦婚姻的殘酷剝奪了曹七巧占有金錢和滿足情欲的權(quán)利。這種欲望經(jīng)歷長久的壓抑后產(chǎn)生變異,最終演變成瘋狂的爆發(fā),將曹七巧鮮活的人性扭曲成可怕的朽木。于是每每當幸福臨近之時,七巧卻轉(zhuǎn)身將其推開,處心積慮地破壞兒女近在咫尺的幸福生活。對愛情的渴望是任何一個人正常人性的表現(xiàn),在《金鎖記》里曹七巧起初對愛情的幸福向往正是她正常人性的體現(xiàn)。而后來在姜家的非人生活,讓七巧掐滅了心中最后的愛的火苗,如同孫行者般自愿戴上了黃金的枷鎖,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人性徹底扭曲。當我們?yōu)椴芷咔莎偪褡苑俚谋邪@時,更為身為母親,婆婆,竟然狠心的讓身邊的親人成為了無辜的陪葬品的慘劇唏噓不已。追蹤溯源,正是扭曲的人性讓撕碎了兒女幸福的喜帖;正是“金錢”這把冰冷的枷鎖囚禁她最后一絲愛欲,由一個不幸的被害者慢慢變成了一個眾人唾罵的心理變態(tài)狂。
可以這樣說,早年不幸的婚姻滋生了《遠大前程》的行駛詭異的郝維仙小姐。與曹七巧相同,在評論郝維仙小姐的人物性格時,普通的非此即彼的方法或許顯得過于蒼白。作為欺詐婚姻的受虐者,郝維仙小姐是值得同情的,但大多數(shù)讀者對她利用養(yǎng)女艾斯黛拉作為報復男人的工具這個變態(tài)行為更多的是憎恨和厭惡。她把自己婚姻的轉(zhuǎn)化成對全體男性的仇恨,報復的手段就是讓艾斯黛拉去揉碎男人的心。與曹七巧一樣有這扭曲的人性和變態(tài)的心理,可造成這一個性畸變的具體原因各不相同。不同了曹七巧在婚后受到的男人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郝維仙小姐的情人在他們即將踏入婚姻殿堂的前一刻拋棄可心高氣傲的她,從此郝維仙小姐的行為與言語開始異常。郝維仙小姐“足不出戶,整日呆在屋里”,愛情的面紗揭下后,仇恨的怒火遮蔽了她的雙眼。既然她的悲劇來源于男人,她就決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對愛情的失望來打擊男人。從那天開始她一直穿著婚紗,把身邊的一切保持在受到情人康普生來信的那個時刻的狀態(tài),通過這種方式提醒自己謹記愛情的創(chuàng)傷,保存那股憤怒之火,進而處心積慮的籌劃復仇之路。郝維仙小姐收養(yǎng)了艾斯黛拉,用近乎畸形的方式刻意把一個純潔的小姑娘訓練成一個天使魔鬼同體的人,既高雅美麗,儀態(tài)萬方,又高傲任性不諳人情。在命運的安排下,匹普在拜訪郝維仙小姐時遇見了艾斯黛拉并一往情深的愛上了她。面對匹普的真情,在郝維仙“悉心”教導下成長的艾斯黛拉根本不懂情為何物,肆意地取消匹普,甚至一次次有意傷害他。等到艾斯黛拉成年了,郝維仙小姐眼見多年等待的報仇時機已經(jīng)成熟,就迫不及待把艾斯黛拉嫁給了一個惡狼般的男人,使其受盡了折磨。正是郝維仙報復男人這一心理導致了艾斯黛拉半生的不幸。
從曹七巧和郝維仙小姐扭曲的人性表現(xiàn)來看,她們既是婚姻的受虐者,同時又是施虐者,兩者都具有被婚姻和社會壓抑下扭曲的人性。郝維仙小姐和曹七巧都曾載青春年少時夢想過甜美的愛情,幸福的婚姻以及溫馨的人倫之樂,不幸的是她們都墜入了不幸婚姻的囚籠,在身心兩重牢獄的煎熬下榨干了人性最后一絲溫情。同正常人一樣,為了婚姻她們掙扎過,希望改變并且力圖改變不幸的婚姻,爭取過上自己希望的幸福生活,但不幸的是,在專制社會的壓迫下她們終究是失敗了。
弗洛伊德人為變態(tài)心理可以說是性的本能受到外部和內(nèi)部挫折和剝奪后所引起的一系列非常規(guī)的尋求滿足的心理,是無意識欲望的反常表現(xiàn),是“力比多”的變態(tài)用法,是“力比多”滿足的代替物。而這些變態(tài)心理大多是對早期嬰兒的性滿足方式的倒退如受虐與施虐、自戀、同性戀、戀物淫、窺淫癖等。變態(tài)心理學中的“力比多”理論在曹七巧和郝維仙小姐身上得到充分地體現(xiàn)。
曹七巧所嫁的丈夫是個“骨癆”病人,但七巧是個健康的人,她正常的情欲和性欲因難以滿足而受到壓抑,這種性壓抑和性苦悶是導致其心理變態(tài)的原始原因。曹七巧典當夫婦生活換來了所謂的榮華富貴,但是在婚姻生活中她從未有過正常的性的滿足,本質(zhì)上她對殘廢的丈夫有著本能的厭倦。性愛方面的不完美,不僅造成了她自身的一輩子的不幸,而且這種蠢蠢欲動的因子還暗中驅(qū)使她去破壞兒女們的幸福。七巧對自身家產(chǎn),權(quán)利和地位的維護,直接導致她對于他人的傷害與壓迫。我們可以從文本分析中探觸到更為復雜錯綜的壓抑符碼。這些壓符碼往外可涉及社會機制,往內(nèi)可滲入文化心理層次,可強可弱。七巧對于女兒長安媳婦芝壽和娟姑娘的逼害羞辱,顯然有著更為復雜的表現(xiàn)。在探討七巧的雙重人格分裂之前,在此有必要先梳理七巧和長白,長安和其媳婦之間的關(guān)系,借此揭示七巧的人性,母性和性欲層面的一些外在和心理問題,然后才能進一步揭開七巧人格分裂的真相。
在姜長安與姜長白方面,曹七巧對于他們的所作所為,實際上更牽涉著比媳婦芝壽更為復雜的情感問題。在這方面的復雜情感必須從文本追溯,首先即表現(xiàn)在七巧的匱乏之上。
曹七巧的一生一無所有,所謂溫暖幸福大概也不知其味。當初她哥嫂貪圖錢財把她許給了姜家,毀了她的一生,日后七巧回憶起來,說道:“我娘家當初千不該萬不該跟姜家結(jié)了親,坑了我。一路道出宗法傳統(tǒng)社會被迫她擁抱畸形婚姻生活的指控。
七巧老來的時候,除了權(quán)勢身份和家產(chǎn)外,她其實仍然一無所有。尤其在感情上,自從對季澤的幻想破滅之后,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可以親近,亦失去了心靈的幻想對象。長安和長白雖和她沒有恩情,無論如何卻是自己的兒女,在心理上起碼有可以依靠的對象。
因此,除了家產(chǎn)之外,害怕失去兒女,大概是她潛意識中另一個令我恐懼之事。這可以從敘述者對七巧的心理描述中窺探一二。
這些年來的生命里只有這一個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錢——橫豎錢都是他的??墒牵驗樗撬膬鹤?。他者一個人還抵不了半……現(xiàn)在,就連這半個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親。
這段心理描述的意義,在于揭露了壓抑在七巧潛意識中連個重要的愿望:保住自己的錢財。接著順序涌出意識層的便是意圖留住自己的兒子——自己也包括女人長安。她的匱乏不只是錢財,以及對于錢財喪失的恐懼,也有情感與欲望的匱乏。如此更能合理地揭開七巧千方百計阻止長安出嫁的動機: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的恐懼。
在情感與人生信仰混亂之中,七巧對長安的言行,實際上做著兩種極為矛盾的事。一方面,她要把女兒留在身邊,甚至在歇斯底里的語言中多次表露她阻止長安出嫁的原因(除了害怕喪失財產(chǎn)之外),是為了保護長安,為長安著想,以免長安重蹈她年輕時所遭受的折磨,心酸處更淚流滿臉。另一面,七巧卻通過扮演男性家長的壓迫者角色,去達到她想要阻止長安出嫁的目的,而不惜千方百計對長安進行各種磨難的行徑。在我們對七巧瘋狂的探討上,這一矛盾點是必須注意的層面。
當然,七巧對于長白則更為重視,而且常找機會把留在身邊,甚至不惜和她一起抽鴉片——這顯然是頗為有效地法子。這和她慫恿長安抽煙的動機是一樣的。如此,七巧便可以把兒女暫時留在身邊,女兒嫁不出去,兒子也不好完全被媳婦所強占。
除了以上的觀點之外,關(guān)于七巧和長白的母子關(guān)系,我們亦從七巧和長白在文中煙鋪上的情景去窺探她在這方面的心理。在煙鋪上,母子倆抽煙,喝濃茶,吃蜜餞果,嬉笑閑談的情景,令七巧從一個暴戾樸實的瘋女轉(zhuǎn)變?yōu)榍纹びH和的慈母形象,仿佛重生。
他敞著衣領(lǐng),露出里面的珠羔栗子和白小褂。七巧吧一只腳擱在他肩膀上,不住的輕輕踢著他的脖子,低聲道:“我把你這不孝的奴才!打幾時變得這么不孝了?”長安在旁答道:“娶了媳婦忘了娘嗎!”七巧道:“少胡說!我們白哥兒倒不是那門樣的人,我也養(yǎng)不出那門樣的兒子!”長白只是笑。七巧斜著眼睛看定他,笑道:“你若還是我從前的白哥兒,你今兒替我燒一夜的煙!”長白笑道:“那可難不倒我!”七巧道:“盹著了,看我捶你!”
這里的情景,七巧人格里被扭曲的一面在此刻復原。她在兒子的溫順之中,找到她早年被殘酷婚姻生活所奪走的溫情,顯示了七巧溫馨的一面。從中可知,大概也只有長白,是一個沒有令七巧產(chǎn)生極大不安或焦慮的男人。
曹家河姜家的結(jié)親,原就是宗法父權(quán)社會的慣例:財團世家的結(jié)盟,或寒門在利益上的攀附。曹姜聯(lián)姻雖是屬于后者,然而都是那女性作為交易的媒介,完全漠視七巧的意愿,自尊和人的基本權(quán)利。
在傳統(tǒng)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社會結(jié)構(gòu)中,女性在被置于社會機制,家庭空間和哺育兒女的有機交流中。根據(jù)??碌挠^點,這將導致女性的歇斯底里化的最佳表現(xiàn)形式。正是此種宗法社會機制造成七巧的人格分裂。此雙重人格把她們帶入歇斯底里的極致。從張愛玲對七巧的描寫,已然含有精神分析的伏筆。更何況,在精神分析學說中,多重人格在傳統(tǒng)中一直被視為歇斯底里的極致表現(xiàn)。
以下的文字,更是了解七巧性格中喜怒無常,瘋癲難測的重要關(guān)鍵之處。在前段母子融洽相處的引文之后,敘述者的語言更進一步帶出七巧這方面所隱含的雙重人格。
對于一個雙重人格的精神分裂者而言,七巧雖然運用了錯誤的手段去獲取她的母性,甚至連表現(xiàn)的方式也令人悲哀,卻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在父權(quán)體制內(nèi)所選擇的方法——這方法始于宗法父權(quán),七巧受之于斯,取之于斯。
對于七巧,壓抑既是無從避免的現(xiàn)實,精神人格的分裂和她的自虐與施虐,亦只是一體兩面的不同表現(xiàn)。七巧的人格分裂乃是女性歇斯底里心理的一種極致化現(xiàn)象。此極致化在張愛玲的文本之中,是一種女性敘述的典型構(gòu)造。在徹底的瘋狂中,匯集了各種的壓抑能量,并借助內(nèi)囿(IMMANENECE)的大困境將其表現(xiàn)出來。因此,《金鎖記》的敘述模式有能力在張愛玲文本中構(gòu)成典型。
結(jié)婚當天在被情人無情地拋棄之后,為了謹記這一男人造成的創(chuàng)傷,郝維仙小姐多年來從來不脫下那身白色婚紗禮服,她把自己封閉起來,過起了與世隔絕的生活。耗盡半生心血就為了向世上的男人實施報復,對于郝維仙小姐來說從下定決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開始這種報復的欲望已經(jīng)完全超過了其他所有的欲望 (包括性欲)。從此她對男人再也沒有任何念想終生未嫁,生活的重心就放在了養(yǎng)女艾斯黛拉身上。從“力比多”理論上來分析應該是性欲的缺失。生理上沒有得到滿足,她只有在心理上通過報復男人來找得些許安慰,可以說性欲的缺失是造成她心理扭曲的重要的內(nèi)在因素之一。
精神異常被看作是一種疾病狀態(tài),軀體和行為的異常改變組成其癥狀,根據(jù)特別的癥狀組合即可作出疾病診斷。心理動力學模式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說明變態(tài)心理發(fā)生的原因和機制,認為變態(tài)心理不符合一般疾病的概念,而是意識與無意識之間的沖突,即內(nèi)驅(qū)力和欲望引起的內(nèi)在沖突,以致產(chǎn)生倒退行為等,這均可引起情緒障礙甚至導致心理變態(tài)。本能欲望和社會制約之間的沖突導致了曹七巧和郝維仙小姐扭曲心理的惡化發(fā)展。性欲是本能欲望的重要組成部分。曹七巧竭力壓抑著她的原始性欲,始終沒有得到正常的疏導和合理的發(fā)泄,而封建男權(quán)社會里“三從四德”等種種倫理道德也制約著曹七巧,使她不能去家庭以外的場所里尋找慰籍,只能獨自在情感的荒漠中漫無目的地奔跑,身心俱憊后安心成為金錢和婚姻的囚鳥。即使在死了丈夫和婆婆之后,已經(jīng)占有金錢的曹七巧,終于掙脫了家族勢力的束縛,贏得了新的生存地位之后,她仍然不能得到屬于自己的愛情。而郝維仙小姐結(jié)婚當天就被情場老手康佩生拋棄了,人們胡亂地猜忌一度讓郝維仙小姐的前半生平添了很多迷霧。在維多利亞時期,女性的貞潔是極其重要的,任何一種越軌行為都會從很大程度上損害乃至毀滅女性的名譽和地位。正是在這種思想的主導下,周圍的人甚至是郝維仙小姐的親戚都或多或少的將女人被棄婚與不守婦道聯(lián)系起來,大家族閨秀高貴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了。考慮到女性名譽這一因素,將郝維仙小姐報復男人之舉單單歸結(jié)于愛情的背叛可謂過于牽強。這種社會制約對本能欲望的壓抑和限制使郝維仙小姐不可能再去尋找真正屬于自己的愛情。綜上所述,社會的制約是導致曹七巧和郝維仙小姐人性扭曲的重要的外在因素之一。
社會學模式強調(diào)社會對產(chǎn)生變態(tài)心理的作用,認為經(jīng)濟貧困、種族歧視、生活變更、社會壓力等,都可能引起變態(tài)心理,而變態(tài)心理乃是社會病理學的反映。處于無意識中的本能欲望經(jīng)常要求獲得滿足,但又因社會的制約而不得不被意識壓制下去,于是形成內(nèi)心沖突,因而往往引起焦慮。為了減輕或消除焦慮時的緊張不安,以保障內(nèi)心的安寧,在人的心理活動中存在著一系列心理防御機制,各種變態(tài)心理就是各種防御機制單個的或多個組合起來發(fā)生作用的外部表現(xiàn)。心理防御機制(如壓抑)的過度運用,常引起明顯的精神異常和人格缺陷。內(nèi)驅(qū)力和欲望引起的內(nèi)在沖突是導致曹七巧和郝維仙小姐人性扭曲的直接原因。曹七巧犧牲夫婦生活去換取所謂的榮華富貴,然而在婚姻生活中她從未有過正常的性的滿足,她對殘廢的丈夫有著本能的厭倦。性愛方面的缺憾,不僅造成了曹七巧自己一生的不幸,而且還驅(qū)使她去暗中破壞兒女的幸福。實質(zhì)上最根本的還得追究曹七巧所體現(xiàn)的心理意識層面,即人生沉穩(wěn)的層面——作為舊式傳統(tǒng)封建思想浸染下的女性意識,在這種意識的規(guī)范下,鮮活的生命日漸憔悴,充實的心靈日漸枯萎;在這種意識的驅(qū)動下,曹七巧身上多的是順從、被束縛、受壓抑,少有抗爭、求解放和個性的張揚。郝維仙小姐被情人拋棄對于像她這樣一個有身份的富家小姐來說是一件辱沒門相、很不光彩的事;人們的閑言碎語對于像她這樣一個從小嬌生慣養(yǎng)、驕傲任性的富家小姐而言,更是前所未有的打擊。這些因素都致使她將自己封閉起來,變成一個怪異的人。郝維仙小姐很難從這個陰影中走出來,因為在她所生活的小鎮(zhèn)里,她名聲掃地,她不可能從這個破碎的玫瑰夢中走出去,尋找新的幸福。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利用養(yǎng)女艾絲黛拉去勾引男人、傷害男人,以此來滿足自己對男人報復的欲望,從而為變態(tài)的心理求得些許安慰,但是她最終的目的并沒有真正地實現(xiàn),她最后帶著扭曲的人性和懺悔的心凄慘地死去。
在《金鎖記》中張愛玲將曹七巧塑造成一個人性扭曲的女性形象,曹七巧是一個鞭笞情欲、貪婪金錢的施虐狂,但她同時也是封建禮教和拜金主義的受虐者。曹七巧這一人物形象既是一個可惡可恨的害人者,更是一個可憐可悲的被害者。她對金錢有強烈占有欲,為了攫取財富,可以不惜犧牲美好的人性,甚至以黃金這一“枷鎖”無情摧殘兒女的愛情和幸福,肆意折磨兒子和媳婦,把金錢看得比兒女的婚姻更重要。狄更斯在《遠大前程》中通過塑造郝維仙小姐這一悲劇女性形象反映了在維多利亞時期整個資本主義社會的矛盾與沖突,揭露了金錢至上、唯利是圖的上層社會的黑暗現(xiàn)實。狄更斯對“家庭天使”這一傳統(tǒng)女性形象的顛覆式描寫說明,在一個以男權(quán)為中心的社會里,女性應有其獨立的聲音與地位,依附于男性的結(jié)果只能是永遠處于被動地位,甚至走向自我毀滅。
雖然《金鎖記》與《遠大前程》的作者來自不同的國家,生活在不同的時代,文化和教育背景,他們所刻畫的曹七巧與郝維仙小姐的扭曲人性和人生悲劇卻是驚人地相似。變態(tài)心理學理論分析可以看出曹七巧和郝維仙小姐悲劇命運的根源在于社會與個人矛盾沖突的激化。無論在封建社會里還是維多利亞時期,正是冷酷的社會現(xiàn)實所造成她們心理的變態(tài)和人性的扭曲。這兩個人物代表了男權(quán)統(tǒng)治社會中眾多女性的不幸遭遇,她們是男權(quán)社會的犧牲品,她們的悲劇是社會歷史和習俗的產(chǎn)物。
[1]張愛玲.金鎖記.張愛玲作品集[M].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05.
[2]狄更斯.遠大前程[M].王科一,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
[3]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新編[M].高覺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