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倩云

史家筆下的康乾盛世經濟發(fā)展，商業(yè)繁榮，四海升平，但叫魂事件的發(fā)生打破了這種和諧。上至皇帝，下到普通民眾都曾為一件關涉妖術的事件而困惑不已，全國彌漫著一種恐慌。盛世妖術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其背后又隱藏著什么？孔飛力教授通過《叫魂》一書為我們揭開了謎底。鍍金的盛世之下掩蓋的是失序的社會結構、皇權與官僚之間的常規(guī)與非常規(guī)的關系轉換。怎樣才能在經濟發(fā)展的同時保持社會的有序和諧的社會結構是我們現在仍然需要解決的一個問題，《叫魂》給出了參考卻沒有給出答案。

一、關于作者和《叫魂》

孔飛力(Philip Alden Kuhn)，1933年生于倫敦，1950年考入哈佛大學。就讀期間，在人類學家克拉克洪、社會學家諾曼包拔和政治學家塞繆爾·比爾的引導下，他開始研究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的理論，并對怎樣應用社會學的理論與方法理解歷史發(fā)生了濃厚的興趣。

中美學術交流的正常化使美國學者獲得直接接觸清宮檔案的機會，為孔飛力的中國學研究提供了歷史機遇。因其良好的中國語言基本功，故特重視運用中國原始檔案。作者本想借助清代的“叫魂”案件探究清政府內部的通信體系，但隨著對這個案件的深入解析，他從中透視出清代官僚體制中的一些有趣現象，獲得意外收獲。

《叫魂》開筆類似武俠小說，整體上有邏輯推理的構造，讓讀者在文學中感受歷史的深刻。全書共十章，可劃為四個部分：

第一部分（1）：氣氛的烘托。作者以小說的筆觸拉開了中國近代前夜的悲劇一幕，一個“叫魂”的幽靈震顫了乾隆時代的盛世。在盛世的鍍金外表下，描述了一個黑夜的幽靈，兩相對比，無論是色調感、還是文字，都產生了一個強烈的對比，強烈的視覺和思想沖突。

第二部分（2-5）：這一部分是從“盛世叫魂”事件的歷史背景、社會現狀、政治憂慮和社會心理層面分析了“叫魂”事件的誕生條件。“從一個十八世紀中國普通老百姓的角度看，商業(yè)的發(fā)展大概并不意味著他可以致富或他的生活會變得更加安全，反而意味著在一個充滿競爭并十分擁擠的社會中，他的生存空間更小了。”在這個看似盛世的社會卻處處透露著威脅。

第三部分（6-8）：君主、官僚、百姓，反復的鏡頭切換，透露出恐慌、忙亂、無序、失控的社會狀態(tài)，如同潮水一般向讀者涌來。在氛圍達到了高峰的時刻，頓然一筆，卻又如平靜的秋水。作者從縱向和橫切的角度分析了君主專制和官僚制的博弈。弘歷通過自己的信息渠道獲悉著“割發(fā)”事件的發(fā)展，那么官僚系統(tǒng)則被迫對此展開行動，使得這個現象升級為全國的恐慌事件，全國撒網。

第四部分（9-10）：全書的點睛之處，作者的觀點順理成章的顯現出來。叫魂妖術事件從頭至尾只是皇帝猜測和官僚應付的產物，但它卻深刻的反映出大清帝國的盛世下掩藏的種種危機。

二、盛世與危機

叫魂危機發(fā)生在一個被我們稱為盛世的時代，這也是作者在開篇提到的“黑色妖術的掩飾下發(fā)出了非如此便不能為人感知的關于未來的警告？”史家揆度歷史縱向，審視一個王朝的興起和興盛，君王揆度先王和眼下，也看到了盛世。但事實真的如此嗎？或許所謂鍍金盛世只是美麗的外表而已。對于下層民眾而言，他們永遠活在當代，他們眼里一般是不存在過去和未來的，而當代對于他們而言，有的只是個人的感受和記憶，市場物價和柴米油鹽，也就無所謂盛世。

1780年之前，貨幣量縮緊和物價（主要是米價）上漲。之后，通貨膨脹已擴展到所有的商品上。“如果情況正是這樣的話，叫魂危機恰恰發(fā)生在十八世紀的最后二十五年貨幣供應的增長已開始緩解人口壓力的前夕?！睙o論是商業(yè)的擴展還是向外部的移民都不能使每個人都得到關照，“總有一部分人會被排除在生產性經濟之外。他們的出路，并不在于向外遷徙，而是向社會的下層移動，淪為乞丐之類的社會下層階級?！边@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謂的貧富差距。

盛世經濟發(fā)展容易產生的情況：一、流動人口的增加和密集的商業(yè)網絡。這些流動人口都是社會的邊緣人，他們是妖術流言傳播的媒介和途徑；二、經濟發(fā)展不平衡下的安全需求和陌生威脅。就全國而言，經濟發(fā)展是不平衡的，而叫魂發(fā)生的地點，德清正是在偏遠的邊疆地區(qū)。每一個所謂的盛世，總是以少數人的財富和多數人的貧困來表現的。今天，全球經濟飛速發(fā)展，但在一些哲人的眼中今天的社會依然是失控的。從盛衰論而言，盛世既是一個巔峰，同時也必然開始展現一些未來社會的因子。生活穩(wěn)定的人在尋求安全秩序，而流動人口則成為安全秩序的威脅，這就形成了發(fā)生沖突的社會主體。

三、叫魂的恐慌程度

皇帝的暴怒、官員疲于奔命式的搜捕、人們對于叫魂恐懼和預防方法以及不斷發(fā)生的剪發(fā)事件透露出盛世妖術給人帶來的困惑和壓抑。由叫魂帶來的恐慌究竟是怎樣的？為什么弘歷下發(fā)終止案件諭令后，關于叫魂的恐慌似乎也消失了？“從總體上來看，它給人們生活帶來的危害又遠不及十六、十七世紀席卷歐洲的巫術大恐慌。為什么妖術恐慌在中國帶來的危害如此有限？”

在講述妖術大恐慌由來的時候，有這樣兩個需要關注的點。

1、軀體和靈魂。這是民間宗教信仰，精神寄托。“正式的上天崇拜為帝王所壟斷，但上天在人間的力量卻為普通百姓所信仰?！泵癖娤嘈澎`魂和軀體可以分離，而頭發(fā)通過一些法術的力量可以奪人魂魄，靈魂、頭發(fā)、軀體之間的脆弱聯系，使得割發(fā)和叫魂連接，這種恐慌是一直深深地存在于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里，也一直深深的存在于民眾的信仰里。2、對于僧道和乞丐的懷疑。僧道和乞丐在當時生活方式的共同點在于使得對象施與財物或食物，盡管因由不同，卻均歸之于乞。同時，僧道容易跟法術連接在一起，他們是具有連接神秘力量的一種人，在某種程度上是容易得到普通百姓的尊重，當僧道的度牒制度失效后，任何人都可以皈依僧道之時，僧道的純潔性降低，作為流浪的僧道就必然劃歸為乞丐一類。妖術流言產生后，僧道也必然跟法術連接在一起，成為被懷疑的對象。

這里我主要想討論的是，是叫魂恐慌催生了叫魂案事件，還是叫魂案事件激發(fā)了對于叫魂妖術的恐慌。

關于頭發(fā)和叫魂之間的關系的恐懼是一直存在的。我們可以看到在叫魂案的起源地，真正存在因割發(fā)叫魂恐懼而產生了案情的地方，官員當做地方的民事案件處理，人們盡管群情激奮，但是并沒有巨大的騷動。但是在弘歷知道了江南發(fā)生了幾起關于叫魂案件的消息之后，下令各省清剿之后，無疑使恐慌升級。

通過對山東、河南等地的案子的了解，我們會發(fā)現這些案子已經不存在叫魂的成分了，而是人性的道德報復。并且，諾大的河南省在全力緝捕之后發(fā)現的案子也寥寥可數。

民眾對于叫魂恐慌心理一直存在的，但這不是生活的主題，不觸不發(fā)，即使觸發(fā)了，在沒有重大后果的情況下，還是比較容易平復的，因為畢竟不是在社會崩潰的邊緣。但是民眾的心理是盲從的，易受暗示，各地的清剿，無疑加大了恐慌的蔓延，各地的民眾的確知道了關于江南發(fā)生的叫魂事情，因此心懷恐懼。但是根據山東、河南各地的案例的結論分析，這些案例背后不再是像江南一樣，因盲從而發(fā)生誤解，而是基于個人私利的報復心理。那么就是說民眾，恐慌只是出于一種被壓抑的狀態(tài)。因此所謂的全國的恐慌，更多的是這些奏折的往來，和弘歷督促下的形成的一種幻影。

四、專制權力和常規(guī)權利的和平之道

“在全國范圍內對妖術的清剿觸發(fā)了弘歷與各省督撫之間的較量。這場暗斗悄然隱蔽，但激烈的程度并不亞于清剿本身。它的燃料則來自于官僚的責任制度。”因此，這次叫魂事件，已經失去了作為一個案件的作用，反而凸顯出了專制權力如何介入官僚系統(tǒng)，以此取得君主的權威，并且打破官僚系統(tǒng)的常規(guī)化。這也是作者最關心的地方。

首先，在常規(guī)化的官僚系統(tǒng)里事實上就存在著專制權力的介入點，“職位越高，其任命程序受常規(guī)掣肘也就越少，這是所有官僚體系的一個共通原則。眾所周知，“政治任命”為最高長官提供了讓自己的朋友或那些與自己觀點相同者出掌權要的機會。君主對“政治任命官員”的控制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自己與他們的個人關系。這是一種雙向的交流，它由君主所規(guī)定，而為官僚們所認可?！薄罢稳蚊保菀娭贫?，但是在一般的行政過程中，這種制度最終也不免淪為常規(guī)化，這是弘歷十分惱火的。

其次，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的君權神授，政教合一的一元主義的內涵為專制權力的合法性提供了足夠的依據。而中國的法律即禮的體現，而君主和官僚之間的關系除了禮儀上的尊卑等級外，那些來往奏折的規(guī)范則更加體現了彼此之間的個人關系。即效忠與相信。那么這些也是專制權力得以介入的依據，或者說這就是政治罪的本質，即對于君主合法性的侵害。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君主是上帝在人間的代表，而民眾則是上天和實際政治間的緩沖，如果說妖術流行，那么民間的動亂也將預示著對于弘歷的政治合法性的威脅。

那么淪為常規(guī)化的官僚系統(tǒng)呢，即使現在的所謂的理性官僚系統(tǒng)，是一個法律規(guī)范等等十分嚴密的系統(tǒng)，但是常規(guī)化也會使得它自我滿足，裹足不前，但是監(jiān)察機構的存在，強大的輿論的力量等等，這些非常規(guī)的力量使得它也必須不斷的兢兢業(yè)業(yè)，而在當時，各個地方官員是檢查法官警察一體的情況下，想打破這種局面也必須讓君主的個人權威的介入，這也是對君主個人權威的一個要求，所以這本書的闡述就傾向于君主個人的品性，他依賴于這樣的手段達到對于官僚的支配。

在康熙和胤禛一個仁慈一個嚴厲的差別下，在建國之初，各種制度也是亟待完善的情況下，毋庸置疑他們也是以強大的專制力的介入來使得官僚系統(tǒng)的常規(guī)化的，那么弘歷時代，在一切制度已經步入正軌的規(guī)則化的時候，要打破這些自我滿足的官僚，訴諸政治罪就成為不可避免的方式，但這也恰恰是君主權威依然存在的時刻，到后來的嘉慶和光緒時代的叫魂事件時，君主因為各種理由已經不能使得自己的權威十分方便的介入了，其實也在證明著王朝的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