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常聰慧
孫老二抽了媳婦一個響亮的嘴巴子,這是吃晌午飯時候發(fā)生的事。一時間全家五口死靜死靜的,三個孩子六只眼睛全盯在孫老二身上,4 歲的幺兒驚恐地一時看看爹,一時看看娘撇開了葫蘆瓢卻又不敢哭出聲。
事情的起因是二丫的一句話,她拿起筷子吃飯時孫老二的媳婦對她說,告訴老師后天的校服費一準交上去。二丫呼嚕了一口粥:“不用管了,已經(jīng)交了?!?/p>
“咦?啥時候交的?從哪兒拿的錢?”“俺奶奶給的?!?/p>
“啥?”兩個大人登時警惕起來。
二丫大概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吞吞吐吐不敢再說。
“咋回事?老實說,那可是120 塊啊,她一個老婆子哪有那么多錢?!睂O老二的媳婦瞪著一雙眼逼問。似乎眼前就是那個再舊的衣服也收拾得平平坦坦,總也梳著溜光水簪,默言寡語卻長著一副深諳世事眼睛的婆婆。她不喜歡這個婆婆,她不喜歡她那雙眼睛,仿佛時刻在嘲笑她的窩囊與無能,似乎在笑她養(yǎng)孩子更像是在養(yǎng)豬。
“俺奶奶不讓說……”
“說不說,給你就要?說不清她那個錢從哪兒來的?!睂O老二的媳婦也許是氣急,只不過是在教訓(xùn)孩子一時口不擇言而已,從她嘴里蹦出來的話向來比她腦子的旋轉(zhuǎn)速度要敏捷,所以,就發(fā)生了開頭的一幕。
打了人的孫老二赤漲著臉,怒視著老婆。剛才他老婆的話犯了他的大忌,觸痛了他心里的一塊隱疤?,F(xiàn)在村里傳瘋了,說他娘天天后半夜去找村西頭的劉破爛,老婆的這番話就像是當面給了他兩耳刮子,一下子點著了他的心火。
他娘住在村西,那是村里劃給他宅基地后留下的老房子,三間獨門獨院,再往西就是個垃圾場了。這里還有一些老戶,和他們家一樣,新的宅基地都給孩子那輩子人蓋去了。說來這個“娘”并不是孫老二的親娘,他的親娘早就過世了,那時他已經(jīng)半成年早記事了,親不親后不后的明白得很,他還記得當時是狠挨了他爹一捶才勉強張口叫那個女人一聲“娘”的。那個女人瞇縫著眼輕輕“哎”了一聲。他很少叫她娘,打他爹去世后更是一聲也沒叫過。用他的心思,這都已經(jīng)習慣了,喊不喊的都也是一家人了,不過這一家人卻疏遠得很,所以他成家后劃給塊宅基地就匆忙搬了出去。
他孫老二摸著良心說,對這個娘還算是夠接濟的,逢年過節(jié),隔三差五的都會送米送面過來,每月的月錢20 塊,不多,不過對一個不出門子也沒啥大開銷的老太太來說也能說得過去,村里許多老人也不過如此了。
孫老二干了七八年的村辦小工廠年頭里倒閉了,還好他有一門電氣焊的手藝,生活才不至于陷入困頓。就是這樣,他每月也沒斷了月錢,孫老二思前想后想不通,他還有哪里做得不好,讓這個“娘”竟然老杏出墻給人說三道四,丟他老孫家的人。
那些瘋言瘋語燒得他坐不住腳,盼到了夜深人靜,悄悄起身貓向老宅子。
許是他來得晚了?老宅子大門上了鎖。他想都沒想,直接向劉破爛家走去。
這天的月亮可真明啊,把腳底下的小草都映得通亮,路過的幾戶人家都熄著燈,孫老二像做賊一樣掩著自己的聲息,卻仍能聽到自己牛一樣呼呼喘氣的聲音。
村口的垃圾堆得兩人高,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反射著怪異的光,也發(fā)酵著難聞的氣味。村里各條街每天都有人把點上的垃圾運往這里,這里是個存儲場,三兩天村里就派輛大車拉一回。
由于村子整體在向東發(fā)展,這里四周又凄冷得很,所以平時罕有人至。在月光下,這個垃圾堆像個怪獸趴在當?shù)?,更像是一個容易引人聯(lián)想的犯罪現(xiàn)場。
“劉老哥,你看看,這個東西能賣錢不?”一個蒼老的女聲毫無預(yù)警地響起,驚動了一只耗子從孫老二腳下“嗖”地竄過。
“這個造紙廠要,單獨放,和別的摻一起就不值錢了?!庇钟辛艘粋€老男人的聲音。
“哦,這拾個破爛也這么多學問啊?!?/p>
“可不,可這活兒不著人待見,被人看不起?!?/p>
“嗯,要不俺晚上才敢出來,怕別人見了給俺兒抹黑,好像孩子不管我似的。就是麻煩你晚上也不能睡,帶俺兩天,等俺明白了就自己出來?!?/p>
“說啥呢,反正我睡得也晚。你說你吧,也不算過不動了,吃喝孩子也管,安安實實干干凈凈的多好啊,做啥也和俺這沒人管的孤老頭子一樣掏垃圾呢?!?/p>
“唉,孩子艱難啊,廠子倒了,起早貪黑去外邊干活掙的也不多,家里有三崽兒,還得顧著我這個沒用的老婆子,趁我還能動,能給孩子省兩是兩吧?!?/p>
“大妹子喲……”
孫老二抬不起自己的腿走路了。
月上三鉤,孫老二的后娘背著兩布袋向家走來。
驀然發(fā)現(xiàn),一根半截樹樁直直地立在自己家門口,她瞇縫起渾濁的老眼借著月色上下打量。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