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衛(wèi)四推薦:身為《青藤之涼》的媽的梅吉同學(xué),從很早開始就被我鼓勵給花火寫稿,無奈她“許愿樹”的風(fēng)格已經(jīng)形成,每次寫出來的不是口味太重,就是篇幅太短(千字文高手)眼見著她的新長篇《后來春眠不覺曉》,已經(jīng)上市了,宣傳廣告卻一個都沒做。梅同學(xué)終于咬咬牙,發(fā)誓一定要上花火!要給自己做宣傳!于是呼,她寫一篇,斃一篇,寫一篇,斃一篇……如此反復(fù)……終于有了這篇淡淡感動的好故事。
1
中考后的那個暑假,蘇銀幾乎每天下午都會去街口的舊書店看一會兒書。她很少買,一來二回的書店的老板也認識她了。有一次看到她在讀《人類的群星閃耀時》,驚得嘖嘖的。
再看看蘇銀,穿著的運動鞋的鞋底已經(jīng)磨損,洗得有些褪色的藍T恤,一條格子裙布料相當(dāng)?shù)呐f,但溫順的表情帶著一種力量,讓人覺得不屈的倔犟。老板心里暗想,這女娃長大了一定很有出息。因為對蘇銀有了某種憐愛,對于她每次來蹭書看一點也不反感。
有一次她兒子到舊書店來找她,就扯著喉嚨罵:“你個死伢,每天瞎晃晃也不好好念書,早知你這樣不省心還不如不生你!”
男孩大大咧咧地往板桌上一坐,抬手在剛進回來的那堆書里翻了翻,撿出來的是一本花花綠綠的漫畫書,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把他媽的喋喋不休完全當(dāng)做耳邊風(fēng)。
“你說你能不能看點正經(jīng)書?”他媽往里面指了指,“人家女娃跟你年紀一般大,德性卻是比你好太多。”
蘇銀下意識地抬頭,就看到了夏彭年。而他也正望著她,兩個人的目光觸碰了一下,又淡淡地收了回去,蘇銀繼續(xù)看書。從小窗口傾瀉而下的陽光,在她的肩膀上一閃一閃的。夏彭年從板桌上跳下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來要錢的嗎?怎么又跑了!”他媽在他身后瞪著眼說。
那天,蘇銀在書店里待的時間比以往的要長,從地板上起身的時候,她的腿都麻了,有些紛亂的情緒在心里說不清楚,腦海中閃過的都是剛才的驚鴻一瞥。他穿的也是一件藍色的T恤,頭發(fā)亂糟糟的,像是沒有睡醒樣的惺忪表情,戾氣在眉眼間,只是一雙瞳孔清澈。他從板桌上跳下去時“咚”的一聲,蘇銀的心也微微地戰(zhàn)了一下。
回去的有點晚,家里已經(jīng)吃過晚飯。廚房的餐桌上只有個小碗碟,是他們吃剩下的菜。客廳里于叔在看電視,很夸張的綜藝節(jié)目,于叔的笑聲就像閃雷一樣,轟一聲又轟一聲。她媽在抱著妹妹玩,其實那是于叔的孩子。一年前,她媽嫁給了于叔,就帶著蘇銀住了過來,怕別人說閑話也怕于叔有意見,所以她媽待這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妹妹比對她還好。
有時候蘇銀站在一邊,看他們?nèi)齻€人說說笑笑,就覺得自己根本就不屬于這個家。她一直努力地念書,一直想要做最出色和優(yōu)秀的那個,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她只有完全靠自己才能離這個家遠遠地,才能讓自己過上想要的生活。
她媽說她心思重,十五歲的丫頭卻一臉的老成。但她能不讓自己不去思考命運未來前途之類的事嗎?不能。
她潦草地吃了幾口飯,洗碗的時候,媽進到廚房,在她身后幽幽地說:“不是媽不想讓你念,你想想,家里全靠你叔的工資要養(yǎng)四口人,你妹幼兒園的費用……”
“我就留本校。”
這句話就像個定海神針,讓她媽的心一下就穩(wěn)定了,但又愧疚地說:“成績好,跟學(xué)校沒關(guān)系,只要你好好念,照樣能考好的大學(xué)?!?/p>
蘇銀沒有吭聲,在低頭的時候,有溫潤的水滴濺在手背上。她在水龍頭前使勁地搓了搓手,直搓得手背一片通紅。
蘇銀念的中學(xué)是三中,是一個出了名的校風(fēng)差的學(xué)校,蘇銀早就想好要去一中念書,縣城里最好的高中,升學(xué)率也極高。她以全校第一全地區(qū)第四名的成績考入一中,還沒有拿到一中的入校通知,就接到了以前三中的老師電話,說如果她愿意繼續(xù)留在三中念高中,三年的學(xué)費全免,每一年還會有一筆獎學(xué)金。
她驚駭?shù)芈犞蠋熼_出的條件,因為她知道,她沒有辦法選擇了。
2
開學(xué)的第一天,蘇銀代表高一新生發(fā)言,幾階的臺階,她一個恍惚,竟然沒踩穩(wěn)地摔了下去。臺下一片轟然大笑,她抽著冷氣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兩個膝蓋被擦傷,火辣辣作痛。
因為剛才丟臉的一幕,站在臺上未免心慌,拿著準備好的發(fā)言稿,竟然結(jié)巴了兩處,整個發(fā)言,就在嘈雜和哄笑聲里過去,連教導(dǎo)主任也不得不拿著話筒維持下秩序。
坐在教室里的時候,還在被同學(xué)取笑,大家好像太愿意見到她這樣難堪了,也難怪,她成績好得讓人嫉妒,再加上一臉的清高和疏遠,除了老師沒有多少人會真正喜歡她。
“喏,給你?!币粋€初中跟蘇銀同班的男生遞了一盒邦迪過來,又嬉笑著說,“這是夏彭年給你的!”
蘇銀順著他的目光往走廊上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夏彭年。他和幾個男生打打鬧鬧地,一偏頭就看見了蘇銀。
“我不要?!碧K銀冷著臉說。
“那可不行!”男生的表情一下有些怯意,“要退你自己退去,我只負責(zé)傳話!”那個男生成績極差,平時又打架斗毆的,跟他玩在一起都是些讓老師頭疼的學(xué)生。
蘇銀想了想,拿過那盒邦迪走出教室。夏彭年在看到她走出來的時候,心怦怦地跳了下,臉上不由地都是笑容。但蘇銀把邦迪遞過去,清冷的聲音讓四周都安靜了下來,她說:“還給你?!?/p>
他沒有伸手接,也沒有講話,死死地盯著她。
她等了幾秒鐘,把那盒邦迪放在了地上,轉(zhuǎn)身的時候,感覺到夏彭年一抬腳把那盒子踢得老遠,而他身旁的人不滿地嚷著:“你他媽的牛逼什么?你誰呀?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成績好嗎?成績好還不是跟我們一樣讀三中……”
蘇銀吸了吸鼻翼,生生地把眼淚逼了下去。她知道她不能接受夏彭年的好意,不能跟夏彭年那樣的人混在一起,高中三年她只想要安安靜靜地念書,既然她已經(jīng)錯過了一次選擇的機會,那么大學(xué)她一定會好好地選擇。像他們這樣的學(xué)校,談戀愛都是司空見慣的事,但她不許自己這樣。浪費了學(xué)習(xí)的時間影響了功課,那是她無法原諒自己的事。
她想要離開這里,離開這窘迫的縣城,離開壓抑的家庭環(huán)境,離開自己不得已的生活。考大學(xué),考北京大學(xué),在中國的一流學(xué)府里才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因為掃了夏彭年的面子,他的朋友都有意無意地欺負著她。在經(jīng)過走廊的時候狠狠地撞她一下,撬開她的抽屜,在她的板凳上灑些紅墨水。有天放學(xué)的時候,做值日的她去外面倒垃圾,就撞見了夏彭年的兩個朋友從籃球場出來。
他們擋在她的面前,嬉笑著搶她的垃圾袋,蘇銀的火氣騰騰地上來,一抬手把垃圾袋朝他們砸過去!
兩個男生沒想到她這么兇,呆了一下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抬手扭住她胳膊反轉(zhuǎn)到身后:“我看你兇!”她疼得齜牙咧嘴,眼淚就快落下來,一抬腳狠狠踩過去,男生吃疼地松開了她。她立刻朝前拼命地跑。沒跑多遠,手臂又被人抓住,嚇得魂飛魄散,拳打腳踢的時候聽到憤懣地一聲:“怎么回事?!”
她的眼淚嘩一下落了下來。是夏彭年。
他對著追上來的兩個男生,凌厲地掃了一眼,兩個男生囁囁地,互相看了一眼,夏彭年就全明白了。
“誰讓你們管閑事的!”他瞪著他們。
“我們只是替你出氣!”其中一個嬉皮笑臉地說。
“以后我罩著她,誰要再動她一下,試試!”夏彭年一把搭在蘇銀的肩膀上,狠狠地說。蘇銀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個子真高,側(cè)影的輪廓線條流暢而俊朗。
3
夏彭年跟蘇銀并不同班,她在(1)班,他在(3)班,隔著一間教室。早讀的時候蘇銀會去老師辦公室領(lǐng)書本之類的,總是會在走廊上碰到夏彭年,他遲到了,但不慌不忙地走著。晨曦的光撲面而來,他們擦身而過的時候,四周都靜靜的,靜靜的。
她的眼瞼會不由地垂下去。她不知道,夏彭年的目光在她的身后追隨著她,15歲的少女,穿著簡樸的裙子,頭發(fā)低低束起來,腰身挺得很直——那種清高的姿態(tài)一目了然。他的唇邊不由地溢出一個笑容,想著她長久地在他家的舊書店里待著,就覺得那是一個很溫暖的地方。
每到周末的時候,蘇銀還是會去那里看書,沉悶的舊書店泛著一些潮濕的氣息,偶爾她會偏著頭,看看街對面的景,店鋪門上貼著的優(yōu)惠廣告,馬路邊倒在地上的自行車,垃圾桶旁邊的垃圾,被風(fēng)吹起來的一張破報紙,這是個雜亂無聊的景色,她就特別痛恨這小城的臟亂。從電視里見過的北京就不一樣,寬敞整潔的街道,樹木成蔭的馬路,一派莊嚴與神圣,北京,北京大學(xué),就是蘇銀朝圣的地方。
“那個……”有天她準備離開舊書店的時候,老板喊住了她,“有件事能不能商量一下?”
她停下來,對老板她是有感激的,她常常在這里看書,她卻一點臉色也沒有給她。以前她去別的地方看書,總是被老板呵斥,好不容易找到這個舊書店,可以隨意地看書。
“我兒子說你跟他同校?!崩习迕媛峨y色,說,“聽說你成績很好,能不能麻煩你有時間的時候幫他補補功課,我倒是不指望他考什么大學(xué),但高中畢業(yè)證總要拿到的。”她又嘆口氣,“他要是像你一樣懂事,好學(xué)習(xí),我就阿彌陀佛了?!?/p>
蘇銀咬了咬嘴唇,想起夏彭年頑劣的樣子。成績一塌糊涂,還總是惹是生非,一放學(xué),學(xué)校門口有打架的人,總是少不了他。老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懶得管他們。
“阿姨,我恐怕……”她剛想拒絕,就被打斷了。
“我知道太耽誤你時間了,這樣吧,這里的書你都可以帶回家看,怎樣?”老板試探地說。
蘇銀知道如果她不答應(yīng),估計這里也不能來了,遲疑一下點點頭:“那好吧。”
給夏彭年補功課的事,他們誰都沒有說,不約而同地隱藏了這個秘密。夏彭年他媽也奇怪,從來不肯好好上學(xué)的兒子怎么到了周末就乖乖地來書店,但是拿著書本坐在蘇銀旁邊聽她講題的時候,一臉地不耐煩:“你能不能快點,我還有事兒!”
沒講幾道題,夏彭年就一溜煙地跑了,蘇銀有些如釋重負,她既然幫他講了題,又是他自己不愿意聽的,那就跟她沒有關(guān)系了。
蘇銀不知道,夏彭年是故意的。他知道他媽讓蘇銀幫他補習(xí),蘇銀又答應(yīng)的時候,就知道她在顧慮什么。所以他愿意來聽她講題,雖然這是他很愉悅的一件事,但他又不想太勉強了她。
既然是她無奈才答應(yīng)的事,他也只能裝裝樣子。
這么近的距離,他可以偷偷地觀察她,烏黑的頭發(fā)猶如包著一層膜閃閃地發(fā)亮,圓圓軟軟的耳垂上有小小的黑痣,一雙大眼睛睫毛又長又翹像開得繁盛的秋菊,白皙修長的頸項猶如天鵝一般高傲——她是如此地優(yōu)秀和出眾,聽她講題的時候,他的心里難免地有些自卑。
有一天她離開書店的時候,下雨了。她把書包舉過頭頂,疾步地在雨中奔跑,一輛單車嘎然地停在她的面前,夏彭年丟了一把傘給她,不容置疑地說:“上來?!?/p>
她坐在他的單車后,一手抓著椅桿,一手撐著雨傘,挪了一挪,再挪了一挪。風(fēng)雨中,他的背影穩(wěn)穩(wěn)地擋在她的面前,望著他的白襯衫時,她的心哽咽了一下。
“快上去。”送到樓下時夏彭年急促地催著她。
她都沒有跟他講她住在哪里,他就直接送到了樓下,看來他不止一次地跟著她回家。她轉(zhuǎn)身的時候,想了想,又跑回來把傘往他手里一塞:“不要喜歡我?!彼偷偷卣f。
聲音很輕,但他一個字也沒有漏掉。
他看著她再一次轉(zhuǎn)身上樓,手里的傘滑滑地落了下去。
蘇銀在轉(zhuǎn)角的間隙處看到了他,看到他滿臉的失落,卻始終沒有再下去。
4
高二的時候,蘇銀要去省城參加英語口語比賽。這個獎項很重要,前三名都會有高考加分,蘇銀有一段時間就沒有去書店,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白天黑夜地念英文,有時候跟媽講話都會冒兩句英文出來,一張臉熬得蠟黃蠟黃的,下巴都尖了。
她媽心疼她:“別太辛苦了,書念得差不多就行了。”蘇銀敷衍地應(yīng)著,還是爭分奪秒地念著書。有時候一站起來,都覺得頭暈,累得快要虛脫的時候,還是不斷地鼓勵自己,再看一頁,說不定考點就在這里。
去省城她跟老師坐車去的,下車的時候,她依稀看到個人影,四下里找了一下,又覺得自己是眼花了,在這里怎么會看到夏彭年呢?
比賽的成績比預(yù)期的還要好,跟她一同去的一中的學(xué)生都沒有考過她,幾個搶答的題她都對答如流,在整個比賽里她一直是最打眼的。走出考場的時候,老師去找評委了,她一個人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在臺階上打瞌睡,陽光有些熱辣,一陣沁涼的風(fēng)吹來,舒服極了,她沉沉地睡,沉沉地睡,就好像要把這些日子所有的睡眠都補過來。
等到再醒來的時候,才看到站在身邊的是夏彭年,他拿著一張硬紙板給她扇著風(fēng),臉被曬得通紅,滿頭大汗。
“你怎么在這里?”她傻了似的問。
“看看你考得怎樣?”他說。
“夏彭年……”
她還沒有說完,他就出聲打斷了她:“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說不要喜歡你!但我就是喜歡你!我也沒辦法?!?/p>
她的手微微地蜷了一下,她很想拿一張紙巾給他擦擦汗,但她什么也沒有做。
“這個給你!”他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我不要?!彼箨竦卣f。
“一瓶水而已,我不會讓你以身相許!”他竟然開起了玩笑,把水硬塞到她的手里,轉(zhuǎn)身就跑了。那瓶礦泉水她始終都沒有喝,她把水倒掉,放在自己的書桌上,在里面丟了一顆折好的星星。念書念到辛苦的時候,她就看看這個瓶子,就會覺得又充滿了力量。
有時候在學(xué)校里值日,夏彭年會默默地替她倒垃圾和搬桌椅。自然是有眼線告訴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她,他也沒有掩飾過這一點。她不再拒絕他替她做這些,只是兩個人在學(xué)校里依然不說話。
有一次她傍晚從老師辦公室出來的時候,他坐在臺階上,她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分明看到他用小棍寫著她的名字。蘇銀。他抬起頭看到她的注視,立刻用小棍胡亂地擦了過去。
新年的時候,總會收到賀卡。他沒有郵寄到學(xué)校,是夾在她正好看的那本書里,她有些詫異他怎么會注意到她上個星期看的書,這個星期又看什么書。有一次翻了好幾本書,發(fā)現(xiàn)她喜歡看的那類書里每一本都夾著一張明信片。
他默默地為她做著很多的事,因為有他打過的招呼,班里的同學(xué)對她的態(tài)度也好很多,班會的時候她壓不住課堂,他的在她班上的朋友就會站出來吼兩句,課堂一下就靜了;抱著大疊書本經(jīng)過走廊的時候,他會一把搶過來幫她拿,毫不在意他的朋友對他擠眉弄眼;感冒咳嗽的時候,抽屜里總會放著梨和潤喉糖……
好幾次她都想要告訴他,不用為她做這些,但還沒有開口,他已經(jīng)跑開了。他的任性倔犟一如她的,他在身后追著她,而她不斷地躲著他。
直到考高來臨,她終于喘了口氣。
她可以離開這里了,可以展開翅膀飛翔,可以帶著夢想遠走他鄉(xiāng),但為什么心里還是有些失落的感覺呢?腦海中閃著夏彭年痞痞的樣子,心驟然地疼了起來。
5
填志愿的時候,蘇銀跟她媽有了爭執(zhí),她希望她報考師范或者軍事院校,這類學(xué)校學(xué)費很低有的甚至免學(xué)費。
“大學(xué)四年得多少錢呀!”她媽埋怨著,“你得想想我們這樣的家庭,怎么……”蘇銀掙扎了許久,她估分很高,按照以往北大的收生情況,她完全的沒有問題。而老師也跟她談過,高中三年免她的學(xué)費就是希望她考上大學(xué)后能為學(xué)校增光,現(xiàn)在她果然沒有讓人失望,雖然都是重點大學(xué),但還是有區(qū)別的。
她原本填了北京另一所師范學(xué)校,但拿到北大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她呆住了,有人替她改了志愿!這么大膽這么狂妄的事想來只有夏彭年才做得出來,那天她在辦公室跟老師談志愿的時候,夏彭年也在,他全聽到了。
她拿著錄取通知書去找夏彭年,她欣喜若狂,激動萬分,她想要與他分享,想要對他說謝謝!這三年她把自己保護得銅墻鐵壁,其實不是驕傲,而是因為孤獨。她認真地學(xué)習(xí),努力地上進,她不想要做影響學(xué)習(xí)成績的任何事,所以,她不要跟夏彭年接近,甚至連朋友也不能做。她拒絕他,其實是在心里拒絕著自己。
不可以,不可以。她跟他的未來那么地不同,就算他的好讓她動容,但他卻還是讓她失望的人,她的心智比同齡人成熟,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什么。就算是失去和錯過一些,比起未來來說,也不過如此。
每一次,每一次踮著腳邁過污水橫流的巷子時;每一次,每一次踩著東西堆得滿滿登登雜亂無章的樓梯時;每一次看著她媽炒的青菜里還有黃葉時,她的心就透著說不出的悲哀。
遠遠地看著夏彭年家的舊書店時,她突然停了下來。她要對他說什么?除了謝謝她還能給他什么承諾?這三年來若不是因為他,她會更加地辛苦,那樣的一個學(xué)校,那樣的一個環(huán)境,她終于堅持了自己的夢想。但夏彭年,卻永遠地不能與她并肩齊驅(qū)。
她緩緩地轉(zhuǎn)身,仰起頭來看天空碧藍得凜然,陽光璀璨得逼人。
大學(xué)的生活依然很忙碌。因為答應(yīng)了她媽會做家教自己掙學(xué)費,還要好好地念書爭取拿獎學(xué)金。這所大學(xué)人才輩出,以前在家鄉(xiāng)名列前茅的成績在這里只能算是平平,除了更努力再努力別無他法。她就像個陀螺一樣地旋轉(zhuǎn),上課,自習(xí),家教,忙得根本沒有時間來品味這座她向往的城市。
如此的大,如此的寬,如此的干凈。但這里沒有夏彭年,一切就變得空了。有時候騎著自行車疲于奔波的時候,眼淚會沒來由地落下來。她深深地、深深地想念著那個青碧的少年。
接到夏彭年說他在北京的電話時,她騰一下站了起來,大腦里嗡嗡地直響,恍惚地那么不真實。在寢室里挑衣服,其實也沒有幾件可挑,室友說:“男朋友來看你?”她胡亂地應(yīng)了一聲,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
高中畢業(yè),夏彭年當(dāng)兵去了,后來考了軍校。這次是作為軍校的活動來北京,就給她打了電話。
想想,他們有三年沒有見了。這三年他們一點兒聯(lián)系也沒有,為了省錢她只回去過一次。她跟很少的同學(xué)聯(lián)系,偶爾會提到他,都是以“隔壁班那個追你的夏彭年”來稱呼。她并沒有常常想起他來,因為想起他,會讓她覺得心痛不已,會覺得自己的心丟失了一處。
原本她可以和他有一段初戀的,但她把他們所有可能的交集,都錯過了。
夏彭年穿著筆挺的軍裝,皮膚有些黝黑,站在她宿舍樓下的時候引來眾人側(cè)目?,F(xiàn)在的他更加帥氣英俊了,真沒有想到,沒有想到他會參軍,那么不上進的一個人還考了軍校。
“怎么這么瘦?”他皺了皺眉,一見到她就說。
她無聲地笑了。
他只有半天的時間,她帶他逛她的學(xué)校,指著一棟棟樓說,這是圖書館,這是二教,這是……
她從未曾跟他說過那么多的話,就好像要把這些年所有所有的遺憾都補回來。她笑著,說著,情緒很燦爛。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他就要歸隊了。站在她面前的時候,他笑著說:“看到你比以前開朗許多,我就放心了?!彼终f,“其實可以交個男朋友了?!?/p>
她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在分別的時候,夏彭年一抬手抱了抱她?,F(xiàn)在的她真的很好,比以前更加優(yōu)秀,比以前更加明朗,而他們之間的差距也這么明顯了。她應(yīng)該值得更好的人來喜歡他。他的喜歡,并不重要。
6
大四畢業(yè)的那個暑假,蘇銀回了縣城。她拿到加州大學(xué)研究生錄取通知書,獎學(xué)金已經(jīng)足夠?qū)W費和生活,這個時候的夢想已經(jīng)不僅僅是北京了,是更遠更遠。
她一直想要掌握自己的未來,現(xiàn)在的她做到了。因為即將出國,她回了趟家。這一次回家家人對她的態(tài)度比以往熱絡(luò)多了,那種討好和巴結(jié)讓她很難去適應(yīng)。
有一次跟她獨處的時候,她媽說:“幸好你當(dāng)年堅持要填北京大學(xué),要不然媽現(xiàn)在就悔死了?!彼郎\笑了一下,始終沒有告訴媽,那不是她填的志愿,是夏彭年幫她做出的決定。她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一聲謝謝,因為她知道她沒有辦法還,只能保持緘默。
“你要去謝謝你的老師。當(dāng)年你第一個學(xué)期八千塊錢是她給你出的,托你們班一個男生帶過來?!?/p>
蘇銀怔了一下:“來的那個男生是不是個子高高,皮膚有點黑,眉毛里有顆痣?”
她媽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記得……那男生倒是叮囑,說老師說了你自尊心強怕你不接受,不要告訴你。我好幾次想說,但你都還沒畢業(yè)怕你壓在心里難受,現(xiàn)在好了,你有更好的前程得好好感謝你老師?!?/p>
蘇銀一下子就猜到了,那不是老師的錢,那是夏彭年給的。他從來沒有跟她說過這件事,在她讀大學(xué)以后他甚至連一封信也沒有寫過,她一直以為他是放棄她了,但原來,他只是想給她自由。他知道她的夢想,知道她渴望飛翔,所以在她展翅的時候,默默地退出了她的生活。
舊書店已經(jīng)不在。她站在那家已經(jīng)變成奶茶店的門口,發(fā)了好長時間的呆,她想起她和夏彭年在這里的相遇,想起她替他補習(xí)功課,想起他在書里夾著的明信片,想起他們相處的那些光陰。
白駒過隙,煢煢而立。轉(zhuǎn)眼他們就是現(xiàn)在的模樣了,他們的人生越走越遠,他們的生活越來越不同,但她卻從未忘記過他。從未。
找到高中她班上夏彭年的朋友,想要讓他幫忙聯(lián)系一下。他沉默了一下說:“還是見面談吧。”
他們就坐在那家奶茶店里,名堂堂的光線,有氤氳的奶茶香。
“那些錢是夏彭年打工掙來的?!彼f,“他也是單親家庭,他不想給他媽增加負擔(dān),又怕你學(xué)費不夠不能去讀大學(xué),整個暑假昏天暗地的想著方法賺錢,白天去工地搬磚,夜里去擺地攤,有時還通宵幫人排隊買票,我們都覺得他瘋了。他真是一個死倔的人!”
她的心被狠狠地撼動了,她知道他為她做了許多許多事,但也許這只是他做過的百分之一,還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永遠也不會知道。
因為夏彭年已經(jīng)再也不能回來了。他在那一年四川大地震時隨著部隊前往救援,在一次余震中永遠地掩埋在了地下。
面前的人緩緩地講著當(dāng)時的情景:“遺體沒有運回來,在當(dāng)?shù)氐牧沂苛陥@安葬。我們都去了,人很多,真沒有想到,他竟然成了英雄?!?/p>
他的聲音顫顫地。她靜靜地聽著,靜靜地聽著,手掐著自己的時候竟然毫無知覺,這一定是在做夢。但眼淚撲簌地,那么洶涌。
那一年的九月,蘇銀如約前往美國加州,在飛機上的時候,她透過小窗口看外面厚厚的云層,三萬里英尺的高空,夏彭年看著她嗎?
她的手里握著那個礦泉水的瓶子,她把里面唯一的一顆星星倒出來,一點一點地打開,貼到玻璃窗上。
夏彭年,你看到上面的字了嗎?那里寫著:我也喜歡你。
那一刻,她潸然淚下,哭得不能自己。她從來沒有對他說過喜歡,而以后她也再無機會對他坦白,命運給了他們這樣的相遇,卻又把最殘忍的結(jié)局給了他們。
是在失去夏彭年后,她終于明白,原來很愛一個人不是最痛的,放棄一個你很愛的人,才是最痛的,那是你心里永遠的創(chuàng)傷,一生都在。
編輯/木衛(wèi)四