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 成方
“咚”的一聲,冰瑩背著自己鐘愛的那只“多啦A夢”雙肩包,一步跳進(jìn)候車大廳,正巧撞到了一位保安身上,還差點踩了人家的腳。幸虧那位保安反應(yīng)敏捷,伸手一把扶住冰瑩。
闖了禍的冰瑩下意識地吐了一下舌頭,年輕的保安正為她的魯莽在對她怒目而視呢。見冰瑩看他,慌忙縮回抓在冰瑩胳膊上的手,挺了挺原本就很直溜的腰板,繼續(xù)一本正經(jīng)地對她怒目而視著。
冰瑩一臉的窘迫,偷偷用目光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人在注視他們。她臉上一紅,穩(wěn)一穩(wěn)心神,開始向小保安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高高扎起的馬尾辮兒不停地在頭頂甩來甩去。
年輕保安臉紅得像只正在斗架的小公雞。面對同樣年輕的冰瑩,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在旅客們的注視下,在年輕保安一連串的“沒關(guān)系”聲中,冰瑩尷尬地從小保安挺得筆直的身軀旁邊悄悄溜過。
抬眼望去,偌大的候車大廳里坐滿了旅客,候車的隊伍就仿佛一條條長龍。往二樓去的幾部電梯上,擠滿了大包小包上上下下的人們。安放在大廳不同位置的大功率擴(kuò)音器里,不時傳來廣播員的聲音。大廳里坐著的站著的躺著的看書的聽音樂的聊天的吵架的買東西的吃東西的哄孩子的人們,每每聽到自己所乘坐的車次開始檢票時,先是歡呼雀躍,繼而一窩蜂地涌向檢票口……
冰瑩就有些傻眼:她哪兒見過這種陣勢呀!從小到大,壓根就沒離開過這座城市一步。瞧這場面,可比學(xué)校開大會亂多了!
冰瑩心里忽地猶豫起來:自己是不是真得像芳芳說的那樣太草率太沖動了?
芳芳是她的同班同學(xué)、死黨兼室友。
冰瑩是個南方姑娘,嬌小的身軀使她看起來有些單薄。她的體重只有八十八斤,這個重量曾經(jīng)惹得不少女同學(xué)紛紛向她討教減肥秘訣。她長有一張瓜子臉,清秀中透出幾分天真和羞澀。她喜歡將半長的頭發(fā)很隨意地用一條手帕高高束在頭頂。走動時,這把舞動的刷刷兒便成了她的一面旗幟。
星期六一大早,也就是今天早晨,冰瑩從學(xué)校操場跑步回來,樓道里很安靜。校園里的周末總是這樣,拼了一星期的同學(xué)們大都還在睡懶覺。
冰瑩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伸手拉開窗簾。清新的光線立刻涌滿了房間。
“拜托啦陳冰瑩,人家還在睡覺嘛?!币粋€嬌滴滴的聲音從門后床鋪里傳出,是好友芳芳。芳芳是她的同班同學(xué)和室友。
昨晚上,芳芳和男友出去瘋了大半夜。
冰瑩還沒有男朋友。不是沒有男同學(xué)追她。冰瑩是個乖乖女,爸爸媽媽不允許她大學(xué)期間談朋友的。
“大懶蟲,太陽照屁股了,快起床快起床。”
冰瑩“噌”地一下跳到好友床上,一臉壞笑地將手伸進(jìn)被窩。
“涼死了!”
芳芳觸電似的從被窩里跳將起來,一把摟住冰瑩。兩個女孩子嘻嘻哈哈鬧成一團(tuán)兒。
“好冰瑩,求你了,讓我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拜托了!”芳芳揉揉眼睛,懶懶地打著呵欠,向冰瑩求饒。
見她點頭,芳芳飛快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倏地一下,泥鰍一樣迅速地鉆進(jìn)了被窩。
死丫頭。冰瑩擦擦臉頰,微笑著走到窗前。
窗前,一片明亮。秋日的陽光毫不吝惜地把金色涂抹在她身上??雌饋磉@是一個很不錯的周末。冰瑩心頭一陣溫暖,她愜意地抬起胳膊盡情地舒展著自己的身體,順手將窗簾拉上。
靠窗的書桌上,擺放著一部電腦。這是她和芳芳合買的一臺二手貨。冰瑩的家庭不太富裕,每月父母只能給她提供四百元生活費。盡管芳芳一再表示全部費用由她一人承擔(dān),可冰瑩死活沒答應(yīng)。她打小就不愿占人便宜。
“真是大懶蟲?!北撔χ艘谎酆芸煊诌M(jìn)入夢鄉(xiāng)的好友,打開電腦。
滴滴滴滴,一條信息正在拼命閃爍。
冰瑩加入的QQ群叫“稀有血型”。那是一條求救信息,是群里一個網(wǎng)名叫做“十萬火急”的人所發(fā):
各位兄弟姐妹,我是貴州省侗平縣的一位農(nóng)民,我的妻子因?qū)m外孕大出血,急需AB型陰性血救命。當(dāng)?shù)貐s無法找到該血型,目前正在使用營養(yǎng)液維持,生命危在旦夕……
這條信息是昨天晚上發(fā)上來的,還沒有人回復(fù)。起初,冰瑩并沒有太在意。如今這年頭,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會發(fā)生。爸爸媽媽每次打電話,都一再叮囑她,要多幾個心眼,不要輕易相信別人。
“沒準(zhǔn)兒是騙錢的?!彼孪?。
冰瑩看到群里幾個熟悉的朋友都沒在線上,便將QQ掛在那里,打開音樂網(wǎng),打算為博客上的播放器下載幾首新歌。
嘟嘟嘟,嘟嘟嘟。QQ連閃帶叫。冰瑩一點鼠標(biāo),一行醒目的紅色字體立刻跳入眼簾:
“兄弟姐妹們,我叫謝長榮。我老婆大出血,失血很多,生命垂危!好心的人們,快救救我老婆,救救我們?nèi)?!?/p>
“好心人,急需AB型RH陰性血。救命!”
“急!急!急!”
電腦發(fā)出一連的串嘟嘟聲,不停地直往冰瑩耳朵里鉆。以往,這聲音在她聽來,不亞于夏夜里蛐蛐兒好聽的鳴叫??纱藭r,這一連串的蜂鳴聲,卻如同許多條小蟲子在用爪兒撕撓她的心。
“RH陰性血”,她知道這幾個字意味著什么。如果這條信息是真的,那可真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情呀!望著“十萬火急”不停的呼救,冰瑩有些坐不住了。
一陣急促而又清脆的鍵盤敲擊聲,在宿舍里響起。一行粉紅色的字樣跳躍在電腦屏幕上:
“這位大哥你好。請問你發(fā)布的消息是真的嗎?”
冰瑩打字的速度很快,她的手指靈巧地在鍵盤上舞蹈著。
“快樂天使”你好!我叫寫(謝)長榮,我老婆叫楊禮(黎)花。我……
終于有人回復(fù),“十萬火急”顯得異常激動。
“我老婆大出血,已經(jīng)失血2000毫升!”
“快樂天使”是冰瑩在群里的昵稱。無論在任何網(wǎng)站,她都使用“快樂天使”這個網(wǎng)名。
冰瑩知道,2000毫升幾乎是一個人體內(nèi)一半的血液。她的心一下收緊了。
“我老婆是AB型RH陰性血,我們這里、貴陽都沒有這種血型。我老婆、快沒命了!”
血紅的字體在熒屏上閃爍,仿佛一滴滴鮮血。
這是一種十分罕見的血型,尤其是陰性血,罕見中的罕見,在我國還不到百分之一。
“你是、陰性血?!”不待冰瑩回答,“十萬火急”又急切道,“如果你真的是陰性血,求求你救救我老婆、救救我們?nèi)?!求你了?!?/p>
望著顯示屏上不停跳出的紅色字體,冰瑩顯得格外緊張,她的情緒開始變得激動,甚至有種喘不上來氣的感覺。
她一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大哥你好。大嫂現(xiàn)在在哪家醫(yī)院?”“快樂天使”將一串瘦弱的字體飛快敲出。
“我老婆住在侗平縣人民醫(yī)院。醫(yī)生說再不輸血,怕是……就沒命了!”
冰瑩仿佛看到一個男人正在絕望地哽咽著。
“求求你了!救救我老婆!”男人沉浸在傷痛欲絕中。稍停片刻,他繼續(xù)向冰瑩求救:
“我叫謝長榮,是病人的丈夫,我的手機(jī)號……”
冰瑩記下了這個電話號碼。她感覺脖子有些酸痛,眼睛也澀澀的。她輕輕地舒了口氣,仰頭閉目做著深呼吸。一陣微風(fēng)將窗簾掀起,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傾瀉在她身上。大紅色運動服在陽光的輝映下,將冰瑩周身罩上了一圈美麗的光環(huán)。
又是一陣飛快而又堅定的敲擊聲,“天使”開始發(fā)出愛的訊息。
“謝大哥,我就是陰性血。只是不知是否與大嫂的血型相符?”
“真的?你能來就好了!唉,離得那么遠(yuǎn)……”
冰瑩眼前呈現(xiàn)出一張絕望的面孔。她的QQ注冊地址是杭州。
“謝大哥,你把手機(jī)一直開著,我爭取今天趕過去?!?/p>
冰瑩內(nèi)心一片鎮(zhèn)定,手指不停地在鍵盤上飛舞。一行行字符,仿佛一只只粉紅色的蝴蝶,從她心中飛出。
“你真的能來?!”對方仍有些疑惑,“如果你真的能來,我老婆就有希望了!”
“沒有如果,我一定會來的!”
杭州是個大站,盡管是始發(fā)車,候車的人卻并不少。買好車票,冰瑩趕緊在隊伍末尾坐下。前面是一對農(nóng)村模樣的年輕夫婦,帶著一個四五歲大小的男孩。女人形容憔悴,正疲倦地歪靠在座位上打瞌睡。旁邊胡亂地堆放著幾只旅行袋,小男孩拿著一包炸薯條,邊吃邊調(diào)皮地在行李上爬上爬下,薯條兒撒得哪哪都是。男人不時地向男孩發(fā)出一兩聲呵斥。他目光精亮,皮膚黝黑,一看就是下慣力氣的精干男人。冰瑩在心里面猜測:瞧這一家子,一定是出門去打工的吧。
冰瑩看了看時間,還不到一點半鐘,開車時間是兩點十分。她松下一口氣,小心將車票收好。
芳芳這時打來電話,問她坐上火車沒有。又叮嚀說如果到了上海還買不到飛機(jī)票,就趕緊回來。
接完電話,冰瑩心里亂亂的。如果再買不到機(jī)票,又該如何是好呢?
冰瑩愣愣地盯著手機(jī),胡思亂想起來。她想起“十萬火急”的哀求和自己的承諾,開始變得有些焦躁不安。
像過電影似的,冰瑩想了許多。想到剛才與“十萬火急”的聊天,想到自己的血型,想到謝長榮正躺在病床上的妻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冰瑩又一點點堅毅起來。有誰會拿這樣的事情開玩笑呢?畢竟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兒??!總不成眼瞅著見死不救吧?
冰瑩把電話打到民航售票處,得到的答復(fù)是:三天以內(nèi)杭州至貴陽的機(jī)票均已售完。
“上海?”被好友的壯舉感動得稀里嘩啦的芳芳,突然在床上手舞足蹈起來,“去上海,去上海坐飛機(jī)!”
兩個女孩立刻被這個聰明的想法所激動,又相互擁抱著鬧成一團(tuán)兒。
芳芳心里還是有些擔(dān)心,摟著好友的肩膀說“哥兒們,我勸你還是別去了。萬一真是人販子,小心把你賣給野人當(dāng)媳婦兒!”
見冰瑩沒有吭氣,芳芳又說道:“再說了,路這么遠(yuǎn),還不知道會發(fā)生啥情況。說不定還沒等你……豈不白跑一趟?”
冰瑩被好友說得又怕將起來,一把捂住芳芳的嘴巴。
“人家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你凈說喪氣話!”
她怕芳芳再說下去自己真的會打退堂鼓。
“我感覺這事兒是真的!”冰瑩很認(rèn)真地對好友說道,“再說啦,畢竟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呀。”
和冰瑩一樣,芳芳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見好友去意已定,盡管心里反對,可嘴上卻不再說什么了。她取過自己的錢夾,拿出一沓鈔票,對正在換衣服的冰瑩說:“死丫頭,要錢不?”
冰瑩身上壓根就沒什么錢,每月就爸爸媽媽給寄的那四百元生活費。這丫頭,大概是被這事兒給弄暈了頭,連路費都忘了!芳芳心說道。
望著好友手中那沓花花綠綠的鈔票,冰瑩兩只眼睛直放光?!巴邸钡囊宦?,撲上去一把摟住芳芳,熱情地在好友臉上啃將起來:
“好姐姐,好芳芳,我好感動耶!嗚嗚嗚……”
“去去去,假惺惺的?!狈挤夹χ崎_冰瑩。
冰瑩數(shù)了數(shù),加上自己口袋里的三百塊錢,一共才一千一百元。
“這點錢哪夠!”芳芳說著,拿起電話。冰瑩知道,芳芳八成是要打給男朋友。芳芳有事的時候總是給男朋友打電話的。
芳芳的男朋友風(fēng)也似的送來五百塊錢??磥?,有個如此心疼自己的男朋友,也蠻不錯哈。冰瑩心想。
芳芳面帶得意地邊沖冰瑩眨巴眼睛邊一把從男友手中奪過鈔票。
“差不多夠了。怎么著那家人也得給你買張回程票吧?!狈挤脊首骼暇毜剡呎f話,邊把鈔票遞給了冰瑩。
冰瑩心里充滿了感激。
收拾好行囊,冰瑩叮囑好友千萬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芳芳擺擺手說放心吧,快去快回。說著,又將自己的MP3塞進(jìn)冰瑩背包里。
小男孩從旅行袋上爬下,湊到冰瑩跟前,好奇地歪著腦袋向她的手機(jī)行注目禮。望著小男孩可愛的模樣,冰瑩咧嘴沖他一笑,伸手抹去粘在男孩嘴角鼻尖上的薯條渣,打開手機(jī),兩人玩了起來。
小男孩一點也不認(rèn)生。很快,二人便發(fā)出了歡快的笑聲。
“住手!”
突然一聲吶喊,只見一個身形騰地一下從冰瑩身后座椅中彈起,并迅速逃離。冰瑩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尚未來得及反應(yīng),就看到一位頭戴大蓋帽的保安追了上去。
小男孩的媽媽一邊用手揉著惺忪的眼睛,一邊神情緊張地連聲問道:“么事?么事?”
小男孩的爸爸似乎有些經(jīng)驗,先是麻利地站起身朝門口那邊望了望,然后轉(zhuǎn)過身,飛快地掃視著自己那幾只行李,直到看見老婆懷中緊抱著的那只猩紅色小皮包,這才放下心來。他伸手拉過小男孩,說道:
“可能是在抓小偷吧。”
聽見“小偷”二字,冰瑩刷地一下變了臉色?;琶ν氏履侵环奂t色毛絨雙肩包。天哪!她心愛的“多啦A夢”已被人割了個大口子。轉(zhuǎn)過個兒來一檢查,還好,拉練完好無損。
包里裝著向芳芳借來的一千六百元錢,還有她的身份證學(xué)生證飯卡什么的……冰瑩急忙伸手拉開背包。
“你好!”冰瑩抬起頭,面前站著一位保安。是那個被自己撞到的年輕保安。
“你、你好?!毙”0餐t的臉上掛著幾滴汗珠兒,結(jié)結(jié)巴巴說道,“請你檢查一下丟失了什么東西沒、沒有?”
想起剛才進(jìn)候車大廳那一幕,冰瑩的臉立刻也紅了起來。她低下頭,在包里查看。除去剛才買車票用去幾十元,剩下的一分不少。其他物品也都在。便仰起頭向保安道了謝。
年輕的保安似乎松了口氣。畢竟旅客在這里丟失東西對他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冰瑩又將目光轉(zhuǎn)移到自己那只毛絨包上,那道被小偷割破的口子長約三、四厘米,像一條難看的傷疤。冰瑩心疼不已。這只“多啦A夢”雙肩包,是她花九十八元在淘寶網(wǎng)購買的。要知道,這可是她近半個月的伙食費呀!她還特意為這只毛絨背包配了兩只精巧的小掛件兒。冰瑩用手指輕撫著背包上的這道破口子,難過地差點掉下眼淚。
年輕的保安大概看出她是獨自一人出行。見她傷心的樣子,便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問她去哪里。聲音不大,卻不無關(guān)切之情。
冰瑩是個心里存不住事的女孩。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小保安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剛才若不是他及時發(fā)現(xiàn)小偷,也許自己就去不了貴州了!
稍一猶豫,冰瑩便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聽完冰瑩的講述,小保安一臉的驚詫。盡管她說話時的聲音很輕,那對年輕夫婦還是聽到了她講話的內(nèi)容。與年輕保安一樣,兩口子一齊瞪大了眼睛。
望著大家驚詫的表情,冰瑩有些害羞,臉更紅了。
“你?一個人?去給一個不認(rèn)識的人獻(xiàn)血,救人?”
聽了冰瑩的講述,年輕保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印象中,這種事只會發(fā)生在電影或者小說里。好半天,他才合攏自己的嘴巴,又習(xí)慣地挺了挺原本就很直的腰板,帶著滿臉的疑惑,問冰瑩:“你是第一次出門吧?”
冰瑩面帶羞澀地咬咬嘴唇,點點頭。
“姑娘,出門在外的,要小心,莫輕信別人!”冰瑩覺得小男孩媽媽的叮嚀很像自己媽媽。
小男孩的爸爸沖她豎起了大拇指。
一股暖流,從冰瑩心頭涌出。
小男孩咯咯笑著,試圖掙脫爸爸的懷抱。剛才他和冰瑩玩得開心極了。
這時候,大廳里的擴(kuò)音器響了,馬上就要檢票了。旅客們騷動起來,頃刻間排起一條長龍。在年輕保安的提醒下,冰瑩回過神來。
冰瑩把自己心愛的“多啦A夢”抱在胸前,隨著涌動的人流,向檢票口走去。
趕到上海虹橋國際機(jī)場時,已是下午五點多鐘。
上海的傍晚,總比其他城市來得要早一些。這不,才剛過五點鐘,天色就已暗淡下來。遠(yuǎn)處西邊天際上,夕陽僅剩的一抹余暉,色彩斑斕。
從公交車上下來,冰瑩來不及欣賞機(jī)場的景色,便匆匆向售票大廳沖去。
“你好,請問有沒有到貴州的機(jī)票?”冰瑩徑直奔到一個售票窗口,急急問道。她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就是還有沒有去貴州的航班。
售票小姐飛快地掃了一眼這個懷里抱著一只毛絨背包的年輕女孩。手指迅速地在鍵盤上敲了幾下,用很好聽的聲音說道:“十九點整還有一趟到貴陽的航班,請問您需要機(jī)票嗎?”
謝天謝地!
冰瑩感到很欣慰。看來,自己的運氣還算不錯。她將身份證和學(xué)生證一齊遞進(jìn)窗口。希望自己的學(xué)生證能夠像今天乘坐火車那樣發(fā)揮作用。
“機(jī)票打四折!加上機(jī)場建設(shè)費和人身保險,一共七百元。”
“七百?”冰瑩提著的心終于放下。她一直在擔(dān)心自己這點錢還不夠買一張飛機(jī)票的。
到底是國際機(jī)場,候機(jī)的人很多,安靜而有序。在大廳里坐下,看看時候還早,冰瑩取出MP3,正要戴上耳機(jī),手機(jī)響了。
“死丫頭,也不知道打個電話回來!到上海沒有?買到機(jī)票沒有?吃晚飯沒有?”聽著好友一連串兒連珠炮式的問話,冰瑩調(diào)皮地一吐舌頭:瞧這一下午忙亂的。簡單地向芳芳匯報了自己一下午的行程。怕好友擔(dān)心,遇到小偷的事,她沒有向芳芳說起。
真叫人擔(dān)心死了。到了那邊別忘了打電話回來。芳芳在電話那頭不厭其煩地叮嚀著。
經(jīng)芳芳這么一提醒,冰瑩還真感覺有點餓了。整整一下午,只在火車上喝了瓶礦泉水。她忍住饑餓,抬頭四下打量起來。
候機(jī)大廳的寬敞超出了她的想象。大廳一側(cè)是個咖啡廳,裝修豪華卻不失典雅,有幾位黃頭發(fā)藍(lán)眼睛的外國人正在愉快地喝著咖啡飲料什么的。不遠(yuǎn)處是間餐廳,全封閉式的,看不到里面有人在用餐。不過,冰瑩知道,無論是餐廳還是咖啡廳,其價格肯定要比外面高出許多!冰瑩將目光轉(zhuǎn)向了窗外??磥?,晚飯只能到貴陽解決了。
華燈初上,夜幕降臨。
美麗而陌生。
驀地,一股強(qiáng)烈的孤獨感陡然由心底升起。
晚上七點鐘起飛,九點半才能到達(dá)貴陽。而自己要去的侗平縣,還不知道距離貴陽有多遠(yuǎn)。搞不好就得住上一晚。一想到這些,冰瑩就有些害怕,一股擔(dān)憂向她襲來。
晚上九點半鐘,一個頭頂扎著一把刷刷兒,身穿牛仔上衣,懷里抱著一只毛絨背包的年輕姑娘,迎著云貴高原凜冽的寒風(fēng),走出了貴陽龍門洞機(jī)場。
終于到了!
冰瑩扭頭望著機(jī)場大樓上方懸掛著的霓虹大字,不由在心中感嘆著。
她跳上最后一趟由機(jī)場開往市區(qū)的班車,顧不上饑餓,輾轉(zhuǎn)來到一個長途汽車站。果然,和預(yù)料的一樣,開往周邊縣區(qū)的班車已經(jīng)停開了。
冰瑩就有些沮喪:看來,不得不在貴陽住上一晚上了。
汽車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車站值班室旁邊的一間水果店還開著。三四個手里拿著頭盔的男人正站在店門口,邊抽煙邊嘰里咕嚕地在聊著什么。幾輛摩托車橫七豎八停地放在他們身邊。
冰瑩心想,不如隨便買點吃的,再就近找一家旅社住下,明早坐車也圖個方便。便拔腳向水果店走去。
“小妹妹,去哪里呀,要不要摩托車?”從幾個男人身邊經(jīng)過時,其中一位用不大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油腔滑調(diào)地向冰瑩說道。
冰瑩心里很害怕,不敢搭腔,低頭進(jìn)了水果店。老板是個身材高大的胖女人,看起來慈眉善目的。
聽到門外那群男人們的調(diào)笑聲,胖女人站起身,“咣”地一把推開店門,大聲呵斥道:“笑什么笑,一群死鬼!”
外面的笑聲更大了。
“姑娘莫怕?!迸峙艘贿叞参勘撘贿吷舷麓蛄?。
“姑娘是從外地來的吧?”
冰瑩點點頭。她要了一碗泡面、兩只面包和一瓶礦泉水。她告訴老板娘她要去侗平縣。胖女人說,侗平是侗鄉(xiāng),離貴陽有四百多公里,坐長途汽車要十多個小時呢。
胖女人面帶疑惑地問她這么晚了去侗鄉(xiāng)干啥,是不是去找親戚?
冰瑩沒有直接回答,只順著老板娘的話點了點頭。胖女人告訴冰瑩,出門左拐,有家旅社,既干凈又安全,離車站也近。冰瑩感激地對老板娘說了聲謝謝。
城市的夜晚,燈火闌珊。行走在寬闊的街道上,又餓又累的冰瑩只覺得心里面空蕩蕩的。聽老板娘的口氣,到侗平縣還有十幾個小時的路程。她的行程才剛完成了一半,前邊還有許多的路要走。明天能不能順利到達(dá),能不能順利找著謝大哥,血液配型是否成功。這一連串的問題,不停地在她腦海中翻滾著。
服務(wù)員放下熱水瓶,轉(zhuǎn)身剛出去,冰瑩就迫不及待地將房門反鎖上。從中午到現(xiàn)在,整整跑了大半天了,只有此時,她才覺得自己是安全的。
冰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房間盡管不大,但很暖和,還帶個小衛(wèi)生間,這點令她非常滿意。剛打開電視機(jī),一陣咕嚕聲又從腹部響起。趕緊取出泡面澆上開水,又拿出一只面包吃了起來。
電視節(jié)目很多,很熱鬧。冰瑩把臺調(diào)到浙江衛(wèi)視。此時此地,一股濃濃的思鄉(xiāng)之情正強(qiáng)烈地包圍著她。
電視里正在播放一個訪談節(jié)目,節(jié)目內(nèi)容一下子吸引住了冰瑩:一位名叫田永亮的復(fù)轉(zhuǎn)軍人,因為學(xué)雷鋒做好事,竟被村民和家人誤認(rèn)為有“精神病”,前后五次被送進(jìn)了精神病院。冰瑩被這可怕而離奇的故事驚呆了!嘴里含著的半塊面包也忘了咀嚼。她敏感地聯(lián)想到了自己。
“精神病?!”我這不也是在做好事救人嗎?難不成我也成了“精神病”?她的思維開始混亂,腦海里一片空白。
窗外的風(fēng)聲一陣緊似一陣,卷起的落葉打在窗戶玻璃上,發(fā)出噼噼啪啪的響聲。冰瑩看看時間,快近午夜了,心里便有些發(fā)急:明天還有四百多公里的山路要趕,一定要爭取坐上頭班車!
狼吞虎咽地吃完泡面,又草草洗漱了一下,和衣鉆進(jìn)冰冷的被窩。
翻騰了好一陣,冰瑩也無法在這陌生的夜晚陌生的地方安然入睡。她從小就有這毛病,換個地方就睡不著覺。寒風(fēng)在窗外肆無忌憚地呼嘯著;遠(yuǎn)處馬路上偶有汽車鳴叫著經(jīng)過;閃爍的車燈將梧桐樹的影子映射在了墻壁和天花板上。影影綽綽,一準(zhǔn)兒會讓她聯(lián)想起鬼呀怪呀什么的。
冰瑩感到很害怕,一把扯過被子蒙住腦袋。白天所發(fā)生的一幕幕,此刻都浮現(xiàn)在了她的眼前。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這么大膽,在網(wǎng)上聊了還不到十分鐘時間,居然不顧好友勸告,只身一人跑到幾千里之外的云貴高原……這要是讓媽媽知道了,還不知會嚇成啥樣子呢。嘻嘻。
第二天一大早,冰瑩就被芳芳的電話吵醒了。
芳芳也是一晚上都沒睡好。她像個大姐姐似的在電話里再三叮嚀冰瑩要注意安全。好朋友的關(guān)心讓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冰瑩感到了無限溫暖。她沉浸在這溫暖而又誠摯的友誼之中。
起身拉開窗簾。又是一個好天氣!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中,冰瑩的心情也一下豁亮了許多。所有的擔(dān)心、害怕、困頓和疲倦,一路上遇到的困難,都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踏著清晨的陽光,冰瑩向車站走去。她的腳步似乎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歡快。
她把自己那只心愛的“多啦A夢”又背在了身后。
上午八點半,冰瑩坐上貴陽開往侗平縣的頭班車。臨上車前,她給謝長榮大哥打去電話。當(dāng)?shù)弥艘呀?jīng)到了貴陽,正準(zhǔn)備出發(fā)往侗平時,謝大哥竟嗚嗚地在電話那頭哭出聲來。
經(jīng)過十幾個小時的漫長跋涉,汽車終于駛進(jìn)了侗平縣長途汽車站。
一下車,冰瑩就蹲在地上哇哇嘔吐起來。她從沒有坐過這么長時間的汽車,一路上又都是盤山路,左一個彎、右一個圈的,一氣顛簸了十多個小時。
一行人正疾步向這邊走來,為首的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
冰瑩站起身。
中年男人徑直來到冰瑩跟前。
“快樂天使”?
謝大哥?冰瑩點了點頭。
中年男人一把攥住冰瑩的雙手,上下使勁搖晃。
“還沒有吃晚飯吧,姑娘?”一位身穿白大褂醫(yī)生模樣的阿姨心疼地拉著冰瑩,關(guān)切地問道。
高原的夜晚,風(fēng)很大,冰瑩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不用了謝大哥,還是先去醫(yī)院吧?!?/p>
昏暗的燈光下,謝大哥的眼睛里,似有什么東西滾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