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榮
我兩歲的時候,她就嫁給了爹,成了我的后娘。
后娘來到家里后,我三角形的臉就一天比一天圓起來,黃頭發(fā)就一天比一天黑起來。后娘不僅會做可口的菜飯,針線活也是百里挑一。父親不穿的破爛衣服,經(jīng)后娘靈巧的雙手大裁小補,我就有了一身合體的衣服,村里人夸獎我穿的衣服漂亮的時候,我就有了一種幸福的感覺。
小時候,我是后娘的身影,后娘到哪兒,就把我背到哪兒。直到今天,村里仍然有長輩說我是在后娘的背上長大的。
爹娶后娘的目的是要后娘再生兒子,而且越多越好,可后娘嫁到家里多年,肚子就是鼓不起來。這件事使后娘在村里人的面前抬不起頭,在爹的面前更抬不起頭來。
后娘一天比一天蒼老,年紀不大,可頭發(fā)就花白了。
爹除了會干農(nóng)活外,就只會喝酒,酒醉后就只會打后娘。后娘的身子常常是紫一塊、青一塊、紅一塊的。后娘挨打后只會抱著我哭,我也只會抱著后娘哭。
后娘看見我哭,就摟著我喃喃地說:“兒子,不哭,一切都是天意,天意啊……不厭天,不厭地,只厭我自己不爭氣呀!”
后娘雖然是后娘,但把我當成她親生的骨肉,待我很好,給了我一個母親最豐富的愛,一直喂養(yǎng)一大群母雞下蛋,供我讀書。我上中學后,因為住校要帶一周的糧食,于是,后娘就三天兩頭拿雞蛋到小鎮(zhèn)上賣,然后買糧食送到學校給我,我因此就成為住校期間母親探望次數(shù)最多的學生。一次,爹酒醉后要拿雞蛋炒吃,后娘不許,說是要用雞蛋給我換糧食。爹就打后娘,一邊打,一邊罵“喂養(yǎng)母雞會下蛋,喂養(yǎng)你連蛋都不會下”。后娘不還手,也不還口,爹就用打牛的鞭子打在后娘的臉上。整整一個冬天,后娘臉上的鞭痕都沒有消失。
初中畢業(yè),我沒有考上學校,后娘鼓勵我補習一年再考,可爹不讓我補習。于是,爹就打后娘。這一次,后娘仍然不還手,但還口了,說:“是你兒子讀書,又不是我兒子讀書;是我給補習的費用,又不是你給補習的費用,憑什么不讓兒子補習!”爹自知理虧,不再吭聲后。開學后,我加入了補習生的隊伍。
有一次,后娘給我送糧食,返回家的途中,遇上暴雨,山洪暴發(fā),后娘趟過一條沒有橋的小河,被洪水卷走,幸巧后娘緊緊抓住一根被風雨刮倒的樹枝,才揀得一條命,只是下巴被樹枝刮掉一塊月牙形的肉皮,留下了一塊永久的疤痕。
第二年,我沒有辜負后娘的厚望,終于考進了師范。
我的學費是后娘厚著臉皮四處借的。
開學時,后娘把我送到師范,跑上跑下為我辦理完報名手續(xù),就急著回家。我望著后娘的背影,熱淚盈眶。
后娘沒有失言,她也不會失言,師范兩年,都是后娘喂養(yǎng)母雞供我讀畢業(yè)的。
最讓我刻骨銘心的,是后娘的一次露宿。那次后娘給我送錢時,把身上的錢全給了我,就急忙往家趕路,我問后娘還有沒有錢,后娘說有啊。但是到了車站,沒有錢買車票,就餓著肚子在車站門口的臺階上蹲了一夜。第二天磨破嘴皮,司機才把后娘拉到家。后來,后娘無意間對我說起這一件事時,我的淚水奪眶而出,心好疼痛……
畢業(yè)后,我拿著畢業(yè)證書高高興興回家報喜,沒有看見后娘,急忙問爹:“娘呢?”
爹說:“回她娘家了,這事不能怪我,這么多年,她不會生娃娃,是她提出離婚的?!?/p>
我愣在屋子里,感到屋子好空好大,我的心好空好大……
師范畢業(yè)的第二年,我就結(jié)婚了。結(jié)婚時,按照風俗習慣,家里應送我一袋花生、棗子,一把筷子,但是,爹沒有準備這些東西。我心里空落落的,要是后娘還在該有多好??!她早就會為我準備好了!
突然,在客人群里,我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后娘!我不信,揉一下眼睛,仔細看,沒錯,真的是后娘,她提一袋花生、棗子,抱著一把筷子,笑吟吟地走來。我急忙迎上前,還沒有喊一聲“娘,您來了”,就抱著后娘,淚流滿面……
方向陽摘自《黔西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